倘若我年少有为9破釜沉舟

淩寒獨自走回教室。
這條道路很短,短到只有幾十米;這條道路又很長,他踉踉蹌蹌地往前走,好像永遠走不到頭。
但他還是渾渾噩噩地走進了教室,然後開始默默地收拾東西。
他留在教室裡的東西並不多,主要是一些從未翻開過的課本。
正值課間,教室裡鬧哄哄的,幾乎沒人注意到最後一排發生的事情。淩寒一本又一本地塞進雙肩包裡,將整個課桌清空。
以後也沒有再來的必要了。
又是能為了誰呢?
就在這時,有人從背後喊住了他。
「誒,寒哥!你這是要走了嗎?」
淩寒回眸。
是米昵。

他點點頭:「啊,以後不來了。」
「是訓練太忙了嗎?你馬上又有比賽了對吧?」女生立刻小跑了過來,雙手撐在他的課桌前,認真地望著他。
「對。」淩寒繼續點頭。
「那、那你畢業典禮可得回來啊!」
「……再說吧。」他覺得當下的自己,好像沒有辦法做出這個承諾。
腦子裡很亂,亂到千絲萬縷的思緒糾纏到一起,根本就分不開。
可是下一秒,米昵對他道——
「就算你拒絕了我,我也希望我給你寫的信,能給你那麼一點點的支持和鼓勵!你要相信我們全班同學在給你加油,你贏了比賽,再回來參加畢業典禮,好不好?」
淩寒一下子愣住了。
原本糾葛不清的思緒一下子更亂了,卻又在瞬間指向了一個明晃晃的結果。
「……信?」他用近乎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面前的人。
「哎呀!」米昵一下子有點兒扭捏,「就是我讓祝顏帶給你的信了啦!那兩封!」
「……」
「呃,我知道你拒絕了,你可別這個樣子。」見淩寒怔在那裡,米昵又擺了擺手,「大家還是好同學嘛!是不是?」
「……」
「喂!淩寒!女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啊!你不准不說話!」
「……」
良久。
淩寒低頭,背上雙肩包,然後偏轉過身,以防止對方看到他的表情。
「謝謝啊。」他低聲道。
他想多說點兒什麼。
可是真的……一句多餘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女生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說著「好了放過你了」,他又點點頭,強行克制住五臟六腑裡翻湧咆哮的情緒。
最後表露在外的,只剩下些微勾勒的唇角。
全都是自嘲。
*** ***
「Lin, 你有些心不在焉。」文森特拍了拍淩寒的肩,湛藍色的眼睛裡透露出一絲擔憂,「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淩寒搖搖頭。
不是「沒發生什麼」,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這次的比賽過於重要,以至於連文森特都專程飛了過來。
可他只覺得心如亂麻。
「我早上看了你的訓練,你的精神不夠集中。大賽在即,這不是好現象。」
「我知道。」
在接受文森特的贊助以來,他不僅擁有了訓練的基礎費用,文森特還單獨給他找了一位英語老師。
如果他能滑出來,那外滑是註定的事情,語言也是必須邁過的坎兒。
他們兩個大多數時候用翻譯器對話,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淩寒漸漸可以簡單地作答。
「這座山你熟悉嗎?」文森特忽然問道。
淩寒頷首。在去國家隊之前,他在嶺北省隊待了很多年,這座雪山是嶺北省隊的訓練基地,他不能更熟悉了。
「那你帶我去滑一滑道外吧。」文森特提議。
高階的滑雪者,往往熱衷於征服高山。雖然雪場有無數條雪道供不同級別的滑雪者體驗,但道外野雪總是有著致命的ŧű⁽吸引力。
粉雪的觸感,多變的地形,靈活的避障。
那些能讓滑雪者迅速分泌多巴胺和內啡肽的地方,都在野外。
兩個人背著雪板,一路走上茫茫的雪原。
想滑野雪,得先爬山。
雖然纜車能幫他們解決相當一部分路程,但真正的起點還是要自己爬上去。
他們一邊登山,一邊閒聊。文森特道:「前段時間我在想,如果你能擁有非常好的訓練條件,那也許早就揚名世界了。你知道俞楓晚①吧?你們國家的網球巨星,拿了無數個大滿貫,他就是從小在灣區訓練。所以他在你這個年齡,已經拿了青少年組的世界冠軍。」
(①俞楓晚:作者前作《招惹》的男主角)
沒人不知道俞楓晚。淩寒想。
有一位金融資本大鱷的父親,再加一位生物醫藥巨頭的母親,然後在採訪中總是說自己是個自卑的人——就這樣一個拉仇恨的傢伙,惹得無數家庭前仆後繼地學習他家裡那套培養方式,蔣晟就是其中之一。
「那你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俞楓晚嗎?」淩寒面無表情地反問。
文森特卻笑了。
他笑得很溫和很從容,甚至不看淩寒,只是將登山杖插進了前方的雪地裡,一步步地往前走。
「不,不,孩子。你討厭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淩寒的心裡陡然被一柄利劍狠狠戳了進去。
於是文森特不再說話了。越往上攀登,坡度越陡,前行的路也就越艱難,仿佛每一步都無比漫長。
但他們沒有別的目標,有且只有「向上攀登」這一件事,是以漫長的時間,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忍耐的事情。
不知道何時,他們終於抵達了最高處。
淩寒回首,看見身後留下的一串長長的腳印。
「我這一生酷愛滑雪,年輕的時候甚至全球追著雪跑,冬天在北美和歐洲,夏天就在紐西蘭。」文森特卸下雪板,開始穿戴,「紐西蘭有一項直升機服務,直升機把你送到山頂,你滑下來,然後它再送你上去,一共七次,花費大概在一千多美元,換算下來大概一萬多人民幣。」
「那樣固然很輕鬆,你可以只享受滑雪的快樂,但你卻永遠也不曾感受到親自爬到山頂的感覺。」文森特看向淩寒。
淩寒微微蹙眉,似懂非懂。
「如果目的本就是滑雪,那為什麼一定要親自爬山呢?」他不解道。
文森特搖搖頭:「目的從來都不是爬山,Lin。但爬過山的人,和沒爬山的人相比,人生的寬度是不一樣的。你對這座山的感受不一樣,出發時的心情也不一樣,就連滑下來的成就感都不一樣。」
「十七年前,我和我的女朋友一起在紐西蘭滑雪,最後我們沒有選擇直升機服務,而是決定自己爬上去,哪怕那樣的話,我們只能滑一趟,而不是七趟。到達山頂的那一刻,我在雪地裡單膝下跪,向她求了婚,後來她成了ţū⁰我太太。」
「我得承認,我那次求婚很衝動,沒有任何的事先計畫,所以連戒指也沒有。」文森特溫柔地笑笑,恍若陷入了回憶之中,「但那是我人生中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沒有之一。」
「更何況,你既爬過山,又有直升機,不是嗎?」
淩寒靜靜地聽。他看著山下皚皚的白雪,山腰深色的松葉林,以及山腳城市的街道。
他沉思了一會兒,問:「你的意思是,你是我的直升機嗎?」
「Well,我很樂意。」文森特聳了聳肩,「但我想,也許 Chu 才是你真正的直升機呢?」
淩寒一怔。
而後,他扯了扯嘴角,有一些苦澀從唇邊化開。
「我並不知道我對她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更何況,我並不想給她拖後腿。」
「那就好好滑,Lin。 拿出你最快的速度來。」文森特直視他的眼睛。
他們穿戴好全部的裝備,正對著下山的道路,身體微微前傾。
而後一躍而下!
淩寒領路,文森特緊隨其後。兩人在厚厚的粉雪上飛馳,越過雪包亦不減速,直接飛躍過去,留下四道蜿蜒的板痕。
那是滑雪運動員的雪泥鴻爪,是速度的見證。
他們不帶停歇地直直滑到山腳,最後淩寒一個尾刹,飛濺起一米多高的雪花。他摘下頭盔,微微喘息,目光聚焦而淩厲。
文森特跟著滑下,優雅地減速、刹車,大弧彎停下。
淩寒看向兩人飛馳而下的山峰,山巔潔白的雲彩在水洗一般的湛藍天幕上飄動著。他伸出手掌。似要觸摸天際。
「你在一開始就想好要跟我說這些嗎?」他忽然問道。
「那倒也不是。臨時起意的。」文森特紳士地笑笑,「畢竟,我是一位教育家。」
*** ***
酒桌上觥籌交錯,祝顏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裡,宛若一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奕躍集團在嶺北的投資,已經到了驗收階段。祝遠山和當地的領導客客套套、有來有回,談笑間都是幾十個億的項目,在這熱熱鬧鬧的場景裡,那一口鄉音顯得極其重要。
當地領導拍著祝遠山的肩膀道:「祝總啊,你和老祝總,都是咱們嶺北省出去的!這兒是你的家鄉,家鄉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祝遠山一邊說著「哪裡哪裡,都靠領導提攜」,一邊看向祝顏的方向。
果然,女兒一旦脫離他的視線,就偷摸拿起了手機。
祝遠山皺起眉,但下一秒Ŧú³就換了副面孔,喊道:「顏顏,過來!」
祝顏一驚,立刻按滅了手機螢幕,走上前來。
「敬苟書記一杯!」祝遠山拍了拍桌子。
祝顏順從地端起葡萄汁,流暢地說了一些吉利話。
祝遠山介紹道:「這是我的女兒,祝顏。我特意把她送回了老家讀書!可以毫不臉紅地說,我們祝家三代人都是嶺北省走出來的!」
領導喝得也很上頭,連說了好幾個「好」字,濃烈的家鄉情結一時間達到頂峰。
祝顏乖巧地喝完葡萄汁。這樣的場面,對她來說早已見怪不怪。雖然她無比清楚,父親今天帶上自己不過是臨時起意,根本目的不過是看著自己,不要和淩寒有任何的聯繫。
後面聯不聯繫不重要,放著二十四小時不解釋,那後面也沒太多解釋的餘地了。
酒過三巡,把稱兄道弟的苟書記送上奧迪 A6 的後排,祝遠山立刻斯文地擦了擦嘴,換了張臉。
祝家人酒量都很好,這是基因上的先天優勢。對方倒得七七八八了,祝遠山還跟沒事兒人一樣。
他對跟在身後的祝顏道:「手機拿出來。」
祝顏心裡「咯噔」了一下。
果然,還是來了。
她有些猶豫,但祝遠山並沒有給她多餘的時間和耐心,直接伸出了手。
祝顏將手機遞了出去。
「密碼。」
祝顏抿了抿唇,沒有回應。
「你剛剛在飯桌上給誰發消息呢?嗯?難道還想和那小子有瓜ṱũ̂⁰葛?」
「我ṱṻₑ沒有……」祝顏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您不相信我。我白天到現在說的話,您都不相信。」
「那你告訴我密碼啊!眼見為實,我親眼看了就相信!」
男人一副「你那點小心思別以為能瞞過我」的樣子,但偏偏,他完全沒有想到,女兒下一句話居然是——
「密碼是……密碼是爸爸的生日……嗚……」
她雙手捂住了眼睛,蹲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仿佛委屈至極。
祝遠山一下子就懵了。
他皺起眉,在手機上輸入了自己的生日。
解鎖成功。
祝遠山:「……」
即便如此,他還是把 QQ、微信、微博等所有能翻的都翻了一遍。
沒有什麼異常。
他甚至找到了祝顏班級的微信群,在群成員裡很快就找到了「淩寒」,然後點進去——沒有添加好友。
祝遠山無話可說。
「好了,好了,哭什麼,起來。」他拽著女兒的胳膊,從口袋裡掏出紙巾,給她擦了擦眼淚。
祝顏接過紙巾,扁了扁嘴。
女兒委屈得很。
她和她媽媽不一樣。她姓祝,從小在自己身邊長大,一定是向著自己的。祝遠山想。
可能自己是做得太過了些,可是哪個高三的女兒有早戀的苗頭,當父親的能不著急?
這麼一想,祝遠山又覺得理直氣壯了起來。
他將祝顏的手機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還有半年就高考了,你別用手機了。等高考結束,我給你換一套新的數碼產品。到時候再給你在學校旁邊買個房子,裝修得漂亮一點兒,風格都按你喜歡的來,嗯?」
帶著一點點愧疚心,祝遠山做了一些「承諾」和「讓步」。
而祝顏則猛地抬起頭,淚痕掛在臉上。
「怎麼,不滿意?」祝遠山皺眉。
祝顏立刻搖搖頭。
「沒有,謝謝爸爸。」她抹了把眼淚,「我一定好好考試。」
祝遠山點點頭,表示了滿意。
最後還是陳秘書安排司機將祝顏送回了家。
女孩子坐在黑色雷克薩斯的後排,靜靜看向窗外的夜色。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向了後排的少女,後者專注於窗外的車水馬龍,看不出任何心思。
淚水早已擦乾了。
還好,在宴席上,她借著最後一點時間,把淩寒刪了,又把手機密碼改了。
果然,不到一個小時,全都用上了。
直到現在,祝顏都還心有餘悸。
*** ***
手機被收了,失去了聯絡方式,祝顏只能等待祝遠山離開嶺北省後,才有機會親自去一趟淩寒所在的訓練基地。
但是淩寒沒見她。
出來的是文森特。
見祝顏吃力地抱著一對長長的雪板,文森特有些驚訝,不過還是大踏步上前,接過了那對沉甸甸的板子。
訓練基地的正門入口處有一個會客廳,文森特買來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遞了一杯給祝顏。
「他把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你了嗎?」祝顏低聲問。
「沒有。」文森特聳聳肩,「但他讓我給你帶話,說:他什麼都知道。」
祝顏有些困惑。
「他知道你有些事情選擇不告訴他,是想保護他的自尊心;他還說,在你父親來學校之前,還有個自稱是你母親的年輕女人也來找過他,他當時也表示,你們之間不太熟。」
「……」祝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少女呆呆地看著咖啡杯上的標籤:熱拿鐵,無糖。
是的,淩寒什麼都知道。
此時此刻,自己竟然無話可說了。
她專程跑過來,一路忐忑地組織了無數遍的解釋話語,就被文森特這麼輕描淡寫地「帶到」了。
「那他為什麼不見我呢?」祝顏低聲問。
「Lin 明天早上就要出發去新疆了,你也知道這次的比賽對他來說多重要,他現在必須專心。」文森特沉聲道。
這一次,祝顏更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了。
是她家裡的事情,才導致大賽之前影響了淩寒的心理狀態。
可是對淩寒來說,這場比賽無異於他的「高考」。
「文森特先生,請你幫我把這對雪板帶給他。」祝顏道,「和他平時比賽用的是同一個牌子、同一個產品線的,上雪不久應該就能適應。還請替我祝他比賽順利。」
「好的。還有別的話要我帶嗎?」
「不用了。」祝顏搖搖頭,「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剩下的,留著以後再慢慢說吧。」
說完之後,祝顏便起身,朝著滑雪基地的大廳門口走去。
文森特看著祝顏的背影漸漸遠去。
而後,他回頭,恰好對上基地門禁後面的那對漆黑的瞳仁。
「Lin.」他的視線和語調都柔軟下來,又無奈地搖搖頭。
淩寒「噓」了一聲,讓文森特不要再出聲。
而後,他目送祝顏遠去。
總有一些東西,你能理解,你都知道;可還有另一些你誤會了的東西,讓你久久不能釋懷。
你知道她對你千般萬般好,用一顆赤誠的心對待你。
正因為如此,那些內心深處破土而出的小小幼苗,卻在此時此刻,更讓你覺得「不配」。
在祝顏徹底走遠後,淩寒打開手機,又翻開了賽會發佈的最新版《參賽指南》。
全國高山滑雪錦標賽的參賽指南多達上百頁,從運動員抵達開始,訓練、住宿、比賽流程,都一應俱全。
而淩寒停留在了某一頁,久久地沒有滑過去。
上面寫著:決賽特邀頒獎嘉賓,奕躍體育創始人、董事長,祝正林先生。
*** ***
新疆。阿勒泰。
作為頗負盛名的北部滑雪場,阿勒泰送走了春夏秋的遊客,迎來了冬季的廣大雪友。多的是人在這兒一滑就是一個雪季,幾個人合租一套房子,每天練活、教課、競技……而臨近春節,今年國內最重要的滑雪賽事,也將在這裡收官。
邵嘉南一見到淩寒,就跟在了他的屁股後面。
同樣作為嶺北省隊出去的人,他回省隊也跟回家似的,和兄弟們勾肩搭背,打得一片熱絡。
淩寒提醒他:「你當心又挨教練的罵。」
這個「又」字就用得很傳神。
「哎呀,我心裡有數的。」邵嘉南打了個哈哈,試圖讓這件事繞過去,「對了,祝顏呢?怎麼沒來?」
問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一問直接把淩寒幹無語了,半天才擠出兩個字——
「上課。」
作為一隻傻不愣登的哈士奇本奇,邵嘉南不疑有他,點頭表示路程確實遠、機票確實貴、咱們確實窮,祝顏來不了也是正常的。
淩寒呵呵了兩聲。
也就咱們兩個確實窮。他在心裡補充道。
兩個人正說著,忽然瞧見幾個熟悉的面孔遠遠地走來。
都是國家隊的人。
「喲,邵嘉南?」幾個男孩子擠眉弄眼,「怎麼,也想跟你『寒哥』回省隊?」
邵嘉南的臉色一下子就變黑了。
與此同時,淩寒的眉頭擰了起來,而邵嘉南天天跑來省隊的原因也呼之欲出。
見邵嘉南想沖上去爭論,淩寒拉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拽走了。
帶頭的男孩子笑嘻嘻朝他們比了個中指,倒也沒有追上來。
回到省隊的ṭûⁿ地盤後,邵嘉南蹲在了雪地裡,像一隻氣呼呼的潦草小狗。
「你為什麼認慫?你以前不這樣的!」
「我沒認慫。」淩寒搖搖頭,「我可以沖上去和他們起衝突,但你呢?你總要回去的。」
「我不想回去了。」邵嘉南踢了一腳雪花,有點兒自暴自棄,「他們天天孤立我,我想跟你一起回省隊。」
淩寒只是瞥了他一眼,問:「世錦賽呢?奧運會呢?你都不要了?」
這一連三問,直接把邵嘉南問啞火了。
好不容易回了一隊,就是為了能出征國際大賽。但凡能奪得一枚獎牌,哪怕是亞太區的,那日後退役了,日子也能好過很多很多。
「大部分人都是見風使舵,誰在隊裡地位高,他們就服誰,然後拉幫結派,欺負對立正營。」淩寒看著邵嘉南道,「蔣晟家裡再有錢,沒成績也是白搭;你把成績提上去,也有人服你。」
話雖然尖銳了些,但邵嘉南知道,淩寒說得都對。
他蹲在那裡,仰著頭、撐著脖子望向淩寒:「那你呢?你的世錦賽、奧運會,該怎麼辦?」
淩寒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遠方。
良久,他才誠懇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但如果他能在全國錦標賽拿下冠軍,更往上一層的領導,會不讓冠軍出戰國際大賽嗎?
他想賭一把。
他也必須賭一把。
*** ***
比賽前兩天,雪道將開放給運動員進行試滑訓練。嶺北隊的訓練時間在下午三點。淩寒率先做完準備活動,上了雪道。
他以前來這條道上滑過,難度很高,不僅急彎多,部分彎道還極窄,非常考驗運動員的控制能力,翻車的不計其數。
在這條賽道的末端,還有相當陡峭的、達到四十度以上的坡度,視線上看一種近乎垂直的感覺,若是業餘愛好者,大概嚇得直接就原地坐下了。
不過對於職業運動員來說,存在於他們腦海裡的,只有通過每一個彎道的方式。
淩寒定了定神,在出發點深呼吸。
說實話,他的壓力很大,腦海裡的思緒更亂。
這一場比賽關乎未來的前途,這本就是重壓了,更別提最近發生的事情,讓人更難集中精神。
「3、2、1,出發——!」
淩寒大踏步滑出,沖下陡峭的雪道。
他知道自己該專心。面對這種難度係數的賽場,不專心就意味著連完賽都難。
少年人的雙腿向著兩邊左右擺動,卡賓留下的刀刃刻痕極深,即便遠處的觀眾也會讚歎那極為漂亮的雪痕。
第一個急彎,淩寒貼著外道滑過。
「過彎姿態倒是沒問題,但他少碰了一個旗門啊?」旁邊觀看訓練的人七嘴八舌道。
「那是因為第一次上場訓練,對地形不熟啦!」邵嘉南立刻道。
「但是去年大家也來這兒滑過啊?」對方表示了合理的質疑。
甯教練叼著根沒有點燃的香煙,雙手環胸,眉頭緊皺,嘴唇也繃緊成了一條直線。
淩寒已經滑到了中段。
少年人在全力加速。通過前面的極窄彎,下一個便是坡度陡降的地段。這兩個連著的地形難點,是最容易拉開時間差距的位置,可以說,通過這兩段區域的速度,直接決定了淩寒能否奪冠。
急彎、急彎、急彎。
旗門、旗門、旗門。
加速、加速、加速。
坡度、坡度、坡度。
……
太多要處理的資訊一下子集中到了淩寒的腦子裡,他的大腦 CPU 在一瞬間超負荷運轉。淩寒甚至想,至少上一次他站在這個雪道上,並沒有覺得這一段路的處理會如此複雜,可此時此刻,他的大腦 CPU 為什麼就運算不過來了呢?
而這些爆炸般的資訊交織在一起時時,忽然有一個聲音,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不過是一個窮小子,我能喜歡他什麼呀?」
那個語調經過了無數輪扭曲,變成了輕佻的,傲慢的,不可一世的姿態。
淩寒忽地不穩,摔了出去。
右腳的雪板脫落,往下滾了十幾米遠才停住。
他直愣愣看著眼前廣袤的雪道,大腦裡終於只剩下了一個念頭——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
周圍鬧哄哄的,有隊友喊著「淩寒摔了」,又有隊友急著滑過來看他怎麼樣了。但淩寒卻覺得世界很安靜。
他捫心叩問自己:他怎麼可以那樣想呢?
賽道的起點處,甯師父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他不專心。」男人道,「但心魔,只有他自己能解決。」
與此同時,奉縣一中的教室裡。
祝顏看著起色寥寥的語文成績,咬著下唇,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但卻只能硬著頭皮,一場場地考下去。
祝顏默默地訂正錯題,但還是不受控制地想:淩寒應該已經在阿勒泰了吧?他怎麼樣了呢?
下一秒,「啪」的一聲。
筆尖斷了。
她愣愣看著莫名斷裂的筆尖,以及試卷上被帶出的一道短短劃痕,突然就心跳加速了起來。
*** ***
醫務室內。
隊醫剛走,留下一屋子人神情凝重。
「天王老子也不敢在比賽前兩天摔跤啊?」邵嘉南很愁,「你後天的比賽怎麼辦?別告訴我你不比了!」
「沒有太嚴重。」淩寒淡淡道,「肌肉有些疼,但沒傷到骨肉。」
「有些疼?你管這半釐米的撕裂叫『有些疼』?」邵嘉南差點兒要跳起來。
淩寒不說話了。
甯教練哼了一聲。
「想打封閉?」他瞥了淩寒一眼。
低頭沉思中的少年人即刻抬眸,看向甯教練。
他依舊沒有說話,但眼神早已說明了一切。
「你知道這之後要休養多久嗎?萬一賽後撕裂得更嚴重,你要怎麼辦?這他媽又不是奧運會,就一個全國比賽,你犯得著麼你?!」
甯教練的怒斥一聲比一聲重,淩寒硬生生地受了,迎上對方的眼睛,語調依舊平穩得宛若沒有波瀾的古井。
「我沒有退路。」他說道。
是的,沒退路。
回了省隊,如果還沒成績,那真沒「以後」了。
「那你還犯低級錯誤!」甯教練氣得拍了桌子。
淩寒又不說話了。
甯教練沒辦法。他知道這個小孩兒倔得很,雖說他們這兒練體育的小孩子,九成九都是普通家庭出身,但「普通」到淩寒這個份兒上的,也算是少見。
窮人家的小孩兒打小就倔,因為要自尊。
倔了這麼多年,沒金錢,沒資源,沒人脈,一路也算是被社會毒打透了,但還是死倔。
但他真的沒辦法。這是他帶出來的孩子,他親自挑選的苗子,一手把人家培養到了放亞太級比賽也能爭個一二的水準,當年送國家隊去,還指望再被調教兩年,能和歐美的運動員一爭高下。
結果呢?就這樣給送回來了。
最後甯教練「唰」地一下起身,把椅子往屁股後面一推,鬧出了「滋啦」一聲長長地動靜,然後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了。
「誒!誒!甯師父!淩寒的比賽怎麼辦啊?」邵嘉南追他屁股後面問。
「還能怎麼辦?!」甯教練氣急敗壞地吼道,「打封閉啊!」
然後門「嘭」地一聲被重重關上了,邵嘉南的腦門差點兒撞上去。
晚上,淩寒把文森特交給自己的那對新雪板從衣櫃裡搬了出來。
酒店的屋子裡沒開燈,但窗簾全都拉開了,山裡的月光透了進來,銀亮銀亮地,流瀉了一地。
這對雪板極漂亮,新打了蠟,鏡面在夜晚的月色下反射著銀光。作為一款專業競技雪板,它的板刃很高,能在雪板立起來時往雪裡深深地刻下去;而當淩寒伸手壓下去時,絕佳的彈性帶來了豐富細膩的回饋。
雪板上雕刻著編號:No.186。代表著純手工以及限量。對設計和製作它的外國廠商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很特殊的數字,不過對於中國人而言,那是一眼可見的稀缺與精挑細選。
這是淩寒曾經想都不會去想的一塊手工雪板,但現在就擺在他的面前,昭示著他的所有權。
這是祝顏送給他的。
也是,現在的祝顏,也不需要再對他藏著掖著了。
對於那個女孩兒來說,這樣一款雪板,大概也就和她平時在寧城背的一個小雙肩包差不多一個價吧?
而自己居然曾經肖想過、妄念過。
淩寒十指交叉,抵在額前,自嘲地笑了笑。
良久,他起身,又將這對板子收了起來。
*** ***
決賽當日,開幕式。
主持人慷慨激昂地介紹了一輪來賓,先感謝領導,再感謝贊助商,再然後是運動員帶頭宣誓。
於是蔣晟就這樣被人「請」了上去。
作為小回轉項目的分站冠軍,再加上家裡各種「運作」後得天獨厚的優勢,如今只要有露臉的機會,那基本就是他上,淩寒早已見怪不怪。
而在嶺北省隊的方陣裡,淩寒遠遠瞧見了一個面孔。
甚至不需要主持人特意去介紹,就憑藉那五分相似的眉眼,即便是七旬老人, 淩寒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祝正林。
——奕躍體育的創始人、董事長。
無數的資訊在淩寒那裡串了起來。
「我媽媽不要我,一個人走了。」
「爸爸再婚的阿姨,讓他把我送回老家。」
「爺爺是最疼愛我的人。」
……
那祝顏的爺爺,為什麼Ṭũ̂ⁱ不接她回家呢?
除非,爺爺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
這個想法像一道重錘, 一下子敲在了淩寒的心上。
放在尋常人家,這種設想聽上去全然不可思議,但如果放在祝家, 這種事情未必不會發生。皇帝不會揮金鋤頭,他就算想像不到原因,也不該用常人的思維去理解豪門。
開幕式一結束,淩寒就直奔嘉賓休息室。
工作人員見他是運動員ṭüₚ裝扮, 將他攔在門外:「你有什麼事情嗎?這個區域不對外開放的。」
「請問祝正林老先生在裡面嗎?我可以不進去,您可以替我帶一句話給他嗎?」
工作人員搖搖頭:「特別嘉賓是不可以被打擾的。」
「帶一句話也不行嗎?」
「當然不行。」
「那我在這裡等他出來。」
工作人員有些無語,但還是給他透露了一些資訊:「你等不到的,他不在裡面。這種身份的人, 都有自己的 MPV 用來休息的。呐,你要是真想見他, 就決賽好好滑咯,上了冠軍領獎臺自然就見到了。」
最後一句話本是對方的一句調侃,但他卻瞧見淩寒極為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就好像冠軍盡在囊中似的。
*** ***
超級大回轉的比賽就在下午。
全隊的參賽隊員幾乎都到齊了,唯獨淩寒遲遲沒有出現。
「淩寒呢?淩寒呢?死小子跑到哪裡去了!」甯教練又在罵罵咧咧。
「不知道啊,早上還看見他了呢……」
「總不能午睡睡過了吧?」
「他都為比賽打封閉了, 哪能這麼不上心啊。」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
「趕緊給他打電話啊!」甯教練吼道。
下一秒, 淩寒的嗓音由遠及近地響起。
「甯師父。我在這兒。」
少年人姍姍來遲, 從纜車終點的方向滑了過來。
鋥光瓦亮的鏡面雪板險些閃瞎了所有人的眼。
「我去試滑新板了。」他低頭看了看板子,解釋了一下原因。
於是所有人的視線跟隨他從人到板子,再從板子到人。
「這玩意兒哪兒來的?!」甯教練瞪大了眼睛,「不是, 你小子賽前換板,你想死啊?!」
「不想死。想贏。」淩寒對上了甯教練的眼睛。
想贏,所以試了新板。如果能適應就上新板, 不能適應就用舊的。
好在這塊板子屬於他慣用品牌的最頂級手工產品線, 和他之前用的專業競技板腳感差不多, 且明顯控制更好,他滑了差不多兩個小時, 就徹底適應了。
很快就要上場了。
甯教練來不及罵他, 只能留到賽後再罵。一行人上了比賽起始台,隨隊理療師給淩寒做最後的肌肉放鬆。
理療師搓著淩寒的小腿肌肉, 淩寒閉上眼,深呼吸。
奇怪,他現在一點兒都不緊張了。
之前他很緊張。一半是因為和祝顏最近發生的事情,極大地擾亂了他的內心;另一半則是因為這場比賽過於重要, 以至於壓力過大,難以承受。
可當他意識到,這場比賽的結果不僅關乎他自己,很有可能也關乎祝顏的未來時, 他忽然就可以立刻集中精神了。
熟悉的倒計時播報聲響起。
「3、2、1,嘀——」
「我他媽可真是個戀愛腦啊。」淩寒低聲吐槽了一句,而後便如破空的箭矢那樣一沖而下。

 

倘若我年少有为1 她的同桌

倘若我年少有为2 冰原上的少年

倘若我年少有为3 一决胜负

倘若我年少有为4 绝不认输

倘若我年少有为5 峰回路转

倘若我年少有为6 情书

倘若我年少有为7 冠军

倘若我年少有为8 诛心

倘若我年少有为9 破釜沉舟

倘若我年少有为10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再回

倘若我年少有为11 可能我也没有你的微信

倘若我年少有为12 我很想你

倘若我年少有为13 十年一剑寒刃如雪

倘若我年少有为14 风云变幻

倘若我年少有为15 挚爱

倘若我年少有为16 最后一战

倘若我年少有为17 盛放

倘若我年少有为18 那长头发

倘若我年少有为19 结局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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