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訓練幾乎是即刻開始的事情。
文森特自己就有一支青少年滑雪隊,對於滑雪訓練相當熟悉,自然也對淩寒提出的訓練規劃有一套自己的評判標準。在祝顏的斡旋下,兩人一拍即合。
但對於國內參加比賽的節奏,文森特沒有經驗,淩寒必須要自己拿主意。
淩寒先排出了幾站重要的賽事。
「兩個月後,吉林有一場『全國高山滑雪錦標賽』的分站比賽,可以拿來練手。順利的話,這個雪季的尾聲,就可以去阿勒泰參加總決賽。」他規劃道,「屆時,我就有可能拿到世錦賽的門票。」
沒有人幫他做規劃,他就自己做規劃。少年人很快進入了狀態。他必須自己對自己負責。
「但我現在缺一個身份。」淩寒低頭沉思,「這種比賽,個人是不能報名的。」
「Lin, 這個問題你只能自己搞定。」文森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明白。」淩寒微微蹙眉。
「……」祝顏聽在耳裡,雖不能立刻做出表態,大腦卻早已飛速運轉。
次日的早讀課上,祝顏正坐在教室後排刷題,手機突然震動了兩下。
她低頭看了眼桌兜裡的螢幕,果然是陳秘書的回信。
她以「文森特先生得知我要在國內高考,邀請我大學的時候報他的遊學項目」為名,讓陳秘書替他查一查文森特的底細。
對方很迅速地給她返回了調查資訊:文森特祖上是上個世紀從英國移居到美國的,相當老錢,家中產業不勝枚舉,哈佛商學院的終身教職只是他對外體面的本職工作。此人酷愛滑雪,名下確實有一支商業運作的青少年滑雪隊,成績還挺不錯。
祝顏對這個結果並不驚訝。看他的學生們那股拼命投其所好的勁兒,就知道這個男人的社會能量非同一般。
祝顏先編輯了一大段文字,變著花樣謝謝陳秘書花費寶貴的時間幫她的忙——雖然她很清楚陳秉文只會交給下面的小弟去辦,還會立刻通知她爸——然後祝顏開始陷入糾結,想著到底該編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讓陳秉文幫忙出面搞定淩寒的參賽資格問題。
首先,他們家真的是搞體育的。
其次,她知道家裡確實打算進軍滑雪領域。
最後,她篤定陳秘書有這個運作的能耐。
但祝顏找不到理由,這就讓她很頭疼。在她煩得把自己的馬尾都要揪掉時,忽然就有一隻手拽住了她的高馬尾根部,有力的、修長漂亮的指節直接順了下來,將那頭漂亮的黑髮解救於水火之中;而後,熟悉的、低沉的嗓音傳來——
「誰惹你不高興了?」
少年人順勢在她旁邊的位置上坐下,書包一甩。
祝顏呆住了。
「淩、寒?!」
班上的人都順著她的聲音望了過來,驚喜的聲音此起彼伏。
「誒!淩寒!」
「是寒哥!」
「寒哥又回來上課啦!」
……
祝顏還呆呆看著他,有點兒結巴。
「你你你……不是退學了嗎?!」
「有沒有告訴你——」淩寒托著腮,「只要考過了高二的會考,就能拿到高中結業證書?」
祝顏「啊」了一聲。
好像是有這回事?
「所以我之前只是辦了手續,不來上課了,但到時間還能拿畢業證的,不算退學。」淩寒道,「我還不至於蠢到高中畢業證都不要。」
祝顏覺得很有道理,但他根本沒必要上課了吧?
「那你怎麼又Ṭű⁴回來了呢?」她問道。
「你覺得呢?」淩寒往椅背一靠,頭一歪,直直看向祝顏。
「……」祝顏被他看愣住了。
她倒不是第一天知道淩寒好看,某種意義上她覺得淩寒最糟糕的情況下,也可以去當個同時靠顏值和滑雪技術吃飯的網紅……但是,但是,但是!這側臉怎麼有點兒勾人?!
祝顏眨了眨眼。
「算了。」淩寒偏過臉,掃視了整個班一圈,「嗯?葛天賜呢?」
「呃……退學了。」祝顏道。
淩寒一愣:「怎麼退的?」
祝顏有點兒心虛,沒有回答。
「他又欺負你了?」少年人的神情忽地就嚴肅了起來。
「那倒也沒欺負成……」祝顏低聲道,「全班幫我一起欺負回來了。」
她講了講那天她奮起反擊,同學們一齊出手幫她摁死了葛天賜,卻只是假裝要拉她,最終放縱她踢了葛天賜好幾腳的事情。
淩寒的表情相當微妙。
「也行吧。」大概是想像不出那樣的畫面,他望瞭望天花板,接著問,「然後呢?」
「然後我大鬧了一場,鬧到校長那裡去了,大家都願意為我作證。」祝顏避重就輕,「他應該被他舅舅安排轉學了。」
「這樣啊。」淩寒點點頭,「幹得不錯。」
祝顏「呼」地松了口氣。還好蒙混過關了。她並不想淩寒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至少現在時機不合適。像淩寒這樣的人,表面冷靜從容,實則外冷內熱,自尊又敏感,如果得知自己庇護了一個用權勢壓倒葛天賜的「二代」,肯定會生她的氣的吧?
她趕緊另起了一個話題,問道:「那你參賽資格的事情呢?打算怎麼辦?」
「搞定了。」淩寒淡淡道,「求了我師父。」
「……?」
見祝顏用疑問的目光看向他,淩寒想了想,還是解釋道:「我的第一個教練,姓甯,我們都喊他『甯師父』。當年他負責選苗子,挑來挑去,眼光不好挑了我。」
說到這兒,淩寒自嘲地笑了笑。
「他把我一路拉扯進省隊,然後親自送我進了國家隊,結果我連奧運會和世錦賽的賽場都沒上去過,就退出了。」
「……他知道你退出的事情嗎?」祝顏擔憂地問。
「之前不知道,但今天知道了。」淩寒的喉結滾了滾,聲音沙啞,「我求他給我個省隊的席位,我說,我還想滑雪。」
少年人的自尊心總是比山還高,不到萬不得已,他根本就不會打這通電話。
可是他不能不打這通電話。為了期盼他滑出好成績的奶奶,為了全力幫助他回歸賽場的祝顏,他都必須要拉下這個臉,哪怕被師父罵到狗血淋頭,也得求到一個省隊隊員的名額。
但當他在電話裡敘述完時,那個一向脾氣火爆又秉公嚴格的男人,卻只是在電話裡沉默著。
「師父……?」他小心翼翼地低聲詢問。
電話那頭的男人終於重重地歎了口氣,用極其痛心的聲音對他道:「在外面受了那麼大的罪,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師父呢?!」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那一瞬間,淩寒只覺得視線一下子就變得模糊,眼淚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
他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水,在電話裡拼了命地道歉,然後照例被師父火力輸出地罵了半個小時,又聽師父罵了「我就說國家隊新來的那個總教練是個草包窩囊廢勢利眼!」半個小時,最後以一句「趕緊給我滾回來報導」結束了這場對話。
教室裡,淩寒慢慢地敘述,祝顏就靜靜地聽。
甯師父能給淩寒一個省隊的席位,這就代表除了冬奧會和世錦賽,他能出戰大多數的國內國際賽事。
至於剩下的路,還得他自己走。無論是盡可能去找訓練資源,還是竭盡全力拿下更好的成績,都需要他自己去操心。
祝顏很快聽懂了重點。
「那豈不是不回國家隊,就沒有去冬奧會的希望了?」她問道。
「對。」淩寒點點頭。
「那怎麼辦?」
「國家隊以前是很好的,但去年換了個總教練,對方引入了蔣晟,既想讓他奪牌,又想把他炒作成下一個明日之星。」淩寒道,「但誰知道,那傢伙能在這個位置上待多久呢?」
țųⁿ「……」
「我能做的事情很有限,祝顏。」淩寒靠在椅背上,呼出一口氣來,「我只能做好ṭū́₎我自己,拼了命地去滑,然後靜靜地等待機會的到來。」
祝顏沉思了一會兒,覺得淩寒說的話是對的。
生命總是會給你爛牌。其實自己看似拿了一手好牌,出身富貴,但真打起來,卻也發現爛牌無處不在。
可我們總是一邊打出手上的牌,一邊摸下一張牌。
誰又知道,下一張會不會是張好牌呢?
只要不下牌桌,就永遠有新的機會。
她也是。淩寒也是。
見祝顏不說話了,淩寒也安靜了下來。他輕輕轉頭,看向女孩兒沉思中的側臉。
皮膚白皙細膩。睫毛纖長卷翹。
北方城市的女孩兒往往性格爽朗、大大咧咧,而祝顏則完全不同,雖然老家是這兒的,也兼具果斷與勇敢,但淩寒卻總覺得,她安靜下來的時候,像個矜貴的小公主一般。
所以,自己明明可以不用回學校了。
但又為什麼,還是回來了呢?
淩寒極淺淡地勾唇一笑,又轉回了視線,假裝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 ***
如今,祝顏在班裡的日子可不止好過了一星半點兒。
中午有人喊她一起吃去食堂了,晚上還有人跟她一起放學回家。
簡直就是讓人喜極而泣的待遇……祝顏感歎自己的要求也算是越來越低了。
甚至她突逢生理期,痛得臉色發白、冷汗直冒,也會有女同學們過來噓寒問暖,送衛生巾的送衛生巾,送熱薑茶的送熱薑茶。
米昵還送來了一顆布ṭù₍洛芬。
要知道,小鎮高中的女生,一般是不會在生理痛的時候吃止痛藥的,因為家長們天然地認為這玩意兒對身體不好,而米昵作為用「熱筷子燙頭」的潮流人士,居然是全班唯一一個常備布洛芬的女生,搞得祝顏想把「再世恩人·救我狗命」的錦旗鋪在她桌子上……
「再世恩人」投喂完了布洛芬,突然「咳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
她倒著坐上了祝顏前排同學的座位,並趴在祝顏的課桌上,和祝顏面對面道:「顏顏寶貝,我上次讓你幫我遞給寒哥的信,他看了嗎?什麼反應呀?」
祝顏額頭的冷汗一下子又冒出來了。
什麼信?那封情書嗎?她特麼好像ṭṻ⁷已經完全忘光了……她記得自己某一次帶到了雪場去,可是然後呢……?
給淩寒了嗎?沒有。
信在哪兒呢?不知道。
祝顏整個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不知道該怎麼和救她狗命的米·再世恩人·布洛芬之神·昵同學交代。
米昵看到她的表情就懂了,倒是很大度地拍了拍她的胳膊,道:「你是不是忘了?沒事兒,前陣子葛天賜肯定搞得你心神不寧的,你沒心力幫我也很正常。」
祝顏頓時感激極了,沒想到「再世恩人」這麼大度,連連道歉,表示事情沒辦好。
「再世恩人」接著碎碎念道:「反正上次的,我也覺得我寫得不好,就是感情不夠真摯。不真摯你懂嗎?這樣,你再幫我遞一回,這次我多寫點兒……嗯,你看著他讀完,然後告訴我他的反應好不好?最好再幫我旁敲側擊一下……」
祝顏歪著頭問她:「你那麼喜歡淩寒啊?」
「給我一個不喜歡他的理由!」米昵敲桌子,「他不高嗎?不帥嗎?滑雪不牛逼嗎?脾氣不好嗎?不樂於助人嗎?」
「……」祝顏覺得很有道理。
「雖然他文化課成績不好,但是我客觀說啊,拿他的滑雪成績對比班長的學習成績,那還得是寒哥更牛 X 一些。」
「……!」祝顏覺得更有道理了。
這一次,米昵現場「揮毫」,洋洋灑灑一千多字,細數了自己對男神的仰慕之情,然後整整齊齊、仔仔細細地疊好,塞進了一個印著粉色愛心的信封裡。
女孩子鄭重道:「這次一定要幫我交到寒哥的手上啊!」
「一定一定!」祝顏嚴肅回應。
這一回,祝顏是真的當面、親手,遞到了淩寒的手裡。
週末慣例打火鍋時間。北方的冬天,家家戶戶全靠打火鍋續命,再加上為了慶祝淩寒重新開始訓練,以及邵嘉南在隊內排名賽中順利晉升一隊,三人火鍋小組又在淩寒家裡聚齊了。
而祝顏則在火鍋吃到一半時,突然拍腦袋表示「差點忘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並跑去自己的小包裡翻出了那個粉色愛心信封,極其鄭重地雙手交給了淩寒。
淩寒的筷子一下子停滯在了半空中。
這什麼?
這不會又是那什麼……???
少年人懵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而祝顏則催促道:「你拆開看看呀!」
淩寒:「………………」
「哇哦!看著像情書哦!」邵嘉南還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小眼睛滴溜溜地聚光。
「也不必這樣吧……」淩寒對祝顏道。
但祝顏依舊讓他拆。
淩寒硬著頭皮拆了。
邵嘉南立刻想湊過來看,但下一秒就被淩寒一巴掌拍去了一遍,男孩子可憐兮兮捂著腦袋哼哼唧唧道:「哼!不給看就不給看!有情書了不起啊!還動手上了……」
「閉上你的嘴。」淩神黑臉發話。
而伴隨著他無聲地讀完這封信,那張俊朗面孔上的表情越來越微妙,甚至微微發紅……
「你臉紅了?」祝顏眨著眼睛看他。
「是火鍋太熱了!」少年人嘴硬道。
「哦~」女孩子的語調一波三折。
淩寒想罵人。
哪有給人遞情書還看熱鬧的?你們大城市的女孩子都這麼猛的嗎?
而祝顏則理所當然地認為,米昵會寫個落款,簽上自己的名字和寫這封信的日期,加上她並沒有窺探別人信件的習慣,所以她完全不知道她的「救命恩人」在絞盡腦汁揮毫出這一千五百字時,早已徹底忘記要署名這件事。
於是場面變得異常尷尬。
淩寒讀完了信,一言不發地吃飯;祝顏則聳聳肩,一副「不關我事我只是個傳信的」的樣子;至於邵嘉南,左看看右看看,然後搖搖頭,嘴裡嘀咕著「看不懂啊~看不懂哦~」,這頓飯就這麼吃完了。
晚飯後,淩寒說要送祝顏回家。
祝顏照例擺手道:「我都走了那麼多次了,路很熟了,不用你送的。」
這一次,淩寒堅持道:「我有話對你說。」
邵嘉南識趣地跑路了。
淩寒板著臉穿外套,板著臉送祝顏出門,祝顏在心裡直打鼓:不是吧?一份情書就這個樣子了?
祝顏還記得米昵對自己的交代。
要看著淩寒讀完,觀察他的反應,並旁敲側擊他的態度。
於是祝顏主動問:「收封情書讓你這麼困擾嗎?你是第一次收啊?」
「怎麼,你也收過?」
「那我倒是經常收……」
「誰送的?!」
「啊?」祝顏被淩寒一下子拔高的語調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就以前啊,在原來的高中,我收情書不是很正常嗎?」
美女都對自己有自知之明。
但凡長得難看點,葛天賜也不至於來騷擾她。
而淩寒聽她這麼說,又開始進入閉嘴模式了……
兩人走入昏黃的街道。外面飄著小雪,靜謐地雪花一片片地墜落,冬日的小鎮被裝點得銀裝素裹,氛圍如睡夢中的童話故事一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淩寒忽然重重歎了口氣。
他停下了腳步,上前一步,站在祝顏的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祝顏。」霧氣從他的口鼻間呼出,在女孩子的臉前氤氳成一片。
「怎麼了?」祝顏和他對視,眼Ṭū́²神清澈無比。
「你還記不記得我上次對你說的?我說我這個人,註定這輩子就這樣了,只想攢錢給奶奶做手術,別的暫時都不去想。」
「記得。」祝顏點點頭,「但你看,一切不都在變好嗎?奶奶的手術費有著落了,你也恢復訓練了,你沒有『這輩子就這樣』,對不對?」
「對。但我依舊覺得,很多事情,我是沒資格的。」少年人垂下眼簾,「你為我做了很多事,我非常感激,也無以為報。除了拼了命去滑雪、不浪費這個機會以外,我不知道我還能為你做什麼,更不想拖累你。」
「你不需要為我做什麼啊。」祝顏又搖搖頭,「是我自己願意的。更何況,我也沒做什麼,就是幫你談了下合同。是你自己的水準高,被文森特先生看見了,才爭取到了這個機會。」
「……」淩寒沉默了一小會兒。
而後,他又抬起頭,對上女孩子一塵不染的眼睛。
「如果,我是說如果。」
他的語速很慢,說話極鄭重。
「如果我真的滑出來了……」
他看到女孩子那麼認真地望著他,清澈的瞳仁裡倒映出他的影子。
「我會拼盡一切,把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都給你。」
雪花漸漸變大,紛紛揚揚地落在兩個人的肩頭。
祝顏的視線變得柔軟了起來。
她的唇角勾起,然後逐漸綻開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
「好的呀,我相信你哦。」
***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淩寒不是天天泡在雪場,就是在醫院陪護。好在奶奶的手術非常成功,已經出院靜養了。老人家在知道淩寒恢復訓練後,總算是心安了下來。
一轉眼,就到了全國高山滑雪錦標賽的分站比賽。
淩寒收拾好了行李,隨省隊乘上前往吉林的高鐵。
雖然跨了省,但奉縣離長白山沒有太遠,票價也不貴。
淩寒想了許久,還是給祝顏打了一通電話。
兩個人東扯西扯了一堆有的沒的,而祝顏敏感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強行暫停了淩寒亂七八糟的話題,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跟我說?」
「……」
被識破了。
少年人沉默了一秒兩秒三秒,終於歎了口氣,硬著頭皮問道:「那什麼,你週末有空嗎?」
「……啊?有啊。」老實說,回了縣城,祝顏的週末反而完全由自己安排了,而不像以前那樣滿滿當當的。
「我周日上午的比賽。你有時間過來看嗎?你可以坐週六下午的班次過來,周日下午回去,傍晚就到家了。」
祝顏突然意識到淩寒連高鐵班次早都已經查好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搜索了多少遍。
她聽出了淩寒嗓音裡的緊繃感。
「你……很緊張嗎?」她試探著問。
「有一點。畢竟有一段時間沒參加比賽了。」淩寒低聲道,「所以……你願意來陪我嗎?」
男孩子的嗓音沙啞,帶著試探的語調。
祝顏從來就沒有見過他這般小心翼翼的樣子。
她頓時就有點兒無措,心跳幾乎在一瞬間加快,悸動感久久揮之不去。
「算了。」見對方沒有立刻回答,少年人立刻推翻了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我可能是失了智,居然讓高三生週末不好好學習。你就當我沒說過。」
「誒——!」祝顏立刻急了,「我也沒說不來啊!」
「……」
「反正我覺得我今年也考不上……」祝顏嘀咕道。
「不至於吧?」
「你們這兒的課我都沒學過。真的。上輪模擬考我考得稀爛,我覺得大概率要複讀。」祝顏垂頭喪氣。
因為幾乎逆天的英語,她愣是把分數拔到了剛過一本線,但其實距離她以前的夢校不知道差了多少個檔次。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祝顏往床上一癱,打了個滾兒。
「你之前什麼水準?」淩寒問。
「老師們可能都覺得我能讀很好的學校吧。」祝顏委婉道。
「那你為什麼不繼續在寧城讀?」
「我跟你說過呀,後媽看我不順眼,想要把我養廢掉。我們也算是難兄難妹啦。」祝顏舉著手機,把頭悶進了枕頭裡,「好啦,票我買好了,週六我去找你,給你加油鼓勁兒!」
她可是真金白銀地簽了七位數的合同,專門用來給淩寒兜底啊。
但凡這錢虧掉了,她就得賣房了,那距離被她爸打死也就不遠了……
——淩神你要給力啊!你要支楞啊!孩子的身家性命壓你身上啦!祝顏在心裡碎碎念。
而另一邊,淩寒站在快捷酒店的外面,抬頭看向山裡的星星和月亮。
「難兄難妹嗎……」他琢磨了一下這個詞。
星斗垂懸在夜幕之上,近得恍若唾手可得,卻又無限遙遠。
他又將能摘到哪一顆星星呢?
比賽第一日。
記者已經在比賽場地外架好了微單,開始錄製。
「大家可以看到,長白山昨天夜裡新下的大雪,今天早上的雪質特別得好。」
鏡頭一晃,對準了他身後穿著隊服的蔣晟。
「現在,我們來採訪一下本場比賽的運動員——蔣晟。他是一位很特別的『歸國運動員』,在歐洲學習滑雪十多年後,於一年前回到國內,正式加入國家隊。那麼蔣晟,我看你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參加比賽了,之前的分站賽事也沒有出現你的身影,直到這場才回歸,這是因為什麼呢?」
按理說,這種採訪是要問運動員參加比賽什麼心情, 今天的狀態如何云云,而主持人卻擺明瞭想把話題往蔣晟個人身上引。
蔣晟也從善如流地接ṱṻₜ過了話題。
「前段時間訓練的時候受了傷, 靜養了一段日子,最近感覺自己的狀態有恢復到七八成了,所以來參加了本站比賽。」
「天呐, 太敬業了!為什麼不等到完全恢復了再來呢?」
「分站比賽的積分很重要, 它們決定了你能不能去冬奧會。我們日夜刻苦地訓練都是為了冬奧會,為祖國奪牌是我最大的動力,所以無論如何,我也要儘快回到賽場。」
提前安排好的記者,提前訓練好的話術,兩人一問一答,蔣晟說起來極其順口。
其實這種級別的賽事,哪怕是在雪圈,受關注度也並不高。
但是不要緊。
關注度起來的那一刻,所有過往的採訪都會被人翻出來,如今的這些,都是為未來的考古所做出的必要準備。
時至今日, 『造星』已成為一套歷時十幾二十年的養成模式。
成長感、期待感, 參與感,缺一不可。
這廂蔣晟在這兒跟提前安排好的記者進行著提前安排好的對談, 恰逢淩寒扛著雪板,從他的背後路過。
他們之間隔著十來米的距離, 但淩寒還是注意到了對方。看到蔣公子又在接受採訪,他瞥了一眼, 勾了勾唇角,鼻腔裡發出一聲輕哼,然後走遠了。
當天晚上, 國家隊的宿舍裡。
有人在大呼小叫。
「哇, 今天蔣公子的這段採訪在雪圈的熱度挺大哦, 感覺不少人都在轉發呢!還有好多妹子!」
男孩子們聞言, 立刻都擠了過來。
「什麼東西?給我看看?」
「妹子?哪兒來的妹子?」
「妹子看的是蔣公子又不是你!別來瞎湊熱鬧!」
蔣晟在一旁的沙發上半躺著, 他驕矜地笑笑, 並不打算湊上去。
「運氣好罷了。」他懶洋洋道, 「這種事情一般都沒人看的。」
邵嘉南也跟著擠了進去。
視頻被點開了。
而邵嘉南好巧不巧地讀出了熱門評論的第一條——
「……背後路過的那個帥哥好帥, 求聯繫方式?」
「……」
「……」
「……」
小客廳裡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蔣晟的臉上立刻出現了無數的黑人問號。他摸出口袋裡的手機,點開記者給他發來的視頻連結,鋪天蓋地的彈幕一下子就懟到了他的臉上。
這一條採訪確實火了, 畢竟雪圈就這麼大。
但是評論彈幕都是:「空降 2:10!!」
蔣晟點進了空降的時間戳記。
「空降成功!」彈幕又密密麻麻地砸了過來,讓蔣晟不得不關了彈幕……然後, 他就瞧見一身黑的少年人從不遠處路過, 他似乎發現了自己,停了下來,偏過頭看了一下, 然後笑了笑。
笑容很微妙。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好表情, 媽的。
自己還擱那兒滔ẗū́₃滔不絕。
然後淩寒又搖了搖頭,走了。
……艸。
蔣晟強忍住手抖,又打開了彈幕。
明知道這個時候不該看,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作這個死,找這個不痛快。
彈幕又一次撲面而來。
「好帥啊!救命!」
「這個帥哥是哪位啊???」
「端上來!快端上來!我姿勢都擺好了!」
蔣晟突然覺得自己被哽住了,一口氣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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