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楚晏亭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成親第八年,婆母太后勒令他娶表妹爲側妃。
表妹蘇念比他小十歲,菡萏初綻,天真爛漫。
楚晏亭告訴我:「母后想要提攜母家,纔有了聯姻這樁事。不過你放心,我只當蘇念是表妹,她進門後,我不會碰她。」
蘇念進門後,他果真沒碰過她一次。
只是後來蘇念在宮宴上誤食媚藥,太后讓他解藥。
楚晏亭焦躁不已,手緊緊握成拳頭,眼睛泛着用力的紅,最後看向了我。
「知虞,你若是不同意,我絕不會動她。」
1
楚晏亭這話一出,周圍無數人的眸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皇上、太后、蘇相,這些在宮外跺一腳天下都會抖一抖的人物,都在等着我的回答。
今日宮宴,有宮女爲了搭上楚晏亭,在他的酒杯裏下了藥。
可那杯酒卻出了意外,被送到了蘇唸的案桌上。
蘇念仰頭喝下,不多時便面頰緋紅,嚶嚀出聲。
楚晏亭最先發現她的不對勁,叫來了太醫。
太醫診脈過後,說蘇念中了媚藥,要麼與男人交合,要麼在冷水中浸泡壓制。
中藥的是宣王側妃,這藥自然只能宣王來解。蘇念被宮女扶着,身子搖搖晃晃,聽到太醫的診斷後,懵懂地抬起溼潤的眼睛。
「王爺……」
她向前一步,身子軟了下去,徑直朝楚晏亭懷裏摔了過去。
楚晏亭沒躲開,但也沒旁的動作,只是將冷凝的視線投向下藥的宮女,讓人將她拖了出去。
蘇念被宮女扶到了偏殿。
太后看向楚晏亭,自然道:「晏亭,念念自小身子就弱,碰不得涼,如今念念是你的側妃,你看……」
蘇念是宣王側妃,中了藥,這藥自然只能宣王來解。
太后和蘇相的目光看向了楚晏亭,而楚晏亭的目光,則看向了我。
我有些想笑。
這是什麼意思?
若他當真不想碰蘇念,自然會眼也不眨地拒絕,可如今他來問我,我回答是也不是。
太后面色難看了些許,但還是維持着笑斥聲道:「你看知虞做什麼?知虞又不是善妒的人。晏亭,那是你的側妃!你幫她解藥,何需問過旁人?」
錯了,成親八年,我善妒的聲名遠揚,太后爲此敲打過我多回。
如今爲了讓我對今日這事默不作聲,倒給我戴起高帽了。
楚晏亭握上我的手,眸中摻雜着問詢。
「知虞,你若是不同意,我不會動她。」
我瞧見他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在狠狠抵着。
成親八年,我早已熟悉,這是他內心煩悶焦躁時纔會有的動作。
我盯着他的手指看了幾秒,沒說話。
旁人看出了我不情願的意思。
一旁,蘇唸的父親蘇相嘆息一聲,抬手捂住臉:「念念自幼體弱,受不得寒,千辛萬苦到了出嫁的年齡,如今夫君是碰也碰不得她了!太后娘娘,您給她一個體面,下旨讓她回蘇家吧!」
說着就要跪下去。
太后大驚,連忙攙扶住他:「好兄長,你可千萬莫說這些話!」
她轉頭斥楚晏亭:「你就看着你的舅舅卑微至此,也要看你媳婦的臉色行事?實在窩囊!如此不孝,你是要氣死哀家嗎?」
楚晏亭神色遲疑,看向我的眸光中多了一絲愧疚。
「知虞……」
似是已經做好了獻身的準備。
我嘴角噙着一絲笑,走上前行了一禮。
太后驚疑不定地看向我。
「母后,讓兒媳爲表妹解毒紮上幾針吧。」
周圍靜了下來。
他們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我不光是夏朝的宣王妃,還有另一個身份。
一個醫術精湛的大夫。
這藥太醫不能解,可我未必不能。
太后反應過來,怒意幾乎要從她眸中噴射出來。
「御醫方纔已經診斷過……」
我恭順出聲道:「母后,當初御醫治不好王爺的腿,也調理不好皇上的身子,兒媳不也醫好了嗎?」
「一個小小的媚藥,又何需擔憂?兒媳一定好好解毒,絕不傷了表妹的身子。」
太后重重坐了回去,身子被氣得微微發抖起來。
她自然聽出,我是在提醒她。
今日她的兒子能一皇一王,她能坐穩太后的寶座,其中也有我的一份。隨即就是暴怒。
「謝知虞!你竟如此善妒!連這法子都想出來了,都不願晏亭碰念兒一下!」
「本就不是什麼大事,何需王爺辛勞。」
我不卑不亢地說完,視線掃過楚晏亭,而後看向太醫。
「帶我過去吧。」
2
我給蘇念解了毒。
這毒不是什麼烈藥。
用量更是恰到好處,不會傷身。
想到太后和蘇相先前的一唱一和,便知這又是一出拙劣的戲碼。
當初太后便是用鬧絕食的方式,逼着楚晏亭娶了蘇念。
宣王是皇上胞弟,更是當朝儲君。
皇上體弱多病,又子嗣不豐,不出意外的話,宣王未來將會榮登大寶。
太后爲了穩固孃家蘇家的地位,提早佈局,讓宣王娶了蘇念。
楚晏亭應了。
他告訴我,孝道在上,太后用絕食的方式逼迫他,他若還是不依,天下人都會戳他的脊樑骨。
我:「既然你違背諾言在先,那我們就和離。」
楚晏亭不願。
「雖然我娶了蘇念,可這是利益結合,有個名頭便好,我不會碰她。」
這話能騙得了誰?
太后和蘇家讓他娶蘇念,難道就沒有讓蘇念生下孩子的心思?
他鬆口娶了蘇念,開了這個口子,就能一直退讓,直至退無可退。
果不其然,蘇念進門還不到三個月,今日宮宴就出了這檔子事。
太后和蘇相盯着、逼着,甚至用了這樣的手段,非讓他碰蘇念不可。
回府的馬車上,楚晏亭沉默着沒說話。
方纔毒解了之後,他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湊到我身旁拉住我的手。
我躲開了。
「彆氣了,我不是沒碰她嗎?」
「我沒氣。」
我面色平淡。
我只是想清楚了一些事。
楚晏亭見我面色冷漠,也沒了表情。
好半晌,他開口道:「知虞,蘇念如今名義上是我的女人,我要碰她,本可以不用問過你的。」
「可你不同意,我便不動她,這還不夠嗎?我不知道你又在鬧什麼脾氣,我也是會累的。」
我張了張嘴,卻沒說話。
楚晏亭大概忘了他曾經和我說過什麼。
他對我求愛時,說他要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宣王府裏除了我,不會有旁的女人。
可現在,他說,蘇念是他名義上的女人,因爲我不同意,他纔不碰她。
時過境遷,八年的時光太久,當初的主動成了現在的被迫。
好像是我將他下半身上了鎖,不讓他碰旁的女人。
我冷笑一聲:「我不同意你娶蘇念,你不還是娶了嗎?」
娶妻生子,娶妻生子,娶回家後會發生什麼,還用說嗎?
「和離吧,給彼此都留個體面。」
我淡淡地扔下一句。
3
我是攻略成功後留在這個世界的攻略者。
在現代,我是個醫生,車禍後腦死亡,被系統綁定來攻略這個世界的反派楚晏亭。
系統告訴我攻略對象的遭遇。
說他本是領兵打仗的戰神皇子,卻在戰場上遭人暗算,殘了腿,坐在輪椅上,從此性情大變,冷酷暴戾。
【他未來會變成禍國殃民的大反派,你要做的就是治癒他,溫暖他,醫術用起來,關愛走起來,復活從此不是夢。】
楚晏亭初殘廢時,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他是領兵打仗的戰神,曾經意氣風發,成了一個連出恭都要人服侍的廢人,他萬念俱灰。
那時還是淑妃的太后廣徵天下名醫,來爲九皇子治腿。
我提前混入揭榜前去的神醫身邊做藥童。
在皇宮,我見到了靠坐在牀上渾身虛弱,卻面龐俊美�i麗的楚晏亭。
他髮絲凌亂,凌厲的眸子卻滿是防備與疏離,對着揭榜前來的大夫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就下了逐客令。
他那時已經殘廢一年,天下有名氣的大夫都來試過,無計可施。
我跟隨的那大夫更是個無名之輩,他更不抱希望。
男人英俊的面孔蒼白着,讓我起了幾分憐惜。
我主動上前,大着膽子上手摸了摸他的腿。
「九皇子,我能治。」
楚晏亭將信將疑,直到我給他施了幾針。
他察覺到腿上的痛覺,嘴脣都激動得有些抖,看向我的目光直髮亮。
從那之後我就住在了皇宮,開始爲他治腿。
藥浴、鍼灸、各類親密接觸,本就視我爲救世主的楚晏亭很自然地愛上了我。
我再用些小手段,和其他男子走得近些,他便嫉妒得發狂,急不可耐地對我表了白。
還承諾會娶我爲妃,從此之後一生一世僅我一人。
他的腿還未好全時,好感度就已經達到了 80,去向先皇和淑妃說了此事。
淑妃那時見兒子一掃往日的陰霾,身體也有好起來的希望,便無甚意見,看我也是千好萬好。
那時候,她簡直要把我誇到天上去。
先皇見最優秀的兒子成了如今這幅模樣,只有這個願望,便也接受了。
婚事就這樣被所有人認可,順利得不可思議。
他站起來時,好感度到達了 95。
成婚那夜,好感度到了 100。
攻略成功。
系統判定他日後絕不會黑化成爲禍國殃民的大反派,給我發放獎勵。
要離開的那幾天,我看着楚晏亭渾然不覺的面容,心情複雜。
攻略這四年,我已經愛上他了。
如果我就這樣一走了之,不知道他會如何痛苦。
因此我決定留在這個世界。
何況,在現代我只是個打工人社畜,在這裏我是皇子妃呢。
系統對我做出這樣的選擇並不意外,將累計下來的積分兌換成了一顆歸元丹。
這相當於一條命。
就算只有一口氣,這丹藥也能將人救回來。
然後系統就從我的世界裏消失了。
後來,楚晏亭一母同胞的兄長登基了,淑妃成了太后。
再後來,我和楚晏亭生下了一個孩子,名叫楚煜。
平淡又幸福的七年過去,直至去年,皇上隱約被查出身子不太好了。
偏偏他子嗣不豐,兩個皇子都先天不足而造謠,如今膝下只有一位身子康健的公主膝下只有一個兒子,也是出生就含着藥罐子的。
太后爲了鞏固地位,開始張羅着讓諸位朝臣擁立楚晏亭爲皇太弟。
楚晏亭滿足儲君的一切條件。
身子康健,能力出衆,功績拿得出手,膝下有個健康聰慧的兒子,不用擔心繼承人的問題。
他順利地成了儲君,這個王朝未來所有人要巴結的對象。
各種利益交織,對我的審視也多了起來。
質疑我一個民女不配做宣王妃的,上書宣王不該只守着我一人的,比比皆是。
曾經對我慈眉善目的太后態度也冷硬起來,一改往日對我的和善態度,要將她孃家的侄女塞進王府做側妃。
後宮皇后妃嬪齊上陣,都以「過來人」的身份出言相勸。
我只是含笑聽着,默不作聲。
因爲我知曉,這個時代的女人,與旁人共享着一個男人,在她們看來,可能是常事。
爭論沒有意義。
但我知道,我和她們是不一樣的。
我在一夫一妻制的社會中長大。
曾經的楚晏亭是個很上道的男人,他能讀懂我。
我還未表示出自己和他在一起有什麼顧慮時,他就主動開口對我承諾了。
我天真地以爲我和他在這個世界會不一樣。
可現實給了我當頭一棒。
太后以絕食相逼,逼楚晏亭娶蘇念。
楚晏亭答應了。
他用一種很平常的口吻對我說,擇個日子娶蘇念過門。
我只怔怔地看着他,覺得他很陌生。
是了,我怎麼忘了。
楚晏亭再愛我,他也是這片土地上長出來的人。
這片土地上的人觀念裏面,一個男人有很多個女人是很正常的事。
但他那時還沒忘記曾經怎麼對我說的。
他說娶蘇念是權宜之計,是逢場作戲。
他不會碰蘇念,會永遠忠於我。
我不相信。
底線這東西一旦開始降低,就會越降越低。
如果我知道楚晏亭未來要做儲君,我是決計不會留下來的。
當初他腿是殘廢的,早就與皇位無緣,是我將他治好的。
然後將自己逼到這樣的境地。
那時候,我八年來第一次提出和離。
楚晏亭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我。
「我已經說了,娶她只是權宜之計,我不會碰她,你何至於此?」
我盯着他:「楚晏亭,曾經淮修竹只是和我走得近了些,你就受不了,如今你是要切切實實娶蘇念,怎麼就不至於了?」
「這怎麼能一樣?」他耐心地對我解釋,「此事事關大族與皇室結合!」
所以,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可以違背曾經的承諾嗎?
我不明白。
如果做不到,爲什麼要做出承諾?
以至於我亂了分寸,什麼都顧不得了,家也不回了,只想留在他身邊。
可到頭來,卻只有我一人將承諾放在了心上。
4
饒是我竭力反對,和楚晏亭吵架,可他還是準備娶蘇念過門了。
太后親自派了人來宣王府主事,掛上刺眼的紅綢,晃人眼睛。
我突然想到,八年前,也是在宣王府一片紅中,楚晏亭對我的好感度達到了 100。
短短八年,物是人非。
太后派下來的嬤嬤是個厲害的,見我神色悵然,言語恭敬間敲打不斷。
「太后娘娘接到底下人說您身子不適,這才讓奴婢前來操持,只是若是到了成婚那日,還請王妃娘娘起身打起精神些,喝杯側妃娘娘的茶,到底是主母,還是有些容人之量。」
她說什麼,我已經不太在意了。
我要和離。
看着這漫天的紅綢,我心想着。
「母妃!」
清脆的童聲響起,我寂靜荒蕪的心動了下。
煜兒朝我跑過來,一下撞在了我的腿上,他順勢抱住我的腿抬起頭,白皙圓潤的面龐,對我笑得很甜。
我摸上他的臉,想法再次動搖。
孩子果然是能捆綁住女人的。
我放不下煜兒。
一旦我離開,楚晏亭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煜兒該如何自處呢?
我抱着煜兒軟軟的身軀,淚水逐漸模糊了眼。
回去之後,我就病倒了。
我頭痛欲裂,晚上睡覺,夢到的都是和楚晏亭認識初五年的事情。
那時候多好啊,楚晏亭滿心滿眼的都是我,太后也很滿意我。
可是後來,怎麼就變了呢?
煜兒是個懂事的孩子,我起不來身,他就每天來看我。
楚晏亭知道後,坐在我牀前守着我。
他握着我的手,重複地承諾。
「知虞,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們不要再鬧了。」
容貌相似的一大一小圍聚在我牀前,皆是爲我煩憂,燭火搖曳,昔日的幸福又重新湧上心頭。
我決定相信楚晏亭一次。
看是否真如他所說,逢場作戲,權宜之計。
蘇念很快入了門,我也無視太后身邊嬤嬤的敲打,沒去喝什麼妾室茶。
楚晏亭只將她迎進了門,卻未和她拜堂。
成親當夜,他進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和蘇念說清楚了。
做完這一切,他一臉求表揚的表情。
我嘴上誇讚着,心裏卻沒有什麼波動。
我知道,他是想用對蘇唸的冷落來討好我。
可我在意的是,他對蘇念再冷落,蘇念也是他的側妃了。
蘇念許是知曉自己如今尷尬的身份,從不往我身前湊。
但後來還是鬧出些事情。
府內的下人見蘇念在楚晏亭這兒分量不重,在她的喫穿服飾上大着膽子剋扣,最後被捅到了楚晏亭那裏。
楚晏亭出面懲治了那些下人,對着我面色複雜。
「蘇唸對你沒有威脅,你沒必要視她爲眼中釘。」
我扯了扯嘴角。
從前看些狗血電視劇,裏面的女主角總說些百口莫辯的話。
當時只會想,有什麼不能說的?長嘴是用來喫乾飯的?
如今遭到誤解,我竟連一句百口莫辯都說不出來。
心很累,以至於連張嘴都沒了氣力。
5
宮宴上蘇念中藥,楚晏亭動了心思,我毫不意外。
蘇念初及笄,比楚晏亭小了整整十歲。
平日裏,她也不爭不搶,見到我,從來都是伏小做低。
偶爾府裏的下人會來向我稟報,說聽見蘇念偷偷哭,說想回家。
十五歲的女孩,在現代還只是剛初中畢業。
我想了想,還是去看了眼。
但我沒想到,我會看到楚晏亭。
他正哄着蘇念,讓她別哭。
「表哥,我想回家。」
蘇念紅腫着眼抽噎。
「你和王妃都對我不好,下人也對我不好,我不想留在宣王府了。」
「別哭了。」
楚晏亭摸着她的頭,語氣無奈地說。
「表哥給你尋些逗悶子的玩意,把欺負你的下人都收拾了,等到過幾年,表哥就給你尋個好人家嫁出去,他們會對你好的。」
蘇念睜着一雙懵懂的眼,「可是我不是已經嫁給表哥了嗎?我是你的側妃,爲什麼表哥不能對我好?」
楚晏亭嘴脣動了動,沒說話。
蘇念又流出了眼淚,「表哥對我好,王妃會生氣,對不對?」
她嗚嗚嗚地哭着,聲音十分哀慟。
楚晏亭輕輕拍着她的肩膀,似是安慰。
蘇念猛地撲進他懷裏,雙臂死死地環着他的腰,繼續哭着。
楚晏亭嘆了口氣,抬手環住她的背,輕拍安慰。
我僵硬着身子,如墜冰窟。
反應過來後,我轉身就走。
心頭的火氣越來越旺。
好像我是那一對惡人,非要拆散他們似的。
楚晏亭。
許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是他,違背諾言娶了蘇唸的也是他。
主動說逢場作戲的是他,對蘇念安慰的也是他。
我真是不知道,自己愛了十二年的男人,他心裏到底想的是什麼。
6
讓我下定決心和離的還有煜兒。
與我擔憂的不同,煜兒和蘇念相處得很好。
蘇念自幼就被蘇家人保護着,心性小孩子氣,平日裏在後院無聊,不知道什麼時候,和煜兒玩到了一起。
兩人一起放風箏,捉迷藏,玩得不亦樂乎。
我讓下人去尋煜兒回來做課業,屢催不見人。
於是我親自動身去尋。
在寬大的花園內,我看到了煜兒和蘇念正一起放風箏。
他們放的風箏是大蟲。
蘇念風箏放得非常好,很高,瞧着就氣勢昂揚。
煜兒很是興奮,從蘇念手裏拿過風箏線,跑得不亦樂乎。
他們相處得很不錯。
我叫煜兒的第三聲,他纔回頭。
看到我的一瞬間,眸中的光彩由興奮轉爲苦悶。
他知道我是抓他來做課業的。
他是儲君的孩子,課業自然繁重。
煜兒被我帶回去前,衝着蘇念道:「蘇側妃,我下次再找你玩!」
回到房間,我給他擦着出汗的手,垂着眸子問。
「煜兒,你知道側妃是什麼嗎?」
楚煜想了想,「就是父王的妃子。」
楚煜是個聰明的孩子。
我問他:「你覺得蘇側妃怎麼樣?」
「蘇側妃可會放風箏了,還會踢蹴鞠,給我帶小點心喫。」
他掰着手指頭數,語氣中是藏不住的興奮。
他看起來很喜歡蘇念。
「很好。」
我微笑道:「看來你和她相處得很不錯。」
那我就放心了。
我意識到,我確實該離開了。
因爲我意識到,蘇念進門的這段時間,我幾乎變成了一個深閨怨婦。
看到蘇念,我的內心在咆哮,在尖叫,想把全世界撕碎,面上卻是平靜的。
這股壓抑讓我胸口發悶。
看到楚晏亭抱着蘇念,煜兒和蘇念一起笑得開懷,我真想衝上去,將他們拉開。
可我只是平靜。
然後我又病了。
渾身發熱,躺在牀上下不了地。
太醫來診斷,說是心病。
我根本受不了這樣的生活。
身邊躺着有異樣心思的枕邊人,和別人共享着丈夫。
兒子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也不會站在我這邊。
或許等他長大以後,他會和他的父親一樣。
這個世界幾乎所有人,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
只會說我矯情、善妒、異想天開。
我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宮宴上蘇念中藥,楚晏亭動搖,只是撕開了一層遮羞布。
讓我徹底認清了――
楚晏亭的諾言,和狗叫沒什麼兩樣。
我再度提出和離,楚晏亭許是惱了,一路上半句話也不說,只沉沉地用目光盯着我。
馬車抵達王府門前,他率先快步下了馬車。
「我今晚睡前院。」
暮色裏,他的眼神很冷。
「知虞,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我置若未聞。
再沒有讓我比爲了楚晏亭留在這個地方更後悔的事情了。
可惜人生沒有後悔藥,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系統已經將獎勵兌換,完全消失在了我的世界當中。
楚晏亭變心,接下來的路,我真的要自己走了。
7
第二日起牀梳洗間,丫鬟秋娟看着我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吧。」
「今天阿大遞了消息,說昨日半夜,蘇側妃從宮裏回來的時候去了前院,王爺在書房裏,正好沒睡,兩人待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
秋娟頓了頓,「應該是沒做什麼。」
我沒說話,用清水細細地洗着手指。
秋娟繼續道:「您昨日和王爺吵了架,王爺許是想以此來讓您喫醋。娘娘,王爺還是在乎您的。」
我用絹布擦了擦手。
「讓人去備筆墨吧。」
梳好妝後,我坐在案桌旁,提筆寫下和離書。
寫好後,我裝進信封,讓秋娟送去了前院。
半刻鐘後,楚晏亭怒氣衝衝地推門而入。
「知虞,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放下手中的書,「王爺不是讓我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嗎?」
我朝他微微一笑,「不和離,我纔會後悔。還請王爺簽了這道和離書,從此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謝知虞!」
楚晏亭低吼了一聲,一掌拍在了我的案桌上。
他高大的身軀撐在桌上,黝黑的瞳孔裏似乎燃了火。
「謝知虞,你到底有沒有心?我爲你守了八年,從未和旁的女子逾矩過,如今只是娶了蘇唸作權宜之計,你究竟要鬧到什麼地步?」
他瞧着又深情,又委屈。
或許是意識到,我是認真地提和離,而不是在與他置氣。
「那這八年,倒還真是委屈王爺了。」
我面無表情。
「是我讓王爺憋壞了,難怪昨夜迫不及待地替蘇側妃解毒。」
楚晏亭聽了我的話,反而平靜下來。
「知虞,你是喫醋了是不是?」
他伸手想要碰我的手,我連忙躲開。
「昨日母后和舅舅都在,我總得表一個態度!但我不會真的碰她!」
我冷笑一聲。
「楚晏亭,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傻子?昨日擺明了就是一齣戲,一次不成,還有下一次,昨夜若不是我在,你和蘇念早就滾到一起去了吧?」
楚晏亭伸手大力捏住我的肩膀,眼睛死死瞪着我。
「可我還是沒碰她,不是嗎?」
「放開!」
我用力掙扎着,楚晏亭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卻越捏越緊。
「放開!楚晏亭,你抓疼我了!」
我手抵在他胸前,使勁用力推着。
可我和他力量懸殊,根本推不動。
楚晏亭紅着眼睛,「謝知虞,你到底有沒有心?八年了,我一直守着你,外界多少聲音,我抗了八年,你如今說和離就要和離?我不同意!」
他攥住我兩隻手腕,強硬地將我壓在屏風上,吻着我的脣。
我漸漸卸了力。
許是察覺到我態度的軟化,楚晏亭很快鬆了我的手,將那隻禁錮我手腕的手放在我腰間。
他抵着我的脣,「知虞,你再忍一忍,等我登位,我就將蘇念換個身份,送出王府。」
楚晏亭將我抱得更緊,側頭吻着我的臉頰,卻觸到了一片濡溼。
我無聲地流着淚。
楚晏亭吻了吻我的眼睛。
「知虞,我們不要和離好不好?」
我別過臉。
「母妃!」
門外煜兒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我連忙推開楚晏亭,轉過身用袖子擦眼淚。
煜兒很快跑了進來,像從前一樣抱住我的大腿。
「父王也在。」
他轉頭看了看我們兩個,「父王,母妃爲什麼哭了?是不是你欺負母妃了?」
楚晏亭俯身摸了摸他的腦袋,「父王不小心惹你母妃生氣了。」
「母妃別生氣。」煜兒用黑白分明的眼神看我,「煜兒幫母妃打父王。」
說着,他揮手朝楚晏亭身上打了兩下。
楚晏亭只含笑看着他。
我盯着他們倆,神色怔怔。
門口傳來一聲驚呼。
「煜兒,你怎麼能打表哥?」
8
蘇念出現在門前,一襲粉裙,面色驚訝。
「煜兒,不可以打你父親。」
我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我兒子做什麼,輪不到你來教訓。」
「我……」
蘇念粉脣微張,看看楚晏亭,再看看煜兒,露出委屈的神色。
楚晏亭擰起眉頭,「你怎麼會來這兒?」
蘇念抬起眼,眼神里略有些懵懂。
「我剛剛在陪煜兒玩,他被人叫過來,我就跟着來了。」
煜兒是被人故意叫過來的?
我看向楚晏亭。
他臉色有些黑,「回去!以後沒事不許來王妃的院子!」
蘇念委屈地撇撇脣,轉身走了。
身形纖瘦的少女一身嫩粉,眼眸時常如同小鹿一般清澈。
原本我以爲她只是個心思單純的女孩,順應家族的安排嫁入了王府。
可昨夜,我被太醫帶至偏殿,爲她解毒。
剛推門進去,走到屏風前,就聽她嚶嚀一聲,叫了聲「表哥」。
再走近些,掀開牀簾,榻上的少女擺出一個極爲誘惑的姿勢,眼眸含水地側頭看過來。
看到是我,她眸中一片錯愕,就連面部表情也僵硬了幾分。
但很快,她又恢復到了瞧着意識不清的狀態。
那一刻,我知道,今夜宮宴上蘇家和太后的打算,她是知情的。
蘇念走後,楚晏亭轉身看向我,我面無表情地轉過身。
「王爺請回吧。」
煜兒有些疑惑地抱上我的腿,「怎麼了母妃?」
我蹲下摸摸他的小臉。
「煜兒,你以後不要和蘇側妃玩了好不好?」
原本以爲蘇念是個心思單純的,可如今看來,不是的。
煜兒想了想,「那母妃給我找別的人玩,要會放風箏的。」
「好。」
我沒有向楚晏亭明確表態是否不再提和離。
因爲我大概知道,楚晏亭不會同意。
他說的那些話很感人,可我知道,回不去了。
他對蘇念動了惻隱之心。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對蘇唸的不一樣。
攻略那年,系統檢測,楚晏亭對我的好感度達到了 100。
我見過他對我好感度到達 100 的樣子。
滿心滿眼都是我,再裝不下旁人。
對我好感度 100 的楚晏亭,不會在深夜,溫柔地抱着別的女人輕聲安慰;不會聽到別的女人中了藥,就擔心急躁。
我突然想到,楚晏亭娶蘇念那年,正好是我和他成婚後的第七年。
七年之癢,果然非假。
9
沒幾天,太后突然召我入宮。
我坐上入宮的馬車,在慈寧殿等了半個時辰,太后才姍姍來遲。
她身邊的嬤嬤賞了我幾本書。
女戒女德婦容。
「哀家聽說,你與晏亭最近在鬧和離?」
太后漫不經心地打量着手上的丹蔻,「謝知虞,你出身民間,不懂皇室的規矩,哀家不怪你,哀家尋了些書,你抄上百遍,該懂的規矩總會懂的。」
我垂着眸子翻了翻書頁,又將其合住。
「太后娘娘說得對,我出身民間,不配做宣王妃,還請太后娘娘下旨,允民女與宣王殿下和離。」
「和離?」
太后冷笑一聲:「謝知虞,你未免將自己太當回事了些。莫說是皇家,就是些官宦勳貴之家,都只有休妻,何來的和離?」
「是民女太將自己當回事了嗎?」
我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太后面前。
「娘娘可還記得,十年前的事?」
太后掀起眸子看我。
我回了她一個微笑。
十年前,太后還是淑妃,有兩個兒子傍身。
長子遭人暗算,中了胎毒,生下來就體弱多病,沒人將他視作威脅。
次子驍勇善戰,屢立戰功,受人忌憚,可偏偏在戰場上傷了一雙腿,成了廢人,自暴自棄。
兩個兒子都身子出了問題,淑妃幾乎天天以淚洗面。
直到系統將我送來這個世界,讓我攻略楚晏亭。
我爲楚晏亭治好了腿,讓他重新站了起來。
楚晏亭在乎他的兄長,我便也爲他的兄長醫治,原本十年前就該死的人,硬生生續了十年的命。
先皇在時冊立了太子,而太子正是因楚晏亭的出衆倍感威脅,才暗中下手廢了楚晏亭的腿。
楚晏亭兄長的胎毒也是當時的皇后爲防淑妃生下一個健康的皇子下的。
被我治好後,母子三人韜光養晦,最終將當時的皇后和太子扳倒。
三皇子這才成了皇上,淑妃成了太后,九皇子成了宣王。
想到十年前的事,太后的臉垮了下來。
「若非當年的事,你以爲你憑何能坐穩宣王妃的位置?可你竟想挾恩圖報,讓晏亭這輩子只有你一個,簡直是異想天開!」
太后站起身,「他是王爺,是大夏朝的儲君!八年了!謝知虞,該夠了,人不能太貪心,不過是爲他娶個側妃,你就鬧和離!你要讓他被萬民,被皇室宗親們笑話嗎?啊?」
「哀家把話放在這裏,夏朝皇室沒有和離,只有喪妻!謝知虞,你生是楚家的人,死是楚家的鬼!」
太后抄起一本《女戒》砸向我。
「將這些書,統統給哀家抄上百遍!」
太后冷着臉離開。
我飲了口茶水,苦澀充滿脣腔。
生是楚家的人,死是楚家的鬼,呵……
出慈寧殿時,太后身邊的掌事嬤嬤將我叫住。
「王妃娘娘,太后娘娘有令,讓您把這些人帶回王府。」
我看向她身後站着的四個宮女,環肥燕瘦,各有風味。
我沒說話,算是默認,將人帶回了府裏。
楚晏亭晚上過來的時候,我正在燭火下看書。
「府裏多出的人怎麼回事?」
我沉默着將書翻了一頁。
楚晏亭恍然,「母后賞的?你怎麼將人都帶回來了?」
成親八年,太后不是第一次往宣王府裏塞人。
但以往,我能底氣十足地回拒。
我會說:「宣王有妾身一人足矣。」
可如今,我再也沒底氣說出這句話。
「太后一個孝字壓在頂頭,妾身哪敢不從呢?」
我站起身,「孝字大過天,這不都是王爺您教的?」
楚晏亭看着我,目光變得危險。
「知虞,不要賭氣。」
「我沒有賭氣,宣王殿下天潢貴胄,合該三妻四妾環繞,只是民女出身民間,身份微賤,配不上宣王殿下,遂自請下堂,還請王爺賞民女一封休書。」
楚晏亭盯着我,牙齒咬得吱吱作響。
隨之而來的,就是暴怒。
「謝知虞!你寧願要一封休書,都要離開本王?」
「是。」
楚晏亭看着我,眼神瞧上去很痛苦,「就因爲那天蘇念中藥的事?」
「是。」
「連煜兒你也不顧了?」
我表情未變:「是。」
楚晏亭突然冷靜下來,只是拳頭依然握得死緊,青筋爆起。
「不,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他突然想到什麼,「是淮修竹回來了是不是?他來找你了?我就知道……」
「楚晏亭!」
我冷冷地看着他。
「你自己對蘇念起了別的心思,不要以爲我和你一樣。」
10
我被禁足了。
楚晏亭離開前,給了我一個篤定的眼神。
「知虞,你別想離開我。」
「不管是和離書,還是休書,我都不會給你。」
前院阿大那裏傳來消息,說他那天離開後,就開始調查淮修竹的行蹤。
我閉上眼,胸口劇烈起伏着。
淮修竹是這個世界出自神醫谷的醫者。
當年九皇子廣徵天下神醫的佈告貼得到處都是,他也在揭榜之列,在我去之前,他已經爲楚晏亭制定了長期的保守治療方法。
我上了九皇子的門後,他領教過我的醫術,我們二人便聯手給楚晏亭治療。
當年爲了刺激楚晏亭對我的好感度,我用淮修竹做了一下工具人,和他走得近了些。
楚晏亭因此和我定情。
後來他的腿好後,淮修竹繼續遊歷四方,有時路過京城,會給煜兒帶一些小禮物。
成親後第四年,涼縣突發瘟疫,疫病快速蔓延,淮修竹正好在那兒,給我寫了信,問我有沒有什麼辦法。
我動身去了涼縣,用時一個月,和淮修竹聯手研究出治療疫病的藥方。
此後便再無私底下的親密交集。
淮修竹同時與我和楚晏亭交好,我原本認爲,他是我和楚晏亭夫妻二人共同的好友。
可楚晏亭竟然會懷疑我與淮修竹有私情。
心中悲涼,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楚晏亭寧願覺得我要離開是因爲紅杏出牆,也不願承認是他自己的問題。
嫁入宣王府八年,我第一次被禁足。
但府內的事還是能通過秋娟的嘴傳到我的耳朵裏。
蘇念日日去書房給楚晏亭送梨湯,蘇念在花園偶遇楚晏亭,蘇念與楚晏亭一起入宮面見太后……
我禁足這一月間,秋娟口中,楚晏亭竟沒有一日是不和蘇念見面的。
逢場作戲,呵……
一月後,楚晏亭解了我的禁足。
但我依舊沒出門,整日待在院子裏。
煜兒來找過我幾回。
他來時,眸子裏滿是小心翼翼。
「母妃,你和父王吵架了,會不要煜兒嗎?」
我抬手摸摸他的頭。
「怎麼會呢?你永遠是孃的孩子。」
只是我恐怕不能一直陪着他。
我要離開。
煜兒是儲君的孩子,等到日後楚晏亭登基,他也有廣闊的前途。
我不能自私,也沒有能力將他帶走。
煜兒聽到我的話,撅了嘴,眸中醞釀出淚水。
「母妃,你騙人!蘇姐姐和我說了,你想和父王和離,離開家裏,再也不要煜兒了!」
蘇姐姐?
我皺起眉,「楚煜,我不是說了,不許和蘇側妃玩嗎?」
煜兒抽抽鼻子,用衣袖擦眼淚。
「你都不要煜兒了,還要管煜兒和誰玩嗎?母妃不要煜兒,那煜兒也不要再理母妃了!」
說着,煜兒扭頭跑了。
秋娟在旁邊看着,正要去追。
我將秋娟叫住,「別去。」
「娘娘!」
秋娟急得跺腳,「您就這麼放任蘇側妃挑撥您和世子的關係?」
挑撥?
蘇念雖居心不良,可她說得沒錯。
在旁人眼裏,我要離開,何嘗不是對楚煜的一種拋棄。
我失神坐了回去。
在現代的時候,我就不喜歡小孩。
更是從未想過,我會費了半條命,生下一個與我血脈相連的孩子。
楚煜的到來並非意外。
當時的我爲了楚晏亭留在這個世界,楚晏亭也承諾這一生只有我一個。
但他是王爺,膝下不能無子。
加上頂頭有婆母催着,我很快懷上了煜兒。
煜兒在我肚子裏的時候就很乖,我很少孕反。
生下來也很好帶,不哭不鬧,長相更是集合了我和楚晏亭的優點。
最初,我並不喜歡這個孩子。
懷上楚煜,是我留在這個世界後,做出的第一次妥協。
爲了給楚晏亭的承諾再上一層保險,在這個醫療條件並不發達的世界,我決心生孩子,爲此身體變差,身上長了難以消除的紋路。
我是在帶楚煜的過程中,才漸漸對他有了感情。
他是我和楚晏亭愛情的結晶。
可如今,愛都沒有了。
我似乎連帶着,對煜兒也少了感情。
11
煜兒開始和我置氣。
他將我之前的話拋到耳邊,課業也不學了,整日玩樂。
和蘇念玩得比以往更加親近。
王府裏的下人都知道,這段時日蘇側妃在王爺和世子那裏都風頭無量。
眼看着楚煜要和我離心,秋娟更急了。
一日,我正看着書,她突然跪在我面前。
「娘娘,奴婢斗膽有話要說,王爺是您的夫君,世子更是您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您和王爺置氣也就罷了,怎麼連兒子也不管了呢?」
我面色未變,將手中的書翻了一頁。
「他總要適應,日後沒有我的日子。」
何況,我自己生的兒子,自己清楚。
他只是想要以此激怒我罷了。
秋娟聞言,更是大驚失色。
「娘娘,您當真要離開王府?您是宣王妃,是儲妃啊!您難道要將這尊貴的位置讓給旁人?」
我掀起眼,「我前段時間,表現得不夠明顯嗎?」
秋娟張了張脣,「奴婢以爲,您只是想以此逼王爺退步,卻不想,您是說真的……」
似是想到什麼,秋娟道:「可娘娘,王爺那日說了,不論是和離,還是休書,他都不會放您走。」
我點了點頭,「所以要離開,就不能走尋常路。」
「秋娟,你願意幫我嗎?」
秋娟是我一次外出行醫時救下的農女。
她在山林中被蛇咬了,險些就要死了。
我出手爲她醫治好蛇毒,發現她臉上有一塊巴掌大小的胎記。
便順手也爲她醫治了。
被治好後,秋娟就賴在了我的藥鋪,要給我當婢女,怎麼都趕不走。
後來我留下她,她跟着我進了宣王府。
也有十年的日子了。
秋娟堅定道:「娘娘,您有什麼便吩咐吧!奴婢一定將事情辦好!」
12
半月後,一個尋常的日子,宮裏來人,急急忙忙地召我和楚晏亭入宮。
馬車一路靜默,我和楚晏亭都未向彼此開口。
馬車剛到宮門前,連續不斷的喪鐘傳來,伴隨着宮人清晰且哀痛的聲音。
「皇上――駕崩――」
聽到這消息,我心頭一震。
未免太快了些。
按照我幾月前給皇上診的脈,他最少還能再活半年時間。
皇上駕崩,我和楚晏亭必須下馬車走路前去,以示敬重。
楚晏亭嘴脣抿起一道向下的弧線,靠近拉住我的手。
「知虞,別放開。」
我抽回手的動作停住,任由他握着。
楚晏亭和兄長感情甚篤,皇上驟然駕崩,他面色都白了一個度。
入了太和殿,殿內黑壓壓地跪滿了人。
後宮妃嬪、太后與蘇相都在。
見楚晏亭來了,太后抹着眼淚。
「今日一早,你皇兄就沒起身,值守的太監也叫不醒,一摸只剩下一口氣了,這才趕忙叫御醫,還是沒救過來……」
我走到牀邊,伸手摸着皇上的脈,眸中閃過一絲瞭然。
楚晏亭看着皇上蒼白的面孔,心中劃過一絲隱痛。
「爲……爲何當時不叫知虞?」
我將皇上的手放了回去,看向太后。
我幾月前開給皇上的藥,他竟都沒喫。
我聽說,太后從宮外請來醫藥世家新一代的佼佼者,奉爲座上賓。
我與太后這些年關係越發僵硬,她無非是想爲皇家再培養一個醫者,來替代我的用處。
她避開我的目光。
「宣王府太遠,一時也來不及。」
我並未出言拆穿,目光落在皇上身上。
原本,他還能多活一些時日。
可因爲擅自換大夫換藥,只能魂歸西天。
我不由開始思考。
太后對我不滿,那皇上呢?
他若是對我信任,又豈會私自換掉我開的藥?
如今想來,他們早對我有了不滿。
時間十年畢竟太久了,久到讓有些人忘記曾經式微之時,是何模樣。
13
皇上駕崩,停靈七日。
因爲曾經得過胎毒,皇上如今膝下只有一位公主。
煜兒作爲小輩,來向皇上祭拜,夜裏還需要守靈。
過了秋分,夜裏難免寒涼,我準備了一份護膝,帶去大殿。
正撞見蘇念給煜兒送褥子和護膝,她還備了食盒,裏面裝滿了各種口味的夜宵糕點。
煜兒讓身後的小廝接過,對蘇念道了謝。
蘇念笑容親暱:「世子不用謝,今夜我也在宮中,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
「你還是回去吧。」
見我來,蘇唸對我行了個禮,「見過王妃。」
「今夜宗親攜家眷守靈,你留在宮中,不合適。」
蘇念聞言,委屈地低頭應下。
她瞧見我手上的護膝。
「娘娘可是來給世子送護膝?真是趕巧了,妾身也給世子送了一套,世子恐怕用不了兩套。」
我垂眸看向楚煜,他手中捏着蘇念送給他的護膝,別過臉去。
他還在與我置氣。
我笑了下,「無妨。」
我將護膝塞給一旁的婉靈公主。
「婉靈,你用着吧。」
婉靈公主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皇上因爲胎毒難以有孕,先前有過兩個皇子,但都先天不全,早夭而亡。
唯一健康的孩子還是一次意外和一個才人生下的。
初懷上時,皇上對這個孩子寄予了厚望,希望才人能誕下一位健康的皇子。
可生下來卻是一位公主,皇上大失所望,將母女倆拋到腦後。
那才人患病去世,太后又派了強勢的嬤嬤管教着,長此以往,婉靈便養成了怯懦的性子。
如今皇上初殯天,底下人就偷了懶,這麼涼的夜,她一身單薄的衣衫,也沒人送個護膝。
婉靈公主抬頭,用一雙怯怯的眸子看我,抬手將護膝接過。
「謝謝皇嬸。」
我抬手摸摸她的頭,收回視線時,卻見楚煜的眼神死死盯着婉靈手中的護膝。
蘇念在一旁笑道:「也算是物盡其用了,我這還有些糕點,都是世子最愛喫的,屆時也可分公主一些。」
「褥子可以,糕點就免了。」
我遞給秋娟一個眼神,秋娟表示瞭然,從楚煜身後的小廝手中接過糕點。
「夜裏守靈,本是守孝表悲之舉,貪甜貪味,落入旁人眼裏,難免落人口實。」
蘇念面上的笑變得勉強了些。
「娘娘,世子纔多大的年紀,您對他未免太嚴苛了。」
我沒和她廢話。
「秋娟,備馬車,送蘇側妃回府。」
蘇念不情不願地被請走了。
我看着楚煜,緩緩蹲下身。
「今夜母妃會在太和殿偏殿,若是有什麼事,來找母妃。」
楚煜沒應聲。
我語氣軟化了些,「若是餓了,尋個解手的理由過來,母妃給你桃花酥喫。」
楚煜眼睛一亮,但又很快垂下眸子。
「我聽母妃的,那母妃不許不要煜兒。」
「好。」
「真的?」
楚煜撲進我懷裏,「那母妃要說話算話!」
我輕拍他的肩膀。
誰沒有說過幾句謊話呢?
對不起,煜兒。
14
守靈之日七日過去,皇上的屍身入了皇陵。
國不可一日無君,楚晏亭身爲儲君,名正言順地成了下一任皇帝。
雖暫未舉辦登基大典,府裏和手下的人也並未行封,就率先住進了宮中。
蘇念時常去陪太后,蘇相是太后兄長,入宮更是大搖大擺。
三人聚在一處,太后再以母后的身份叫楚晏亭過去,屢屢爲蘇念與楚晏亭之間創造機會。
時日長了,下人間便有了些傳言。
一方人說皇上可能會看在蘇念家世的份上,貶妻爲妾,另封蘇念爲皇后。
另一邊人則說我有皇子傍身,加上多年情誼,皇上還是會封我爲後。
更有甚者私底下坐莊押注的。
秋娟知道了這事後,氣得不行。
「主子,奴婢這就去差人將那些亂傳謠言的人抓起來!」
「隨他們去。」我飲了口茶水,「左右我也快離開了。」
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
只待中秋。
月圓之日,太后在御花園中設中秋夜宴。
宮中人少,是以太后將孃家蘇府的親人喚入宮中,一同過節。
許是撐腰的孃家在,蘇唸的底氣都比以往足了些,她坐在太后位側,親暱地挽着太后的手臂。
我和楚晏亭一同赴宴。
這些時日,我與他的關係緩和了不少。
我軟化了對楚晏亭的態度。
楚晏亭以爲,我妥協了。
他十分興奮,握着我的手承諾,一定會立我爲後,不讓旁人動搖我的位置。
宴上,教坊司的人獻舞獻樂過後,蘇念主動請纓,要彈上一首琴曲。
琴聲中蘊含的情意綿綿,蘇念低頭撫着琴,時不時抬頭向楚晏亭投去愛慕羞澀的一眼。
我沒去看楚晏亭的表情,只安心喫着這頓飯。
時不時看看底下坐着的煜兒。
他才六歲,自己一個人坐在案桌邊,安靜地用着膳。
是我自私,將他帶來這個世界,如今又要離開。
可我能爲他做另一件事。
我用了些手段。
他會是楚晏亭這輩子唯一的孩子。
宴會用到一半,正其樂融融間,我藉口自己有些累了,想先行回去。
楚晏亭看向我,還未說什麼,太后先開口准許了。
我當着衆人的面將秋娟調到了楚煜身邊,讓她跟在楚煜身後照顧着。
離開宮宴,我抬頭看天。
今日中秋,京中有放孔明燈的習俗。
通常,孔明燈的放飛都是在山谷裏。
可誰叫今夜風大呢?
我換好裝束,從牀下拖出一具早已準備好的屍體。
尤記得十二年前,我爲楚晏亭治腿後,名聲打響,楚晏亭的父皇召我入宮,爲他的妃嬪診治。
那時,系統還沒有離開。
它告訴我,宮中至少有三處密道。
我將路線都一一記了下來。
沒想到,竟是在十二年後的今日派上了用場。
屍體放好,我掏出早前準備好的孔明燈,正欲點燃……
門外突然響起劇烈的敲門聲。
「娘娘!大皇子落水了!」
15
落水?
我將東西迅速塞回去,打開門,疾聲厲色:「怎麼回事?」
說着,我匆匆朝御花園走去。
宮人連忙跟上我的腳步,快速說道:「方纔大皇子和蘇家的公子在湖邊玩樂,不慎掉下去了!」
掉下去了!
我不由得一陣頭暈。
快步走到御花園,湖邊已經圍滿了人。
「讓開!」
撥開人羣,我看到面色蒼白,躺在地上的煜兒。
「煜兒!」
我連忙撲過去,抬手試探他的鼻息後,做着心肺復甦。
煜兒小小的身軀躺在那裏,沒有反應。
我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給他做人工呼吸。
「煜兒!楚煜,醒醒!」
他還是沒有反應。
滾燙的淚從眼中落下,我手指顫抖,繼續按壓着他的胸膛。
周圍寂靜得可怕,宮人不敢抬頭,蘇家的人眼觀鼻鼻觀心,低頭不語。
一個童聲驟然響起。
「爹,我沒推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蘇家的長孫,蘇唸的兄長的兒子開了口。
「閉嘴!」
我沒空理會周圍的聲音,慌忙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將其中的藥丸塞進了楚煜口中。
這是當初,系統發放獎勵,兌換給我的藥丸。
這顆藥丸,抵得上一條命。
藥丸喂下,我繼續做着心肺復甦。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咳嗽傳來,煜兒胸口起伏,劇烈地開始咳嗽着。
我給他把了脈,而後將他緊緊抱在懷裏,驚魂未定。
剛纔叫我來的宮人連忙遞上披風,我伸手接過,蓋在了煜兒身上。
那藥的效果很好,畢竟是天外來物,煜兒剛服下去,就有了生命跡象,只需要多加休息。
身後站着的蘇家長子鬆了口氣。
他兒子闖了禍,推了大皇子下水,如今大皇子沒事,那是最好的。
只不過,他這口氣松得太早。
「秋娟呢?」我問宮人。
有人答道:「蘇夫人要和太后上摘星閣賞月,將秋娟姐姐叫去侍候了。」
蘇家,又是蘇家。
我閉了閉眼。
蘇家長子蘇昊元陪着笑:「娘娘,今日之事是犬子不對,您罰他!將他打上十大板!臣回去再請家法,一定好好教訓這個逆子!」
我淡淡掃了他一眼。
「來人,抓住他。」
宮人一擁而上,將蘇昊元鉗住。
他面上先是茫然的表情,然後再是瞭然。
「娘娘,臣管教不嚴,也理應受罰!」
罰?
我朝他兒子蘇青霖走去。
蘇昊元面上露出慌亂的表情,「娘娘,您要做什麼?」
蘇青霖見我朝他走近,毫不慌亂。
「我只是和他鬧着玩,誰知道他一個平民之子,這麼……啊!」
我抬手將蘇青霖推入湖中。
水花四濺。
周圍的宮人驚了一瞬,蘇昊元見狀更是死命地掙扎。
「放開!放開我!謝知虞!你這個瘋女人!我父親不會放過你的!放開!」
我揚起聲音。
「將人給我摁死了!出了什麼事,我一力承擔。」
蘇青霖在水中掙扎着,周圍宮人看着,卻無一人敢下去施救。
蘇青霖今年十歲,已經不是不曉事的年紀。
我站在岸上,雙臂環胸,想起他那句「平民之子」。
這話不會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只能是蘇家的人私底下,也這麼說。
我怎麼忘了,這個世界除了有三妻四妾,還有等級尊卑。
在太后、先皇以及蘇家的人眼裏,我只是個平民。
一個因爲運氣好,救了王爺後,躍上枝頭的平民。
16
一分一秒過去,蘇青霖在湖中,漸漸沉了下去。
他也不會水。
蘇昊元不住咒罵着我,一邊罵着抓着他的人。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爹是丞相!他不會放過你們的!太后娘娘不會放過你們的!」
「這是在做什麼?」
伴隨着腳步聲,楚晏亭、蘇念、太后和蘇相來到了湖邊。
蘇昊元看太后來了,便開始哭。
「姑母!姑母你快救救青霖!謝知虞這個毒婦,她將青霖推到湖裏了!快救人!」
「什麼?」
太后大驚失色,一巴掌朝我扇來。
「謝知虞,你敢?」
面上火辣辣的痛,我看向楚晏亭,卻見他滿臉慍色:「還不快去撈人!」
宮人們合力將人撈了上來。
不過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
蘇念急切地叫着蘇青霖,卻見他毫無反應。
她站起身來,眼含淚水,「謝姐姐,爲何如此狠心,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下手?」
我冷笑一聲:「蘇青霖推皇子下水,以下犯上,莫說只是將他推下水還回去,就是殺了他,也是罪有應得。」
楚晏亭這才注意到躺在一旁,身上披着披風的楚煜,面色一變。
「煜兒,煜兒?」
楚煜迷迷糊糊睜開眼,虛弱地喊了聲父皇。
見楚晏亭面色陰沉,蘇昊元叫苦道:「青霖不過是和大皇子鬧着玩,大皇子如今也並無性命之憂啊!而且青霖說了,大皇子是自己摔下去的!並非青霖推的,娘娘着急無可厚非,但怎能推一個孩子下水呢?」
我氣紅了眼。
「若是我再來遲些,煜兒就沒命了!什麼叫並無性命之憂?」
蘇昊元張了張嘴,「可如今,大皇子不是好好的嗎……」
一旁蘇念用手帕抹着眼淚,蘇相也滿面悲痛。
「太后娘娘,今日是中秋啊!青霖冒犯大皇子,理應受罰!可今日是中秋啊,若是青霖就這麼走了,這讓臣一家日後中秋之日該怎麼過啊?」
太后聞言面色難看,對着我斥責道:「孩童間磕磕碰碰難免受損,可如今煜兒既性命無憂,你又何苦奔着要人性命去?」
楚晏亭聞言,罕見地對太后冷了臉。
「母后!煜兒是朕的兒子,是君!受了損傷,怎能說是孩童間的磕磕碰碰?」
太后喚了御醫過來。
這御醫,就是太后爲先皇換的那個出身醫藥世家的大夫。
他先給楚煜診了脈。
「陛下,太后娘娘,大皇子的脈象異常康健,並無大礙。」
蘇念出聲道:「姐姐,你不是說,大皇子方纔,險些就溺水沒命了嗎?」
聞言,那大夫又把了一次脈。
「確實有溺水之象,但大約只是嗆了一口水。」
太醫又給蘇青霖把脈,面色變得嚴肅,說恐是會傷及性命。
「謝知虞!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太后指着我的手發顫,「煜兒不過是嗆了一口水,你就要青霖的性命!何其歹毒!」
蘇念嚶嚶哭了起來:「妾身知道自己平日裏惹姐姐不快,可姐姐也不應該對孩子撒氣……」
蘇家的人緊隨其後,也嘆氣哭泣起來。
我看向楚晏亭。
「我說的是真的,剛纔煜兒……」
「夠了。」
楚晏亭盯着我,「知虞,你會的是醫術,不是仙術,怎麼可能將瀕死的人即刻恢復?」
他聲音中滿是疲憊,「你回去吧,這裏的事,朕來處理。」
17
秋娟抱着煜兒,跟着我回到了坤寧宮。
「主子,都是奴婢的錯,害得大皇子……」
我搖搖頭,「無事,太后的命令,連我都難違抗,更遑論是你。」
煜兒躺在牀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我。
「娘……」
我摸摸他的額頭,在上面落下一個吻,堅定了內心的想法。
我要帶煜兒一起走。
今夜由於這場插曲,離開的計劃暫且擱置。
楚晏亭又下令將我禁足。
煜兒在坤寧宮裏,整日和我一起待着。
他知道我又被禁足了,遂忿忿不平。
「蘇青霖推我下水,娘幫我報仇,爹爲什麼要禁足娘?爹是壞蛋!」
楚晏亭來過坤寧宮幾回。
他說,蘇青霖性命危在旦夕,得了肺熱之症,發燒咳嗽,怎麼都好轉不了。
「知虞,母后因此對你十分不滿,堅決不准我下旨立你爲後,你爲何總是要給我出難題?」
是我給他出難題嗎?
「如今聞太醫對青霖的狀況束手無策,母后說了,若是你肯出面爲青霖治病,她便原諒你的過失。」
我聽得想笑。
「我不會去的。」
楚晏亭深深看了我一眼。
「知虞,你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全當沒聽見。
隔天,太后蓋着鳳印的懿旨到了坤寧宮。
她身邊的嬤嬤宣讀懿旨,讓我爲蘇青霖醫治。
「夫人,請吧。」
我站在原地沒動。
嬤嬤的臉色陰沉下來,「夫人是要違抗懿旨?您莫忘了,皇上如今還未行冊封,旁人喚您一聲娘娘,是給大皇子面子,您別爲此就拿喬起來了。」
我依舊沒動。
「奴婢會將今日夫人違抗懿旨的事,盡數稟報給太后娘娘!」
嬤嬤昂頭挺胸地走了。
過了晌午,她又來了。
「太后娘娘有令,謝氏違抗懿旨,杖責二十。」
她眯了眯眼,威脅道:「夫人還是不願遵從懿旨,去給蘇公子治病?」
我主動趴上了凳子。
嬤嬤手拿長杖靠近,「那就委屈夫人受罰了。」
「瞧見裏頭的大皇子了嗎?」
我突然出聲,嬤嬤抬起頭,瞧見楚煜坐於屋中,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這邊。
「你就當着大皇子的面,打他的生母吧。等他再大些,他不會對太后如何,可對你……」
嬤嬤遲疑了下,「那就出去打!」
「你以爲大皇子聽不懂你方纔說了什麼嗎?」
我將臉枕在雙臂間,「還是就在這兒打吧,一樣的。」
嬤嬤磨着牙思考許久,敷衍且迅速地往我身上敲了二十下,而後將棍子一扔。
「走!」
18
坤寧殿內,我趴在牀上,楚煜小心翼翼地握着我的手。
「娘,你痛不痛?」
不痛。
可我要作出痛的樣子。
身上裝了些雞血,寢宮內也瀰漫着血的味道。
楚晏亭來時,就看到我面色蒼白,身上滲血的模樣。
「朕和母后,已經將臺階擺在了你的面前,可你都不願下!你總是要這樣任性,讓所有人爲難。」
我將臉別過去,對着牆道:「妾身如今容色不好,又受了傷,怕傳給皇上晦氣,皇上還是離開吧。」
楚晏亭怒氣衝衝地走了。
沒過幾日,秋娟告訴我,蘇青霖死了。
蘇家掛了白幡,蘇家上下更是差點哭死過去。
太后要下旨嚴懲我,可被楚晏亭攔了下來,只是將我禁了足。
太后說可以對我網開一面。
可要求是,讓楚晏亭封蘇念爲後,並將嫡子楚煜交給蘇念撫養。
楚晏亭答應了。
蘇念急不可耐地來坤寧宮找存在感,瞧見楚煜也在,她笑得溫柔,拉上楚煜的手。
「煜兒,日後你叫我母后好不好?」
楚煜皺着眉,「不要。」
他冷漠地將手抽出。
蘇唸的面容扭曲片刻,又綻出一抹笑來。
她蹲下身對楚煜道:「煜兒,你忘了我嗎?我是你的蘇姐姐呀,我會放風箏,我還給你送了糕點呢。」
楚煜後退一步,捂住鼻子。
「你身上的味道有點嗆人,離我遠點!」
蘇念冷了臉,抬手捏住他的肩膀。
「等到皇上登基大典和冊封之禮過後,這聲母后,你不想叫也得叫!」
她站起身,瞧見趴在牀上的我。
「姐姐,自己的孩子認別人做母親,心裏挺不是滋味的吧?」
「曾幾何時,我也是這樣!自己的丈夫,卻只能看,不能問不能碰!我成爲所有人的笑柄,都是因爲你善妒自私!」
「不日過後,我纔是皇上的正妻!屆時,你就等着如同我當初一樣,別想看到皇上一眼!」
我趴在牀上眯着眼,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我去,這誰啊?」
一道熟悉的冰冷機械音響起,我唰地一下睜開眼。
「系統?」
「是我。」
一個旁人瞧不見的小光團縈繞在我身側。
「前前宿主,你怎麼混這麼慘?反派變心了?」
我斂下眸子,「先別說這個,你怎麼回來了?」
【哦,我來做回訪調查,檢測一下反派的黑化程度和這個世界的穩定程度,目前看來非常穩定!】
回訪調查?
「那作爲前前宿主,我有回訪禮物嗎?」
【耶?】
系統警惕地後退。
【你想要什麼回訪禮物?不會是在這個世界混不好,想回去了吧,我們沒有這項業務。】
「我想離開皇宮,離開京城。」
系統想了想。
【當初雖然是你消除了楚晏亭的黑化值,但現在都八年過去了,他也有了新歡,離開的話,應該不會影響世界穩定。在這個前提下,我可以把你送走。】
我垂下眸子:「我想將煜兒一起帶走,可以嗎?」
【系統檢測到反派如今不易使女子受孕,將唯一的孩子帶走,恐怕會影響這個世界的穩定,所以不好意思宿主,他只能留在這兒。】
不知何時,蘇念已經走了。
煜兒站在我牀邊,擔憂地看着我。
明明是我被禁足,煜兒並沒有,但他還是硬生生在屋子裏陪我待了一個月。
「娘……」
我抬手摸上他的臉,在心裏問系統:「既然他關乎小世界穩定,那我離開後,你們可以幫我確保他的安全嗎?」
【宿主的兒子服用了系統商城兌換的藥丸,日後就算出了事,也不會危及性命的。】
「好。」
這就夠了。
19
楚晏亭下旨將我從坤寧宮中遷出。
遷宮那天,他來找我,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知虞,朕已經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了,可你都不珍惜,那就只能讓你喫喫苦頭。」
太后說的話,他聽進去了。
他也認爲,是成親這麼多年來,他對我太過順從嬌縱,以至於讓我一點點事,就鬧得天翻地覆,一有不順心就鬧着和離,做事絲毫不顧及後果。
他決心讓我長些教訓,收回了原本承諾給我的後位,給了我一個妃位,讓我遷出坤寧宮。
他站在我面前,等着我低頭,向他服軟。
我只是對着他笑了笑。
眼前男人的臉與十幾年前,我見到他時候的樣子重合。
依舊俊美,但已經不再狼狽。
「陛下諸事繁忙,還請回去吧。」
楚晏亭眸色冷凝,牙齒吱吱作響。
「謝知虞,你不要後悔!」
冊封大典那天,我派秋娟去煜兒身邊守着。
上次煜兒落水,秋娟自責非常,這次她向我保證,一定會照顧好煜兒。
今日典禮上,楚晏亭還打算下旨封煜兒爲太子。
「主子,您真的不需要奴婢幫忙嗎?」
秋娟憂心忡忡。
上次離開的計劃當中,她爲我打點好了一路。
這次,我沒再讓她幫我。
「放心吧,我都準備好了。」
我將視線落在旁人看不到的光球上。
「一定能順利離開。」
宮內冊封大典,宮人都忙得團團轉。
我院子裏還有五六個人在伺候,但他們明顯心思早就飛了出去。
今日干活的宮人賞錢加倍。
有前殿的人來借調人手,我揮揮手讓他們都離開了。
「可以走了。」
四下無人,我對着系統說道。
【就這麼走了嗎?你不對楚煜說些什麼嗎?】
我搖搖頭。
說再多,也改變不了我要走的事實。
還不如不說。
【好吧,宿主請閉眼。】
我緩緩閉上眼睛。
身體一陣失重,耳邊風聲陣陣,不知過了多久,才停下來。
【宿主請睜眼,現在您已距離京城百里,已爲您成功僞造假死狀況。】
百里。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身處於一片麥田中。
「系統,謝謝你。」
【不用謝,我的回訪結束,要離開啦~】
白色光團消散,彷彿從未出現過。
我深深地呼吸一口,彷彿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十二年前,我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降落地點是在江南。
攻略對象在京城。
我就那麼一路走,一路救人,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上京。
做九皇子的醫者的時候,我還算自由。
可成婚之後,四方的牆成了無形的枷鎖。
如今我又要一路走,一路救人,回到江南去了。
20
我改頭換面,走走停停,回到了我最初出現的那個鎮子。
十年過去,我已經模糊了對這裏的記憶,但依然對這裏十分親切。
我在這裏置辦了個宅子,支起了醫館,化名長留。
長留於此,平平淡淡地融入這個世界,也挺好的。
留於此地的第三年,我遇見了淮修竹。
有個人突然倒在地上,我剛好路過,爲他施了針。
周圍圍了不少的人。
其中就有淮修竹。
病人脫離危險後,我收好銀針,正準備走,卻聽身後略有些遲疑的一聲:「知虞?」
我轉過頭看他。
看到我的樣貌,淮修竹略有些失落。
「抱歉,認錯人了。」
我衝他微微頷首。
這個小插曲就這麼過去了。
我在鎮上聲名大噪,來看病的人多得有些忙不過來,於是收了幾個學徒。
每天都很忙,也很充實。
有被我醫治好的病患來送謝禮,送了我一隻小狗崽,讓我用來看家護院。
從小養,養得熟。
我給小狗起了個名字,叫煤球。
時間一點點過去,小狗養成大狗,轉眼也有六七歲了,來找我看病的人越來越多。
這個世界醫療不發達,各種疑難雜症,都醫治無門,於是我打算寫一本醫書。
從前在這個世界,醫術於我而言,更多是攻略楚晏亭的工具,是鞏固宣王妃之位的武器。
可如今,它是我傾注全部心血並預備投入一生的事業。
春去秋來,轉眼間,我留在這個小鎮上也有十年了。
我照常在醫館外義診,給鎮上的人開藥。
上一個排隊的人離開,下一個人站到桌前。
一道血腥味在我鼻腔瀰漫,我頭也不抬道:「外傷刀傷請進醫館內……」
他充耳不聞地在桌前坐下,我微微皺眉,抬起頭,而後大腦一片空白。
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煜兒。
21
我一眼就認出了煜兒。
他的眼睛和曾經的我很像,輪廓和下半張臉,則隨了楚晏亭。
我沒想過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他。
我讓學徒替了我的位置,竭力抑制住心頭的不平靜。
「進去吧,我幫你包紮。」
我已經改頭換面,也黑了不少,他認不出我。
六歲的孩子,能有多少記憶呢?
我告訴自己。
室內,他露出手臂上血紅的刀傷。
我看了一眼,眼睛就紅了,沉默地轉頭準備處理傷口的東西。
煜兒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又怎麼會受傷?
他現在應該在京城纔對。
難道是京中出了什麼事?
我腦子有些亂,但多年養成的經驗還是讓我包紮的動作顯得尤爲鎮定。
楚煜低着頭,一直沒有看我。
等到傷口處理完,他站起身,往桌上放了一錠銀子。
然後走了。
他又來了。
昨天的傷口變得嚴重,有些潰爛紅腫。
我顫抖着手給他包紮好。
他來的時候,傷口直接裂開了。
「楚煜,你到底要幹嘛?」
煜兒抬頭看我。
「原來你還記得我是誰。」
我鼻子一酸。
我早該想到,他認出我了。
我深吸一口氣,低頭再次處理傷口,沒有問他是怎麼找過來的。
皇權至上的年代,上位者想要找一個人,掘地三尺都能把人找出來。
我當時以假死脫身,就是不希望旁人知曉我還活着。
可如今,找過來的是煜兒。
將紗布打了個結,我道:「你回去吧,就當沒見過我。」
轉頭正要邁步,衣角卻傳來牽拉的力道。
「你又想拋棄我。」
哽咽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娘。」
我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22
楚煜說,他是奉楚晏亭的命令,來江南調查知府貪污賑災銀的事。
楚晏亭讓他隱藏身份,跟着欽差出來歷練。
剛入知府地界,他們就遭遇了刺殺,不得不在天水鎮修整。
天水鎮就是我所在的這個鎮子。
我連續好幾天都出去義診,楚煜觀察了我一陣子,才確認了是我。
「你當初離開,我不怪你了,你別再拋棄我了。」
他捏着我的袖口,眼眸泛着淚光。
我嘆了口氣,「煜兒,我不會回去的。」
「我知道!」他有些急切地回:「我知道,我沒有讓你回去,我也不會讓他知道你還活着的,你別因爲他不認我。」
我抬手摸摸他的頭。
「好。」
接下來幾天,楚煜成了醫館的常客。
醫官的夥計問我他是誰,我只說是親戚。
楚煜不怎麼和醫館裏的人說話,顯得無聊就坐在一邊,看我給病人看病,有時候就去找煤球玩。
我問他:「你整天這麼閒嗎?不是說來調查賑災銀貪污的案子?」
「上次遇刺把李大人嚇着了,他見我受傷,就讓我好好養着,查案根本不帶我。」
楚煜和煤球才玩了沒幾天,煤球就很聽他的話了。
我看着一人一狗在院子裏玩鬧,只覺得歲月靜好。
當然,如果楚晏亭沒有找過來的話。
23
一個雨天,我和楚煜正在宅子裏喫飯,突然有人敲響了門。
我沒有多想。
一些急診病人有時等不到醫館開門,就會上我家來敲門。
我讓楚煜繼續喫飯,自己去開了門。
「怎……」
院門推開,一張冷峻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我下意識就要將門關上。
卻被一陣力道卡住。
楚晏亭身旁站了兩人,一胖一瘦,用劍柄將門卡得嚴嚴實實。
我手上卸了力道,門也被狠狠推開,發出劇烈的聲響。
楚晏亭緩緩邁步走了進來,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十年過去,楚晏亭憔悴了很多,周身縈繞着一股陰鷙之氣,和我初見他那會兒相比,還真有些反派的味道。
他沙啞着聲音,對着身後的人下令。
「帶回宮。」
我心一震,竭力保持鎮定,裝傻問道:
「你是誰?」
楚晏亭看着我,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語氣重了些。
「帶回去。」
他身後上來幾個人將我制住,我甚至來不及掙扎。
楚晏亭將視線落在屋內,似乎要穿透牆壁看到裏面。
「帶皇后和太子回宮。」
24
雙手被綁住,我被送上了楚晏亭的馬車。
「你知道,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嗎?」
我將臉別向車窗外。
楚晏亭將馬車簾子放下,捏着我的下顎,強制把我的臉轉過去,陰沉道:「看着我。」
我乾脆把眼睛閉上。
楚晏亭順勢而上,狠狠地咬上我的嘴脣。
「滾……」
我將被綁住的手狠狠地抵在他胸前,但還是抵抗不了他強硬的攻勢。
我對着他的脣狠狠地咬了下去。
血腥味在舌尖瀰漫開來,楚晏亭卻像是察覺不到似的,捏着我下頜的手越發收緊。
我胸腔發緊,幾乎感覺到一陣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楚晏亭的脣離開,眼中滿是陰鷙。
「知虞,我不會再給你逃跑的機會。」
我被帶回了京城。
除了喫飯和解手,我的手都被綁着。
楚煜也一樣。
還沒出江南地界的時候,他想趁楚晏亭不備,將我放走。
但最終還是被發現,也被綁了起來。
楚煜十分自責。
他來江南歷練,自以爲天高皇帝遠,可他是太子,楚晏亭放他出去,身邊怎麼可能不安插人手?
他找到我,就間接地在楚晏亭那裏暴露了我的行蹤。
我沒有怪他。
血緣關係,本就是斬不斷的。
若他認出我反而置之不理,那我才應該失望。
我安慰了他許久。
後來的一路上,楚晏亭爲了讓我歇了逃跑的心,用楚煜來威脅我。
「比起我,你似乎更在意楚煜。」
他冷漠的臉色下隱藏着一絲癲狂,「如果你再離開,我不敢保證我會對楚煜做些什麼。」
我聽到這話,突然覺得彷彿不認識他了一樣。
「楚晏亭,你瘋了嗎?」
「我是瘋了,被你逼瘋的。」
他再度掐住我的喉嚨,眼眸瞪得通紅。
「當初你拋下我一走了之,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假死離開,一走就是十年,謝知虞,你的心是有多狠?」
「我早就說了要走,是你不肯放我離開,我纔出此下策!」
我仰起頭,直視他通紅的眼,「楚晏亭,我們好聚好散,不好嗎?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遊醫,各自安好,不好嗎?」
「不好!」
楚晏亭嘴脣略有些顫抖,「這次,我絕對不會放你離開。」
25
我被綁着帶回了宮。
楚晏亭將煤球也帶了回來,又將秋娟調到了我身邊。
「主子。」
十年未見,秋娟神色激動地跪在我面前:「奴婢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你!」
我擺擺手,示意她起身。
看着窗外的落葉,我神色複雜。
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
秋娟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問道:「主子,您想知道這些年發生的事嗎?」
我眉頭一鬆,「說說吧。」
事已至此,總要知曉如今身邊是個什麼處境。
「事情還要從十年前的冊封大典說起……」
秋娟說,冊封大典禮成後,翊坤宮走水的消息才傳到皇上和太后耳朵裏。
底下人發現時,屋子已經燒了起來,濃煙滾滾,宮人連忙救水,但一時火也撲滅不了。
皇上和太后接到消息匆忙趕到時,火勢正旺。
皇上當時就要往裏衝,被太后連忙拽住,訓斥了一番。
但皇上不聽太后的訓斥,執意衝了進去。
後來,他在裏面找到了一具已經被燒得看不清面容的女人。
皇上被燃燒的橫樑砸了後背,受了重傷,昏迷不醒。
醒來後,卻發現太后已經匆匆將「謝知虞」下葬了。
皇上怒極,硬生生嘔出一口心頭血來。
養好傷後,他性情大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處理了蘇家。
連帶着將蘇家出身的皇后蘇念廢了,又賞了一杯毒酒。
期間,太后多次勸誡,母子二人的關係陷入冰點,但還是沒能改變皇上決意要蘇家倒臺的決心。
蘇家被抄,太后氣得直接病倒,皇上以讓太后靜心養病爲由,將太后幽禁。
沒過幾年,太后鬱結於心,病死了。
過了三年孝期後,皇上追封謝氏爲皇后。
「這麼多年,皇上專注朝政,培養殿下,後宮裏再沒進過新人。」
倒是乾淨利落。
我「死」了,他就能下定決心處置蘇家了。
早幹什麼去了?
這次再回來,假死離開的方法不能再用一次了。
但我肯定也不能真死。
怎麼辦呢。
我緩緩闔住眼,只覺頭疼。
26
楚晏亭下旨封了我爲後。
大臣們眼觀鼻鼻觀心,誰也不敢說這個已經「死」了的前皇后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楚晏亭登位以後,行事作風極其霸道,先是以極快的速度處置了蘇家,後來更是逢罪必殺,午門外血流成河。
十年過去,大臣們都如同鵪鶉一般,對他的任何意見都不敢提出異議。
我又搬回了坤寧宮。
楚晏亭特意讓人將坤寧宮恢復到十年前我住在此處時的模樣,他握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問:「喜歡嗎?」
我面無表情地搖頭。
楚晏亭冷了臉,突然暴起掀翻了桌子。
周圍的宮人嚇得連忙跪下,身子抖如糠篩。
我皺起眉,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他。
「既然讓皇后娘娘不滿意,那你們都沒有活着的必要了。來人……」
他抬起手,我連忙摁住。
「你要做什麼?你瘋了?」
楚晏亭盯着我,一字一句問道:「喜歡嗎?」
我看着他,胸口一陣起伏。
「喜歡。」
這兩個字像是從牙齒裏擠出來的。
楚晏亭麪皮牽着嘴脣,皮笑肉不笑起來。
「喜歡就好。」
話落,我還沒反應過來,身子騰空而起,周身的宮人被楚晏亭屏退。
楚晏亭將我放在牀上,而後壓了下來。
我一驚,而後用力掙扎起來。
「楚晏亭,你放開!離我遠點!」
楚晏亭散開腰帶,將我的手按在牀上,強硬地十指相扣。
「爲什麼要放開?我們已經有煜兒了不是嗎?」
他親上我的脖子,我厭惡地別開臉。
「髒死了,別碰我!」
楚晏亭的動作頓住。
他眼神聚焦了片刻,然後浮現出某種如同野獸一般的嗜血色彩。
「髒?」
他扯出一絲勉強的笑,「髒你也只能忍着。」
楚晏亭吻着我的脖頸,我胸腔一陣陣地犯惡心,用力推開他,趴在牀沿吐了起來。
「咳……」
「你就這麼厭惡我?」
我趴在牀頭喘着氣,不說話。
楚晏亭冷笑一聲,手上的動作依舊未停。
「沒關係,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就好。」
27
楚晏亭似乎是瘋了。
他用楚煜和煤球威脅我,讓我一寸不離地跟着他,甚至隨時隨地獸性大發。
反抗不了,那就只能閉眼享受。
反正也不是沒睡過。
如今的我,與十年前的心性已然大不相同。
那時候,我愛楚晏亭。
由愛,生出許多貪嗔癡怒。
楚晏亭的每一次背離,都像是在我心口捅了一刀,甚至會爲此病倒。
但現在,我不會了。
我一邊被楚晏亭控制着,一邊思考着離開的辦法。
最終得出一個悲哀的結論:
沒有辦法。
自從跑過一次後,楚晏亭將我看得很牢,我嘗試過去找當時宮中的密道,但發現早就被封住了。
我制定了各種計劃,但發現都不怎麼能行得通。
在宮中待了兩月,我已然覺得內心發悶。
站上高高的城牆,我眺望着遠處連綿的高山,重重呼出一口氣。
本只是想上去看看風景,楚晏亭卻不知從哪兒得了信,以爲我要跳城牆,讓人將裏三層外三層都包圍了起來。
「知虞,你別衝動!」
我只是想上去看看風景而已。
但看着他警惕的神色,我作出悲傷神情。
「楚晏亭,如果我說你不放我走,我就從這兒跳下去,你還是不肯放我離開嗎?」
楚晏亭盯着我,眼眸猩紅,突然笑了起來。
「謝知虞,我到底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讓你這樣恨我,寧願去死都不願意待在我身邊?」
他做了什麼事?
我深思一瞬。
他做的事,在這個世界的觀念裏來說沒什麼大不了。
楚晏亭愛我,但他同樣也想馴化我。
他想讓我接受這個世界三妻四妾的觀念,受不了我挑戰他的權威,想要用各種手段控制我。
楚晏亭真的喜歡過蘇念嗎?還是說,蘇念只是他用來順應世俗對抗我的一個工具。
他當時娶蘇念,情感上的動搖是有的,但更多是想和身邊的男人一樣,以太后逼迫爲由,讓我漸漸接受他違背對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的事實,由着他坐享齊人之福。
我搖搖頭:「楚晏亭,你還是不明白。」
我一開始,就將底線全數擺在了他面前。
但他從未當成一回事過,只想讓我的底線一降再降。
先皇、太后和皇室宗親都覺得,我是個一無所有的平民女子,怎麼敢、又怎麼配要求天潢貴胄?
可能連他自己也這麼覺得。
楚晏亭深吸一口氣。
「我承認,從前是我做錯了,但我會改的。知虞,我以後只會有你一個,我發誓……」
「楚晏亭。」
我打斷他。
「你發誓,老天都要笑出來了。」
楚晏亭聽了這話,身子一頓,竟是直接嘔出一口血來。
我沒當一回事。
有內力的人,自己暗中發力,沒事都能吐兩口血。
楚晏亭無非是想以這樣的方式,賣苦肉計罷了。
他吐出一口血後,還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御醫來診治後,眉毛擰得死緊。
「皇后娘娘,皇上身子已經千瘡百孔,實在不宜有劇烈的情緒起伏了。」
千瘡百孔?
我皺起眉,伸手摸上他的脈搏,面色一變。
楚晏亭……
得了癌症。
28
我從沒想過讓楚晏亭死。
從前相愛的兩個人走到不愛,最多就是形同陌路。
橋歸橋,路歸路就好了。
我看着他緊閉雙眸的面容。
「你看,總是承諾卻不兌現的結果就是這樣。」
「老天真的來懲罰你了。」
楚晏亭不光得了癌症,還是晚期。
神仙難救。
只剩下三個月的日子可活。
若我手裏還有當初系統兌換的藥丸,或許還有救。
可那枚藥丸,早在十年前就被我給了煜兒。
因爲他對蘇家的縱容,蘇青霖推煜兒下水,才用掉了那枚藥丸。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因果循環呢。
我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29
(楚晏亭視角)
楚晏亭一早就知道自己身體出了問題。
於是他加快了培養楚煜的步伐。
等楚煜從江南調查貪污一案回來後,他便會下退位詔書,讓楚煜登位。
御醫說,這病到後期,會十分痛苦。
他不想痛苦地離開,於是已經做好了服下毒藥的準備。
那毒藥名叫夢魘,服下去後,人會在睡夢中,無知無覺地離開。
他會下去找謝知虞。
但他沒想到,謝知虞沒死。
暗處盯着楚煜的眼線發現了她的存在,將消息稟報到了京城。
他怒不可遏,直接去江南,將人抓了回來。
十年過去,謝知虞卻沒怎麼變。
她依舊那麼美,一雙倔強的眼並沒有因爲時間的流逝而變化,甚至瞧着比十年前在京城還要容光煥發。
這十年,沒有謝知虞的楚晏亭過得並不好。
「謝知虞」死後,他用盡各種辦法,想要復活她,尋找了不少能人異士。
他們說,「謝知虞」的身體被燒壞,但靈魂還在,要將人找回來,需要一副肉體。
爲此,他大肆搜尋和謝知虞長得像的女人,將她們關了起來,當做她靈魂的容器。
除此之外,大師說,還需要謝知虞血緣相親之人的血。
於是他時不時讓楚煜割腕放血。
大師還說,要復活一個人,需要真龍之氣,需要他的心頭血。
他也毫不猶豫地剜心放血。
但就算如此,他折騰了幾年,還是沒將謝知虞復活。
最後他一怒之下,殺了復活計劃裏的所有人。
那些大師根本就是騙子。
謝知虞死後,他越發嗜血成性。
他下令斬了蘇家所有人,卻留下了蘇念。
只是殺了,太便宜蘇唸了。
楚晏亭認爲,若不是她在自己和知虞之間橫插一腳,威逼自己封她爲後,知虞也不會在登位大典那天心如死灰,自焚而死。
他給蘇念身上澆滿了熱油,又放了一把火。
蘇唸的尖叫聲傳入耳中,彷彿喚醒了他的某根神經。
他變得暴躁、易怒,情緒無常,身子也因此變得很差。
他總是想起謝知虞,想起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剛成親的時候,剛有煜兒的時候。
那時候多好啊,他彷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可後來,外界的聲音多了,他也漸漸動搖了。
是他自己一手摧毀了自己的幸福。
無數個難眠的夜裏,他抱着知虞生前僅留的幾件衣服和用具,淚水打溼了枕頭。
當初翊坤宮被燒,知虞用過的大半東西也盡數被火銷燬,只剩下一些東西,還殘留着知虞身上的味道。
但十年的時間太長,漸漸地,在那些東西上, 他再也找不到知虞的氣息了。
十年過去,御醫說他得了不治之症的時候,卻偏偏讓他得知了知虞沒有死,找到了謝知虞。
但他就快死了。
他想讓知虞陪着自己。
可十年過去,謝知虞還是不肯原諒他。
甚至被他碰一下,都噁心得想吐。
可那又怎樣呢?
他是皇帝。
謝知虞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何況他快死了。
他想做什麼,都必須去做。
他強迫謝知虞留在自己身邊, 強迫她做各種事情,即使是看着她冷淡怨懟的表情,他也覺得分外可愛。
他是愛謝知虞的。
可謝知虞在他面前太驕傲,太倔強了。
他和蘇家的聯姻,正好可以用來打擊她,馴服她。
但他沒想到謝知虞會離開。
還是以那麼決絕的方式。
她一向都這麼決絕, 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竟說出了寧願跳下去也不願留在他身邊的話。
楚晏亭沒忍住, 一口氣湧上來, 嘔出一口血。
暈倒失去意識前, 周圍的侍從紛紛圍上來, 害怕他出事。
可他透過人羣, 看到了謝知虞,沒什麼表情的臉。
那一瞬間,他就知道, 謝知虞是真的不愛他了。
後來, 謝知虞知道他得了什麼病,終於露出了些悲傷情緒。
原來,如今只有他死了,才能讓她動容。
30
我留在宮中,陪着楚晏亭走完了他生命中最後的三個月。
楚晏亭死的那天, 是個冬日。
他握着我的手,問我還記不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我不想刺激他, 說了句記得。
那時候他剛及冠的年紀, 我十七歲。
帶着系統的攻略任務,來爲他治腿。
初見時,他一襲白色中衣, 髮絲散亂,靠坐在牀上,身上蓋着溫暖的狐裘。
屋內暖意融融, 燒着銀絲炭, 如畫一樣俊美的男人面容蒼白,眼眸當中滿是死意。
竟是與當前的情景某一部分重疊起來。
楚晏亭摩挲着我的手指,笑了起來。
「記得就好。」
「知虞,不要忘記我。」
外面的風吹得越發大了。
屋內的人漸漸沒了氣息。
我將他的手放進被子裏, 淚水漸漸模糊了眼眶,摸上他的臉,漸漸哭出了聲。
楚晏亭死後, 楚煜掌權。
輔政大臣說皇上年紀尚輕, 求我留在宮中坐鎮。
我答應了。
楚晏亭還在時,已經以雷霆手段給楚煜肅清了朝堂上的障礙。
但楚煜才十六歲,不論是在生活上, 還是在其他地方,都需要有個領路人。
我在楚煜的生活裏缺位了十年,也是時候負起做母親的責任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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