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顏破天荒地收到了顧暮雨發來的語音訊息。
「你什麼時候有空,給我回個電話,挑周圍沒人的時候。」女人的聲音冷峻,「你那個同桌,可能攤上事兒了。」
祝顏的心裡頓時一凜。
在她上次幫這位後媽把弟弟接回來後,她們兩個就沒什麼交集了。不過顧暮雨沒有再在公司裡和她對著幹,兩人算是默契地達成了某種「君子協定」。
祝顏環顧自周,找了個偏僻無人的角落,打回了電話。
她們兩個講話從來不兜圈子,顧暮雨一接通就開門見山道:「祝顏,我這邊的媒體管道剛剛給了我一個很重要的資訊——有一個自稱淩寒父親的人要爆料,控訴淩寒對他不管不顧。對方知道我們想簽淩寒當代言人,先把這條消息壓了下來,並詢問了我的意見。」
祝顏一愣:「他哪兒來的父親?」
「最搞笑的來了,這個男的甚至和淩寒不是一個姓,但是他有和淩寒奶奶的親子關係證明。」顧暮雨冷笑道,「對方聲稱他多年在外打工,供養淩寒和他奶奶,結果現在淩寒現在滑出來了,成名了,就ṭü₍棄自己的親生父親于不顧。」
「扯淡吧?淩寒對他奶奶那麼好,怎麼會棄親人于不顧!更何況他這麼多年來從沒收到過所謂『外地親人』的錢!」
「可這還不是最糟糕的。聽著,祝顏,他說他還有別的爆料,並暗示記者:淩寒可能服用了不合法的藥物。」
「……」祝顏一下子懵了。
「你知道這種東西一旦散佈出去,會產生多麼嚴重的後果吧?造謠很容易,但自證卻無比艱難,大眾的情緒上來了是根本不管真相的,所以現在各大品牌絕對不敢合作有爭議的名人,他的商業資源甚至有可能一夜歸零。」
祝顏緩緩捂住臉,深呼吸。
「這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真的是淩寒的父ẗṻₕ親嗎?」
「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小學那會兒有個特別火的臺灣明星,在全盛時期被母親指責不孝和私生活不檢點,還被網友造謠吸毒,後來這個人沉寂了很久很久。她的母親實際上是個賭徒,卷走了她幾乎所有的錢。」顧暮雨歎了口氣,「但根據我的調查,這個自稱淩寒父親的人,也是個賭徒。」
「……」祝顏的雙手一下子變得冰涼。
*** ***
山頂的風凜冽地吹著。淩寒戴好了雪鏡,任憑夾雜著細密雪籽的寒風在自己的臉上拍打。
他想起那些教練曾和他聊起過的見聞:對於歐洲的滑雪強隊來說,哪怕是大雪、大雨、大霧這樣的天氣,只要能見度處於「安全」的範圍內,選手們就會在教練的指揮下義無反顧地進行訓練,而這樣的天氣則會被稱之為「好天氣」①。
(①出自知乎答主@阿拉布的文章《挪威高山滑雪為什麼這麼強》。)
高山滑雪本就不同於其他運動,普通人一年能上雪訓練的時間只有一季,就算是職業運動員,訓練+比賽的時間也不過半年而已,是以每一次訓練的機會都極其珍貴。
淩寒獨自一人在雪場飛馳,一條彎彎曲曲的雪道被他來回刷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心不靜,像堅硬的冰雹,又像滔天的巨浪。他希望他的命運是平靜的內港,可上天給了他一手爛牌,他的人生只能是黑浪滔天的暴風港,風暴永不止息。
雪勢越來越大了,雪道的能見度進一步降低。
淩寒開始放低速度,朝著山下滑去。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半山腰的雪場服務大廳亮起了燈,一如海上的燈塔。
只是山上的天氣變幻莫測,風雪在極短的時間裡又一次變大,就連眼前的道路都不太看得清了。
就在這時,淩寒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呼救聲。
「救——命——啊!救——命——!」
聲音顯然是從雪道外的樹林裡傳來的。愛玩道外野雪的雪友很多,天氣晴朗時姑且需要嚮導帶著,在這種惡劣天氣裡遭遇意外則更為常見。
淩寒眉頭一皺,但還是沒有多想,直接調頭朝道外滑去。
「你在哪兒?!」他呼喊道。
聽到附近傳來人聲,被困的人立刻激動了起來,更大聲地喊道:「這兒!我在這兒——!」
這種時候只能循聲定位了。
聽起來對方離得並不遠,淩寒加速滑了過去,忽略了對方緊跟著的那句「你慢一點啊!慢一點!我這裡有坑……」,然後——
「嘭——」的一聲,伴隨著極其清晰的痛感,淩寒直接折進了一個巨大的、可以稱之為「雪洞」的坑裡。
「啊啊啊你沒事吧?!」旁邊的人驚慌失措地呼喊道。
淩寒這才看清雪坑裡的女孩子——正是剛剛呼救的人,看上去腿也折了。
「你還好嗎?」女孩子看上去要急哭了,語無倫次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離得那麼近,我應該一開始就跟你說我掉坑裡了的,我聽到人的聲音太興奮了……」
淩寒:「……」
他能說什麼呢?
這要換個救援的人,速度慢,不至於掉下來。
這要換平時視線好,他也不至於掉下來。
偏生風雪遮擋了視線,他的滑行速度又快,對方的叮囑還沒傳達到,他就已經掉進坑裡了。
「叫救援吧。」淩寒無奈地掏出了對講機,「喂?邵嘉南?你聽得見嗎?我被埋了……」
「對不起!我會負責起全部的費用的!救援費和你的醫療費全部都我出!」女孩子哐哐道歉。
淩寒望瞭望天。
這好像不是醫療費的問題。
他稍微一動,腿上就傳來鑽心的痛。運Ťŭₙ動員總會有個傷啊痛啊的,久病自成醫了,淩寒初步判斷骨頭沒斷,問題不是特別大,可偏偏很快就要總決賽了……
「呵。」淩寒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屋漏偏逢連夜雨。
但這「連夜雨」一落下來,他忽然就覺得心靜了。
突然冒出來了一個便宜老爹,張口就問你要七百萬;見要不到,就立刻放狠話,揚言要舉報你,讓你不要想接著滑了,大家都別好過。
這會兒好了,為了救人,腿又摔了,都犯不著人家威脅你,可能真要滑不成了。
但此時此刻,淩寒忽然就覺得很平靜很平靜。外面風雪呼嘯,他在小雪坑裡安安靜靜地坐著,只覺得內心久違地安寧。
反正也不能更糟糕了,不是嗎?
出於安全考慮,淩寒一個人出來訓練,都會隨身帶定位器和對講機。邵嘉南很快就帶人循著定位找了過來,把兩個人拽出了雪坑。
倒是被他救出來的小姑娘,原本一個人在道內練習,也沒帶什麼救援裝備,結果一下大雪就看不清路了,這才滑到了道外,還栽進了坑裡。
小姑娘下了山,才知道自己被職業運動員救了,人家這會兒腿摔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接著參加比賽……聽到這兒,小姑娘直接給嚇蒙了,一連串地道歉。
邵嘉南安慰了一下她:「沒事,我們淩神人美心善,不管是誰他都會幫的。」
久違地聽到「人美心善」四個字,淩寒挑了挑眉。
邵嘉南開著車,將兩個病號送去了附近的醫院。
小姑娘的傷比較嚴重,腿骨折了,直接辦了住院;淩寒這邊問題不大,醫學影像顯示他的骨頭沒事,就是肌肉有撕裂,醫生大手一揮讓他回家養著。
邵嘉南頭疼地問道:「要養多久啊醫生?」
「每個人的恢復情況不一樣,這個要看個人體質的。不要劇烈運動,多吃點高蛋白的東西。」醫生淡定道。
「可是醫生,我們要參加比賽的啊!」邵嘉南給醫生展示了一下總決賽的時間,「這之前他能恢復嗎?」
醫生瞅了一眼,皺眉道:「這個真不好說啊……」
「咱們回去吧,不要耽誤醫生時間了。」淩寒淡淡道。
回了車上,邵嘉南奇怪道:「你還真不急啊?」
「我不知道急了有什麼用。」淩寒扣好安全帶,嗓音依舊淡淡的,「我不著急它就能好嗎?」
「那倒也是……」邵嘉南無奈道,「你說那妹子也真是的,這鬼天氣一個人滑什麼雪啊?」
「雪是突然下大的,一開始視線還挺好。」淩寒道。
「你就是太好心。這要換我,我才不會輕舉妄動,可能在旁邊守著直接打救援隊電話什麼的……」
「可能吧。」淩寒淺淡地笑了笑,仿佛回憶起了什麼往事,「但是你也不知道命運到底會給你什麼東西,當初祝顏也是這麼可憐巴巴求我幫她來著。」
邵嘉南一聽這話,也樂了起來:「是哦!所以你們兩個到底進展怎麼樣啦?每次問都是不知道。明明兩年前我就覺得你倆有情況!」
邵嘉南啟動了汽車,發動機陣陣轟鳴,車子裡漸漸變得暖洋洋的。淩寒靜靜地看向窗外的馬路,遠處的雪山宛若白了頭的老者,他莫名就想起了少年時期相識的元白二人,那兩個人一同登科,一同授官,一同策馬,一同題詩……可時過境遷,卻還是只留下了白居易《夢微之》中的一句「我寄人間雪滿頭」,一如這山頂亙古不化的、經年的雪。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兒。明明他們兩個的情況與之完全不相似,卻又像是在平行宇宙中的微觀粒子,隔著數萬年為計的遙遠距離糾纏在一起。
「你覺得我和她有可能嗎?」淩寒低低地問。
邵嘉南一愣:「為什麼沒可能?你情我願的事情。」
「以前我覺得有可能,但最近家裡的事情讓我覺得,或許我真的出廠設置就不配。」淩寒苦笑道,「我並不想只和她談一段戀愛,然後某一天被迫分開。如果結局是那樣的話,我寧願現在就不要開始,因為到那一天我肯定走不出來。」
「或許……可能……這件事沒有你想得那麼糟呢?」邵嘉南把那一頭亂糟糟的發撓得更亂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淩寒家裡的事情了,他們兩個是發小,祝顏不知道的事兒他都知道。
但邵嘉南自認是一個嘴笨的人,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自己的兄弟,只能安安靜靜地開車。
淩寒單獨組團隊外訓後,把他也帶了出來,他們兩個在雪場旁邊分頭租了房子。這會兒邵嘉南開車把淩寒送回了社區,又用肩膀架著他送他回屋,偏偏電梯門剛打開,兩個人就瞧見祝顏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站在門邊。
三個人的視線碰上,俱是一愣。
「祝顏?」/「你怎麼來了?」/「你的腿怎麼了?!」
「咱淩神救了個人,結果把自己給摔坑裡了。」邵嘉南一邊解釋一邊開密碼鎖。
祝顏先是「啊?」了一聲,然後又長長地「哦——」了一下,點了點頭,神情有點兒懵,但似乎覺得淩寒幹出這樣的事情很合理。
「畢竟人美心善嘛。」邵嘉南補刀。
淩寒朝發小翻了個白眼。
三個人先後進了屋子。
淩寒轉頭看向祝顏:「你來了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我怕耽擱你訓練,想著這個點了也等不了太久……」
邵嘉南扶著淩寒坐到沙發上,叉腰道:「好啦,你倆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自覺不當電燈泡的人迅速退了場,客廳裡只剩下淩寒和祝顏兩個人。
淩寒抬眸,淡淡問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我家裡發生的事情。」
祝顏一愣。淩寒這都能猜到嗎?
而對方只是聳了聳肩:「能讓你課也不上,直接飛回來找我的事情,我想不到別的了。」
更何況女孩子的眼底一片淡淡的青黑,極有可能是路上沒睡好,一下飛機又立刻趕過來了。
祝顏怕淩寒誤會,急忙道:「我沒有故意監視你,是媒介那邊給的消息……」
她簡短地解釋了媒介部攔下那份「爆料」的始末。
淩寒聽罷,點點頭道:「謝謝你。」
可實際上,祝顏隱匿了最近 24 小時裡發生的事情:那個叫劉威的傢伙見自己的那些「爆料」根本沒被媒體發出來,索性自己註冊了帳號,正在全網「控訴」淩寒不孝。內容不實,卻混淆視聽,祝顏判斷有人代筆,但目前能做的只是聯絡平臺降權。
祝顏知道淩寒不大看社交媒體,更別提她大老遠飛回來見到的人,如今剛從醫院回來,拎著拍的片子,還拄了根拐杖,讓祝顏不由地更擔心了起來。
「怎麼回事呀?嚴重不嚴重?」
「不嚴重,但可能要掛一陣子免戰牌了。」淩寒聳了聳肩,「不過也好,我現在的狀態不太好,我也很難立刻調整到位,所以摔下去的時候我就想,也許這一摔也不是什麼壞事。如果我坐等著他舉報我,就算是誣陷,我也還是要接受國際雪聯的調查,也還是會耽誤比賽。」
祝顏靜靜地看著淩寒。
淩寒見她不出聲,溫和地問道:「怎麼了?想什麼呢?」
祝顏抿了抿唇,強忍著哽咽。
「淩寒,你能不能……不要逞強啊……」
淩寒一愣。
他的逞強很明顯嗎?
「其實我沒有覺得我在逞強,我只是有點兒……麻木。」他坐在那裡,雙手捂住臉,「好像每次我覺得一切都要好起來的時候,命運又會告訴我:你其實根本就沒有上牌桌的資格。」
「可是你已經在牌桌上了啊!」祝顏蹲到了淩寒的跟前,強行握住他的手,讓淩寒看向自己,「就算有人造謠又能怎麼樣呢?國際雪聯最多讓你暫時停賽一小段時間,檢查結果沒問題就一切恢復正常了。每年的比賽那麼多,除了世錦賽還有世界盃,又不像奧運會四年才辦一次,你多得是機會拿年度總冠軍啊!」
「但如果我真的有個賭徒父親呢?」淩寒低聲問。
造謠可以平反,比賽可以繼續,但如果我真的有個賭徒父親,欠下了巨額的債務,不惜詆毀孩子也要要錢,那我還有什麼資格面對你?又還有什麼資格留在你身邊,接受你對我的一切關心與付出?
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門第嗎?
門第,階級,它們無處不在。
自和祝顏重逢以來,淩寒想過無數回這個問題——他有什麼資格去喜歡祝顏這樣的女孩子?她那麼矜貴,自幼接受著最好的教育,出入的場合皆是名流雲集。如果不是因為家中變故,她根本就不可能跟你產生任何交集。
現在她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你又憑什麼站在她身邊?憑什麼讓她陪你到 24 歲參加奧運會?
就憑你的賭徒父親嗎?淩寒自己都忍不住要嗤笑。
可是在這一刻,祝顏卻愈發用力地握著他的手,啞著嗓子反問道:「那又怎麼樣?」
她承認自己敏感愛哭,可她依舊強忍著不哭,只是用顫抖的嗓音反復地問淩寒:「父親是賭徒,那又怎麼樣呢?」
淩寒怔怔望著她。
「你以為我爸就不是賭徒了嗎?他這些年在澳門和拉斯維加斯輸掉的錢又何止七百萬?奶奶給他瞞著,爺爺不知道,但我知道。」祝顏用手抹了一下冒出來的淚水,「如果沒有我爺爺打下這份基業,就憑奶奶對他那個溺愛程度,他就能成什麼事兒嗎?」
「他反復出軌,身邊的女人來來回回地換;對子女的控制欲極強,平時卻又不管不顧!我和你有什麼區別嗎?我們不都Ŧú₇是靠著祖輩的庇佑才長大的嗎?!」
「我們兩個人是一樣的啊,淩寒!我們是一樣的!」
淩寒完全怔在了那裡,像一尊靜默的雕塑。女孩子的嗓音震耳欲聾,她說你們兩個是一樣的,她和你是一樣的……
真的是一樣的嗎?怎麼可能會是一樣的呢?
可她偏偏這麼告訴你了。
你們就是一樣的。就好像你們當初只有彼此、相依為命那樣。
淩寒緊緊地擁住了祝顏。
他不記得這是他們之間的第幾個擁抱,他只知道每一次他用的力氣都很大,像是要把女孩子嵌進自己的身體裡,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可祝顏任憑他這麼抱著自己,始終一聲不吭。
「祝顏,別的我都不怕……」淩寒的聲音也在發抖,「我唯獨怕失去你。」
「你不會失去我。」祝顏把臉埋進他的肩窩裡,「永遠不會。」
像過往每一次那樣,女孩子輕柔地接住了他全部的不安,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個準確的答覆。
傍晚,淩寒又登上了那個從滑雪隊運營那裡要過來的帳號,自己寫了一份停賽聲明,發佈了上去。
聲明很簡潔:因為訓練時的意外受傷,需要時間恢復,因此暫停參與接下來的分站賽事,恢復比賽的時間也暫時未定。
憑藉這陣子陡然提升的知名度,評論區很快就被各種內容填滿了,不過大家的關注重點出奇得一致——ŧų⁴
「總決賽還能參加嗎?」
淩寒:「還不確定,要看恢復程度。」
「天呐,明明覺得第一個世錦賽冠軍在望了!真是太可惜了!」
而沒過多久,一些不好的指責聲也冒了出來。
「既然知道快要總決賽了,訓練為什麼不再小心一點?」
「你知道你身上不僅背負著你自己,還背負著中國人破紀錄的期待嗎ţù₆?」
淩寒看到這些評論,眉頭皺起。
「不要看了。」祝顏抬手上滑,把他的 APP 關了,「在成名的過程中,你得學會遮罩噪音。」
「嗯。」淩寒點點頭,然後拄著拐杖起身,「餓了沒?我去給你做飯。」
「咱們還是點外賣吧?」祝顏有點傻眼,立刻想要拉住他。
「外賣高油高鹽,我吃不了。」
淩寒已經開了冰箱,裡面的食材堆得挺滿,祝顏一向知道他做飯當解壓,但是讓一個拄拐病號做飯什麼的……
「不然……我來試試?」祝顏試探著問道。
淩寒回眸,用極其微妙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要祝顏說,除開她要進廚房之外,淩寒從來沒用這種目光看過她……
大抵是將軍山佛光大道上那個孜孜不倦的男音:「這裡是高級道,這裡是高級道,能不能滑心裡有點兒數……」
好吧。就算她賠得起,她也不想炸了淩寒的廚房。
「幫我搬個椅子來。」淩寒道。
家裡恰好有把高腳椅,祝顏給搬進了廚房,淩寒坐在上面做飯,高度正合適。
祝顏就在旁邊給他打下手,洗菜、遞盤子、丟垃圾。
而就這一陣功夫裡,互聯網上悄然掀起了他們意想不到的浪花。
起因是淩寒的社交媒體下出現一些「受害者有罪論」的評論之後,突然就有人發了個帖子。
@小熊貓打了個滾兒:「好氣啊!怎麼會有這麼陰謀論的人!今天淩寒根本不是『訓練』受傷,他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
——顯然是白天被淩寒救了的小姑娘。
小姑娘聲情並茂地講述著事情的始末,從自己呼救半天沒人搭理,一直講到淩寒迅速地從天而降。
「他聽到我呼救,真的二話不說就朝我這個方向滑,完全不帶猶豫的,兩句話的功夫就滑到了!他但凡猶豫一點都不會摔!」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那麼厲害的職業選手,真的自責死了!而且我捅了這麼大的簍子,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怪罪,還送我去醫院,我想賠錢他都不讓!」
小姑娘還附上了邵嘉南的「側面發言」——
「他隊友都說他一向『人美心善』!嗚嗚嗚!我宣佈從此以後他就是我的主擔!」
最後,小姑娘傾情配上了淩寒為 OnFire 拍攝的宣傳照,並多番強調:「他本人比照片還要帥!」
在這個演算法分發的時代,流量這種東西,神奇得令人難以捉摸。
一張帥氣的臉,配一個好故事,再加一點點的運氣,就如同巫師調配的魔藥一樣,「咚」的一聲,就爆了。
這篇內容的熱度很快就飆升了起來,等小姑娘再打開這個軟體的時候,只能發一個周迅的「好多人啊」表情包,來表達此刻的心情了。
淩寒知道這件事,還是在他一頓飯做好後。
他從廚房裡端出了幾道江南的家常菜:甜口的紅燒肉,鮮美的豆腐蝦仁,以及茭白炒肉絲——都是經典的寧城做法。
祝顏驚訝極了:「你怎麼會做這些?你以前不都做北方菜的嗎?」
「學的。」少年人的語調很淡然。
他脫了圍裙,遞了雙筷子給祝顏:「嘗嘗?」
祝顏淺淺嘗了一口茭白,而後雙眼迅速地亮了起來,跟迪士尼的夜燈忽然開啟了似的。
她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狂點頭:「好吃!」
「嗯。」淩寒清淺地勾了勾唇角,「那沒白學。」
作為一個祖籍北方,但在江南水鄉出生長大的女孩子,祝顏得承認,自己還是長著一個寧城胃。
兩個人正吃著,淩寒的手機又震動了。
淩寒有兩個微信,在一台手機上用的微信雙開。
大號人多,開了消息遮罩,反而小號疏於管理ţüⁱ,沒有關閉任何的消息通知,是以資訊直接彈出在了螢幕上——
莊佳菀:「天呐,淩寒你受傷了嗎?沒事吧?我看都上熱搜了!」
淩寒:「……」
祝顏:「……」
淩寒皺眉:「熱搜?什麼熱搜?」
祝顏卻斜著眼看她:「女明星還在孜孜不倦地給您發消息啊?」
淩寒:「……」
突然就很慌。
淩寒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晰,他知道自己大多數時候不過是維持著表面的高姿態,不過總的來說,是祝顏樂意慣著他;可祝顏一旦口吻微妙了起來,他就一點兒都端不住了。
「你哪條沒看過?」淩寒立刻打開了小號,聊天記錄還停留在淩寒上次「謝謝不用來」上。
「你就讓人家這麼孜孜不倦?」祝顏扁嘴盯著他,盯得他心裡發慌。
「……」淩寒感覺到了女孩子在暗示些什麼,但又不確定感覺的對不對。
越是這種時候,你越不能問。
你得猜。
「她沒有別的舉動,我不好說話太硬太直接。」淩寒道。
「哦,所以?」
「……」
淩寒琢磨了一會兒,忽然道:「一勞永逸的辦法也不是沒有。」
說罷,他敲了一行字, 展示給祝顏看。
「喏, 審核一下?」
祝顏湊了上去。
螢幕上那行尚未發出的資訊立刻映入眼簾——
「謝謝,沒大礙。女朋友來照顧了。」
祝顏登時覺得自己的臉頰控制不住地在升溫。
她抿了抿唇,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淩寒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並沒有做任何的催促,他生怕自己一開口就會露餡, 因為心跳早已忐忑到超過了大回轉的最快速度。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看著女孩兒的側臉, 一聲不吭,就像等待宣判。
直到祝顏伸出手。
按下了發送鍵。
一個甜蜜的宣判輕輕敲落,少年人終於松了口氣, 然後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揚, 將身旁的人一把攬進了懷裡。
「幹嘛!笑什麼笑!」女孩子似乎有些炸毛,可腦袋還是埋在了淩寒的胸前。
「女朋友?嗯?」他低聲問道,似乎在確認。
「不然呢?你還想拖到什麼時候再表白?我等很久了誒!」祝顏理直氣壯道。
淩寒低聲笑笑, 苦澀道:「我怕配不上你。」
天知道他喜歡了她多久, 又有多想告訴她這件事。
可生怕她受委屈, 生怕自己配不上。
「怎麼會呢?你不可以妄自菲薄,你可是超級大回轉的亞太冠軍,世錦賽分站冠軍,以及未來的世界冠軍!」祝顏摟住他的脖子,眨了眨眼睛,「但、是!你的女朋友很嬌氣, 你不能對她不好, 否則你是什麼冠軍都不管用的!」
「我知道啊,我的女朋友只能住得慣大平層, 國際航班只飛頭等艙,接送要用邁巴赫。」
「……哪有那麼誇張!」祝顏知道淩寒在揶揄自己, 輕輕踢了他兩腳。
淩寒重新把她撈了回來, 固定在懷裡, 認真道:「但這些我都會努力。其實也沒有那麼遠, 是不是?希弗林去年的獎金加代言費有六百萬美元。她可以,那我也一定可以。為了顏顏, 我會爭取做到最好。」
少年人的語調很鄭重很鄭重。
ťŭ̀⁸祝顏想說,其實跟你在一起的話, 沒有那些也沒關係。她吃過那麼多頓米其林黑珍珠, 卻覺得這些全部加一起,都沒有淩寒專門為她學的寧城小炒好吃。
但此時此刻, 她卻認為自己不應該那麼說。
這不光光是為了維護淩寒的自尊心。祝顏想。
她更想讓淩寒知道, 她是相信他能做到的。從兩年前的西嶺雪場開始,她就看到了他的實力, 他的天賦, 並願意下重注賭他會贏。
她是他的伯樂,是他的金手指,是他的直升機。
她有資格給淩寒提要求, 淩寒也需要自己給他提要求。
「那你都要實現哦, 我等著呢。」祝顏整個兒掛在了淩寒的身上,「別忘了拿著你的世界冠軍去讀個清華,我的男朋友得是六邊形戰士的!」
「Roger that.」淩寒摸了摸她的長髮, 湊近低嗅。
女孩子的頭髮上有淡淡的薄荷香氣,一如冬日的飛雪般沁涼,熟悉而又令人安心。
他真的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淩寒想。
他最愛的人已經在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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