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一次聽到朋友和他調侃:「玩替身梗啊?暗戀姐姐就照顧人家妹妹?小心妹妹當真誤會。」
他玩着打火機,淡聲回覆:「本來也不是真的。」
一年後,我帶着男友參加同學會,他輕扯嘴角,「這就是你想要的?」
我掐着手心,說:「是。」
可晚上,他又站在我樓下不肯走。
「和他分手,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1-
畢業一週年同學會上遇到陸梓恆,是我沒料到的事。
畢竟陸大少爺大學四年都獨來獨往,還在上學就繼承了龐大的家業,與我們這些普通學生,天然就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
有男生笑着調侃:「今天裴然在對面劇院演出,陸少該不會是來追人的?」
他不置可否,卻微微轉頭,看向對面的我。
一如既往冷淡的眸眼。
四目相對,我轉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我和陸梓恆,說熟稔似乎過了,說不熟卻有違事實。
抱過,吻過,不止一次。
可過去的一切,既對他無足輕重,也不過是我內心的無端妄念。
因爲我是個替身。
我姐姐,裴然的替身。
裴然是我永遠閃Ťũ⁶光耀眼的姐姐,而我是她身後的透明妹妹,裴晴。
七年前,陸梓恆的母親辛靈去山區支教,發現了裴然的唱歌天賦,將她帶出了大山。
辛靈資助裴然上學,拜名師,學聲樂,甚至認她做了乾女兒。
裴然的音樂天賦很快得到業界的認可,大家稱她是「山中精靈」。
第二年,辛靈又去大山,將我也帶了出來。
她苦口婆心地勸說了準備讓我輟學的父母,將我帶到了省城的實驗中學,和他兒子一個班。
她的兒子,陸梓恆。
要說我 24 歲的人生中曾經有什麼可望不可及的人或事,陸梓恒大約可以排得上第一。
-2-
陸梓恆清高,孤傲,不可一世,卻也有不可一世的資本。
優渥的家境,天才的頭腦,帥氣的面龐。
高中前兩年,我和他的交集不過幾次。
高二的暑假,辛靈將我們姐妹倆都接到了陸家別墅。
辛靈一直陪着裴然準備出國比賽的事情。
聽說她年輕時候也熱愛唱歌,後來因爲某些原因再唱不了。
那時我還不知道,辛靈當時已身患重疾。
裴然是年輕版的她,是斷了又續上的那根夢想的弦。
裴然和辛靈出發前,裴然笑盈盈地請陸梓恆照顧我:
「梓恆,我妹妹就拜託啦。」
裴然天生就比我擅長交際。
她活潑,樂觀,儘管來自山村,面對鏡頭卻從不露怯,是天生的明星。
也許是因爲裴然的面子,她們離開後的那個炎熱下午,陸梓恆遞給我一根冰棍,問我需不需要補習功課。
高中兩年的努力,我的成績還不錯,但和陸梓恆比,還是差了些。
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我和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我們一起喫飯,一起學習,偶爾聊天。
夏日那些陽光充足的午後,我常會在做題的間隙,偷偷看他。
斑駁的陽光灑在他的髮絲上,衣領上,整個人似乎都加了一層名叫溫柔的濾鏡。
暑期過半時,他從櫃子裏拿了一盒糖果給我。
糖果是芒果味道的。
或許是糖太甜,又或許是兩人學習時離得太近,喫糖時,我總覺得心在亂跳。
而這份青春的悸動太過青澀無措,讓我甚至忽略了一件事。
芒果味道,明明是裴然最喜歡的。
開學後,我回學校住,和陸梓恆又成爲了「普通同學」的關係。
似乎那個暑假,只是一場旖旎的夢。
他競賽保送了不錯的大學,一次裴然開玩笑說讓他多幫幫我功課,他便將各科筆記都借給了我。
陸梓恆的筆記,寫得很有條理,很漂亮。
明明好像每門課都不怎麼聽講的樣子,筆記居然做得那樣完美無瑕。
高三下學期,裴然有空也會來看我。
她總是給我帶來很多喫的、喝的,還有糖果,是我最喜歡的桃子味。
她感慨說陸梓恆本來要出國讀書的,因爲辛靈的病,他選擇了國內保送。
「辛老師是我們的恩人。」裴然說,「晴晴,我們一定要懂得感恩。」
我點點頭。
辛靈是我的恩人,裴然也是。
辛靈會選中一無是處只會學習的我,是因爲裴然。
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村民,都會羨慕地說:「二丫頭好命,有個好姐姐,跟着沾光。」
那一年,我拼命學習,高考考得還不錯。
暗戀最痛苦的一點,是不會明說,卻會在心底瘋長。
我鬼使神差報了和陸梓恆一樣的學校,一樣的專業。
高考放榜那天,村民來我家賀喜,卻都是來找裴然。
他們都已經在電視上看到過她。
「二丫頭能考上大學,都是因爲大丫頭有出息。」
「有大丫頭這樣的姐姐,真是做夢都笑醒嘞。」
家裏人來人往,我安靜地站在門口,看着裴然笑盈盈地給排隊的村民簽名。
我給辛靈打了電話,給陸梓恆發了消息。
消息編了又刪,最後只剩下「謝謝你」三個字。
大太陽下,我心怦怦跳,握着手機等。
恍惚似乎看到手機屏幕有「對方正在輸入中」,再一眨眼,卻又沒了。
暗戀就是這樣,既說不出口,也得不到回覆。
我想,能時常見到,就已經很好了。
上大學後,辛靈身體愈加不好,開始時不時住院。
裴然的商演和比賽多了起來,她顧不過來,常常便只有我一個人去陸家探望辛靈。
陸梓恆除了上課,在學校的時候並不多。
他要管理家裏的公司,還要照顧母親。
也許是巧合,每次我去陸家總能遇到他。
我會向他笑笑,他會向我點頭。
直到大三的暑假。
-3-
那天晚上,裴然讓我去一個 KTV 幫她送裙子。
她已經在圈裏待了幾年,認識了不少人,其中一個人看到我,非要拉着我喝一杯。
我推拒着不要,裴然卻一把接過了酒。
她將我拉到門外,低聲:「這是 Z 娛樂公司的張總,手上資源多得很,你陪他喝一杯,把他哄開心了,明天他一句話,就能給我個全國黃金時段的演出。」
我瞪大雙眼看着她,「你要我陪酒換資源?」
她皺眉,「別說那麼難聽,都是朋友。」
我默了下,「你總說自己沒時間去看辛老師,是在這裏陪這些人嗎?」
她愣住了。
半晌,她突然笑了起來。
「好,好,好得很。
「你在教訓我是嗎?你覺得自己很有良心什麼都懂是嗎?
「你別忘記你現在的這些都是誰給你帶來的,你天天無憂無慮學習,根本就不知道這圈子有多難混,天天都有新面孔,她們有錢有靠山,可我有什麼?我天天在外面拼死拼活,不就是想讓你們都能過好日子嗎?我犧牲這麼多了,讓你陪杯酒怎麼了?」
「辛老師之前……不是給了很多資源嗎?」
「那怎麼夠!」她提高聲音,「陸家本來也不是做這個的,辛老師現在又病着,哪裏有直接攀上圈裏大佬來得快。」
我愣愣地看着裴然,第一次發現,眼前的她是如此陌生。
「你出來應酬喝酒,對嗓子不好,辛老師知道嗎?」
「你別拿辛老師來壓我!」說着她眼圈就紅了,「你怎麼能這麼自私?是因爲誰你才能走出山村?是因爲誰你才能站在這裏?是因爲誰你才能上那麼好的學校?你呢?你都知道我喝酒對嗓子不好,卻連爲我喝杯酒都不願意!」
最後,那杯酒我還是喝了。
可我卻沒能走成,被留在 KTV 裏陪他們一起唱歌。
張總非拉我坐他身邊,說我青春可人。
我拼命忍受着他上下其手,卻還是沒忍住,一口吐了出來。
張總嫌惡心,這才放開我。
回到宿舍,我洗澡漱口了很久,纔出來。
可才躺下,又收到裴然的信息,說陸家有張唱片,讓我幫她去拿,她明天一早要用。
我只能再次出門。
輸入陸家別墅密碼進去後,別墅裏只有陸梓恆一個人。
他似乎也喝了酒,躺在一層的沙發上。
他看着很疲倦,很頹廢。
我想了想,從房間裏拿了個毯子,輕輕蓋在了他身上。
我沒想到他會醒。
更沒想到,酒醉的他盯了我半晌,居然直接壓下我的頭,吻了上來。
大腦轟得炸開,我應該推開他,可我卻做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我,卻又將我輕輕擁入懷中。
很輕很輕,似乎在擁抱他很愛惜很愛惜的寶貝。
我大約知道他喝酒的原因,辛靈的治療似乎又失敗了。
那天晚上,我不想一個人,也不想留他一個人。
於是我留下來了,兩人在沙發上相擁着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我悄然離開了別墅。
我喜歡他,希望他好,但不願他爲難。
那時候,我想自力更生,沒再要陸家的資助和裴然的錢。
我給校圖書館投了簡歷,很快就得到了兼職工作。
後面負責老師無意中提起,是陸梓恆推薦的我。
「你工作做得很好,陸梓恆眼光真不錯。」她笑盈盈道。
暗戀的人啊,總是會多想。
這件事後,我開始有了一絲妄念。
或許,那晚的擁抱和親吻,他會不會也記得?
第二次,是在大四臨近畢業時。
辛靈病情惡化,裴然這次終於趕了回來,和我一起守在醫院。
辛靈終於又挺過一關,可陸梓恆卻病倒了。
那晚別墅只有我和他,我給睡着的他倒了一杯水,便去房間收拾東西。
再過去,他已經醒了,靠坐在牀上,水杯空了。
「只有你嗎?裴然在哪兒?」
我搖頭,「她今晚……有事不在這邊,我也是臨時過來,我……」
不太放心你。
可我說不出。
「過來。」他說。
我慢慢走過去,卻被他一把拉了過去,強勢霸道的吻就這樣落了下來。
這一次,和上次截然不同。
我毫無招架之力。
他本就病着,這一吻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沒一會兒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額頭燙得可怕。
那晚,我心中紛亂,守了他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先去醫院看了辛靈,回別墅時,廳裏放着裴然的包,人卻不在。
上樓路過書房時,陸梓恆和朋友的談話聲傳了出來。
「辛姨這次還好又挺過一關,你也多休息休息吧。」
「嗯。」
「不過啊,你是怎麼回事啊?玩替身梗啊?暗戀姐姐就照顧人家妹妹?小心人家當真。」
屋內響起打火機開合的聲音。
「本來也不是真的。」
我怔住,落荒而逃似的回了客房。
走廊再次相見,那朋友已經離開,我掐了掐手心,率先開口,「昨晚……」
「抱歉,昨晚認錯了人。」
他的聲音很淡,神色也淡。
我怔住,心中的酸澀苦悶一擁而上,卻用力扯出一抹明媚的笑,「你說什麼?」
他蹙眉。
「昨晚沒發生什麼事啊,你是不是……」
我咬咬脣,覺得笑着的臉好僵好疼。
「太累了做夢了?」
-4-
那天我是如何回醫院的,我已經不記得了。
裴然在醫院。
她看着神色也不大好,見到我勉強一笑。
她說,她想退圈了。
「我想了很久,還是嫁人好。」
「嫁人?」
「傻妹妹,你不會沒看出來吧,我和陸梓恆……」她嘆氣,「其實辛老師一直想撮合我們,這一年,梓恆雖什麼都沒說,但我的演出他都在場……怪我野心太大,總想着拼事業……辛老師現在這樣……陸家又很亂,梓恆他挺難的……所以我決定了,我這次不要什麼事業了,我想要陪着他。」
「晴晴,」她拉起我的手,「辛老師前一段時間還和我說,希望自己不要影響到你畢業和工作,我知道,你本來是要去陸氏工作的,但是我和梓恆的關係,如果自己妹妹在公司工作的話,影響會不大好……」
「你去南方吧,我在那邊有個朋友,已經答應給你 offer,薪資待遇都比陸氏好,辛老師……」她頓了頓,「也希望你去那邊。」
我看着裴然,這個從小到大都在照顧我的姐姐,半晌,終是點了點頭。
是啊,本來,我就是沾光的那個。
是我自己起了貪心和妄念。
陸梓恆喜歡的,是我的姐姐。
他會是我的姐夫。
他之所以會對我好,是因爲他喜歡裴然。
我怎麼這麼傻呢?
我怎麼就從未發現呢?
我仰望的王子,原來也有自己仰望的公主。
那之後,我退了陸氏的 offer,去了那家南方的公司,而和我一同去的,還有同班的孟奇。
陸梓恆再沒有聯繫我。
或者說,如果不是裴然,除卻幫助者和被幫助者及同學的這層薄薄牽連,我們本就沒什麼聯繫。
因爲班上有個暴發戶男同學畢業後仍對我有所糾纏,這次同學會,爲了讓他死心,我拜託孟奇假扮成了我的男朋友。
沒想到,卻再次見到了他。
孟奇是個十足的演技派。
一頓飯對我噓寒問暖,連對面的暴發戶同學都看呆了眼。
同學們自然不會放過這麼一個八卦的機會,紛紛打趣我倆感情好。
飯畢,我和孟奇分開走,正站在路邊打車,身後突然走過來一個人。
身上清冽的味道一如既往。
我頓住,而他就這麼站在我身旁,看着街對面急匆匆上出租車的孟奇,突然之間,輕扯嘴角。
「這就是你想要的?」
那年拒絕陸氏 offer 時,人力問我原因,我說那家公司有我更想要的。
從未想過胡謅的理由會成爲今日的質問。
我掐了掐手心,「……是。」
「呵……」他輕笑。
「我曾經以爲,」他轉頭,「你當年能給我下藥,肯定是有些高志向的。」
我愣住了。
「你說……什麼?」
「陸總,不好意思來晚了。」這時,一輛邁巴赫停在路邊,司機小跑着繞過來開車門。
陸梓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若沒看錯,那眸中一閃而過的,是嘲意。
-5-
週末晚上 8 點的街道車水馬龍。
可我卻呆呆地站在原地。
身邊突然湊過來一個人,是那個追過我的暴發戶同學。
「別誤會,你既然和孟奇在一起了,我也就不纏着你了,」他呵呵一笑,摸了摸頭, 「我是看到你剛纔和陸梓恆在一起說話,想了半天,覺得還是提醒你一下比較好。」
他湊近低聲,「陸梓恆這個人,你離他遠點比較好哦,雖然陸家瞞得嚴,但我聽說……」他輕咳一聲,「他家有精神病史。」
坐在出租車上時,我整個人還是恍惚的。
過去七年的回憶紛雜而來,光影斑駁間,一個大膽的猜測浮上心頭。
「師傅,掉頭,去市劇院。」
到了劇院後臺,裴然正在卸妝。
這一年來,我和裴然聯繫並不多,辛老師半年前在國外病逝後,她似乎更忙了。
她看到我來了很是驚訝,親熱地拉着我坐在她身旁。
兩人簡單聊了最近一年彼此的近況後,我默了下,張口:
「姐,去年,辛老師第一次治療成功的那個晚上,你是不是回過陸家別墅?」
她愣了下,轉過頭擦臉,「你在說什麼呀,一年前的事,我早就忘了。」
我沒說話,只是看着她。
「你怎麼啦?」她笑着拉起我的手,「對了,喫飯沒?你好不容易回來也不提前和我說,姐姐一會兒帶你喫飯去。」
「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她的笑僵在嘴邊。
「怎麼?那邊工作不順利嗎?」
我搖頭。
「工作很好,同事很好,可姐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家公司的背後老闆,也是那位張總。」
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
半晌,她甩開我的手。
「呵,還以爲你想我了呢,原來是回來興師問罪來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輕聲,「你明明知道他曾經對我……卻爲什麼還把我放到他的公司……」
「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她打斷我,「你以爲人家那種大老闆,會一直想把你怎麼樣?當時不過是一時興趣罷了,人家要什麼女人沒有,盯着要睡你還是怎麼着?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起碼應該告訴我。」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她將卸妝液往桌上一摔,「我用自己的人脈幫你找好工作,你卻覺得我要害你?我這麼多年怎麼對你你不知道?真是良心餵了狗。」
「我只是想知道,」我頓了下,「姐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
「辛老師第一次治療成功的那個晚上,」我深吸一口氣,將全部猜測傾倒而出,「你是不是給陸梓恆下藥了?」
仔細回想,那晚的陸梓恆,是不大正常。
醒後的他,臉色潮紅,呼吸急促。
就連那個吻,都帶着極強的掠奪性。
「我曾經在你包裏看到過外國包裝的小藥片,你和我說是治喉嚨的藥……」
「你能不能不要瞎猜了?」她激動地拍桌子站起,「你到底要怎麼樣?」
「你不說也沒關係。」我起身輕聲:「當年陸家別墅門口的監控雖然是壞的,但整個別墅區門口是有監控的,如果要查那晚有誰進出,並不困難。」
我轉身,往外走。
「是我!」
-6-
腳步頓住,我回頭。
「對,是我,行了吧!」
她眼眶發紅,「你想知道是吧?好,我告訴你。那晚我回來時,你在房間,陸梓恆在睡覺,我看到他桌上有一杯水……」
她跌坐在座位上,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我承認是自己鬼迷心竅,可這個圈子好難混,辛老師又病了,我對陸梓恆表白,可他拒絕了我,我真的好累……我從小到大就是老大,我要照顧你,要照顧弟弟,甚至要照顧爸媽,我只是想……」
「只是想給自己找個能停靠的港灣……」她捂着臉哭起來,「我是做錯了,我下了藥就後悔了,我跑了,想冷靜冷靜……我沒想到他真的喝了那杯水,我再過去,他已經醒了,你們在接吻……我ƭű⁷知道那是藥效起作用了,剛想進去阻止他就暈倒了,我安下來心,這才離開別墅……」
「安下來心?」我不可置信,聲音都在顫抖,「你怎麼可以就這樣一走了之?你就從來沒考慮過後果嗎?」
「我知道,我知道。」她哭着說,「我第二天一早去,是想過要坦白的,但辛老師的嗓子當年就是被人下藥毒傷的,陸家最恨下藥這種事。如果我說出了,辛老師會對我多失望,她那時已經病得很嚴重了,好不容易挺過一關,我不能讓她失望,也不能刺激她啊……」
「所以你就告訴陸梓恆,是我下的藥?」
她低下頭,好半天才說:「我只是將你上次在 KTV 和張總在一起的照片給他看了,我說你最近變了……不是很學好,總想攀高枝,想嫁有錢人,我,我很怕你走彎路……」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啊。
我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原來真的是她,我從來都沒想過懷疑她。
裴然看我哭了,趕緊上前抱住我。
「晴晴,你別哭啊,這不是什麼大事的。你看,我是……借用了你的名義,可我也都給你安排好了啊,我讓你去了南方更好的公司,掙更高的工資,你這一年不是過得很好嗎……
「當年我真的別無選擇啊,只有讓他誤會是你,才能同時保住我們兩個啊!」
「我喜歡陸梓恆。」我打斷她。
她身子一滯,慢慢鬆開我。
「呵……」她突然笑了,用看傻子的表情看向我。
「你該不會和他接了個吻,就覺得他也喜歡你吧?」
她放開我,走到桌旁,點燃一支菸。
「你是不是也覺得,如果當年或現在告訴他真相,他會對你另眼相看,你可以坐上陸太太的位置?」
她搖搖頭,吐了個菸圈。
「別傻了,我的妹妹。
「那個吻,不過是他在藥效下的本能反應,當時在場的就算是條狗,他也親得下去。
「你想想,他要真喜歡你,過去一年能對你不聞不問?你再想想,你一個普通小丫頭,憑什麼會得到陸氏繼承人的喜愛,因爲你長得還行嗎?可這天下有多少美女啊……
「陸梓恆用一年時間已經將陸氏全部大換血,他是個很有手段的人,陸太太的位置,你知道多少人擠破腦袋想要嗎?」
說着,她又笑了,「也是搞笑了,你說你喜歡他,我還喜歡他呢,還有很多女人都喜歡他,他呢?他會看你一眼嗎?」
我默了下,搖頭:「我只是不想他誤解我。」
「別傻啦,」她拍拍我。
「你現在告訴他真相,只會有一個結果。
「他不會放過給他下藥的人,他可能會砍掉辛老師留給我的全部資源,讓我身敗名裂,我也沒有機會嫁進陸家……而你,他那麼多疑,只會覺得你心機深沉,妄圖以可憐姿態博取上位。
「我如今失去的已經夠多了,大不了賤命一條,你要真想踩着我的命去拼一把你的愛情,那就去告訴他真相吧。」
她掐滅了煙。
「可他是陸梓恆啊,他不會看得上你的。」
-7-
晚上,我坐在快捷酒店的窗前,毫無睡意。
外面行人車輛越來越少,逐漸只剩路邊的一輛車和車旁站着的一個人。
形單影隻,和我一樣。
我躺倒在牀上。
是啊,我即便現在告訴陸梓恆真相,又能如何呢?
即便事實或許不是我之前所誤會的那句玩笑話,他沒有對裴然情有獨鍾,我也並不是裴然的替身。
又能如何呢?
我又想做什麼呢?
我和他之間,不過兩個神志不清的吻。
僅此而已。
迷迷糊糊睡着後,我做了個夢。
年幼的裴然揹着生病的我,赤腳走在街上,稚嫩的聲音迴盪在我的耳邊。
「晴晴,你堅持住,他們不給你找醫生,我一定能幫你找到好心人治病。」
醒來時,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沾溼了枕頭。
手機好幾條消息,來自各大招聘網站。
這次回來,我需要重新找工作,找房子。
好消息是,有一家公司過了二面,約了兩天後終面。
我如約去面試,正在等待,突然收到了孟奇的消息。
他也辭掉了南方的工作,正在本地找工作,我們有時會交流一二。
他問我房子找得怎麼樣。
我說還沒找好。
他發了語音過來。
「我剛租的房子是個羣租房,還有個房間,你要是還沒找好……」
這時,人力剛好叫我名字,我起身時,一不小心按了公放。
「……可以搬過來的啊,到時候一起做個飯也方便。」
會議室的門已經被打開,我着急忙慌地收手機,一抬頭,卻看到一個熟悉的面龐。
坐在正中間的,正是陸梓恆的發小,他的好友,林笙。
我之前在陸家別墅見過他幾次。
也是他和陸梓恆說的那句:「小心妹妹當真誤會。」
我突然覺得可能冥冥中自有天意,在這時又遇到林笙,不知是不是老天在給我暗示。
別亂想了,就這樣吧。
林笙倒好像已經不太記得我,不過問了幾個問題,面試很快結束了。
一週後,我收到了 offer。
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在南方工作的那一年,我雖然受過不少刁難,甚至每次刁難後都有人來暗示我調去祕書處工作,我還是堅持在業務條線做滿了一年,積累了不少經驗後才辭職。
收到 offer 的第二天,中介小李很開心地告訴我,他找到了一個很不錯的房子。
「房東就要求找個穩定,愛乾淨的人住,我馬上就想到裴小姐你了。」
房子雖然老,但是很好很乾淨,可見之前的主人很是愛惜。
我當天就簽了合同。
「對了裴小姐,房東有特別交代,這房子是他媽媽之前住過的老房子,如果有什麼維修需求,請不要自己修繕,房東不太希望房子被破壞,有什麼問題他會安排修理的。」
我點點頭,「理解。」
可不知是不是一語成讖,才住了一週,這房子的燈,就壞了。
我給小李打了電話,在黑暗中等了一個小時,門鈴響了。
我打開門,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陸梓恆。
-8-
十分鐘後,我扶着梯子,看着上方打着手電換燈泡的陸梓恆,覺得一切都很恍惚。
我從未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景下再次見到他。
「啪!」燈泡亮了。
「之前的燈泡吹了,這是老房子,房子設施都有些老化了。」他淡聲。
「謝謝。」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玄關的鞋架上。
「不好意思,」我趕忙解釋,「那個,我剛搬來,有些亂……」
「能借下洗手間嗎?」他問。
我點點頭。
陸梓恆進了洗手間,隨着把手「吧嗒」鎖上,我終於跌坐在了沙發上。
怎麼會這麼巧?
剛剛好就租到了辛靈結婚前自住的小房子。
可這房子真的很好,上班近,很乾淨,同等價位的房子,不是老破小就是高層羣租房。
腦中一片混亂,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並不願見到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繼續質問我,嘲諷我。
半晌,陸梓恆從洗手間裏走出來。
「如果以後還出現什麼情況,直接給我發微信吧。」他轉過頭。
「你有我微信的,對吧?」
我愣了下,點點頭。
我有陸梓恆的微信。
但是過去一年,我們從未交談過一句。
我以爲,他肯定早已刪除了我。
陸梓恆看了看我,「還有別的什麼事嗎?」
房間裏,兩個人。
這其實是個將誤會說開的絕佳機會。
可腦海中閃過的,卻是小時候爸媽打我時,死死護在我前面,傷痕累累的裴然。
猶豫再三,我終是張口:
「我,想有機會去看看辛老師。」
去年辛老師離世時是在國外,陸梓恆沒有通知任何人,直接辦了葬禮。
連裴然都是一個月後才知道。
他點點頭:「還有嗎?」
指甲掐在手心裏,我搖搖頭。
「沒了。」
半晌,他道了聲好,轉身開門離開。
「咣噹」一聲,我看着重新緊閉的大門。
別瞎想了,我對自己說,你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只不過又碰巧成爲房東和租戶的關係而已。
裴晴,你要有自知之明。
他不會喜歡你。
-9-
那天過後,房子沒出現過其他問題,我和陸梓恆也再沒有任何聯繫。
一月後,主管突然將我叫到辦公室。
「小裴,撞大運了啊。」她笑臉盈盈,「你被選中到聯合團隊工作了。」
「咱們公司和陸氏做一個聯合項目,抽調精英骨幹和陸氏那邊一起幹,明天起,你和小張,小郭去陸氏那邊和團隊一起工作。」
我愣了下,「您是說,去陸氏?」
「對啊,」她拍拍我肩膀,「加油哦,陸氏是行業龍頭,這可是難得的學習機會。」
第二天,我過去報到,被通知直接到 16 層。
「咱們公司工位比較緊張,現在就 16 層總裁祕書處隔壁還有ƭú₂一些空位,所以團隊暫時先在那邊辦公吧。」人力解釋道。
小郭低聲嘟囔:「沒工位啊……可咱們公司工位多啊,爲啥不去咱們那裏啊?」
小張捅了捅她:「人家陸氏多強勢,當然是咱們遷就人家了……」
電梯上了 16 層,祕書處的人過來打招呼。
「因爲另一側是陸總辦公室,陸總比較喜歡安靜,平時還請大家輕聲細語,拜託啦。」
過了一會兒,劉特助又送了果汁來。
「陸總說給大家夏日送清涼,歡迎聯合團隊的各位。」
於是,每人都收到了一杯桃子氣泡果汁。
「對了,陸總還說……誒?陸總您過來了?」
隨着劉特助這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門口。
陸梓恆就站在門口,挺拔的身姿無論何時何地,都是閃耀的存在。
他微微笑地掃視了一圈。
「我來歡迎聯合團隊的各位,這個項目很重要,兩家公司都很重視,陸氏會給大家提供一切後勤保障,預祝大家成功。」
大家嘩啦啦地鼓掌,他笑笑,便帶着劉特助走了。
小郭看着陸梓恆的背影,似乎覺得不可置信。
「天哪,這陸總也太帥了,而且公司大老闆居然專門來和我們打招呼?
「嗚嗚嗚,突然有點想長待在這裏了怎麼辦?」
-10-
後面幾天,項目進入正軌,開始變得忙碌。
這個項目似乎真的很重要,陸梓恆總會時不時過來,甚至在週中聽了一次進度報告。
但從沒和我說過除工作外的一句話,也沒人知道我和他之前相識。
這天,我路過隔壁辦公區,聽到一個女生和一個大姐在交談。
「任姐,你不覺得陸總最近來工區這邊有點多嗎?之前要個材料都是給我打電話,現在居然都來這邊直接要……
「幾次把我嚇得不要不要的,該不會是我摸魚被領導發現了吧……」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孟奇。
「裴晴,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猜我新工作找哪裏了?」
「是陸氏!陸氏!」他聽着很興奮,「還給我漲了兩級工資,今天報到!」
知道我也在陸氏聯合辦公,孟奇說什麼都要中午一起喫飯。
我沒拒絕,畢竟之前他也幫過我。
誰知中午喫飯時,他問我能不能做他女朋友。
「就,也不是真的,」他摸摸頭,「就像我之前幫你那樣,你也幫我一回,我媽我姐實在催得不行,我想一回生二回熟,咱倆已經扮演過一次情侶了,再演也有默契。」
「只是……我姐有好幾個同學都在陸氏工作,」他雙手合十,「還得拜託咱倆在公司裏也得演一演,行嗎?」
我想了想,點頭,「行。」
喫完飯,兩人一起等電梯時,有個祕書處的同事來和孟奇打招呼。
「妮妮姐!」孟奇立刻把我拉到身邊,大聲道:「你看巧不巧,我女朋友也在陸氏聯合辦公。」
我向同事笑笑,卻越過她,和不遠處的陸梓恆目光相接。
只不過一瞬,他便移開了目光,轉身走向另一側的專梯。
後面幾天,我都沒怎麼在公司見過孟奇。
一次微信聊天,他說自己快忙成了狗。
「陸氏怎麼這麼忙啊,同事說我來之前還沒這麼忙,打趣說我是錦鯉體質。」他發了個大哭的表情。
我回了個「努力」的表情包,走進電梯時,卻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你是不是有點感冒了?」小郭關心道。
「有點吧。」我揉了揉鼻子,「可能最近幾天洗澡,熱水器的水總有點忽冷忽熱的。」
正在這時,電梯門又開了,是劉特助,身後還跟着陸梓恆。
「抱歉,專梯這幾天維修。」他對我們笑笑。
電梯上升,小郭輕聲繼續,「你不行找熱水器廠家來修修吧,感冒再加重就不好了。」
5 樓到了,小郭出電梯去送資料,電梯裏只剩下了我、陸梓恆和劉特助。
「熱水器壞了?」他突然問。
「啊?」我愣了下,「沒有……還好的,可以用……」
「我晚上過去看看。」
「不……」
「用」字還沒說出口,電梯已經到了 16 層,陸梓恆邁步走了出去。
劉特助衝我笑笑,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電梯,他突然問我,有沒有去過一層的展覽館。
「可以過去看看,很有意思的。」他笑笑,「公司之前辦的主題活動,每個人都匿名報送一張自己珍藏東西的照片,展覽名字就叫作珍藏在心底的愛。」
我點點頭,環顧四周的綠植,「咱們公司還挺喜歡放月季花的。」
「陸總喜歡。」劉特助笑了下,「這個月季品種……」
他想了想。
「好像叫有晴月季。」
-11-
走到辦公區,幾個人正在竊竊私語。
「剛纔等在那裏的是陸合副總嗎?」
「好像是誒……」
「媽呀,他又要來幹嗎?」
我們的工位在祕書處隔壁,不得不說,總能無意間獲取很多八卦。
比如這位陸合,聽說是陸梓恆的遠房堂叔,因爲陸梓恆的父親走得早,陸老爺子只有陸梓恆一個孫子,多年來陸合在公司掌握了不少權力。
自從陸梓恆接手公司後,兩人就一直在鬥,去年陸梓恆將高層大換血,算是如今陸氏的實質掌權人,而陸合則灰溜溜地去了分公司。
六點時,陸梓恆給我發了消息。
「七點到家。」
我趕忙下班,到家門口時,卻發現門口站着一位老大爺。
「你是裴晴小姐吧?」老大爺笑眯眯伸出手,「我是老鍾,陸總的中醫醫生,他約了我今晚看診卻臨時取消了,我這個人啊,就是個熱心醫生,就說過來找他嘛,他說今晚人在這裏,所以借用一下你的地方啊丫頭。」
正說着,陸梓恆也到了,身後還跟着兩個工人。
於是大家一起進門,工人去洗手間修熱水器,陸梓恆和老鍾則坐在沙發上看診。
老鍾果然是個熱情的人,給陸梓恆號完脈,突然轉頭道:「丫頭,你是不是感冒了?我也幫你看一下吧。」
我趕忙擺手:「沒事沒事……」
「讓他看一下吧。」陸梓恆突然發聲,「你平時想掛他的號也掛不到的。」
我只好伸手,老鍾號了脈,又看了看舌苔。
「沒什麼事的,」他對陸梓恆說,「有點受涼了,我開三服藥,喝完就好了。」
「我沒關係的,您還是先給……陸總開藥吧……」
「他沒什麼事,」老鐘擺擺手,低頭寫方子,「就是太虛。」
此話一出,空氣都安靜了。
陸梓恆似是難以置信:「什麼?」
「還沒說完呢,空虛,空虛……」 老鍾哈哈哈笑了三聲。
說罷,他又轉過頭對我說:「放心,他身體不虛哈,真的不虛!」
陸梓恆:「……」
看着陸梓恆身上冷氣環繞,我趕忙轉移話題。
「鍾大夫,我怎麼給您診費?」
老鍾想了想,「這樣,丫頭,我呢其實也不缺錢,你幫我個忙,就當抵診費和藥費了。」
他指了指陸梓恆,「這少爺太讓我操心,每天也不好好喫飯,你呢監督他好好喫飯一個月,就當抵我藥費吧。」
我愣住了:「啊?」
「那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不等我反應過來,老鍾已經起身,說要和工人們一起走。
走了兩步,他又回頭,兇巴巴指着陸梓恆,「喫飯的事,記得每天給我拍照報備!」
我轉頭,看向陸梓恆。
只見他默了下,淡聲說了三個字:
「知道了。」
-12-
門開了又關,屋裏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他的目光落在玄關鞋櫃上。
我默了下,斟酌開口;
「你……晚上想喫什麼?」
他收回目光:「你本來要喫什麼?」
「……清湯麪。」
「那就喫這個吧。」
我走去廚房,準備下面,誰知他也跟了過來。
「不是生病了嗎?」他接過圍裙,「我來吧。」
鍋裏熱氣蒸騰起來,一剎那,我似乎回到了高二那個暑假。
我們兩個獨自在家的時候,有幾天傭人有事回家,兩人都不愛點外賣,便一起煮飯喫。
我從小就會做飯,陸梓恆跟着我學,他學什麼都快,很快廚藝便超過了我。
「還是喫荷包蛋?」他突然問。
記憶回籠,我恍然回神,「……嗯。」
「好。」
兩碗熱面端上來時,兩人相對而坐。
「我小時候體弱多病,我爸去世後,爺爺認識了老鍾,後面每次生病,都是老鍾幫我治好的。
「比起醫生,他對於我更像是長輩,所以這個月就給他做做樣子吧。」
我點點頭。
「他不來看你嗎?」他突然問。
「啊?」我愣了下,「誰?」
他抬頭,漆黑的眸子盯着我,似乎在反問:還有誰。
我終於反應過來。
「奧,那個,」我低下頭,「孟奇他最近……很忙。」
「忙到女朋友生病也不管?」
「……」
「你沒必要總是替別人着想,」他淡聲,「對方只會變本加厲。」
-13-
之後的一個月,陸梓恆都按照老鐘的要求,來到家裏在我的「監督」下喫晚飯。
有時候我做飯,有時候他做飯,兩人相對而坐,偶爾交談一二。
但更多時候,是安靜地喫飯。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雖然依舊話不多,但重逢那天的冰冷目光,似乎再沒出現過。
關於孟奇和我的關係,那天過後他也沒再關心,似乎不過一時興起隨口問問。
這天我做好飯叫他,發現他居然在沙發上累睡着了。
我從屋裏拿了個毯子,輕輕蓋在他身上。
他睜開了眼。
往昔今朝似乎重疊在了一起,只不過這次他的眸眼不再迷離。
我手一抖,毯子掉落,他伸手接住。
「飯……做好了。」
「做的什麼?」
「煎牛排。」
他坐起身,突然低頭笑了。
「學會煎牛排了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對我說。
這句話就像某種無形大力,將我瞬間拖入記憶的深淵。
那個暑假,我倆一起做飯,我最不擅長煎牛排。
反倒是他,看着查來的食譜,煎得又嫩又好喫。
本就是我住在他家,卻還總是讓他做飯,我那時很不好意思,和他說一定好好學。
他當時默了下,只說了一句話。
「不用,一個人會就行了。」
可我還是學會了。
在南方,一個人做飯喫飯的那些日日夜夜。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我其實從未停止過喜歡他,我只是假裝自己忘記,卻把關於他的一切融入了自己生活的每一個點滴。
忍下酸澀,逼退眼淚,我回頭微笑。
「你嚐嚐,我現在做得還挺好的。」
他愣了下,也笑了。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些曾被我煎成黑煤球的牛排們。
他說:
「好。」
-14-
人與人關係的變化,似乎就在一瞬間。
那之後,陸梓恆和我話多了起來,甚至有時候他先下班,會把菜買好洗好,等我回去一起做。
週六,孟奇突然約我去看演出。
「算我謝謝你幫忙扮演女朋友,」他笑笑,「而且這個演出有裴然,裴然不是你姐姐嗎?一起看看吧,我票都買好了,你不去就浪費了。」
孟奇買的是第五排的票,剛落座,他突然指着前排興奮道:「誒?你看那是不是陸梓恆?」
我順着方向看過去,果然是。
昨晚喫完飯,他說週末有事,不來喫飯了。
原來是來看演出。
裴然的表演結束後就是中場休息。
陸梓恆站起,轉身向門口走,似乎要提前離開。
走到第五排時,兩人的目光避無可避地碰到了一起。
他怔了下,剛要張口,孟奇已經激動站起。
「陸梓恆!陸總!」他揮着手,「你也來看裴然演出啊,我和晴晴也來了。」
陸梓恆的目光又落回我身上。
「晴晴?」他重複。
「是啊,裴晴,」孟奇以爲他沒看到我,趕忙側身,「裴晴最近也在陸氏聯合辦公呢,估計你沒注意吧,嘿嘿。」
不知是不是劇場太暗我沒看清,總感覺陸梓恆嘴角輕扯了下。
他轉過頭,面向我。
「我媽囑咐,讓我替她來看裴然演出,看完了,我先回公司。」
「週末還加班啊,太辛苦了。」孟奇趕忙道。
他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頭。
「孟奇,」他淡聲,「你可能還沒收到通知,業務五部下週末開始也要加班。」
「加一個月。」
-15-
沒過一會兒,孟奇果然接到通知,說下週末開始加班。
但可以自選平時的 1.5 倍時間用來倒休,也可以給年假補償。
「雖然算下來休息時間是賺了,羣裏其他人都挺高興,但不能約你出來玩了。」
其實我有點如釋重負,畢竟我們不過假情侶,而他最近約我的次數卻越來越多。
雖然每次他都說是爲了感謝,但總歸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整個演出結束後,他陪我去了後臺,見裴然。
裴然沒在休息室,在化妝間。
也許因爲是第一次參觀後臺的化妝間,他興奮極了。
裴然給他簽名後,他太高興原地轉圈,居然把自己直接絆倒,摔破了皮。
劇院有個自助無人醫務室,那裏有醫藥箱,孟奇堅持不用我送,自己去了醫務室。
房間裏只剩下我和裴然。
「你這小男友,還挺有意思的。」她對着鏡子抹脣釉。
「你看,找個這樣的不就挺好,不比癡心妄想什麼陸梓恆來得實際?」
我默了下。
「姐。」
她回頭。
「你是不是假唱了?」
……
一片沉默。
裴然,假唱了。
我雖已經一年沒看過她的現場表演,可作爲對她最熟悉的人,真唱假唱,我還是聽得出來。
「爲什麼要假唱?」我走上前,「你的嗓子壞了?唱不上去了?還是……」
「夠了!」
她哆哆嗦嗦從包裏拿出一支菸,我衝上去,一把搶過。
「你還抽?你怎麼能這麼不愛惜自己的嗓子?你忘了辛老師了嗎?你怎麼可以這樣辜負她!她要是知道你假唱……」
「她已經死了!她管不了我了!」
我愣住,她則渾身顫抖,閉上眼,淚水流了下來。
良久,我拿起包,起身:
「如果你真這樣想,那當我什麼都沒說吧。」
「你會告訴別人嗎?」她淚眼婆娑地問。
我嘆了口氣,回頭:「你真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她又掏出一支菸點燃,吐了個菸圈,閉上了眼。
「辛老師去世後,那個黑粉又出現了。」
我愣住了。
「你說,之前給你寫過恐嚇信的那個黑粉?」
她點點頭。
裴然剛開始演出時,有個狂熱粉絲一直寫信示愛,她沒有理他,他一怒之下成了黑粉,曾給她寫信威脅,說會讓她再不能唱歌。
那時候辛老師會檢查她所有喫喝的東西,從不帶她出去應酬喫飯,又報了警,那人後來纔不再出現。
「這幾個月,我又收到了他的恐嚇信,每次都在我的休息室,可查了監控也找不到人,雖然其他人都認爲可能只是惡作劇,可當年給辛老師下藥的那個人,也是先發的恐嚇信。
「一天,我去參加一個酒局回來,第二天醒來,嗓子突然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動手了。」
她痛苦地掐着眉心。
「爲什麼不報警?」
「不能報。」她抬頭,「報警媒體就會知道我參加酒局,我的形象、事業,都會毀了的。」
「我在治療了,我求了導演,他答應給我一段時間,這段時間用錄音。」
「求你了,別告訴任何人。」她過來抱住我,「辛老師爲我做了這麼多,我真的不想就此放棄。」
她開始抽泣:「如果別人知道了這件事,我會活不下去的,你真的要看我去死嗎?」
-16-
門外響起敲門聲,孟奇回來了。
回去的路上,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直到晚上,我翻看手機裏裴然唱歌的照片,突然想到一件事。
陸梓恆。
他去了那麼多次裴然的演出,陸氏又是好幾場演出的贊助商,裴然假唱,且不說他聽不聽得出,難道會不知道嗎?
第二天晚上,我正要下班,陸氏祕書處的張妮妮來找我聊天。
「妹妹,你和孟奇相處得怎麼樣了呀?」
張妮妮是孟奇姐姐的同學,看這樣子,是受託來打探消息了。
我笑笑:「他最近很忙。」
「是哦,」張妮妮聳聳肩,「最近信息泄露那個事陸總好像讓他們負責呢,每週末都加班,可累夠嗆啊。」
正聊着,她接了個電話,臉色突然變了。
「我女兒突發急症了,我得去醫院……」
她將一疊封好的資料交給我,「不好意思啊裴晴,16 層只有咱們兩個人了,你能幫我等一會兒陸總嗎?把這材料給他,他大約一小時後回來。」
我點點頭:「好。」
時間還早,看到同事桌上擺放的花,我突然想起劉特助和我說過,一層有個展覽。
坐電梯下去,門口只有一個工會的同事還在。
展覽確實挺有意思,有人拍了自己第一個玩具的照片,第一本書的照片,還有人拍了尿布的照片。
直到我走到一張照片前,怔在原地。
照片裏的女生,背對着鏡頭,手裏捧着一盆月季花。
雖然看不到臉,但能看出,得到這盆花,她笑得很開心。
這個女生,是我。
照片拍攝於九年前,那是辛靈的慈善團隊第一次到我們村的時候。
那天,隔壁的老奶奶將她的一盆月季花送給了我,一個老師喜歡攝影,抓拍了這張照片。
照片的下方,還寫着兩行字。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這是我無比熟悉的字跡。
骨骼清秀、遒勁有力,我曾經在高三複習的筆記本上見過無數次。
回過頭,我看到了這個展覽的名字。
「珍藏在心底的愛。」
我轉頭,快步進了電梯,按下 16 層。
-17-
是我想的那樣嗎?
會是我想的那樣嗎?
電梯門開了,我一個人呆呆地站在 16 層,走廊那頭卻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回頭,卻看到另外一個人。
陸梓恆的堂叔,陸合。
「你是……」他吊着眼,拎着個水瓶,單手插兜向前走,「辛靈帶回來的那個唱歌女孩的妹妹,對吧?叫什麼……裴晴?」
「……你認識我?」
他沒答,只是上下打量着我,「原來陸梓恆……喜歡這款啊……」
「什麼?」
「不過小妹妹,你恐怕還不知道吧?陸梓恆可是個瘋子,他爸是瘋子,他奶奶是瘋子,這玩意兒遺傳的,他遲早也是個瘋子。」
我皺了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電梯「叮」地響了一聲,陸合繼續往前走。
「你不害怕嗎?你是不是不懂瘋子是什麼意思,就是精神病啊,哪天發病了,可能突然拿起刀,就把你咔嚓了……」
「夠了。」我打斷他,「我不知道你和我說這些是什麼目的,但陸梓恆在我心裏從來不是什麼瘋子,他是最好的人。」
陸合怔住了。
「你居然不害怕?」
「這有什麼好害怕的,得病與否自己沒辦法決定,但有你這樣的親人,才最倒黴。
「一個孩子,奶奶和爸爸都病了,他本來就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在得病的忐忑和憂慮中度日。而你們這樣的人,卻將別人的傷疤掛在嘴邊,以別人的痛苦作爲樂趣,你們這樣的人才叫瘋子,纔是有病。
「即便真的如你所說,他最終遺傳到了這個疾病,那又怎麼樣呢?他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他,只要他需要我,我就會對他不離不棄。」
「哎呦,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你對他不離不棄?」他哈哈大笑起來,「那要不要試試,你毀容了,他會不會對你不離不棄啊?」
「什麼?」我心中一驚,本能轉身逃跑,而幾乎是同時,牆角的人影飛速衝過來,我被攬入一個溫熱的懷抱,瓶中的水全部潑到了陸梓恆的頭上。
我的心跳都要停了,「不要!陸梓恆!」
「Surprise !」陸合哈哈大笑,攤攤手,「是水啦大侄子,門口有安檢我怎麼可能帶硫酸進來嘛,看把你們緊張的。」
陸梓恆頭髮全是溼的,卻不忘摸摸我的頭安撫,低聲說:「別害怕。」
我點點頭,心還怦怦怦跳個不停。
警察很快就來了,陸合被帶走了。
去警局做完筆錄,兩人一起回到公司,我這才發現他胳膊有傷,應該是剛纔護我時弄的。
「怎麼會受傷了呢?」我一下子着急起來,也顧不上什麼了,直接掀開他的袖子,「這怎麼辦啊?要不要去醫院,會不會那水有問題,不行還是要去檢查一下……」
「裴晴。」他叫我。
我淚眼婆娑地抬頭,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被他緊緊擁在懷中。
一個猝不及防的吻就這樣落了下來。
似是壓抑許久終於傾瀉而下的狂風暴雨,夾雜着痛苦與酸澀,卻是萬物新生的前夜。
良久,他終於放開了我。
「和陸合對峙時,你說什麼了?」他問。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大腦一片空白。
他隨手推開最近的一個會議室的門,將我抱起放在會議桌上,雙手撐在我身體兩側,仰頭看着我。
「你這麼膽大,連我是個瘋子都不怕。」
他的目光似烈火,如明月,炙熱卻溫柔。
「陸合纔是瘋子,你不是。」我小聲。
他笑了,眼睛閃亮閃亮,像天上的星。
是啊,他笑起來明明很好看的,卻很難見到一次。
「裴晴。」
「和他分手吧。」
「什麼?」
「你不喜歡他,他不適合你,你們根本就不能同頻共振,你和他分手,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卑鄙不堪的罪名我都可以接受,但這個牆角我挖定了。」
我愣住了。
「可你……難道……不記恨下藥那件事嗎?」我低頭輕聲。
「我知道不是你。」
他抬起頭:「一年前,我身邊的人和事都太複雜了,當時頭腦發昏,確實誤會過是你,但一年後再相見,我看出了當年之事你並不知情。
「其實當年是不是你做的我早就無所謂了,且不說那本來就是沒什麼藥效的假藥,即便今天你再給我倒一次水,裏面不論有什麼藥,我都甘之如飴,一飲而盡。
「因爲我知道你不會害我。
「畢竟,對自己愛的人都不信任,又談什麼喜歡?」
我的眼淚冒了出來。
「哭什麼?」他替我拭去眼淚。
「這算土味情話嗎?」我哭着說。
他搖搖頭。
「是真心話。」
我抱住他的脖子,情不自禁大哭起來,不料會議室外突然響起了幾人的交談聲。
其中一個,居然是孟奇。
「誒?陸總不是回來了嗎?」
「不在辦公室嗎?那會不會在會議室?」
「……快讓我下去!」我看着兩人現在的姿勢,急急忙忙推他,「有人來了。」
誰知他看了眼門,居然說:「不行。」
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爲什麼?」我不懂。
「你還沒回答我。」
回答……
「我和孟奇只是假情侶,兩人互相幫忙而已,我們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趕快讓我下去,嗚嗚嗚我要下去!」
「哦。」他眸中閃過一絲光。
「我就知道。」
「啊?」我睜大眼睛。
他點點我的鼻尖。
「你晚上從不約會,我在你那兒喫了一個月的飯,房間有沒有男人生活的痕跡我看不出來嗎?」
「……」
-18-
「你說,他都招了?」
三天後,我和陸梓恆,劉特助一起在他的辦公室。
劉特助點點頭:「陸總,陸合把自己試圖傷害你和裴小姐,偷盜公司保密數據,威脅裴然小姐的事,甚至是曾經下藥使夫人不能唱歌的事,都招了。
「公司外面的垃圾桶裏,找到一瓶扔掉的硫酸,可見他一開始確實有作案意向,只是礙於公司安檢嚴格,沒帶進來。
「陸總,他已經招了,那咱們的調查還繼續嗎?」
陸梓恆掐了掐眉心。
「先暫停吧。」
正在此時,門外前臺打電話,說陸合的父親陸明來了,他是陸梓恆爺爺的親弟弟。
老爺子來了就是一頓哭,各種請求,好半天才離開。
聽陸梓恆說,當年爺爺白手起家時,開始陸明也有參與,後來因爲貪污被爺爺趕出了公司。
也許終究還是念及兄弟情誼,後來陸梓恆爸爸發病沒法管理公司,爺爺便讓陸合參與了公司管理。
據陸合自己昨晚自己交代,他暗ťū⁺戀辛靈,當年也曾鼓動辛靈和陸梓恆爸爸離婚,但她堅定的拒絕讓他因愛生恨,於是在一次演出結束,偷偷給辛靈的水杯裏下了藥。
既然得不到,那就毀滅吧。
後來,辛靈開始做慈善,去了我們村。
「你一定很好奇,那張照片我怎麼會有。」陸梓恆看向我,柔聲:
「當年我媽拿着活動的照片看,是我問她要了過來。
「我那時確實有私心,我想見到你。
「把你帶過來上高中,是我媽認識你姐姐之前就決定的,因爲你努力,上進,值得幫助。
「只是裴然太像年輕時的她,讓她將自己對夢想的遺憾都加在了裴然身上,反而忽略了你。」
我搖搖頭:「辛老師對我很好。」
「後來,有黑粉對裴然寫信威脅,我媽身體不好,便常囑託我代替她去演出現場。
「我知道自己可能會遺傳父親的病,從未想過去陷入一段親密關係,可面對你,卻總是控制不住自己。
「一年前,其實不只你給我下過藥,陸合手段太不乾淨,甚至想拿我媽威脅我。
「於是我將我媽送到了國外,謊稱她去世,在國內專心和陸合鬥。」
「你說什麼?」我瞪大雙眼。
「辛老師,沒去世?」
他點點頭,「還有一點,也是我最近才查到的。」
「我奶奶和我爸,可能並不是遺傳性精神病,而是被人下毒導致。」
-19-
陸梓恆說,開始陸奶奶的病去了幾家醫院都沒查出來,最後是一個知名醫生給奶奶做的治療。
那個醫生很權威,後來說陸父是遺傳性精神病的也是他。
可在陸父去世後,那個醫生就不見了。
「所以,你認爲……」我喃喃道,「是有人故意……」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
是孟奇。
「裴晴,你,快上網,你姐姐出事了!」
我趕緊查看,熱搜第一是一個偷錄的視頻,視頻中裴然在休息室練音,可她卻怎麼都唱不上去。
熱搜第二的視頻,是裴然趁人不注意,自己將一個信封放在休息室桌上,突然尖叫起來。
「啊!這個黑粉怎麼又送信來了!」
這兩條視頻下面的評論已經過萬。
「太噁心了,自導自演黑粉?」
「前幾年裴然也說過自己有黑粉,不會也是編的吧?」
「真不要臉。」
「這聲音和公鴨子叫似的。」
「她嗓子這樣,怎麼唱歌,難道是假唱?」
「這邊建議永久封殺裴然呢!」
陸梓恆的電話也在此刻響起。
是裴然的經紀人。
「陸總,裴然自殺了!」
-20-
我和陸梓恆趕去了醫院。
裴然剛剛洗完胃,正虛弱地躺在病牀上。
看到我,她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向我伸出手。
「晴晴……」
我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姐,告訴我真相。」
她愣住了,隨之一下子激動起來。
「連你也來質問我?連你也?裴晴,我都快死了,你沒一句問候,上來就是質問,你和他們一樣,也要逼死我才甘心嗎?」
我默了下,「我只是不想讓你再逃避。」
「不想讓我逃避?你們應該去抓那個安攝像頭的人!肯定是那個黑粉,肯定是他!」
「你還不明白嗎?」
她怔住了。
我看向她,「你自己搞壞了嗓子,又怕公衆知道你夜夜喝酒,自導自演了黑粉的戲碼,只爲有一天再演一齣戲,將嗓音壞掉說成是黑粉下藥,可卻沒想到被真的黑粉安了攝像頭,將一切都錄了下來。而出事之後,你第一時間不是道歉,卻又自導自演自殺的戲碼,妄圖通過這種方式博取同情,逃避責任。」
「你說什麼……」她睜大雙眼,「我沒有,我是真的……」
「你牀頭藥瓶是空的,但醫生說ƭůₑ看藥量你應該只喫了幾顆,而且你房間馬桶裏有藥物沖刷痕跡。」
我閉了閉眼,「姐,你到底,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空氣安靜。
「可我還能怎麼樣呢?」半晌,她喃喃道。
「嗓子已經壞了,辛老師也去世了,是我氣死了她,是我……」
「我已經回不了頭了,是的,我自私,卑鄙,撒謊,可你覺得我真的想這樣嗎?我也喜歡以前的我,可,可我回不去了啊……」
我坐在她身邊,靜靜地看着她。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嗎?
「那時候,爸媽不管我們,是你時刻護着我,鼓勵我,告訴我要勇敢面對一切。
「那時候,是你指着天上的星星,說我們一定要努力,要一起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都忘了嗎?」
說着說着,我哭了,「你真的都忘了嗎?」
她沒說話,淚水卻流個不停。
「來不及了……」她失神道,「我已經是個爛人了。」
「不會來不及。」我拿出手機,按下播放鍵,放在她耳邊。
她的眸子瞬間睜大。
「怎麼可能?」她的聲音都在顫抖,「你們合成了她的聲音?她怎麼會……怎麼會……」
我搖搖頭。
「她想對你說的話,都在裏面了。
「她對你失望,是因爲真的愛你。」
她大哭了起來。
我輕輕抱住了她。
「只要你願意,我們都會幫你,勇敢面對吧,別再用欺騙和逃避解決問題。」
-21-
病房外,陸梓恆在等我。
「抱歉,」他拉過我ẗũ¹的手,「因爲我媽的囑託,我其實一直有去裴然的線下演出,其實我之前就知道她在假唱,只是不想讓我媽傷心,由她去而已,沒想到會到這個地步。」
我搖了搖頭。
「梓恆,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姐姐一直是我的保護神。
「我出生就不受待見,爸媽想把我送走,裴然拿刀攔着人不讓進門。
「他們打我,裴然會擋在我前面,自己被打得渾身是傷,卻還把肉給我喫。
「我生病了沒人管,裴然揹我去醫院,結果太着急跑丟了鞋,她就真的赤腳走到縣醫院,跪在地上求醫生治我,幾夜不睡守着我。
「她總和我說,讓我別害怕,凡事都有姐姐在。
「可她只比我大兩歲而已,保護我的時候,自己明明也是個小姑娘。
「我不記得她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她可能確實走錯了路,開始變得自私,自負,撒謊,她騙過我,騙過你,辜負辛老師,遇事只會找理由和逃避。
「我承認我很寒心,也很難受,可我也想再救她一次。」
掉入深淵不可怕,可怕的是沒人再願意拉你上來。
陸梓恆嘆了口氣,「我媽能對她說那些話,也是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重新來過。我想,她聽了那些話,應該會明白愛她之人的良苦用心。」
過了一會兒,孟奇來了。
「我來看看有沒啥要幫忙的地方,裴然沒事吧?」
我搖搖頭:「沒事,謝謝你。」
他擺擺手,「謝啥?咱們是朋友嘛。」
和陸梓恆互表心意的第二天,我就和孟奇說我有男朋友了,恐怕不能再扮演他的假女友。
他很爽快地答應了,祝福我的同時,問我以後還能不能做朋友。
我當然說可以。
「如果陪護倒不開,我也可以幫忙,只要你一句話的事。」
我笑笑,「好。」
他又繼續:「你看你急的,臉色都不好看了,快回去休息休息吧,要不然影響美麗了……」
「晴晴,」一直沉默的陸梓恆突然插話,拉住我的手,「先回家喫點東西吧。」
「誒?」孟奇看向陸梓恆和我交握的雙手,喫驚地瞪大雙眼。
「你說的男朋友,是,是……」
陸梓恆轉頭,扯出個冷淡的微笑。
「你覺得呢?」
孟奇和我們揮手再見的時候,嘴巴還張得很大。
很明顯受到了驚嚇。
兩人拉着手走出醫院,路過一片樹林時,陸梓恆突然拉着我到了ťů₄一片樹蔭下。
斑駁陽光之下,是略帶侵略性的醋味。
「他是不是演上癮了?」半晌,陸梓恆放開我,「加班還不夠是吧?」
我哭笑不得。
「其實我覺得,孟奇應該有喜歡的人。」
「是嗎?」他輕哼,「不是你?」
我搖頭,「我不知道是誰,他沒說過,估計也是有些難言之隱吧。」
不遠處有人走來,我拉着陸梓恆繼續向前走,卻突然頓住。
「怎麼了?」他問。
「梓恆。」我看着對面劇院的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很奇怪的事。」
-22-
一週後。
陸氏租了市劇院做公司活動,我們聯合團隊的人也一起。
活動中途,我去休息室換衣服,卻意外在那裏遇到了孟奇。
他不好意思摸摸頭:「我想着休息室可能會有水,過來找找看。」
我默了下。
「孟奇,你現在自首,還來得及。」
他愣住,立馬笑了起來,「啥?什麼自首?你懷疑我幹啥壞事了?」
「不是懷疑,」陸梓恆推開隔壁的門,「是給你一個機會。」
「在休息室放置攝像頭的,是你對吧?」
我走近一步。
「你就是那個黑粉。」
「你在說什麼啊,我……」
「攝像頭是你之前安在粉絲禮物盒子裝飾上的,你很瞭解裴然,知道她喜歡這種禮物,而收集到裴然的黑料後,你藉故約我一起看演出到了後臺,想趁機將攝像頭拆除,只是你沒料到,那天裴然不在休息室。沒辦法,你只好讓自己受傷,藉着去無人醫務室,從醫務室的陽臺翻到隔壁的休息室,陽臺那側沒有監控,在別人看來,你只是在醫務室一直處理擦傷。」
「不是,裴晴,你這猜得也太離譜了!」孟奇張大嘴巴,「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做了這些事?出事後媒體也報道了,陸合都已經承認偷拍是他做的……」
「那天,翻越陽臺時,你受傷了吧?」我輕聲。
他的臉色瞬間變白。
「你那天明明是腿擦傷,回來時胳膊卻有明顯的幾道劃痕,這是個 80 年代的老劇院,休息室的陽臺上還掛着以前人用來晾衣服的鐵絲,你既然受傷了,以現在的技術,在陽臺查到血跡並不難。」
陸梓恆上前一步。
「說到陸合,那天晚上也是故意來襲擊我和晴晴,爲的就是把自己抓進去,替你頂罪,這樣我就會停止調查,因爲泄露公司數據的也是你。」
「開什麼玩笑呢?陸合是你堂叔,給我頂什麼罪?我又不是他什麼人……」
「是嗎?」陸梓恆笑笑,「兒子,也不算什麼人嗎?」
孟奇猛地瞪大雙眼。
陸梓恆淡聲:「陸合風流成性,不光你是他兒子,祕書處的張妮妮也是他的情人,他們有一個女兒,張妮妮觀察到了我對晴晴的不同,那晚是故意找藉口留下她,因爲如果只是我,可能根本都不會見陸合。我再查下去,必然查到張妮妮,陸合已經被趕出總公司,犧牲他一個保全你們,是最好的方法。」
說着,他回過頭:「是吧?二爺爺?」
裏間裏,陸明臉色蒼白地坐在沙發上,雙腿顫個不停。
「這麼多年,你爲了搶奪陸氏,先派兒子來,兒子失敗後淪爲棄子,你又把希望放在了孫子上,對嗎?」
「可是,」陸梓恆上前揪住他的衣領,「爲什麼要對奶奶和我爸下手?」
「一……一派胡言!」陸明眼中浮起恐懼,「我什麼時候……」
「我已經找到那個醫生了,奶奶和爸爸根本不是什麼遺傳性精神病,他們是被人下藥導致,是你買通醫生篡改報告!」
「我,我沒有!」陸明仍在狡辯。
「我其實很不能理解,爺爺當年雖把你趕出公司,但對你的兄弟情從未減淡,甚至對你的照顧比之前更甚,你是如何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的?」
「哈哈哈哈哈!」另一側的孟奇突然笑了起來。
「喪心病狂?」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你知不知道我曾經多喜歡裴然,她當年演出時,不過說了一句生日想要一萬隻千紙鶴,我就真的給她疊了一萬隻。
「可她呢?她表面笑盈盈地收下,轉頭就把千紙鶴全部扔進了垃圾桶,她只喜歡值錢的禮物。
「她根本就不配站在舞臺上。
「而陸合,你說得對,他是我爸,可你知道嗎?我媽到死都一直在等着嫁給他,可他心裏卻只有你媽媽辛靈。
「多可笑啊,他明明得不到就想毀掉,爲掩人耳目帶着我去了辛靈的演出現場,可都到那兒卻心軟了,下不去手。
「我媽求了他多少次,都沒見他心軟,倒是天天想着這個唱歌的玩意兒,於是我趁所有人不注意,將藥灑進了水杯裏。」
「你說什麼?」陸梓恆怔住。
「我說,」孟奇笑得可怕,「你媽再不能唱歌,是我乾的。」
「咚!」陸梓恆一拳頭砸在了孟奇臉上。
血順着他的嘴角流下,他踉蹌倒地,卻還是轉過頭,看向我。
「但是,裴晴,不管你信不信,我並不想害你。
「公司即便有安檢,還是有辦法把硫酸帶進去的,是我攔下了他,將硫酸換成了水。」
他自嘲一笑,「我好像,真的有點喜歡你。」
沒過一會兒,陸明,孟奇和張妮妮就都被警察帶走了。
警局裏,孟奇對所有罪名供認不諱。
宣判那天,天空黑壓壓的烏雲都已散去,陽光明媚,是個大晴天。
陸梓恆輕輕地抱住了我。
「結束了。」他說。
「是啊,」我輕輕拍他,「一切都結束了。」
這個長長的,纏繞了陸家三代人的噩夢,終於結束了。
-23-
三個月後,我們帶裴然去見了辛靈。
她們講了什麼我不知道,但一個真心知錯的女兒,母親是不會放棄她的。
那幾天,裴然的眼睛總是紅紅的。
一週後,她辭掉了所有演出,在網絡公開誠懇道歉。
「我打算回山裏做音樂老師了,幫辛老師把慈善事業繼續做下去。」再次見面時,她和我說。
「還有,對不起。」她輕輕抱住我,「晴晴,關於以前我做的一切,真的對不起。」
我輕輕地回抱了她一下。
「祝你一切順利。」
送走裴然,我回到家,陸梓恆已經在等我。
「今天給家裏添了花,還做了桃子果汁,你肯定都喜歡。」他挑挑眉。
「我也買了牛排。」我眨眨眼。
他笑着拉過我,我踮起腳尖,攬住他脖頸,輕輕吻了上去。
遠處的天空,有一片火燒雲好漂亮。
明天啊,一定是個大晴天。
-24-
番外(陸梓恆)
那一年,父親發病,母親嗓音受損,再也無法演出。
父親時不時的瘋癲和母親的默默忍受,成爲了陸梓恆童年記憶最深的事。
對父親不離不棄的,只有母親一個人。
可受苦最多的,也只有母親。
他聽人說,這個病是會遺傳的。
奶奶如此,父親如此。
未來,他可能也如此。
就像是懷揣着一顆定時炸彈,等待命運的裁決,接受人情的冷暖。
長大後,追他的女生多了起來,可他從未想過讓自己陷入一段親密關係。
一個人,就挺好。
直到辛靈拿回家那張照片。
父親去世後,辛靈開始做教育慈善,那天,她正在看洗出來的支教照片。
陸梓恆隨手拿起一張。
那是夕陽下一個女孩的背影,她穿着白色長裙,低着頭,看向手中的月季花。
「這個啊,是我們一個老師抓拍的,這女孩子好像和你一樣大,聽說學習很好呢。」
她苦惱地看着照片,「我們團隊要分工了,下次我只需要去一個村子,可我卻都想幫一幫,想不好去哪個。」
「就這個吧。」陸梓恒指了指照片,「不是說她學習很好嗎?要輟學可惜了。」
於是,辛靈又去了那個村子。
這次快回來時,陸梓恆收到她的電話,電話中她異常興奮:
「梓恆,媽媽發現了一個唱歌特別好的孩子!你知道嗎?她就是上次照片那個女孩子的姐姐!」
不能再次唱歌,一向是辛靈最大的遺憾。
於是,辛靈將裴然接了回來。
她傾注了自己畢生所學去幫助裴然。
第二年,裴晴也被接了過來,和他一個班。
他終於見到了她。
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學習,馬尾辮很柔順,就像她人一樣。
他坐在她的斜後方,學習累了的時候,總喜歡抬頭看她。
一次,她被球砸了頭,他想都沒想就抱起她一路狂奔,不停喊她名字。
確認她沒事後,他收到電話,辛靈突然不舒服,讓他幫忙去給裴然的演出錄像。
高二的暑假,他們兩人第一次獨處。
他記得裴然說過她和妹妹都喜歡喫芒果糖,可他慢慢卻發現,比起芒果,她似乎更喜歡桃子。
她喫桃子的表情,很明顯更開心。
高三時,他常會買些桃子糖,通過辛靈交給裴然,再由裴然帶給她。
他那時已經保送,希望她也能考個好大學,熬了一個月的夜,給她做好了各科的重點筆記。
上大學後,他更忙了,爺爺身體不好,他開始逐步接手公司,堂叔步步緊逼,他一刻不能鬆懈。
辛靈的身體也愈加不好。
唯一的慰藉,就是時不時來陸家別墅看望辛靈的她。
後來,辛靈接受了一些新的治療方式,可是失敗了。
那天晚上,他從醫院回來,自己喝了酒,躺在沙發上。
好累啊,他想。
如果早晚會像父親一樣成爲一個神志不清的人,那現在這麼累又是爲了什麼呢?
半睡半醒之間,有人給他輕輕蓋上了毯子。
他抬頭,對上了那雙靈動的雙眸。
也許是酒精上頭,也許是他早就想這麼做。
他壓下她的頭吻了上去。
那晚,她沒走,他們擠在沙發上相擁而眠。
他知道,她很好,懂報恩,如果他想讓她陪着自己,她肯定會答應。
可他不能那樣做。
偶爾一次的放縱已經足夠,他不能耽誤她的未來。
大四時,他依然單身。
追他的女生不少,就連裴然都對他表白過兩次,他都明確拒絕了。
他會去裴然的演出現場,純粹是爲了讓母親多休息。
臨近畢業,他和堂叔在公司的鬥爭越發激烈,辛靈的病也越來越嚴重。
他每天奔波於學校、公司、醫院,辛靈手術成功,又挺過一關,他也終於累倒了。
那晚,他醒來時,身邊放着一杯水。
他喝了一口就覺察到不對,畢竟自從辛靈出事後,他一直對喫喝格外小心。
於是他把水倒進了旁邊的水培植物裏,靜靜地等待下藥之人出現。
他沒想到是她。
她說別墅只有她一個人。
他頭昏昏沉沉,覺得心口也突然難受起來。
清晨醒來已不見她,他在一層見到了裴然,還有她不經意摔在地上的手機和屏幕上的照片。
裴然說裴晴在想着攀高枝,她很苦惱。
他無力地想,倒希望她能攀個好高枝,畢竟是誰都比隨時會發病的他好。
裴然走後,發小林笙也來了,他是個被迫繼承家業的生物化學天才,在書房一陣鼓搗後,他得出結論:
「這就是騙子賣的假藥,這也有人信。」
兩人坐下聊天。
「辛姨這次還好又挺過一關,你也多休息休息吧。」
「嗯。」
「不過啊,你是怎麼回事啊?」
林笙大約是看到客廳裴然的包,聯想到了他之前幫裴晴的事,「玩替身梗啊?暗戀姐姐就照顧人家妹妹?小心人家當真。」
「本來也不是真的。」他說。
喜歡裴然這件事,本來就不是真的,都是旁人誤會而已。
裴然知道,他也知道。
他懶得和林笙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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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走後,他見到了裴晴,他說自己認錯了人。
她愣了下,馬上笑着說昨晚應該是他的夢。
這句強撐的謊言,被他誤解爲自己果然不是她的唯一選擇。
沒有人是一成不變的,有人在慢慢變好,也有人在慢慢迷失。
他想,自己可能已經不瞭解她了,在他忙於公司、醫院,被其他紛繁複雜的事情填滿生活時,她或許已經變了。
後來,她拒絕了陸氏的 offer,說辭是那個公司有她更想要的。
是有更想要的薪水,還是更想要的人?
他不知道,也沒有理由留她。
後來的一年裏,爺爺離世,陸合的競爭手段太不乾淨,他將母親送出國,由老鍾幫着調理身體。
誰知陸合連出國的辛靈都不放過,一次有驚無險的交通事故後,他將母親轉移到隱祕處,謊稱辛靈因舊疾復發去世了。
接下來, 便是與陸合的一場「戰鬥」。
他贏了,將陸合趕出了總公司,董事會大換血, 他掌握了絕對權力。
一直在進行的調查也有了進展,父親並不是遺傳了奶奶的疾病,他們是被人所害。
調查仍在繼續,長久壓抑的心卻開始蠢蠢欲動。
當年的班長問他要不要參加同學聚會, 他想了想,問都有誰參加。
班長髮來一份名單,他看到了她的名字。
可誰知, 她居然有了男朋友。
飯桌上,兩人親密的模樣讓他快失了理智。
可離開時,他跟在後面, 發現兩人出了飯店, 便拉開了距離, 說話的模樣也客氣,一點不像男女朋友。
失去理智的結果, 是他一不小心口不擇言,卻也發現了一年前沒發現的真相。
她怎麼可能會做那種事呢?
不過當年是自己想推開她, 強迫說服自己罷了。
他在她住的酒店下站了一夜, 想明白了一件事。
以前他不敢, 怕耽誤她, 怕他生病了,讓她受和母親一樣的苦。
這種擔心,曾經像沉重的枷鎖,讓他拼命壓抑自己的感情。
可卻控制不住午夜夢迴時,總是不自覺憶起她的身影。
如今他沒了生病的擔憂, 雖還有未做完的事, 卻不願再對她放手。
但得慢點來,不能嚇着她。
於是他找了林笙和老鍾。
他們疑惑地問他要做什麼。
陽臺月季搖曳生姿, 他看向窗外的晴天。
一切嶄新如洗。
他笑笑。
「幫我追老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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