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年少有为5峰回路转

教室裡亂七八糟的。到處都是倒塌的課桌椅和淩亂的書本。
班主任用手捂了會兒額頭,深呼吸了好幾下,才指揮男孩子們把葛天賜先帶到辦公室裡去。
總之先隔離兩個人,再想辦法和祝顏談一談。
沒想到轉校生看著柔柔弱弱的,一旦爆發起來脾氣居然這麼烈,早知道就早點敲打一下葛天賜了……班主任在心裡後悔不迭。
就在這時,祝顏掏出了手機。
「楊雪。」她看向班長,語氣終於變得柔軟了一些,「你能幫我個忙嗎?我等會兒要給我爸爸打視頻電話,你幫我證明一下,我跟他說的是真的。」
「好。」楊雪點頭。
也是,是該喊家長了。班主任想。青春期的孩子不冷靜,但還能和大人聊一聊,大人怎麼也該知道利害。聽說祝顏的父母在外地務工,想來ƭũ⁸養家是不容易的,不會想把事情鬧大。
這樣一想,她就沒有阻止祝顏的行動。
電話很快接通了。

螢幕上出現了祝遠山那張皺著眉頭的臉。
「怎麼了?突然打視頻幹什麼?」
因為女兒平時只給他發文字消息,撐死打一通電話,這種直接視頻打過來的情況,可以說是從未有過,所以即便開著會,祝遠山還是出來接通了。
緊跟著,他就看到祝顏通紅的眼眶,遍佈紅血絲的眼白,淩亂的頭髮,以及臉上的傷痕。
「你這是怎麼回事?!」
「爸爸,我之前跟您說,我們班上有個混混,老是騷擾我。」祝顏強忍著哽咽,盡可能清晰地吐字,「我真的盡力不去搭理他了,可他還是陰魂不散。今天他又故意騷擾我,我太害怕了,就拿書砸了他。」
祝顏把手機移遠一點,展示自己臉上的擦傷和衣服上的痕跡。
「然後他發狂一樣毆打我。班上的同學都看見了。」
祝顏把手機挪到楊雪跟前,用請求的眼神看向她。
楊雪和她對視,兩個女士交換了一下眼神。
即便班主任在這個時候向自己的班長拼命使眼色,讓她把祝顏的告狀往回「拉」一點兒——畢竟事實是全班都在幫著祝顏,讓祝顏結結實實踢了葛天賜好幾腳——但楊雪卻依舊裝作沒看見一般,接過了手機。
她的語氣十分肯定:「叔叔您好,我是高三(七)班的班長,剛剛祝顏差點兒被人打傷,班上好幾個男生一起才制住了對方。」
「誒不是,祝顏家長,這個事情還沒搞清楚——」班主任徹底急了,還想插嘴,手機卻在下一秒被楊雪傳給了別人。
其他女同學也跟著七嘴八舌道:「對的!我們都能作證!」
「叔叔您快來學校一趟吧!」
「葛天賜腦子有問題,剛剛想對祝顏下死手的!」
手機傳了一大圈才回到祝顏手上。
這會兒,祝遠山愣是連一句責怪女兒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怎麼搞的?怎麼成這樣了?」男人的語調終於帶上了幾分少有的焦急和心疼,「你受傷了?嚴重不嚴重?」
「皮外傷。」祝顏淡淡道,「爸爸,那個男生說,他舅舅是副校長,他要讓他舅舅開除我。」
「他媽開什麼玩笑呢?!開除我女兒?!」祝遠山險些跳起來,「他吃豹子膽了?!」
「我不想耽誤爸爸的時間,爸爸您可以讓陳秘書替您過來一趟嗎?我剛剛太害怕,差點想報警了。」
「行,我知道了,我現在就讓他去!」
「謝謝爸爸。」祝顏抹了把眼淚。
「別哭啊!我現在讓小陳去你學校!」
「好的,爸爸您忙吧。」
「好,我先開會。」
祝顏掛斷了電話。
這個視頻從接通到掛斷,全程公放。
此時此刻,教室裡一片死寂。
班主任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徹底宕機了。這場告狀對話和她想像中完全不一樣,而最後落在了「讓陳秘書過來一趟」這樣的結尾,更是讓她完全不敢去深思。
祝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靜靜坐下。
她看向窗外。
烏雲不知道什麼時候飄了過來,外面黑漆漆的一片,閃電忽地劈開了靜寂的教室,緊跟著,雷鳴聲從遠方傳來。
雨點落了下來,夾著一粒粒小小的雪籽。
起初是一顆接著一顆,而後便迅速地連成了線,密集的雨幕傾倒而下,所有人都望著窗外的大雨。
已然變天了。
*** ***
大概四十分鐘後,黑色的雷克薩斯開進了奉縣一中的校門。
奉縣一中的校長親自打著傘在校門口迎接。
「陳秘書!久仰久仰!」
陳秉文,祝遠山的秘書兼心腹。
他客氣地和校長寒暄了兩句,很快切入了正題:「我們祝總的孩子,好像在學校裡和同學發Ťũ⁻生了一些衝突,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麼樣了?請校長帶我去見一下。」
校長一下子就愣住了。他還在想,是什麼風把奕躍體育的董秘給刮來了,可這句話無異於當頭一棒,讓他一時間找不著北。
「什麼?祝總的孩子?在我們學校讀書?!」他只能傻傻地重複幾個關鍵字。
「高三(七)班。」陳秘書好心地「提醒」道,「叫祝顏,是我們祝總的獨生女,也是老祝總唯一的孫女兒。」
「發生了……什麼衝突?」
「說是被男同學騷擾,男生還動手了。哦,那個男生說,他舅舅是你們學校的副校長。」
在這寒冷的冬日,校長只覺得豆大的汗珠不受控制地掉落了下來。
祝顏是在奉縣一中的接待室裡見到陳秘書的。
正是這位秘書負責送她回老家上學,幫她辦理了入學手續。同時,祝顏也知道他接下來要運營一些當地的政府關係,所以近期內不會離開奉縣。
剛見到祝顏,陳秉文就立刻快步走了過來:「顏小姐,你還好嗎?」
「陳叔叔好。」祝顏的嗓音沙啞。
「天呐,怎麼搞成這個樣子了?」陳秉文一臉的驚詫。
祝顏俐落地講出了前因後果,並強調「全班同學都看到了,都可以給我作證」。
校長眼前一黑。
他招呼外面的人道:「趕緊的!趕緊把崔獻給我叫過來!」
剛剛班主任送祝顏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大致瞭解了情況,但偏偏整個奉縣一中,沒人知道祝家居然把獨生女給送回來讀書了。
瞞得可真到位啊,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這他媽怎麼辦是好?
崔副校長被喊過來的時候,人還很懵。
他擺出一個非常標準的假笑來:「校長,找我什麼事兒啊?這位又是……?」
「奕躍體育的董秘,陳秘書。」
「哦!您好您好!」
「我們崔校長,呃,葛天賜的舅舅。」
崔獻尚未明白為何介紹自己時要加上『葛天賜的舅舅』這一身份,但仍諂媚地湊上前握手,但陳秉文卻不動聲色地側過了身,並沒有給他好臉色。
反倒是祝顏先開了口。
「您就是崔校長,久仰大名。」她語調平靜,「我平時在班裡最常聽到您的名字,葛天賜同學一直說您是他的舅舅。」
「……」崔獻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女孩子側臉的紅痕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明顯起來。
他再蠢也該知道,是真的出事兒了。
接待室的門被關上了。
誰也不知道這場三個大人、一位學生的閉門談話都聊了些什麼,但顯然並沒有協力廠商可以辯駁的餘地,班主任只能帶著葛天賜在外面的走廊裡等著。
葛天賜終於不繼續叫囂了。因為他舅舅中途出來了一趟,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舅舅!你們得讓我進去說話吧?她也打我了呀?你看這兒,這兒,還有這兒,哪兒不是她給咬的、踢的?!」
「省省吧你!」副校長吼了他一嗓子,「這次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了!」
他出來是想確認侄子沒有在外面搞出新的么蛾子,於是吼完人後,他又進了接待室,換回了那張尷尬的、諂媚的、充滿悔意的面孔。
祝顏已經開始提條件了。
「讓葛天賜退學,今天的事,我就不追究。」
崔獻一聽就急了。葛天賜是他姐姐崔梅的寶貝疙瘩,本來就吊車尾,勉勉強強能進個民辦,但有個大專學歷總比沒有強吧?可祝顏這麼一搞,這是要讓葛天賜連高中畢業證都拿不到啊!
「祝同學,沒到這個地步吧?我們可以給他換個班級,或者留校察看,畢竟學校也有學校的規矩……」
但祝顏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新校區的主教學樓還沒開始建吧?我現在打電話給我爸爸,讓他撤資。」
「誒別別別別——」
陳秉文有些訝異地看了祝顏一眼。
誰都知道,祝遠山是最看重家鄉的,天天在集團裡強調「飲水思源」和「尋根」,他給奉縣一中投入了巨量資源,怎麼可能因為女兒的一句話,就停下那麼大的贊助工程?
祝顏作勢要打電話,兩位校長立刻一齊沖上來要壓祝顏的手,而祝顏順水推舟地放下了胳膊……到了這兒,陳秘書也就看懂了。
威懾,遠比真的打這通電話更重要。
反正搞清楚了大小姐的目的,他「咳咳」了兩聲,把大家的注意力拉了回來,冠冕堂皇道:「我們祝總,身體力行地支持家鄉建設。學校門口的路,是我們贊助修的;學校的新校區,是我們贊助擴建的;您看,唯一的女兒都送回來讀書了,讓憶苦思甜。」
緊跟著,他話鋒一轉。
「但如果把我們顏小姐『憶』成了這個樣子,那接下來的投資,我們奕躍體育就不得不重新考慮一下了。」
*** ***
在處理完這場風波後,祝顏請假了一天。
陳秉文提出送祝顏回家。司機在前面開,兩人在後排坐著,祝顏已經收拾好了頭髮、洗了臉,臉頰上的傷口剛在醫務室處理過,留下不大好看的碘伏痕跡。
女孩子靜靜地看著車窗外面,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顏小姐,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吧?」陳秉文道。
「不用了,謝謝陳叔叔。」祝顏搖搖頭,卻轉而問道,「陳叔叔,您可以送我去見一個人嗎?」
「什麼人?」
祝顏打開了手機,給他展示了一個網頁頁面:「這個人,是哈佛商學院的教授。」
哈佛商學院(HBS)的官網上簡潔地露出了文森特教授的個人資訊和照片。
「我之前不是上的國際學校,打算直接出國嗎?當時有得到他的輔導。」祝顏淡淡道,「沒想到在老家又遇到了他。聽說是這個城市剛開了一個雪場,他帶著學生過來滑雪。他跟我說,最近他都在這兒,歡迎我有空的時候去找他聊聊。」
陳秉文的手指在祝顏的手機螢幕上上下滑動。
資訊好像確實沒有問題。
「您可以送我去一趟嗎?」祝顏問。
「唔……你爸爸知道這個事兒嗎?」
「還沒來得及說。」祝顏搖搖頭,「但您可以替我轉告他的,之前都是家裡為我請的老師。」
好像也沒什麼問題。陳秉文想。
祝家就這一個大小姐,早年走的都是直接出國留學的路子,培養起來自然是砸了重金的,請兩位頂級名校的教授輔導一下也很正常。
「需要我送你去哪兒?」
「市中心的萬豪酒店,他就住在那裡。」祝顏道,「我可能需要跟他一起喝杯茶。」
「好的。」陳秉文點點頭,他正好要回市區辦公,也算是順路,「但我得跟著你去見一面,不然我不好回復祝總。然後我讓司機等你們聊完,再送你回來,怎麼樣?」
「好的。謝謝陳叔叔。」
「顏小姐客氣了。」
很多年以後,陳秉文回憶起當年才十七歲的祝顏,那般禮貌、客氣,前後邏輯清晰,卻偏偏是給自己織了一個細密的網,等著他入套。
而他居然還只當對方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未免自大過了頭。
祝顏給文森特發的消息很快就得到了回復。
文森特問她淩寒的態度如何,祝顏卻表示需要面談,並約他在酒店共進早午餐。
文森特欣然同意,表示自己會在酒店大堂接她。
沒想到一個小時後,酒店門口迎面而來了一輛黑色的雷克薩斯,坐在前面的司機穿著西裝、戴著白色手套,模樣正式極了。而後司機下車,拉開右邊的車門,請右後方的女孩子下車。
「Chu……?」文森特先是一愣,隨後笑了起來,「嘿,你可真是令人驚訝。」
祝顏禮貌地笑笑。
左邊的車門也打開了,陳秉文下了車,在瞧見文森特那張和官網照片一模一樣的臉後,頓時放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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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和祝顏一路進了酒店的電梯廳,直達 36F 的西餐廳,工作人員招呼他們落座。
「Chu, 你之前可沒告訴我,你有這麼大的排場。」文森特道。
「您也沒告訴我,您是從哈佛來的。」
「至少我和學生們都沒有刻意隱瞞。」男人搖搖頭。「再說,你這不是知道了嗎?」
兩人分別點了個套餐。因為有外賓,酒店拿來了英文功能表,而祝顏只是簡單掃了眼,就快速地點完了咖啡和點心。
文森特仔細地觀察著祝顏的一舉一動。
挺直的背脊,如天鵝般白皙修長的脖頸,拿著刀叉的纖細指節。餐桌禮儀極其嫺熟,一看就是精心培養過。
事情有趣起來了。他心想。
「來吧,告訴我,你給我帶回了什麼消息。」文森特步入正題。
「Lin 不願意去美國。」祝顏道。
「哦,ƭṻ₅為什麼?他看上去跟你可不一樣,去美國對他來說應該是個很重要的機會吧。」文森特喝了口熱美式。
祝顏毫不意外地笑笑,但還是問道:「您為何這麼認為呢?」
「那個男孩子,就算再怎麼收斂羽翼,眼神裡的桀驁和狠厲根本就藏不住。那樣的目光,富貴人家根本就培養不出來。」文森特聳聳肩,「倒是你,我之前就覺得你的氣質與眾不同,今天一看,確實是一隻漂亮的小天鵝。」
祝顏沒有深入去聊文森特對他們兩個的評價,而是道:「Lin 的奶奶生病了,他們兩個相依為命,他沒有辦法拋下奶奶,去美國教滑雪。」
「哦,這樣。能夠理解。」文森特同情地蹙眉,而後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祝顏放下了刀叉,面部表情也變得正式起來。
她鋪墊了這麼久,不惜冒著被父親知道的風險,讓陳秘書開車把她送到文森特的面前,就是為了這一刻。
祝顏看著男人那對湛藍色的眼睛,認真道:「比起請他當您的滑雪隊的教練,也許您贊助他參加職業滑雪賽事,收益會更大呢?」
「哦?」文森特一愣。他完全沒想到祝顏會有這樣的提議。
「不瞞您說,文森特先生,Lin 曾經是國家隊的隊員,他在國內有著 Top 級的實力,那天他在雪場戰勝的是國家隊的一號種子,您親眼所見。」祝顏慢條斯理地放下刀叉,拿口巾擦了擦嘴角,「但遺憾的是,他被排擠出了國家隊。」
她一個一個鉤子放出來,果不其然,看到了男人感興趣的目光。
「我想,也許您可以贊助 Lin 滑雪,幫他回到賽場。如果他能在世錦賽大放異彩,那麼您的收益將遠勝於培養一個區域性的青少年滑雪隊。」
「聽起來很誘人。」文森特笑了笑。
商學院的教授,當然很懂談判。他只是給予了一句些微的肯定,隨後便搖搖頭道:「我對 Lin 並不熟悉,無法確定他能奪冠,但如果他滑不出來,我可就血本無歸了。」
「這就是為什麼我今天要跟你坐在這兒,吃一頓早午餐。」祝顏也跟著微笑。
她給文森特展示了幾張照片。
「這是我的全家福。上面這兩位,是我的爺爺和爸爸。」
她滑到下一張。
「這是我爸爸參加政協會議的照片,您看這張紅色的名牌,他叫祝遠山。」
再下一張。
「這張有些年頭了,這是我爺爺上市敲鐘的照片。他叫祝正林,是奕躍體育的創始人。目前在運動服裝領域,我們家的份額位居全國第一。」
女孩子放下手機。
「我全名叫祝顏,是祝遠山的獨生女。」
哦,這就是那句「顏小姐」的由來。文森特想。
「真有趣。」男人托著腮,嘴角上揚的幅度愈發變大,「所以呢?」
「我家裡人的資訊都是公開可查的。奉縣是我的老家,我們家在這裡有無數的投資,父親讓我回他的母校就讀。」祝顏娓娓道來,「一年後我就回家了,我的珠寶,還有名下的不動產,應該足夠為您的投資兜底Ṱù₇。」
文森特靜靜看著她,沒有回復。
「說得再明確一點兒。」祝顏的雙手按在桌面上,身體微微前傾,「Lin 滑出來了,收益算您的;Lin 滑不出來,成本算我的。」
「談判課學得不錯。」文森特一下一下地鼓起了掌,「但我還有一個問題——Lin 是你什麼人?你為什麼要對他那麼好?」
祝顏垂眸。
她也許應該回答:他是我的同桌,在我最困難的那一刻向我伸出了援手。
他教會我在這個世界的生存方式,卻又總是在我身陷囹圄時,第一時間沖到我面前。
他讓我不再懦弱,他讓我充滿勇氣,讓我直面這世間的惡意,拼死抵抗,寧死不屈!
但她不該說這些。
這些事情,留在心裡就好了,根本不足為外人道。
她只是優雅地笑笑,說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我在提前物色滑雪產品線的代言人。」祝顏淡淡道,「我也在賭百倍千倍的收益,只不過這會兒家裡安排我回老家讀書,我能調動的資源有限,所以想請您一起合作。」
*** ***
「病人的手術費用必須在這周內交齊。」醫生對淩寒道,「如果決定不手術,你們最好儘早把床位騰出來,還有很多病人在排隊。」
淩寒緊皺著眉,唇色蒼白。
「麻煩再給我一點點時間。」他懇求道。
醫生歎了口氣,然後直直地看著他,道:「我已經在儘量為你爭取了,不是嗎?」
「……我明白。」
醫生交代完就走了,徒留淩寒一個人沉默著。
能借的親戚都借遍了,但二十萬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
他曾經在網上看到那些大城市私立高中的費用,一個學期的學費就有幾十萬之多,學生們往往是司機開著保姆車接送,家長們則穿著鬆弛的亞麻材質服裝來參加學校活動,手上拎著當季最新款的手袋。
蔣晟自幼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並且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將他這個「礙眼的傢伙」踢出了自己的競爭範圍。
而他為了保住親人的性命,勞累奔走,卻依舊湊不齊一場手術的費用。
淩寒的手握成拳狀,青筋迸起。
而後,他用力往牆上一砸!
「嘭」的一聲,周圍人的視線一下子聚集了過來。
淩寒低著頭,身體弓起,微微地顫抖。
四周的人都沒有說話,因為醫院裡俱是苦命人。
「淩寒!」忽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喚他的名字。
聽錯了吧?
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聽見祝顏的聲音呢?
他跟那個女生認識得並不久,對他來說,對方似乎並沒有那麼重要,可是……
「淩寒!!!」他的名字第二次響起時,已然近在咫尺。
少年人錯愕地抬眸,映入眼簾的是少女半彎著腰、大口喘息的模樣。祝顏的雙頰緋紅,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明明都已經停下了,卻能讓人立刻想Ŧůₐ象出她一路步調帶風的樣子。
「太好了!找到你了!我就知道你還在奉縣!」
「你怎麼來了?」淩寒啞著嗓子問,「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沒誰告訴我,是我自己找來的!你說奶奶生病了,我想大概率還在這座城市,這裡就一所三甲醫院,我就從這兒開始找,然後就找到了!」
淩寒花了好幾秒才消化完祝顏的話。
而後,他偏開了頭,道:「你回去吧。你在這裡也沒什麼用。」
因為他沒有辦法再直視那關切的目光。
可是下一秒,女孩子拽過了他的衣袖。
「你跟我來!」
「祝顏,我沒有時間,我還要湊奶奶的手術費……」
「二十萬是吧?剛剛已經交過了!」祝顏打斷他,並繼續拽著他往前走,「你跟我來呀!」
他就這麼一路踉踉蹌蹌地被拽著,被拽出了病房拽出了走廊,女孩子的指節扣住了他的手腕,他像是整個人被鎖住了一樣,一點兒掙脫的餘地也沒有。
直到他被拽到醫院大廳,發現文森特坐在角落裡,朝他招了招手,對他微笑。
「Lin.」男人的語調很溫和,但內容相當得開門見山,「你還想繼續滑雪嗎?」
淩寒錯愕至極。
「文森特先生願意贊助你繼續滑雪!不是當教練,而是繼續當一名職業選手!」祝顏的眸光發亮,「他把合同帶來了,我可以一行一行講給你聽!」
「……」
在這座北方小城,即便是市區的唯一一家三甲醫院,白天也節約電力資源,沒有開燈。
在這漫長的冬日裡,外面的陽光沒有辦法完全透進來,四周昏暗,少年人穿著洗了無數遍的舊衣服,愣愣站在那裡,憔悴的面部神情微微鬆動。
「……為什麼?」他低聲問道。
「沒有為什麼,淩寒。你不需要問我為什麼。」祝顏直視他的眼睛,「你看著我,淩寒,你看著我!你不是想去鹿穀滑雪嗎?你不是說雙板生來就是征服高山的嗎?我們去鹿穀!去阿爾卑斯山!去參加世錦賽!」
「我……能去世錦賽?」少年人甚至還在錯愕。
「能去啊!為什麼不能去?蔣晟那種垃圾都能去,你憑什麼不行?我們就是要把那群垃圾踩在腳底下,讓他看看誰才是真正的 Top!」祝顏擲地有聲。
淩寒好像被震住了,就好像什麼極其誘人的東西又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曾經以為自己憑藉努力便有希望夠到,後來卻發現距離那個誘惑有著十萬八千里遠。
別人動一動小指頭,他的所有努力就全都白費。
現在祝顏站在他面前,跟他說,他還可以再試一次。
他真的可以嗎……?
「可是……奶奶……」淩寒忽然被現實拉扯了回來,動搖的內心又一次痛苦地收緊。
「我剛才跟你說了,奶奶的手術費已經交過了,是文森特先生幫你交的。」祝顏向文森特先生要來了剛才的單據,遞給淩寒。
淩寒仔仔細細地看了那張單據, 上面顯示的繳費時間也就是十幾分鐘前。奶奶的手術費款項確實全都結清了,甚至還預存了一些錢在裡面。
「你們怎麼知道這筆費用的?」
「呃, 我找不到你,就在醫院的前臺冒充了你的家屬, 然後醫院問什麼時候能交錢,我說我就是來交錢的……最後就按照他們給的單據交了。」祝顏老實交代道, 「他們說會儘快安排手術, 你不要太擔心。」
「謝謝, 但我可能暫時還不起這筆錢……」少年人的聲音近乎ẗųₔ哽咽。
「你不要擔心這個。」祝顏立刻道。
然後淩寒瞧見祝顏和文森特迅速交流了幾句,文森特依舊很溫和沉穩地做了一些表態,祝顏翻譯道:「他說, 比起後面贊助你職業訓練要花的錢,這三萬美金不算什麼。」
女孩子接著道:「更何況, 奶奶也希望你在賽場上為國爭光,不是嗎?」
淩寒不得不承認țū⁴, 自己被說服了。
雖然他不知道祝顏到底動用了什麼魔法,居然這麼快地讓文森特願意掏出這麼大一筆錢——但他早就不止一次地見識過了祝顏高超的談判技術,不是嗎?
他和文森特先生用力地握手。而後,三個人在醫院大廳的角落裡坐下。
「跟我講講合同吧。」淩寒道。
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 祝顏幾乎是一條一條地翻譯給淩寒聽。淩寒頻頻點頭,並數次在關鍵問題上提出了疑問, 祝顏也逐一翻譯文森特的回答。
祝顏這時才發現, 淩寒比她想像中要敏銳得多, 很多地方他一點就透, 甚至還能舉一反三。
很難想像, 如果給淩寒最好的教育資源和訓練資源, 他能攀登到怎樣的高度。
即便班主任在這個時候向自己的班長拼命使眼色,讓她把祝顏的告狀往回「拉」一點兒——畢竟事實是全班都在幫著祝顏,讓祝顏結結實實踢了葛天賜好幾腳——但楊雪卻依舊裝作沒看見一般,接過了手機。
「在他」「是的。」祝顏點頭。
「如果我得以參加國際賽事,那麼進入第二階段——我所得獎金的 50% 歸他所有;如果有代言,代言費用的Ţűₖ 20% 也歸他。」
「沒錯。」祝顏道,「如果你能進入世錦賽, 那這份合同的時間將持續到下一屆冬奧會的一年後。只要你能滑出來, 在冬奧會取得好成績,那文森特先生也能利益最大化;此外, 這也不影響你未來進一步簽約世界級的體育經紀公司。」
「這些細節都是你為我談的吧?連這麼久遠的事情都已經考慮好了嗎?」他低聲問。
「我相信你,淩寒。」祝顏道。
「可我……甚至都沒有那麼相信我自己了。」淩寒深呼吸。
「拜託!我覺得你行!你試一試好不好,反正一年內滑不出來也是他吃虧嘛!」祝顏雙手十指交叉, 作祈禱狀, 眼巴巴地望著他。
女孩子咬著下唇, 像一隻可憐的小貓咪。
淩寒忽地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極其淺淡,語調也有些無奈——
「到底我滑還是你滑啊?」
「你滑。」
「好。」淩寒點點頭,「我滑。」
他提筆, 在一式兩份的合同上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後, 他忽地抱住了祝顏。
少年人的臂膀相當得有力,卻又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把眼前的人弄疼了。
他僅僅是抱了她一下, 旋即放開。
在那不到兩秒的時間裡,淩寒在祝顏的耳畔沉聲道:「謝謝你,祝顏。」

倘若我年少有为1 她的同桌

倘若我年少有为2 冰原上的少年

倘若我年少有为3 一决胜负

倘若我年少有为4 绝不认输

倘若我年少有为5 峰回路转

倘若我年少有为6 情书

倘若我年少有为7 冠军

倘若我年少有为8 诛心

倘若我年少有为9 破釜沉舟

倘若我年少有为10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再回

倘若我年少有为11 可能我也没有你的微信

倘若我年少有为12 我很想你

倘若我年少有为13 十年一剑寒刃如雪

倘若我年少有为14 风云变幻

倘若我年少有为15 挚爱

倘若我年少有为16 最后一战

倘若我年少有为17 盛放

倘若我年少有为18 那长头发

倘若我年少有为19 结局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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