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年少有为12我很想你

祝顏近乎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雪場。
她回到酒店,往床上一栽。女孩子陷在柔軟的床鋪裡,滿腦子卻都是淩寒那頭也不回的背影。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難受過了,哪怕是在自己的家裡,對著父親、顧暮雨和弟弟那「一家三口」,而自己像個局外人一般,她都已經不難受了。
可此時此刻,祝顏心裡的疼痛開關好像又一次被打開了。鈍痛感襲來,很快擴散、蔓延至全身,深入骨髓地疼。
她自己種下的惡果,迴旋鏢切過她的血肉,她自己只能受著。
是她不Ṭûₛ真誠。是她不坦率。是她有所保留。
她只能生生受著。
滑雪隊經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下午給祝顏打了通電話,邀請她晚上和隊員們一起吃飯,還直接把定好的餐廳資訊發了過來。
這頓飯祝顏很難婉拒,畢竟奕躍體育和香港滑雪隊還有合作,祝顏只能強撐著前去赴約。
經理選了一家格調很不錯的本地餐廳,隊員們坐了一整張長桌,見到祝顏就招起手來。淩寒卻坐在角落裡,沒有看向祝顏前來的方向。
邵嘉南的座位挨著淩寒,他看了看祝顏,又看了看淩寒,最終還是沒忍住,用胳膊戳了戳身旁的人,問道:「祝顏都跟你解釋了嗎?」
「解釋什麼?」淩寒反問。

「解釋她失聯的原因啊!她說她手機被沒收了,號碼微信什麼的全換了,沒有你的聯繫方式。」
淩寒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早就知道了。」
「啊?」邵嘉南一愣,「你知道啊?」
「她說過手機被收了,剩下的事情很好猜。」淩寒平靜道。
而後,他自嘲地笑笑,搖了搖頭,卻沒再說話。
天地茫茫,他尋覓不到她的蹤跡;可他就在原地,她又為何不來尋找自己呢?
淩寒望向坐在距離自己最遠端的祝顏,女孩子正掛著得體的笑容和旁邊的人寒暄,兩個人互相裝著「不熟」,誰都沒打算打破這微妙的平衡。
——如果不是有人突然提出「要嘗一嘗挪威本地釀造的酒」的話。
在寒冷地區,喝酒可以禦寒,為了挨過冬日的漫漫長夜,北歐人民向來嗜酒如命,酒精的度數也居高不下。
而偏偏,在一頓標準的中式飯局上,敬酒又是必備的環節。於是大家熱熱鬧鬧地點酒,又熱熱鬧鬧都地來敬祝顏,祝顏也來者不拒,跟喝飲料似的一口悶。
淩寒終於坐不住了。
在祝顏連續四五杯下肚,甚至還亮了亮杯底後,淩寒起身走了過來,撥開了下一位端著酒杯湊上來的隊友。
「差不多可以了。你們想把人灌醉嗎?」
「哪有?很明顯我們都喝不過祝大小姐好吧!」
淩寒把隊友往旁邊趕了趕,直接在祝顏的旁邊坐下:「別逞能。」
祝顏的雙頰上已經爬上了兩塊緋紅,在餐廳暖色的燈光下尤為明顯。
即便這樣,有意破罐破摔的女孩子還是倔強道:「我沒事。我還能喝。」
「喝多了的人才會這麼說。」淩寒奪過了她的酒杯,「上次也沒見你臉那麼紅?」
祝顏心想,上次她喝的可是假酒,前面幾杯摻了可樂,後面幾杯換了沒度數的,還有人幫忙擋著,能醉就有鬼了;但今天這可是北歐高度數的烈酒,還這麼個喝法,不上臉更是有鬼了。
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盯著淩寒的臉,反問他:「你不管我嗎?」
「……」
淩寒想罵人。
他氣笑道:「我為什麼要管你?我是你什麼人?我又有什麼資格去管你?」
「所以你就為了一個網紅牌子拒絕我嗎?」祝顏忽然梗著脖子反問道。
「……」淩寒一下子就閉嘴了。
「我剛剛問他們了,正在接觸你的就是個新品牌,剛拿了 B 輪融資,你寧可接那種牌子,也不肯接我的?你就這麼生我的氣?那你氣性也太大了吧!」
祝顏的酒量並不差,剛剛那幾杯遠沒到放倒她的地步,但卻足夠壯膽。
是以,小姑娘白天生生咽下去了的委屈,這會兒一下子就爆發了出來。
她咬牙道:「都一年多了!快兩年了!你還不理我!你還生氣!我給你發了那麼多消息,那麼多消息,你都不回我……」
說著說著,女孩子的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淩寒一下子懵了,想抬手給她擦眼淚,卻又顧及周圍人多,只能手忙腳亂地開始抽桌上的紙巾。
好在這一桌四肢發達的年輕人過於熱鬧,在酒精的作用下,男男女女都湊在一起交頭接耳,沒人注意到祝顏和淩寒這邊的情況。
祝顏接過淩寒遞來的紙巾,胡亂擦了擦臉,卻還是止不住地抽噎。女孩子的淚痕都掛在臉上,嘴巴還向下扁著,可見是委屈極了。
「你的消息……」淩寒頓了頓,「都發到哪裡去了?」
祝顏也愣住了,她遲疑道:「你……一條都沒收到嗎?」
「……」
「……」
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祝顏掏出手機,打開了微博私信。
不知道多少條女孩子發出的單向消息,她單指上滑後頁面迅速滑動,卻好幾秒都到不了頭。
淩寒緩慢地扶額,沉聲道:「這是港隊運營在管理的帳號,只發比賽視頻,我從來沒登陸過。」
祝顏愣愣看著他。
而後,女孩子乾巴巴道:「那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看了吧?」
「……」
「……」
兩人再度相顧無言。
祝顏眨了眨眼,好像突然就想明白了。
結合各種各樣的蛛絲馬跡,她跟一下子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忽地問道:「你是不是氣我失蹤?」
不是氣過去隱瞞身份。
也不是氣她當時忽悠她爸、忽悠文森特的那些話。
就是氣她回家後就失聯,明知道他找不到她,還沒任何消息。
見淩寒的表情有了些微鬆動,祝顏再次確認了自己的判斷,立刻用可憐巴巴地眼神望向淩寒,討好道:「那你能不能不生我氣了?你看,我沒有不找你的,我還以為你不想理我,可我還發了好多好多消息給你……」
淩寒突然覺得自己被套路了。
他的前同桌像只小狐狸,狡猾狡猾的,哄人也很有一套,當初就可憐巴巴說要給他寫作業,才引發了這段讓他無數個日日夜夜裡輾轉反側的孽緣。
「好不好啊?」祝顏又拽著他的袖子搖了搖。
「考慮一下。」淩寒抽開了手。
「……還蹬鼻子上臉了。」祝顏極輕聲地嘀咕。
「你說什麼?」淩寒斜斜看向她。
「我說淩神想怎麼樣都可以。」祝顏立刻掛上標準的 30°微笑,「那淩神考慮考慮簽我們 OnFire 唄?」
「繞了一圈又繞回來了?合著你就為了這個是吧?」淩寒氣不打一處來。
然而下一秒,祝顏卻認真地示弱了起來。
「淩寒,是我需要你。」她低下頭,語速亦放緩,「我那個後媽只比我大九歲,當年就是她用手段把我送到了奉縣,就想我的學業廢掉。我們現在在爭內部的話語權,她主張簽的蔣晟,我說一定要簽你。」
祝顏是真的在交底。
而她甚至在想,這個世界上,除了爺爺,可能只有淩寒她敢這麼交底了。
哪怕兩個人那麼久沒見面,但只要一見到對方,她就知道什麼都沒變。
淩寒聽她說完,又一次陷入沉默。
良久,他忽然問祝顏:「你看到我今天的訓練成績了吧?」
祝顏點點頭。
「你覺得那是什麼水準?」
這個問題,祝顏白天才問過滑雪隊經理,但其實對方的回答模棱兩可,祝顏並沒有實實在在的感知。
於是她又搖了搖頭,靜靜地聽淩寒說。
「我今天還沒滑進 1 分 50,但那些歐洲和美國滑雪隊的頂級選手,全都有 1 分 45 以內的成績。」淩寒沉聲道,「祝顏,你覺得我能拿什麼幫你?」
「但你已經是國內最頂尖的高山滑雪運動員了。」祝顏誠懇道,「我們已經不在那個唯金牌論的時代了,你看上一屆冬奧會,有不少運動員連領獎臺都沒上,不也一樣出圈嗎?」
「是。但他們的共性是能參加奧運會。」淩寒看向祝顏的眼睛,漆黑的瞳孔裡隱匿著紛繁的情緒,「而我不能,祝顏。我沒有那個資格。」
在最後一句話脫口而出時,少年人的瞳仁裡,便只剩下如深潭一般的哀傷了。
他沒有資格的,又何止是奧運會呢?
*Ŧúₖ** ***
「你確定沒看錯?1 分 53 秒?」
酒店行政走廊裡,蔣晟雙臂張開,靠在沙發椅背上,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議。
「昨天我讓人去蹲點守了他的練習,確實是這個成績。」秦文鬥雙手環胸。
「他淩寒亞太錦標賽之後是飄了還是怎麼著?1 分 50 都沒滑進去?」蔣晟的眉頭緊皺。
「對你來說不是好事情嗎?你在這條雪道上的最好成績是 1 分 47 秒。」
這位國家隊高山滑雪總教練的語調幽幽的,讓蔣晟忍不住「嘖」了一聲。
他的內心有一點兒複雜。
回想了一下回國以來的那點兒破事,最初他和淩寒都練的超級大回轉,為了「一哥」的位置在隊裡起了不少衝突,但他的成績就是占下風,最後被秦文鬥拽著改去練小回轉了,主打一個「各不衝突」。
再後來淩寒退隊,他憋著一口氣,在小回轉拿下全國冠軍後,再度提出要重回超級大回轉專案。
蔣晟承認,他就是想證明自己比淩寒強。
但是現在對手的成績讓他覺得自己的堅持和擰巴都有點兒莫名其妙。
蔣晟揉了揉自己染成金棕色的一頭亂毛,逼逼道:「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到了港隊就沒志氣了?只求給港隊湊夠奧運會積分?他現在就這點兒ŧű²出息呢?!」
「那他還能有什麼出息?難道他要贏霍華德·米勒麼?」秦文鬥嗤笑道。
霍華德·米勒,當今雪圈繞不開的名字之一,和路易士· 阿爾托寧並稱超級大回轉王座上的雙子星。
作為挪威隊的頂級選手,霍華德·米勒也報名參加了這次挪威分站的比賽。在眾人眼裡,冠軍獎盃基本上已經被這位棕色卷髮的挪威人收入囊中了。
*** ***
「那個男的是誰?」
「霍華德·米勒。」
「那他為什麼來看你訓練?」
「不知道。路過?」
訓練場上,祝顏一身雙板裝備,外八字往前滑,跟在淩寒的後面蹬上小坡。淩寒的速度不算慢,背後的女孩子居然還沒跟丟。
「你滑雪進步得還挺快?」淩寒打量了一下她的動作。
「你Ŧųₒ英語進步得也很快。」祝顏把雪仗往雪地裡一插,然後立刻掏出手機開始搜名字。
沒一會兒,祝顏就「唰」地抬頭,瞪大眼睛看向淩寒:「挪威隊的霍華德·米勒?拿了那麼多冠軍?!」
「……」
「他來圍觀你訓練?這你還跟我說你成績不好?!」祝顏的語調一聲聲拔高,「成績不如你的對手訓練你會去看嗎?你會嗎?你別告訴我你會去看蔣晟訓練!」
「…………」
小姑娘氣鼓鼓的,拽著淩寒的雪服把他逼停在原地,道:「你是不是就是不想簽我這兒啊?所以找藉口?就那個莊佳菀,明星是吧,人家還要來看你比賽呢,你是不是怕我妨礙人家追求你……」
「打住。」淩寒比了個「停」的手勢。
早上兩個人一塊兒吃早飯的時候,淩寒的手機擺在桌子上,忽然就震動了一下,彈出了一條微信消息。
他沒什麼需要隱藏的事情,也就沒有設置解鎖後才能看到微信詳情,所以莊佳菀的微信消息就這麼直愣愣彈到了祝顏的跟前——
「淩神,你是不是在挪威備賽呀?我買哪天的票可以看到你滑雪?」
祝顏直接一字一頓地給讀了出來。
真不誇張,那一瞬間淩寒覺得自己背後的每一根汗毛都站起來了……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心虛個什麼勁兒。
小姑娘直勾勾地看著他,幽幽地問:Ŧũ̂²「小號啊?」
「是小號。」淩寒立刻解鎖螢幕展示聊天介面,「之前也沒聊過。」
祝顏「哦」了一聲。
淩寒見狀,當著祝顏的面敲字回復:「謝謝。不用來,雪道很長,看不到人的。」
祝顏啃了兩口麵包,沒吭聲。
本以為早上這段「插曲」就這麼過去了,誰知道小姑娘這會兒追自己屁股後面開始算帳,你明知道她就是故意瞎歸因的,但你還不能戳穿她。
「你就這麼一整天地跟著我,誰敢來追求我?」淩寒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好了,我要去訓練了,你要是呆得無聊就自己回去,要去機場就讓經理送你。」
他這番話等同於下了逐客令,祝顏聽罷,一聲不吭地從旁邊的另一條雪道滑了下去。淩寒看著她的背影,不自覺抿了抿唇,然後挪開了視線。
淩寒剛滑入練習道,邵嘉南就從不遠處滑了過來,苟住了他的脖子,低聲道:「我聽教練說,昨天國家隊的人來看你訓練了。」
淩寒「嗯」了一聲。
「來的是不熟悉的面孔,也沒有穿隊服,還以為我不知道。」淩寒淡淡道。
「哦,所以你昨天刻意壓著滑的?」
「也不是,教練在幫我針對性地調整動作。」
「今天挪威隊的也來了。」邵嘉南壓低了動作,但還是用拇指和眼神示意了挪威隊成員的方向。
「看到了。」淩寒的語調依舊不痛不癢。
「可以啊你,都公敵了!」邵嘉南習慣性地用胳膊肘輕戳了一下淩寒的腰,「——那你幹嘛就不肯簽奕躍體育?」
淩寒沉思了一會兒,忽然道:「邵嘉南,你覺得,如果不是祝顏和我算患難之交,奕躍會給我這份合同嗎?」
「……」
見邵嘉南卡在了那兒,淩寒直接道:「你也覺得不會,是不是?他們為什麼要簽一個在港隊當外援的、在世界雪圈名不見經傳的、從國家隊出走的喪家之犬?」
「你還真是對自己毫不留情面啊……」邵嘉南瞪大了眼睛,「可你還是超級大回轉的全國冠軍和亞太冠軍啊?連霍華德·米勒都來看你訓練!」
「他們關注我,和關注任何一個有潛力的新人沒有區別,但並不是每個新人都會被持續關注的。」淩寒戴上雪鏡,「我不知道祝顏現在面對的是什麼,但我知道,如果她力保我,而我沒達到奕躍體育的預期,那她接下來在內部就沒有公信力了。」
她還沒過二十歲生日。淩寒想。
她說要簽自己,多半是因為家裡的長輩給她這個「試水」的機會,但她不是那個唯一的繼承人。
而淩寒捫心自問:有 100% 的把握讓她贏嗎?
沒有。
他可以承擔風險,但絕不能讓祝顏為了自己去冒險。
淩寒迅速滑下雪道,山間呼嘯而過的寒風將他吹得分外清醒。
他們兩個,曾經確實是可以用「相依為命」來形容的。
可如今的差距,早已是跨越不過去的鴻溝了。
早上的訓練結束後,淩寒再也沒看到祝顏的身影。
淩寒有一種莫名的感受。他不想承認自己在失落,但他又客觀上的確有失落感。
可是他想這樣也好。這不是他想要的嗎?他沒有那個能耐,不值得那樣好的女孩兒替他赴湯蹈火。不該碰的人就別去碰,否則就像是猴子撈月,水中月看似美好,實則一撈就碎了。
教練走了過來,先跟他分析了一下今天的訓練,然後道:「後天就比賽了,明天就不要上雪道了,練一下力量吧。」
「好。」
賽前的力量訓練有助於第二天最大體能的激發,這是頂級運動員常用的訓練手段。
但其實淩寒沒太聽清教練在說什麼,他只是機械式地說好。
祝顏又一次消失了。他們並沒有提把彼此的聯繫方式加回來。
淩寒發現,自己又找不到她了。
他很想和祝顏說這一年多來發生了什麼。他最開始到香港的時候,既聽不懂粵語也聽不懂英語,和經理和教練和隊友通通無法交流,成績是他唯一的硬通貨,而惡補語言是他訓練之餘唯一能做的事情。
好在滑雪隊上上下下都他都不錯,只不過對他不錯之餘,偶爾也會冒出一些明明已經在努力隱藏了、卻怎麼也隱藏不住的憐憫。
他當然知道原因:他的表現直接關係著本地隊員能不能參加奧運會。
你只是一個外來的傢伙,來給人家服務的,順便繼續你聊勝於無的滑雪夢想。而這項運動早就被歐美人統治了那麼多年,你作為一個亞洲人,國際排名能進前 30 已經是頂天了的。
淩寒有的時候覺得邵嘉南那樣的活法就很不錯。這小子生性樂觀,也沒什麼大的志向,只等著退役以後去當個滑雪教練——沒什麼欲望就意味著不會因此而痛苦,如果結局都是殊途同歸,那邵嘉南豈不是更有大智慧一些?
想到這裡,淩寒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要繼續鑽牛角尖下去。
晚飯照例是酒店自助餐。吃完飯後,他一個人在酒店後院的樹林裡散步。大片的雲杉和白樺樹光禿禿地矗立在那裡,落葉散在雪地裡,踩上去咯吱作響,抬頭便是漫天的星星。
他打開手機,猶豫再三,還是打開微博,輸入了那個從他註冊以來,就一直在被運營打理的帳號。
在一通複雜的驗證之後,少年人終於登錄了上去。
私信箱顯示了 99+的未讀,可見運營從來沒有點開過。
在發現這件事後,淩寒忽然就松了口氣。他隱秘地感覺到,自己並不希望那個女孩兒給他發的內容被其他人看到,那是一種微妙的、在少年人倔強的心裡作祟的佔有欲,他知道自己只能佔有這些,所以愈發得計較。
他很快就找到了祝顏給自己發的那些消息。
淩寒深吸一口氣,然後點開。
鋪天蓋地地消息一下子砸了過來。
他真的如祝顏所說,上滑了很久才滑到頭。
一開始是很誠摯地道歉,女孩子甚至艱難地剖析了自己的內心。
「……最初的時候,我確實沒辦法在被『發配』回老家的情況下,還跟別人說我家裡有個上市公司……」
「……後來我好幾次想要不要跟你提,但還是選擇了隱瞞,是因為我害怕因為這件事情跟你生分。」
「是我膽怯。希望你可以原諒我。」
淩寒靜靜地看完了。
他輕歎道:「你是傻子嗎?」
樹林也風聲簌簌,葉聲陣陣,卻無人回音。
女孩子連著道了幾次歉,但都沒有人理,後面乾脆開始「彙報」自己的日常。從撿回自己擅長的考試,到開始準備申請和麵試。
在克服一個又一個難關時,她展現出了難得的雀躍;可是很快,情緒又跌入穀底,
「弟弟今天出生了,爸爸和奶奶都特別高興。淩寒,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描述這種感受,可我覺得我作為『人』的一部分被性別所否定了……爺爺告訴我,要更努力一些才行。我想也是的。」
「可我有些努力不動了。我好累。」
「……淩寒,我很想你。」
淩寒看著這些文字,無法想像祝顏當時的心境。
原來她不是不理睬你,不是不來找你,而是一直很努力很努力想把你找回來,只是以為你還在生氣、不肯回應。
她即便「回家」了,卻依舊大部分時間都孤立無援,她看上去是天之驕女,實則身不由己。
到這個時候,淩寒忽然就開始責怪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看到這些話。
就算他什麼都做不了,就算他再無力,但也許在那樣無助的夜裡,祝顏需要的只是他的一通電話呢?
可他什麼都沒有看到。
淩寒深吸一口氣。春天寒冷的晚風一下子嗆入肺裡,冷得他咳嗽了好幾聲。即便這樣他還是不斷地往下看,後悔的情緒愈發湧上心頭,他有點懊惱自己白天為Ţüₛ什麼要那麼強硬地給祝顏下逐客令,直接把人給氣跑了。
就在這時,熟悉的聲音從身後的小徑傳來。
「淩——寒——!」
幻聽了吧?
淩寒下意識地回眸,瞧向來時的方向,酒店暖色的燈光在此時顯得溫柔而迷離,而熟悉的身影居然真的從小徑的末端出現,由遠及近。
「淩!寒!」祝顏氣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喊道,「終於找到你了!」
淩寒整個人怔在原地。
女孩子在看見他以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清澈瞳孔裡仿佛倒映著星星。
但定睛一瞧,卻發現倒映著的……分明是自己的身影。
「你……不是回去了嗎?」淩寒啞聲問。
「對啊!我白天回酒店了,這會兒來找你,你隊友說你自己到林子裡來散步了!」大約是剛剛吸了幾大口寒風,祝顏也跟著打了個噴嚏,女孩子揉了揉鼻子,嗔道,「這麼冷的天你還往外跑,不怕感冒影響比賽啊?」
她的語調親密而自然。
淩寒見狀,立刻脫下羽絨服外套想給祝顏穿上。
「誒誒誒誒不用!」祝顏給他擋了回去,又搓了搓手,「那樣你會著涼的,你這會兒可不能著涼。」
淩寒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祝顏的手白皙纖長,被他輕易地用雙手包裹在了掌心內。
淩寒對著呵了幾口熱氣。
「冷嗎?」他低聲問。
「不冷了。」祝顏笑了起來。
她沒有掙脫淩寒的雙手,而是抬眸看著他,認真問道:「淩寒,你為什麼要騙我?」
「騙你什麼?」淩寒不解。
「我問了一個下午,問你們滑雪隊的經理,問你的教練,去調你過去的訓練檔案,甚至還給文森特發了郵件——」祝顏拖長了尾音,「結果我發現,你在騙我,你其實和歐美頂級選手有一戰之力的,今天那條雪道你最快能滑 1 分 42!」
淩寒心裡被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她還真是有通天的手段。
但他也不意外。
「還有,我昨天就覺得不對勁兒。你平時全力以赴地滑下來,都是直接急刹車,然後立刻回頭看計時器;可昨天呢,你是慢悠悠往前滑了好長一節,才回過頭去看的,這不符合你的習慣。」祝顏有理有據道,「那只有一種可能,教練在專門為你調整節奏或者動作,那一趟的成績不作數。」
淩寒依舊包裹著祝顏的手,他低著頭,沉思了兩秒,最終誠實道:「昨天有國家隊的人來看。我確實在調整動作,也故意放慢速度了。」
「淩寒,你看著我。」祝顏道。
她的語調這麼一正式起來,淩寒發ṭüₔ現自己根本就沒有拒絕的餘地。
他抬起頭,對上祝顏的眼睛。
女孩子的目光極其清澈,滿滿地倒映著自己的身影。
「你明明知道自己有世界級的水準,可你還是不自信,為什麼?」
「因為沒有用。」少年人的嗓音低沉,「我早就是這個項目國內成績最好的運動員之一,但並不妨礙我被逼著離開國家隊;我靠著自己,哪怕用省隊的身份, 還是拿到了全國冠軍, 但我依舊只能來港隊做外援;這一年多來,我甚至連你都找不到……」
他失望的次數太多了。
比賽就是運動員的生命,可你的生命線掌握在別人的手中,甚至連出場的機會都沒有。
那樣渺小。
那樣無能為力。
「可是淩寒, 你想啊,天無絕人之路, 正是因為你的成績太硬了, 所以什麼都阻擋不了你,你還是能來港隊,還是能參加世錦賽, 還是能衝擊世界冠軍!」祝顏抽出手, 反過來握住了淩寒寬大的手掌。
「可我還是不能參加奧運會。」淩寒啞聲道,「對國人來說,奧運會太重要了。我怕我達不到你的期望, 幫不了你。」
他終於誠懇, 終於坦白, 終於剖開一切,袒露自己的自卑與膽怯。
他是個膽小鬼。
因為他失敗了太多次,也失望了太多次。
「那我們就 24 歲再參加。」祝顏忽然道。
淩寒一怔。
「你 17 歲進港隊,只要待滿七年你就能拿永居,換香港護照,到時候你就能參加冬奧會!」祝顏的話語擲地有聲, 「對於現在的運動員來說, 24 歲正是出成績的年齡,你怕什麼?你至少還有兩屆冬奧會可以拼!」
淩寒徹底被祝顏的話鎮住了。
他沒有設想過這種可能性, 可以祝顏的出身和視野,卻一下子就能聯想到這個方案, 並大概率已經在下午論證過了, 否則她不會在這個時候貿然提出。
一條全新的、未曾設想過的路徑, 突然就開闢了出來, 出現在淩寒的眼前。
「你覺得我可以嗎?」淩寒低聲問。
祝顏看出了他的忐忑和不自信。
而她那樣溫柔地注視著少年人的視線,用溫和而又堅定的語調道——
「伊豆的櫻花二月就開了, 而北海道的櫻花要等到五月才盛放。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時令。淩寒,你要允許自己慢一點兒。」
淩寒忽然想到, 他們所處的位置, 已經接近北極圈了。
可是奧斯陸也有櫻花樹靜靜佇立在街角,哪怕很晚很晚才盛放。
初春的白樺林在浩瀚的星河下無聲地唱著頌詩, 淩寒忽然希望時間就此停止, 讓這一刻成為永恆。
可時間從不為誰而駐足。
所以他主動往前邁了一步,然後伸出雙臂, 想要擁抱眼前的女孩兒。
他的動作極其小心, 甚至有些顫抖。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唯恐冒犯她,宛若唯恐褻瀆神明。
祝顏再一次看出了他內心的忐忑。
然後女孩子笑了笑, 率先擁住了他。輕盈地, 溫柔地。
「相信我,淩寒。」她靠在少年人的胸膛上,「也要相信自己。」
「好。」淩寒摟緊了她, 聲音沙啞。
他們在靜謐的白樺林間相擁。淩寒用下巴抵住了祝Ṫũ̂ₓ顏的額頭,祝顏感覺到了滾燙的淚滴一顆顆掉落在自己的額間,在無邊的冬日裡顯得那樣熾熱。

 

倘若我年少有为1 她的同桌

倘若我年少有为2 冰原上的少年

倘若我年少有为3 一决胜负

倘若我年少有为4 绝不认输

倘若我年少有为5 峰回路转

倘若我年少有为6 情书

倘若我年少有为7 冠军

倘若我年少有为8 诛心

倘若我年少有为9 破釜沉舟

倘若我年少有为10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再會

倘若我年少有为11 可能我也没有你的微信

倘若我年少有为12 我很想你

倘若我年少有为13 十年一剑寒刃如雪

倘若我年少有为14 风云变幻

倘若我年少有为15 挚爱

倘若我年少有为16 最后一战

倘若我年少有为17 盛放

倘若我年少有为18 那长头发

倘若我年少有为19 结局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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