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書成爲丫鬟後,我對殘疾小將軍強取豪奪了。
他任性不喝藥,我直接親上他。
「這是你不聽話的懲罰。」
他紅着臉喝完後,我又往他脣上嘬了一口。
「我,我都喝了幹嗎還親我!」
我朝他勾脣一笑:「這個是獎勵。」
-1-
我穿書了。
書中劇情將要來到大結局,男女主成親,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然而我最喜歡的角色男二會因爲女主失去雙腿,再也不能站立。
被驅逐到遙遠的漠北,在父母雙亡的頭七,亦是男女主成親的洞房花燭夜,結束自己的生命。
意外穿書後。
在這個世界遊蕩了很久,我決定做些什麼。
在其腿斷後第一次產生輕生念頭後,我救下他並將其送回府中。
臨走前,我輕聲對他說:「可別死了。」
-2-
小將軍沈淮之自小與俞清挽青梅竹馬。
他爲救俞清挽而斷了腿,從天之驕子變成了殘廢,整日裏鬱郁度日。
而俞清挽,作爲女主,將會與太子成婚,達成小說的 happy ending。
我站在將軍府外,等待管家接我進去。
接着就看到有太醫挎着藥箱出來,碰上了熟人聊天。
「江太醫又來將軍府給小將軍瞧病了?」
「哎——別提了,說起來就頭疼,小將軍他將東西砸了個底朝天,連面也沒見上,我都喫了好幾次閉門羹了。」
我默默聽着,直到一位老婢出來看到我,問:「你就是蘇念?」
我點點頭,行了禮:「正是奴婢。」
「成,你跟我來吧。」
嬤嬤引着我走過前院,路過花廳,又走了許久。
她邊走邊囑咐我:「你既來府中謀差事,想來也知曉要服侍的是什麼人。
「當初意氣風發的公子哥兒成了這副模樣,難免接受不了,性情大變,暴躁易怒。
「你如今已是這個月換的第七個丫鬟了,平日裏你需細心照顧飲食起居。
「別怪我沒提醒你,沒事兒的話就找個地方躲懶也無妨,別在公子面前晃悠,當心他生氣傷了你。」
多謝她指點後,我們就到了沈淮之所在的院落。
這裏凋零破敗,完全不像是他這樣身份的人會住的地方。
書中將軍愛子,但也怒其不爭,見不得他一副斷了腿就半死不活的樣子。
這位父親索性也生了氣,將他丟到這裏等他自己想清楚。
我送別了嬤嬤,轉身進了院子。
我聽到她走時自言自語:「也不知道新來的這個又能堅持多久。」
我站在沈淮之門前,仔細聽了裏面聲音。
然而屋裏一片死寂。
我輕聲敲門:「小將軍,我是新來的奴婢蘇念,即日起由我來伺候您起居,小將軍現在可有吩咐?」
我來了兩個月,這位小將軍竟是連面都見不到。
中間只有將軍夫婦來了一次。
「淮之,你回母親一句,你這樣爲娘實在害怕。」
將軍夫人聽他遲遲不應,用帕子捂住臉輕輕啜泣。
沈將軍見妻子傷心,便用力拍打屋門:「沈淮之,男子漢大丈夫,斷了腿便這樣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作給誰看呢?
「你放眼望去,將軍府三個字說出去,誰敢小瞧?就算你斷了腿,這京城中人看見你也得恭恭敬敬地行禮,你怎麼就這點兒出息!」
將軍夫人止住哭泣,讓他少說幾句。
她又勸解幾句,跟我這個新來的小丫鬟交代要照顧好小將軍後,滿面愁容地離開了。
直到夜裏,我聽到沈淮之屋中摔碎東西的聲音,顧不上旁的,我推開了房門,看到沈淮之摔在地上。
他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墨色的長髮散亂着,一張蠱惑衆生的臉上掛着一抹輕淺的苦痛,白色的長衫衣襟處被水浸溼。
分明一副病弱破碎的模樣,卻又散發着冷冽清冷的氣息。
他低着頭,哇的一聲,劇烈嘔吐起來。吐出來的俱是方纔喝下去的黑褐藥汁。
他看見我進來,瘋狂地掙扎着,將牀上的被子、枕頭全都向我砸來。
「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給我滾出去!」
我低下身收拾着地上破碎的瓷杯瓷壺:「小將軍如今行動不便,有什麼事吩咐奴婢做就行。」
他自嘲地笑笑:「哼,你是在嘲諷我嗎?」
我沒回答,自顧自說道:
「水冷了,小將軍喝了恐會生病,我去燒壺新的。」
我正要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不容許我近身。
我看他手臂劃傷,提醒他要儘快止血,也被他拒絕。
我嘆了一口氣,走近一個手刀劈暈了他。
我有點底子在,並且他現在也沒有什麼反抗能力。
我成功將他放在了牀上,又幫他包紮了手臂。
貼得近了,嗅到他一身的藥草香,清清苦苦的,心中沒來由地一跳。
我看着他驚爲天人的面容自言自語:「本來想着上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想當個溫柔解語花的,沒想到竟然這麼不配合。」
-3-
翌日清晨,聽到沈淮之醒後,我直接推門進屋。
他看到我後,昨夜的記憶回籠,氣得直接紅了眼眶。
「你簡直放肆,竟敢那樣對我!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
我權當沒聽到,自顧自地在屋裏架起了小爐,跟他說:「這水放在上面,便能保持溫熱,公子可以放心喝。」
我對他笑着說:「早飯一會兒便好,一會兒還要喝藥。」
見我無視他,他更加生氣,一怒之下竟拿茶杯砸向了我。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被他砸中,臉上破了相。
他愣愣地定在那裏,似是沒想到我沒躲開。
我不甚在意地用手指將血抹去,說:「那奴婢先行告退。」
料想到我可能惹怒了他。
我叫了路過的小廝去幫我給沈淮之送了飯,又備了藥。
我聽他屋裏安安靜靜,果然沒再抗拒。
我不想再激怒他,給了半個月冷靜期。
一天清晨,我如常進門伺候洗漱。
沈淮之看見我,臉上閃過喫驚:「你竟還沒走?」
我朝他微微笑着:「我是簽了賣身契的奴婢,能走去哪兒?況且公子憑着這副模樣,奴婢我也是甘之如飴的。」
他扭過頭去:「好個牙尖嘴利的女子,你叫什麼。」
「蘇念。」
-4-
我佈置好早餐。
沈淮之似乎不想讓我留在這裏,便吩咐我出去。
我看他一眼,一步步靠近,打橫將他抱到了餐桌旁。
「你,你真是放肆,竟敢這樣對我?」
我看他又紅了臉,心中暗道真可愛。
他怒目而視,問:「你究竟是什麼人?有這種身手,你進將軍府到底有何企圖?」
我回:「從小做活皮糙肉厚罷了,想來小將軍混跡軍營,我這樣的也很常見吧。
「至於企圖嘛……」我故意拉長語調,故弄玄虛道,「認真說來,公子天顏,令我心馳神往,想鑽空子爬牀來着。」
我看他瞬間漲紅了臉,指着我說:「你,你都不知羞的嗎?」
「此話是我心中摯言,如今剖白心跡,自然是害羞了。」
他似乎又被我的厚顏無恥給氣到了,便不再看我,氣鼓鼓地開始喫飯。
我見好就收,乖順地給他佈菜。
只是我給他夾的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看來是真氣到了。
-5-
過了段日子,將軍夫人上門。
遠遠地就聽到自家兒子中氣十足地發脾氣,言語中對我諸多挑剔。
但分明又看到他似乎氣色好了許多,心中頓感寬慰。
便在沈淮之面前賞賜了我,並吩咐:「好好照顧公子,你若盡心盡力,我將軍府必然不會虧待你。」
沈懷之難以置信地看着她,指控道:「娘,她是有企圖的!」
她疑惑:「什麼企圖?」
那樣羞恥的話,他怎說得出口。
我從善如流地開口:「自然是希望小將軍福澤延綿,百歲無憂。」
將軍夫人聽到這話,一個勁兒拍着我的手:「好丫頭,你是個好的。」
我看向沈淮之,與他的視線在一瞬間相交。
他柔順的黑髮散亂而不失美感,就那樣鋪在肩上。
辨不清他漆黑的眼眸中的情緒,卻看到他的長睫微微顫動。
我想,聽到這樣的話,他也許也是暖心的吧。
-6-
「福澤延綿,百歲無憂」是我對他的祝福。
但不可否認的是,也有一種身爲旁觀者的憐惜。
我很清醒。
雖然爲他的不幸感到同情,但也僅僅如此。
書中的沈淮之一出場就是鮮衣怒馬的小將軍,待人赤誠熱情。
對於我這種比較內向的人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我隨着情節感受他的一切,也不由得欣賞他,喜歡他。
老實說,我很懷疑。
沈淮之真Ţùₓ的會因爲情愛頹廢成這個樣子嗎?
或者,他還會愛上俞清挽之外的其他女人嗎?
畢竟他爲了救心上人而手染鮮血,到頭來卻被心上人詰難與誤解。
晚間沈淮之洗澡。
他偏要一個人,而我卻堅持要隨侍。
「我的職責就是伺候公子的衣食起居,我若不在,公子不小心摔傷了怎麼辦?」
「不許就是不許!之前我一個人不也好好的嗎?」
「可今日我得了將軍夫人的賞賜,奴婢可不是那種只拿錢不辦事的人。」
他生氣:「那你現在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
我公事公辦地回他:「那是另一碼事。」
他一噎,小聲地說:「也不知我倆究竟誰是主僕。」
我們兩人之間,主動權向來在我手中。
他總是奈何不了我。
最後決定由我矇住眼睛,伺候他洗澡。
我先按照原來做的,將穿着寢衣的他扛入浴桶,之後蒙上布條,聽他窸窸窣窣地脫衣服。
在這期間,聽到他小聲嘟囔:「也不知你一個女子,哪兒來的那麼大力氣。」
接着聽他指令,摸索着將燒好的幾桶熱水倒進去,完成後已經出了一身汗。
我抱怨道:「小將軍下次別蒙我眼了,這樣多麻煩。」
「你嫌麻煩,你下次別跟着進來。」
我立馬轉移話題:「不知道這水溫還好嗎?」
說着將手伸入試溫,卻沒想到觸到了滑膩的皮膚。
他聽出來我又在無視他,下一秒就看到那隻手摸向了自己腹部。
我們兩人同時反應過來,一個要攔,一個摸完觸電般逃離。
「你——」他久久說不出話,連質問都羞於啓齒。
我則陷入詭異的尷尬之中。
因爲我真不是故意的。
雖然有想過要不要趁此機會增加肢體接觸,也在心中預演過怎麼做更加自然,但沒想到就這麼突兀地發生了。
之前沒有鋪墊,我現在蒙着眼睛,竟也難得感到有些慌張。
「你今日說的是真心話嗎?」
久久的大腦宕機後,我意識他可能想轉移注意力,連忙回:「當然是真心的。」
說完後才反應過來應該是我說的那句「自然是希望公子福澤延綿,Ţůₔ百歲無憂」。
他回我:「我如今不過是個殘廢,你說的怕是實現不了。」
我暗自確定自己果然想得沒錯。
我立馬認真起來,這是個使我們更加親近的好機會。
我問他:「我對公子多有無禮,今日您又爲何不告訴夫人,將我趕出去呢?」
「我沈淮之纔不是那種要靠找母親告狀才能管教奴僕的人,說出去恐要人笑掉大牙。」
還挺傲嬌。
我步步緊逼。
「也不是非要告狀,公子是將軍府的主人,你若真不想要我,總有一萬個法子打發我。」
他似乎有些惱羞成怒:「多謝你提醒我,我明日就那麼做!」
我見好就收。
「時間差不多了,我來伺候公子出浴。」
我將他的手臂搭在我身上,一個泄力,摔進了浴桶裏。
身體努力攀附在沈懷之身上。
我不住地咳嗽:「對不起小將軍,奴婢不是故意的,可有傷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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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我浸溼的衣服緊貼在身上,裏衣的顏色也透出來,連忙移開了視線。
矇眼的布條鬆鬆垮垮露出一角。
我看到他雙眼緊閉,睫毛輕顫,眼尾緋紅,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起了壞心思。
感受到他微微顫抖,我一點點靠近,故作疑惑地問:
「公子,有什麼東西硌到我了。」
他呼吸急促地推開我,將搭在旁邊的寢衣套在身上,支支吾吾地說:
「應該是衣服,你快些出去。」
我說了抱歉,跟他說出去找幾個小廝幫忙。
我走後,沈淮之懊惱地捂住衣服,等自己平靜下來。
他雖喜靜,但目前看來,院子裏還是需要再配個小廝。
一想到自己的腿……
我再回來,敏銳地發現沈淮之似乎情緒有些低沉,有些疑惑。
但是過猶不及,不應該把人逼得太緊。
我按下不表。
突然一件外袍矇頭扔在我身上,遮住了身上溼透的衣服。
我茫然地看向他,他將牀帷一把拉下,厲聲道:
țũ̂₈「你個女子,竟然不知顧及我的臉面,你這樣像什麼樣子?」
我聽出他有些彆扭地向我下命令,「你自去休息吧,今夜也不必守夜,以免礙我的眼。」
我聞到外袍上熟悉的氣味,嘴角無意識勾起了笑。
真是可愛。
翌日清晨,我推門進入沈淮之屋中,就看見他偷偷摸摸在整理牀鋪。
他聽見開門聲,又慌慌張張把什麼藏於身後。
滿臉通紅。
我瞭然一笑。
-8-
原以爲昨晚的故意撩撥不起作用。
看來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小將軍,我看您慌慌張張的,是哪裏不舒服嗎?」
「沒,沒有。」
我看不清他神色,走近了些。
牀褥皺巴巴的,他的寢衣微敞,氣息不穩。
往裏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卻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今日天氣好,我來將公子的牀褥都拿出去曬曬吧。」
我作勢要卷他的被子,他腦門直冒汗,緊緊壓住牀褥。
「不,不要。」
我又使了力,他抬頭看向我:「不要……求你。」
我看見他眼角的晶瑩,愣了愣。
哭,哭了?
我張了張嘴,喉嚨像被灌了鉛一樣,發不出聲音。
他似乎意識到,窘迫地偏過頭,脖頸上立馬漫上一層粉色,一路染上耳尖。
我扭頭出去。
不一會兒,一位老婦來到他面前收拾好。
別人都行,卻不想讓我看見嗎?
我託着腦袋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我搞不太懂。
雖然是我主動撩撥,可他爲何這麼大反應?
他背對着我,我只看見他肩膀聳動還有時不時抹臉的動作。
我心裏悶悶的,還有些癢。
我將他身ŧṻ²子扳過來的一瞬間,豆大的眼淚從他詫異的眼眶中滾落下來。
我問:「你哭什麼?」
他掙扎着又要撇過去頭,幾番動作後,我將他的手腕壓在頭頂,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哭得更厲害了。
心裏又開始發癢,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
我隨心而動,一個沒忍住,直接親了過去。
衝動的一吻過後,我們兩個人都難得地冷靜下來。
「你爲什麼親我?」
我看着茶盞中起起落落的茶葉,說:「因爲你哭了。」
又接着問:「那你又爲什麼哭?」
他喉嚨哽了哽,回我:「因爲太丟臉了,尤其在你面前。
「我連自理的能力都沒有,還要每天被你一個女人抱過來抱過去。
「就這樣的我,還敢、還敢有齷齪的心思。」
他想起昨夜旖旎的夢,還有今天早上做夢留下的痕跡。
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我看見他痛苦地閉眼說:「我這樣的人活着究竟有什麼意義?
「我健康的時候整日裏跟在俞清挽身後,完全不懂父親母親經營將軍府的艱辛和自己的責任;現在又成了累贅,整日裏惹他們擔憂。」
他應是恨的。
將軍府滿門榮耀,卻要因他染上污名,雙親也要因他在背後被人指指點點。
他們總說可惜天妒英才,可沈淮之不需要他們的同情,只需要他們用正常人的目光看他。
「我是在自欺欺人,我懦弱,」他哽咽着說,「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臥室裏陷入詭異的寂靜。
我輕聲說了句:「抱歉。」
雖然我自小情緒起伏不大,但我稍微能感受到,我的行爲似乎讓他很不自在。
我不可能真正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的確,那些勸人的話在此刻看來多像站着說話不腰疼。
我想他需要自己靜靜。
我出去後,沈淮之一下子躺倒在牀上。
他覺得此刻太狼狽了,努力將自己縮在暗處,喃喃道:「所有人都會拋棄我……至少你,不要看到這樣的我。」
-9-
沈淮之像個刺蝟一樣,又將自己縮了回去。
那個意外的吻像是從沒發生過,再無人提及。
剛好院子裏又調來一個小廝,我心下了然。
心裏有了計量,交代小廝照顧好沈淮之後便請假出府了幾天。
我坐在河邊,呆愣着拿起一顆石頭。
腿斷掉,甚至不能行走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
再見到沈淮之時,我一瘸一拐推着一把木製的輪椅。
他眼下一片青黑,不敢置信地問:「你不是……」
我就知道這人估計又在瞎想了。
「我又回來了,天氣不錯,小將軍願意賞個臉一起出去轉轉嗎?」
我拍了拍這幾日找人趕工做的輪椅。
微不可察地,他朝我點了頭。
我心裏一片痠軟。
在又做勢要抱他時,想起什麼,我的動作突然僵住。
正要叫小廝來幫忙,他拽住我的袖子:「我不習慣別人。」
言下之意,就是還要我來。
我笑了笑。
也許我也有些喜歡他吧。
我想。
因爲喜歡,纔會小心翼翼,在意他的感受。
「你的腿怎麼回事。」
「小將軍不必擔心,不小心摔了一下而已。」
「哼,我也不是擔心你,只不過我將軍府給你付了銀錢,還是要小心些才能繼續當差。」
我漸漸勾起嘴角:「是——」
他看我一眼:「你不必跟着了。」
「我是您的丫鬟,奴婢至死不離開一步。」
他一愣,瞬間臉紅,言語間卻彆扭地斥責:「我用不着,拿好藥,出去。」
「公子的腿傷藥如此珍貴,奴婢受不起。」
我也不慣他,裝作生氣的樣子,轉身便走。
「回來。」
聲音沉沉的,竟是極好聽。
我回過頭去,卻見不知何時他拿了藥膏放在他膝上。
他的聲音沙啞,我似是受了蠱惑,走到他面前。
「我身子不大靈便,上來些。」
他低着頭,墨髮絲絲縷縷,落在我的腿邊,出奇地好看。
棉籤觸到血肉模糊處,我咬着牙,喉嚨裏溢出一聲「嘶」。
「疼?」他動作輕下來,抬眼問我。
「嗯……」
我抬眼看他。
沈淮之。
原來,腿斷掉……真的很疼。
這時,恰好傳來俞清挽來拜訪的消息。
我挑了挑眉,腿剛壞的時候不見人,這時候來?
我蘇念可不是做慈善的。
-10-
暮春好景,深深花影,白衣美人。
我走上前,微微行禮。
「太子妃殿下,小將軍不方便見您,還請離開吧。」
她皺起好看的眉頭,眼角含淚:
「他還是不想見我嗎?這麼長時間了,多年的情誼,他就這麼輕易割捨了嗎?」
我不動聲色地移開眼。
因爲十分明白沈淮之的痛苦,所以我並不覺得他輕易舍下了這段情誼。
看着這個被出色的男主角們保護着的女主。
我想,被許多男人喜歡的女主,可以稱爲之爲「大女主」嗎?
令人遺憾的是,俞清挽缺乏作爲未來皇后的能力。
實際上,除了設定賜予的光環和善良,她沒有什麼特別的資質。
「你沒有其他想說的嗎?小將軍爲您斷了腿,可您忙着與太子殿下恩愛,直到現在纔來看望他嗎?」
「什——麼?」
俞清挽似乎變得迷茫。
臉上出現了「怎麼回事?沈淮之不應該用豁達的微笑祝福我嗎?」的表情。
但她維持了體面:「幫我給淮之帶一句話。」
她勉強開口說:「那是一個人的命,我沒資格替別人原諒他,也許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今生不復再見。」
什麼狗屁原諒!
她根本不曾反省自己有什麼錯。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我的腦子裏隨之出現了一個想法。
女主角 buff 能讓她走到什麼程度呢?
小說結束後,她仍然是主人公嗎?
事實上,在許多二次創作中,主角並不一定與原作一致。
因爲原作的閃光點因人而異,每個人的感觸也千差萬別,有人會對配角有更多的共鳴和關愛也不足爲奇。
那麼這個二創的執筆人可以是我嗎?
-11-
時間過得很快,馬上來到年關,院子裏的寒梅開了。
我竟然已經在將軍府待了快一年了。
我捧着一束紅梅送給沈淮之。
他坐在窗邊,看着外面的大雪娑娑地下着。
看我進來,慌亂地收起桌上的筆墨。
我看透一切,好整以暇地問:「這紅梅可還好看?」
他鼻孔「哼」了一聲,丟下句:「不過如此。」
我搖搖頭,都過了這麼久,這人還是這麼不坦誠。
沈淮之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見底,卻心虛地滴溜溜直轉。
都說見人眼可見其心,這位小將軍當真是我見過少有的心思坦蕩之人。
我伸出食指,不輕不重地點了下沈淮之的眼尾。
他瞬間身軀一愣:「你再敢隨便摸我,我……就跟你拼命。」
沈淮之一偏頭,躲過我的手指,滿眼的悲痛欲絕,彷彿是被玷污的小娘子。
我笑得直不起腰。
沈淮之別過頭,只留下紅紅的耳尖。
他嘟囔着:「手涼死了,若是得了風寒過了病氣給我,就罰你月銀!還不快去那裏暖暖!」
我從善如流地放下紅梅,靠近燒紅的炭火,熱氣燻得我臉上有了暖意。
「不只有紅梅,四時之景不同,樂亦無窮。
「我在院子裏種了桃樹、玉蘭、月季、桂樹,以及寒梅。
「以後我都摘給小將軍看。」
記得起先他怪我將院子弄得亂糟糟的,後來看不過去,親自扶着椅子幫我。
我回過頭對他笑笑:「小將軍,來年必是一幅好光景。
「一輩子像這樣安安穩穩地過,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我突然有些想明白了。
人本來就很難從受到的傷害中恢復。
即使可以,也要過很長時間,等傷口變淺以後纔有可能。
既然如此,又爲何非要催促着,加速這個過程呢?
不出院子有什麼關係?
人就一定要每天明媚地活着嗎?
學會自我療愈也是一場修行。
身邊的人也需要學會等待。
沈淮之不自覺地繃緊身子,屏住呼吸,連黑眸也徐徐閃動。
他聲如蚊蚋:「真的會好嗎?」
「……是的,小將軍。」
我很肯定地回答。
我拍拍手掌,雙手合十,炭火也被鼓動地亮起來。
「願小將軍——春祺夏安,秋綏冬禧,四時皆順遂無虞。」
但是。
我說了謊。
因爲,太子和俞清挽馬上就要成婚了。
這之後,將軍府會陷入危機……
我眼睛落在虛空。
不知道……我的計劃進行得如何。
……
除夕夜裏,將軍府的爆竹響了一整夜。
將軍夫婦對於沈淮之的出現十分驚喜。
夫人抹去眼角的淚水:「以後我們一家都要好好的。」
身邊的侍女小廝們無不動容。
雪下得更大了,府裏的老人們都說「瑞雪兆豐年」。
可我總覺得,這似乎是危機前的狂歡。
-12-
果然,盛國出現了雪患,凍死了不少人。
街上餓殍遍地,百姓怨聲載道。
朝中撥下的賑災款項未到地方手裏便不翼而飛。
將軍府開了粥棚,可也解不了燃眉之急。
好在外面有富商匿名開設「濟安院」,收留擁入京城的難民。
太子親自出馬,懲治了不少貪官污吏,由此,其聲望更高。
然而,內憂剛平,又出外患。
北戎幾次三番過境,一再試探底線。
由此衆人又將視線轉到了沈淮之身上——這個曾經三敗北戎的人。
然而正當大家都討論着沈淮之是否可堪大用時,卻有流言說沈淮之是殺死紅玉公主的兇手。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聽說是這個沈小將軍貪戀紅玉公主的美色,輕薄不成才痛下殺手。」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他的腿就是那時摔斷的,至今不知緣由。」
「不會是報應吧。」
「誰說不是呢?」
「什麼狗屁將軍!當初就聽說他與犬戎的大將幾次三番交手,生了交情,這種人不會叛國吧?」
……
我暗暗捏緊拳頭。
如同清水中落入一滴墨,自此所有都成了黑,連往日的榮光也變成了別有用心。
一羣不瞭解事實真相的人,只憑着一張嘴,就變成了世界上最清醒睿智的人,他們質疑着、批判着,甚至厭惡所有解釋真相的人。
好在沈淮之與往日無異。
滾燙的水潑灑在手上,發出器物碎裂的聲音,我的手被握住,浸入涼水中。
沈淮之皺眉道:「爲何近日總是心不在焉。」
我沉默半晌,轉移話題。
「俞清挽小姐總來找您,爲何還是閉門不見呢?」
仔細想想,好像是傳出紅玉之死的消息時開始的。
就像是,害怕什麼一樣。
沈淮之:「……」
「你很在意嗎?」
我毫不猶豫:「是。」
他深深看我一眼,與我直視,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想讓我去見嗎?」
被他握着手腕,很奇異的觸覺,讓我有些彆扭。
「俞清挽,她過得好嗎?」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出這個問題。
我淡淡地回答:「是的,看起來很好。」
「原來如此。」
機械地回答,我很驚奇他似乎並沒有我想象的那樣有波瀾。
他也許很想念俞清挽。
人的感情本來不就是既埋怨又渴望嗎。
可看着現在的他……
我也不確定了。
「如果小將軍——」
「你擔心我再次糾纏她嗎?」
他打斷我的話。
「當然不是!」
看他神色,我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他的黑眸黯淡下來。
接着,我毫不動搖地說出了想說的話——
「如果強行忘記更痛苦的話,那便隨心而活。」
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的視線莫名讓人心慌。
以免我的話被誤解,我像再次表明立場一樣——
「小將軍,即使是不願意回應你的人,你也能那麼真心地對待。以後如果能夠真正遇到心意相通的人,你們該有多幸福。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會一直祝福你。」
他突然自嘲一笑,眼尾通紅,轉過身去。
「是嗎。
「你走吧,手好之前別來見我。」
發生了什麼?
他爲什麼生氣?
我說錯什麼了嗎?
-13-
深夜,一顆石子投進屋子裏。
我驀然睜眼。
有着兩撇鬍子的男人輕盈翻進來,一開口卻是女人的聲音。
「你可真狠心,我不來找你,你就想不起來聯繫我嗎?」
盛苓,女扮男裝,富甲一方。
我剛到這個世界時,曾在懸崖下救下將死的她。
她生性開朗,醒來後我倆成了朋友。
這人對經營一道十分感興趣,也很有財運,我也因爲剛開始資助她的一兩銀子成功入股,這輩子不愁喫穿。
已經有半年多沒見了,我們平日裏多靠書信往來。
她笑得鬍子都歪了,從包袱裏拿出一尺的小銅像:「看到沒?我按你說的開了濟安院後,還有人給我供香火了,我這麼下去遲早位列仙班啊。」
誰能想到,那個開「濟安院」的富商就是她。
我無語扶額。
這聽着可不像是什麼好話。
看着她眼下的青黑,我還是心下一軟。
「反正這次多虧了你,沒想到你動作這麼快。」
「嘿,沒想到還能從你嘴裏聽到這種話。」
我給她倒了一杯清茶。
「我拜託你找的神醫有消息了嗎?」
「聽說在漠北有過蹤跡,且再等等我。」
她抬頭打量着我的屋子。
「在沈家你就住這麼簡陋的屋子啊?不如你直接嫁給我做個首富夫人,日子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幹嗎老待在這裏?」
「如果我想找一個地方安穩地度過餘生,我就不會出來了。」
那些在陌生的世界遊蕩的日子裏,焦躁得沒有實感。
「也是,有困難就開口,包我身上。」
盛苓與我是一樣的人,否則又怎麼會女扮男裝從商隊做起,再苦再難也從未想過停止。
「不過……的確有一件事需要你幫我。」
-14-
開春後,流言逐漸平息。
北戎的動作似乎暫緩了。
北戎生活在寬廣的草原,今年的雪災似乎對他們也有不小的打擊,因此開始蠢蠢欲動。
有商隊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他們一批糧食,他們熬過了這個冬天,待到牛羊長成,便也能自給自足。
百姓們都在慶幸不用打仗真是太好了。
男女主的婚禮日子終於也定下來。
皇帝的身體逐漸不大好了,勢必要趕在國喪之前辦好,不然太子登基後還要守孝,婚事會一拖再拖。
院子裏的桃花開了,也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沈淮之轉頭對我說:「既然太子來了,去燒一壺茶招待吧。」
兩人坐在桃樹下。
由當初的兄弟情深,變爲如今的形同陌路。
年少時,沈淮之承諾會做個忠臣良將,金戈鐵馬護盛國無虞。
而太子發誓,要做一位明君,希望盛國百姓百世無憂。
兩人一拍即合。
這一切,現在早已像是上輩子的記憶了。
「我們要成親了。」
「恭喜。」
「你會來嗎?」
「不了。」
太子乾淨利落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迷茫,他輕聲問:
「淮之,你爲何要弄得大家都如此痛苦呢?」
「如您所見,太子殿下,我是不良於行的殘廢,十惡不赦,是殺死紅玉的兇手。大家都這樣說,連你和俞清挽不也是這麼認爲的嗎?」
我心下一沉,原來沈淮之都知道。
太子垂下頭:「都過去了。」
涼爽的空氣拂過,沈淮之的頭髮飄舞得很厲害。
「每當睜開眼睛的瞬間,我都會想,從哪裏開始出錯了呢?我爲何救了人還要接受指責呢?憑什麼我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痛苦呢?
「煩請太子殿下告訴我。」
他深吸一口氣,「你聽着,我沒有殺紅玉,她看似善良純真,卻暗地裏突然向俞清挽動手,她事情敗露後自己跳下了懸崖。」
太子臉上有些不忍:「我們只是很難相信……」
不。
根本沒人相信他,甚至是最好的朋友。
沈淮之的聲音有些沙啞:「是啊,都是我的錯。」
俞清挽這時突然從暗處跑出來。
「這本就是你的錯!」
幾乎是吶喊的聲音,太子連忙起身拉住她:「你冷靜一下,淮之是我們的朋友。」
俞清挽歇斯底里地說:「我的確是他的朋友,但我相信世間自有仁義道德。淮之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如果因爲他曾經是我們的朋友就輕易寬容,以這種方式不停妥協,那這還是我們堅守的道義嗎?」
我冷眼看着他們兩個。
一個以仁義之名實則自私自利,太過聖母。
另一個高高在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他們站在一起審判別人的樣子,簡直令我倒胃口。
我忍不住冷聲道:「不管怎樣,俞姑娘是直接受利者不是嗎?」
紅玉公主本是與太子將要和親的人,是男女主之間的一大阻礙。
俞清挽像是一下子被戳中了,有些崩潰,眼淚也順着臉頰流下來。
「是誰強迫他這麼做的?沈淮之可以選擇更正確的方式!即使沒有把紅玉逼死,也會有其他辦法的!」
我內心毫無波瀾,直到她捂着臉痛哭,我喃喃道——
「你究竟在——害怕什麼?」
-15-
她是對的,她沒有錯。
俞清挽一遍又一遍重申了這個論點。
真相就是這樣。
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我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是我想得太狹隘了。
沈淮之所以變得頹廢,是因爲自己的愛意沒被接受。
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爲的。
如今看來,其實不盡然。
他失去了雙腿,卻被最信任的人質疑和背叛。
明明自己是受益者,可他們乾乾淨淨,沈淮之則成了承擔一切污濁的替罪羊。
隨之而來雙親的喪命,纔是殺死沈淮之求生意識的刀刃。
「我做不了太子殿下您的忠臣良將了,到此爲止吧。」
這是一份暗示着三人關係無法回到從前的宣言。
太子緊緊閉上了眼睛。
或許,他的內心就做好了思想準備。
他和俞清挽生活得甜甜蜜蜜,根本沒把沈淮之的痛苦放在心上。
現在才裝作懺悔和懊惱的樣子,我很不滿。
「嘖。」
……
僅僅一夜,桃花開了滿樹,發泄出來後,沈淮之也像是活了過來。
我陪他喝了整晚的酒,感覺自己心裏也暢快極了。
醒來頭疼欲裂,就看見將軍和夫人兩張好奇探究的臉放大在眼前。
我久違地嚇了一跳。
後面還有盛苓伸着頭對我笑。
我費了好大勁才反應過來現在這個局面。
直到我看見在我旁邊熟睡的沈淮之。
不會吧?!
將軍夫人笑呵呵地牽着我的手,與自稱是我的遠方表親的盛苓談論聘禮。
那架勢,就如同今夜就要把兒子嫁給我。
啊呸!是讓我娶了他兒子。
哈啊。
真令人頭大。
我抬眼去看沈淮之,他的衣襟微微凌亂,露出白皙的鎖骨,連長髮都垂在被衾上。
只有狹長眼尾和嘴角顏色豔麗,紅得像是被胡亂吻過。
待屋子只剩下我們兩人。
「我會對你負責的。」
「你若不願,我替你——」
我和沈淮之的聲音先後響起。
指尖敲在桌子上嗒嗒作響。
我開口問道:
「爲何你覺得我不願意?」
「我是個殘廢。」
手指停在虛空,我直接起身來到他身前。
彎腰,俯身,一個纏綿的吻結束。
心跳失了節拍,訴說着我的喜歡。
他此刻正喫力地仰起腦袋,用那雙黑琉璃似的眼瞳直勾勾望着我,脣形格外漂亮,微張着,發出破碎的喘息聲。
我頂着他的視線往他腰間覷了一眼:「這不挺精神的嗎?」
他遲疑了一下,立馬慌亂地拽過被子,欲蓋彌彰。
羞憤開口:「哪有你這種的女子,你、你簡直……」
沈淮之整個人快要燒起來,閉着眼說:「別轉移話題,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
「那是哪個?」
我耍賴一樣好奇地點了一下他通紅的耳尖,他顫抖着避開。
他在我面前,纔會顯現出這麼有趣的樣子。
我勾脣輕笑:「還記得我之前說過什麼嗎?」
我站直身,清了清嗓子,朝他盈盈一拜,搖頭晃腦地說——
「認真說來,公子天顏,令我心馳神往,想鑽空子爬牀來着。」
他愣愣地看着我。
「你……少拿我尋開心。」
我嘆了口氣,往他嘴上嘬了一口:「你休要再說這樣的話,說一次,我就親你一次,以示懲戒。」
「你——」
下一秒,沈淮之的脣角溼潤,愣在原地。
認命般嘆了口氣,沈淮之委屈得像個小媳婦兒。
「知道了,我不說就是了。」
我勾脣一笑。
又是一個綿長的吻。
他眼睛亮晶晶的,睫毛溼潤柔軟,顫抖着若有似無掃過我的臉。
結束後,他連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過了好久,沈淮之憋出一句:「我都沒再說了,幹嗎……還親我?」
我勾住他下巴:「這次不是懲罰,是獎勵。」
這麼近的距離,他耳尖紅紅的,眼睛在四周亂瞟,就是不敢看我。
「也不是讓你什麼都不說。
「譬如,你該去跟將軍夫人商量一下我們的成親事宜,若是妾室的話就免了。」
我一字一頓:「我不做妾。」
他身軀猛然一頓,眼底泛紅:「我怎會讓你做妾?」
-16-
原來沈淮之早就喜歡我了。
真好。
太子成親那晚,我決定守在沈淮之身邊一晚上。
一切都不一樣了。
如今的太子對沈淮之有愧疚,想來他不會再被驅逐到漠北,獨自一人慘死。
兩人共處一室。
沈淮之勉強開口:「我們還沒成親,這些事……還是以後再做。」
我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後,頓時有些好笑。
「我若……非要今晚,你當如何?」
他猶猶豫豫,皺起好看的眉頭,看着他糾結的模樣,簡直太有意思了。
我將額頭抵在他肩上,笑得全身顫抖。
「……你又在捉弄我。」
他微微嘆了口氣,從懷裏拿出一枚虎形玉佩,交到我手上,「這是我給你的信物。
「蘇念,嫁給我吧。
「一直陪在我身邊,別離開我。」
從最初那個吻開始,我與他就註定分不開了。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翌日清晨。
沈淮之被殘暴地從輪椅上拖走,因爲關於紅玉公主死因和沈淮之叛國的指控。
沈老將軍在宮門外面跪了整整一天。
「我兒戎馬半生,如今身殘,他決計不肯可能叛國啊皇上!求皇上明鑑!」
一跪一叩首,這位早已年邁的老將軍爲了自己的兒子舍下尊嚴與滿身榮耀,低落到塵埃裏。
周圍甚至有拜高踩低的人滿臉嫌棄地啐了一口。
宮門前的青石板上,血跡斑駁成黑色。
「求皇上明察,我兒冤枉啊。」
老將軍暈死過去,被抬走前嘴裏還無意識地念着:「我兒……可無虞了?」
我滿目通紅,顆顆淚珠順着臉頰滑落,壓下滿心的不安和嗓音的哽咽。
我堅定道:「將軍,接下來,我來替您撐着,我向您承諾,沈淮之定然無恙。」
我們像是被什麼推着往前走。
沒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我極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太子那裏也許值得一試。
太子匆忙進宮,我枯坐了一夜,卻等來了處死沈淮之的消息。
太子派人帶來的書信只有四個字——【吾盡力了】。
自始至終,沒見到他的面。
這四個字如同當頭一棒。
整個將軍府陷入絕望,我將僕從全部遣散。
將軍夫人日夜照顧沈將軍,平日裏總愛哭的夫人如今沒在人前流一滴眼淚。
可看着我瘦削的身影,眼淚瞬間決堤。
她哽咽着握住我的手:「好孩子,你與淮之並未成親,今日將軍府遭此大難,你休要自困於此。我痛心於自家孩子,卻也不能拖累了別家的掌上明珠,誤你一生,你且去吧。」
我身無所依,心無歸處,又有誰會待我如珠如寶?
只有待在沈淮之身邊,才彷彿是溺水的人有了浮萍。
將軍府很好。
我碌碌無爲,第一次真心想守護些什麼。
夫人的雙手細膩又溫暖,我心裏湧起一陣暖意。
「夫人說了不算,我答應了沈淮之會一直陪着他,亦答應了沈將軍保其無虞,我是重諾的人。」
盛ţű̂⁻苓來找我時氣喘吁吁的,二話不說就要拉我走,被我拒絕。
「你傻啊!現在殺死紅玉公主和叛國的帽子全扣下來,整個將軍府都會受牽連,快跟我走。」
「我決定留下來了。」
她怒其不爭:「你要殉情嗎!」
「當然不是,那是蠢人才會做的事。」
現在我的心裏出奇地平靜。
「若他能活着,那自然很好,若他死了,我管他後事,照顧他雙親。」
盛苓看着我欲言又止:「行,我知道了。有什麼需要我能做的,我來幫你。」
之後,滿京都出來一首沈淮之的陳情書,街頭小兒編成歌謠唱着。
說書先生也在說着沈淮之三敗北戎的故事。
我在街上走着,心中喃喃自語:
「狡兔死,走狗烹。
「飛鳥盡,良弓藏。」
盛苓點醒了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帝就是要在駕崩之前解決掉沈淮之這個功高震主的人。
他生性多疑,將軍府根基深厚,無須虎符,他們亦有擁兵的能力與危險。
沈淮之上刑場之日,太子監斬。
從宮門到刑場,沈淮之高舉那枚虎形玉佩,那是我託人還給他的。
那是他在軍中時,重要的調兵憑證。
他果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陛下明鑑!臣絕無二心!」
街頭有小孩兒唱着那封陳情書:
「臣自幼讀諸子百家,瞻顧遺蹟,如在昨日。流光一瞬,華表千年。仁者愛人,儉節則昌,忠君愛國,時輪永續,丹心永固吾心。
「吾父曾教導吾於幼時,曰君子不易,行正道,循禮義,吾曾深以爲然。遂以此身報家國,保老弱。
「今凋零殘破之身,遑論忠義報國,食俸而無作爲,百死難抵;然父母雙親老年失獨,孑然無所依,萬死難恕;念念吾妻,負其白首不離之諾,今命數使然,亦望其珍重。淮此一生,罪無可赦。
「然今上天命之人,仁者明君,父母年事已高,烏鳥私情,拜求其歸鄉終老;唯願吾妻自續姻緣,遙祝嘉禮。
「願君上全吾心願,臣定結草銜環。臣以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
整個京都的輿論在此時達到頂峯。
如今一退再退,只求能保住沈淮之的性命。
我咬緊牙關。
想起七日前跟隨陳情書送來的,還有一幅畫。
是那日雪中我剪下紅梅枝的樣子,大雪落於發頂,原來我早就闖入他眼中。
那是我們的——白首之約。
看着沈淮之被押解到刑場,長街上,百姓們俯首,悲慟萬分。
他在遠處看向我,嘴脣微動。
我分辨出,那是——「別看我。」
我一下子哭了出來。
還是不行嗎?
我焦急地在心裏問自己。
突然,一紅衣女子騎馬而來,大喊:
「慢着,本宮就是紅玉公主,沈淮之殺死本宮的罪名簡直是無稽之談!」
我瞳孔驟然收縮。
是……盛苓?
-17-
沈淮之被帶走。
現在衆人都看着眼前荒誕的情景。
原本死去的紅玉公主,竟然活着?
這件事成爲全京都茶餘飯後的談資。
「既然紅玉公主沒死,那麼小將軍就定然不是兇手了?」
「那肯定啊,小將軍少年英雄,之前那些傳言都是無稽之談。」
「是啊是啊,叛國之類的更是屁話!」
「那麼,之前指控小將軍的那個人呢。」
「是啊,是誰來着?」
待到衆人突然反應過來,才發現似乎……根本沒有這個人。
最後,沈淮之自請去漠北駐守,永不回京。
皇帝駕崩,太子繼位。
我看着盛苓,心裏想問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
她抱着胸,嬉皮笑臉地說着:
「你早就知道我就是紅玉了吧。」
「是。」
我當初救她時,就知道她是書裏的惡毒女配——紅玉公主。
書中的紅玉是個黑蓮花,用善良的假象把單純的女主騙得團團轉,互道姐妹。與北戎勾結,暗殺女主,事情敗露,跳下懸崖,角色下線。
這件事還成爲沈淮之和女主產生隔閡的主要原因。
而男女主沒了紅玉這個和親公主的阻礙,反而變得名正言順。
本該死去的紅玉,卻還活着,這本身就是個奇蹟。
剛救她時,我思索着能利用紅玉做些什麼。
可是後來,我看着她走南闖北,做最苦最累的活兒賺錢,總是興致勃勃的樣子。
我逐漸意識到——
她不是紅玉,不是推動情節的工具人。她是盛苓,是她自己。
盛苓纔是激勵我從崖底出來,試圖改變沈淮之命運的起點。
她本就是自由翱翔的鷹,卻要通過和親成爲誰的妻子、誰的母親,而不是成爲她自己。
「爲何要站出來,你不是說要一輩子爲自己活嗎?你變成紅玉,就又要受人擺佈了,你想過以後嗎?」
她攤手無奈道:「可我本就是紅玉啊。」
她的眼裏透出淡然。
「我啊,就是個膽小鬼,一直在逃避罷了。如今,這幾年的經歷,總覺得這輩子都值了。現在,我要『真正』作爲我自己活下去。」
她齜牙咧嘴地撕去八字小鬍子。
「也給你看看,你當初救的紅玉能走到哪一步。」
我回過神來,臉上全是淚珠,手忙腳亂怎麼擦也擦不完。
「以前你感情淡薄,也沒啥情緒起伏,怎麼現在變得這麼愛哭呢?」
她眸中閃着淚光,「噯,蘇念,我問你一句,若我真的沒站出來,你打算怎麼救沈淮之?」
我愣愣地回:「劫……囚。」
「撲哧——噗哈哈哈哈哈。」
笑累了,她突然大咧咧地拍着我的肩:「總覺着你聰明,怎麼大事兒傻得可愛。」
不。
我在心裏想,這絕對可行。
太子不可能違背皇上的旨意。
但是隻要我們逃出去,憑藉太子對沈淮之的那一點兒愧疚,只要躲的時間夠長,總能不了了之。
這次利用輿論造勢,以及我輕易能與沈淮之傳信,少不了太子在暗中幫忙。
我頓時覺得有些無力。
沈淮之是我要救的人,但若是要用盛苓的整個人生做交易,我也於心難安。
看我低下頭,盛苓心念一動,似乎洞察了我的想法,寬慰我。
「多謝你的維護和赤誠,但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也是時候該擔負起紅玉公主的責任了,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現在又多了許多要做的事,現在你也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我朝她點點頭:「我會回來的,三年之約。」
「好,到時也讓你看到一個不一樣的紅玉。」
擊掌爲誓。
這該死的宿命,我們要爭一爭。
-18-
漠北風沙很大。
我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黃沙裏,幾乎要失去方向。
所幸,終於在沈淮之來到漠北後一個月找到了他的住處。
一牆之隔,我竟有些近鄉情怯。
天穹漆黑,夜裏的風很冷,這一路走來,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全身沾滿了黃沙。
「誰在外面?」
沈淮之又瘦了些。
他似Ŧŭ⁼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以至於直接從輪椅上跌了下來。
從他那日離開京都之後,日復一日,所有堆積在心頭的擔憂、期盼、不安和氣憤,在見到了他的一刻,全部都化爲了歡喜。
「沈淮之,我遵守諾言,來找你了。」
沈淮之眼淚如珍珠般掉落。
「蘇念。
「我們的定情信物也沒了。」
沈淮之緊緊地抱着我,不斷地重複着我的名字,固執地說着。
「沒關係的,小將軍把自己給我就好。」
沈淮之蒼白麪龐之上,泛出一層淡淡紅暈:「親親我吧,蘇念,我想你了。」
狹小的牀上,我們相擁而臥。
這是我近日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次。
第二日清晨。
沈淮之動作輕柔無比,在我趕路摔傷的胳膊處留下輕輕一吻。
他坐在榻上,眼睫低垂,看不出在想什麼,突兀地開口,卻是勸我離開的話。
「蘇念,漠北太苦,我仔細想想,你還是回去吧。」
我平靜地坐起身,面無表情地問:
「當初那封陳情書時我就想問你,你既稱我爲『吾妻』,那麼那句『唯願自續姻緣,遙祝嘉禮』亦是真心的嗎?就算我另嫁他人,你也無妨是嗎?」
他的全身僵了僵,抬眸看了我一眼,睫毛顫了顫,臉上帶着痛苦的表情。
「漠北太過荒涼,我如今不過苟活罷了,又怎配把你拖下水。」
我苦笑一聲:「我自認識你,你便是潦倒的模樣,我喜歡你,不只爲你往日的驚才絕豔,配與不配,我早已做了選擇。」
他滿臉歉疚。
我不願再對他有更多斥責,只冷淡地一個月沒有跟他說話。
直到一日,我跟一個漠北的小將士救下一位老者,忙到子時纔回來。
他坐在輪椅上亦步亦趨跟着我。
黑夜掩蓋了他通紅的眼尾,可卻掩不住他動作中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
我忍無可忍,冰冷地看着他,不出一言。
沈淮之一頓。
他似是終於做了決定,抿了抿脣,漆黑的眼裏閃過幾絲羞澀,開始在我面前寬衣解帶。
我倏地睜大眼。
有那麼一瞬,心臟肆無忌憚地狂跳着,幾乎不能呼吸。
衣衫掉落,沈淮之深深看了我半晌,低啞道:「記得你曾誇我生得好看。」
他終於鼓起勇氣微微抬眸,「殘破之身,蘇念,你還要我嗎?」
我吸了吸鼻子,眼底漫上微微溼潤。
然後顫巍巍環住他的脖頸,貼近些,屏息印在了沈淮之微涼的薄脣上。
我再也忍不住,惡狠狠地咬在他肩上,他疼得抽氣,卻沒推開我。
「還敢說要我走的話嗎?」
「……不敢了,我想讓你留下,想你陪我,想與你白首不離,想——」
他的話被我打斷,我一字一頓:
「那今夜便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沈淮之喉結被我輕吻,腦血翻湧,彷彿「轟」的一聲,血流沖刷而過,再說不出一句話,自此便是一夜荒唐。
星野一芙蓉,含露向夜開。
若有似無的幽香,晃晃悠悠地盪開。
如墜深淵,如浮雲端,兩人昏昏沉沉,混混沌沌,只剩下了細細戰慄。
燭臺燃到盡頭,沈淮之的臂上積了一攤墨染般的柔黑髮絲。
翌日清晨,沈淮之紅着臉爲我梳頭,之後又去修那張吱呀作響的老牀。
我轉過頭避免自己笑出聲。
若是讓他聽到,估計又要羞惱的。
幸運接踵而至。
誰能想到,偶然救下的老者就是那位我託盛苓一直尋找的醫仙。
更令人欣喜的是,沈淮之的腿,還有恢復的希望。
他將我抱在懷裏喜極而泣。
雖然治療過程艱辛,沈淮之久違地重新執起了劍。
他又成了那個開朗驕傲的小將軍,對人熱情相待,唯獨除了那個與我走得有些近的小將士。
小將士有些摸不着頭腦:「蘇念姐,姐夫怎麼好像對我愛答不理的?」
我笑而不語。
紅玉回了信,當初我拜託她對將軍和夫人多加照拂,如今知道他們身體康健,我也總算放下了心。
之前的信中我曾提議將濟安院改成女學,如今紅玉也運行得很好。
不限於稚童,獨自扶養孩子的女子亦可以學會一門手藝謀生。
我出點子,她來落實。
這一件件事,都是她證明自己價值的憑證。
離得這麼遠,也能幫到她,我也很開心。
紅玉傳信來說最近朝中的大事是羣臣逼着皇上選妃。
我想,做皇后大概是有些不一樣的。
俞清挽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皇帝,只是他們兩人也很難面對只以愛情爲名義堅持下來的現實,兩人爲此逐漸感到疲憊不堪。
我突然爲沈淮之感到不值,他們拋棄了一起走過來的人,然而在一起後卻並沒有如預想般得到幸福。
又是一年寒冬。
紅玉的商隊停止了對北戎的供給。
她在信中說:「這樣下去估計又要開始打仗了,真的行嗎?」
我回她:「腐肉已然入骨,如今那些藥一劑劑下去,早就沒了用,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該戰時應不懼戰。」
北戎再次來犯,朝中措手不及間,這時不知誰突然提起,衆人又想起小將軍沈淮之。
三敗北戎,是無人能奪走的勳章。
我想,到時候了。
-19-
雨歇雲收後,沈淮之與我相擁在一起:「抱歉,蘇念,你與我一起總是受苦。」
「爲何總道歉呢?」
「因爲……北漠很荒涼,屋子很小。」
我閉着眼,額頭抵上他胸膛:「屋子小就很可憐嗎?貧乏就理應覺得不幸嗎?我們只是普通人,是否幸福該由自己評判,我只看重當下。」
他帶我在荒漠裏騎馬飛馳,我們曾在滿天星空下散步,這些快樂算不得假。
「……是,我知道了。」
沈淮之接受了帶兵的旨意。
他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不會將私情置於家國之上。
而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我。
不過短短一年,我們被流放般驅逐到漠北,如今又被衆人夾道歡迎,回到京都。
沈淮之感嘆道:「如今想來,在漠北竟是我們最恣意快活的日子,你且等我,此間事了,我和你還過自己的小日子去,再也不管這些事情了。」
我點點頭,沒再說話。
出軍的前一夜的每一秒都如此珍貴,我們用盡全力,似要將對方嵌入自己身體裏,永不分離。
浩浩蕩蕩的軍馬一路向北。
一個月後,我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紅玉欣喜地主動提出來照顧我。
已至秋季,院子裏的桂樹又開了花。
沈淮之不在京中,錯過了這四時之景。
皇帝來到將軍府,我們兩人相對而坐,陷入了沉默。
這位年輕帝王看起來一臉疲憊。
「朕要多謝淮之和你這次還願意回來,只是我們怕是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當初?
我嗤笑一聲:「陛下還不明白嗎?你們當初立志要當明君與忠臣,他一直都沒變,變的是您。
「忠義報國,金戈鐵馬護盛國無虞,他一直都有做到;可信任二字,您卻從頭至尾沒給他。」
剛開始質疑他是逼死紅玉的小人,後來又懷疑他是威脅皇權的阻礙。
最後一層遮羞布被我撕開。
他滿目悲涼地開口:
「父皇與我說,天子永遠不會錯,朕也堅信這一點,可是,朕卻每日活在悔恨中。這些年來……父皇錯了,我更是錯了。」
皇帝搖搖晃晃站起身,由內侍扶着離開。
我很清楚。
他的一切痛苦源於自己的貪心。
想要處理掉紅玉這個阻礙,卻又想自己乾乾淨淨;想與俞清挽在一起,卻又舍不下皇帝的位子。結果就全部讓沈淮之去替他解決。
只顧自己清高,像是隻要跟沈淮之劃清界限,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
……
之後,紅玉來跟我說皇帝接受了大臣們提議的選妃事宜,皇后傷心過度暈了過去。
我不置可否,只安安心心養胎。
日子久了,我向紅玉坦白,我之前死過一次。
她好奇地問:「你是怎麼死的?」
「我——」
記憶突然卡住。
我是怎麼死的?
爲什麼想不起來?
-20-
直到我深夜做噩夢醒來,我大口大口呼吸着,滿臉都是冰涼淚水。
我提起筆,顫抖着給沈淮之寫信。
卻驀然愣住。
若他知道,這是有目的性的救贖,他還會這般愛慕我嗎?
記憶回籠。
我前世是自殺而死。
這本書是我試圖自救時看的書。
負面情緒籠罩着我。
爲了改變沈淮之的結局,我試圖自己寫同人文,然而還沒有完成就自殺死在了家裏。
沈淮之就是我的縮影。
我之所以最喜歡他這個角色,是因爲他與我很像。
我來到這個世界後,似乎依然在潛意識裏抱着這個念頭。
救贖着他,同時也是救贖着我自己。
彷彿只要沈淮之鬥爭成功,我自己也能活下來一般。
事實也是如此,我好像走出陰霾,更能體會周遭的情感。
我陷入迷茫,那我愛的還是沈淮之嗎?
這一切,都是因爲我將自己的執念強加在了他身上嗎?
……
我離開了將軍府。
與此同時,沈淮之在打勝仗後,收到了來自我的一封信。
我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他,並附上一封和離書。
-21-
一年後,四時輪轉。將Ţŭ⁴軍府常年鬱鬱蔥蔥。
沈淮之拒絕了皇帝封王的聖旨,只ŧųₙ獨自一人守着小院子,等一個人。
……
中元節燈會。
紅玉抱着個粉雕玉砌的小娃娃,對我說:
「你究竟啥時候去找你那孩子爹啊,我都快成個老媽子了。」
因爲小糰子喜歡玩鬍子,她就又貼上那八撇鬍子,現在的表情有些滑稽。
我對她笑笑:「你若不想抱,便給我吧。」
她別過身去,將孩子又顛了顛:「就算是老媽子那我也樂意,哦呦,乾孃的心肝~」
我看着遠處盛放的煙花,竟突然想起那年的除夕夜。
「喂,說真的,」她突然問,「你還心悅沈淮之嗎?」
「心悅的,」我毫不猶豫地回答,「但是有些事情我需要想清楚。」
「你可別想了吧,再想我感覺你都要頓悟出家了。再說了,你說那些事情連我都不在意,沈淮之那麼喜歡你,又怎麼會因爲怨恨你呢?」
「所以,他也需要時間想清楚,想清楚成爲怎樣的自己。」
我來到這個世界後,幾乎圍着沈淮之轉,極力對他好。
而他也將所有的安全感和對幸福的渴望綁在我身上。
雖然我最後醒悟,歸根結底還是了爲自己。
但我是個自私的人,那些好並不純粹。
我與沈淮之需要新的開始。
是屬於真正的沈淮之和蘇唸的開始。
我站在暖閣裏,微笑着望向遠處。
「以前我總覺得一段感情最好的結局就是相守白頭,可我現在卻不那麼想。在愛別人之前,要先愛自己。有些人共度一段時光已經很難得,我不想貪心。若是有緣……」
紅玉有意無意將視線瞥向屏風後:「有緣的話,怎麼樣?」
「若是有緣,我們還能做夫妻嗎?」
低啞的聲音突兀地在身後響起,是我最熟悉的人。
我定在原地,過了好久纔敢轉身看他。
是……沈淮之?
他眼眸中閃着微光,繼續說:
「是我貪心, 貪慕你的餘生, 只想與你相守白頭。
「蘇念, 你可以最愛自己,因爲我也最愛你。」
沈淮之長身立着, 不敢輕易靠近,像是怕我又突然消失不見。
他身影格外寂寥, 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我感受到胸膛處一陣陣鈍痛,清晰又直接。
他說着, 淚珠滾滾從眼眶落下, 一顆一顆砸溼了衣襟。
「不想與你不得親近,從此陌路天涯, 是我太貪心了嗎?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只想要你!」
我再也忍不住。
一步一步走近, 後來直接跑起來, 生生砸進了他的懷裏。
心動做不得假。
他僅僅站在我面前,我的眼裏全都是他。
罷了。
生生世世我都要跟這個人糾纏在一起了。
-22-
紅玉靜靜抱着孩子出去。
「你不怨我嗎?」
沈淮之似乎要將我揉進骨血裏,他哽咽着說:
「怨你什麼呢?我剛開始的確怨你, 卻是怨你留下和離書一聲不吭地離開。我想着等我找到了你, 定要打了鎖鏈將你綁起來不能離開半步;後來又覺得若是你向我道了歉, 我也大可以原諒你不辭而別;現在我什麼都不想了, 只要你還要我, 我做什麼都行。」
「對不起,沈淮之……對不起。」
他與我額頭相抵,拿出那枚虎形玉佩,期待地問:「我們的定情信物,你現在還要嗎?」
我愣住:「這個不是……」
「皇帝予我賞賜,我只要了這一件。
「我想着找回來了它,也許就能找回你和孩子。」
我再也忍不住, 仰頭吻住了他的脣。
沈淮之親我的下巴,我仰起修長的玉頸,再漸漸向下, 不肯停下, 他將我攔腰抱起。
此時此刻,他不容我有任何退縮和避讓。
水渠中一盞無所託依的荷花燈,搖擺間蠟炬滴落, 盪出一圈漣漪。
……
後來, 我對他說:「沈淮之,你知道,你這樣的人在我們那裏叫什麼嗎?」
他滿臉饜足地看着我:「什麼?」
「戀愛腦, 就是滿腦子只有情情愛愛的人。」
「很恰當的詞。」我聽到他胸腔震動的低悶聲,「那你只能嫁給我了。
「這世上除了你自己, 我對你天下第一好……」
「嗯。」
「蘇念, 你要知道, 因爲有你,我才能是我自己。」
是啊,愛與救贖本身沒有錯。
「沈淮之。」
我突然喊他一聲。
「什麼?」
「那時候我祝你『福澤延綿, 百歲無憂』是真心的。」
「嗯。」
「說『春祺夏安,秋綏冬禧,四時皆順遂無虞』也是。」
「知道啦。」
【完結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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