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王世子爭權失敗,受重傷流落江南時。
是我與夫君救了他。
夫君爲他治病療傷,我爲他熬藥做藥膳。
夫妻倆爲護他東躲西藏,喫了不少苦頭。
我們一不圖他診金,二不要他知恩圖報。
只因老靖南王掌權時善待百姓,我們便念着這份恩情,盼着他也是位仁君。
可世子傷好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我夫君,帶走了我。
他說他對我一見鍾情,等日後他一統江山,登基爲帝,便讓我做他唯一的皇后。
我爲了腹中的孩子苟活於世,可隱忍數年,女兒卻因他新娶的王妃淹死。
他讓我切莫難過,說我與他日後還會有孩子,那個孩子將會是他當之無愧的繼承人。
可誰稀罕呢?
我只想要他去死。
-1-
蘇嶼白離世後的七個月,我生下了我們唯一的女兒。
她瘦瘦的,小Ṫű⁽小的,紅皮猴子似的,我覺得可愛極了。
梁靖暄不顧下人們的阻攔闖進產房,見我安然無恙,他臉上憂色散去,眼眶霎時紅了。
「阿翎。」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喚我:「你感覺怎麼樣?還好嗎?」
我摟緊了女兒,低垂着頭,不想看見他那張臉。
他也不失望,自顧自地接話:「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你不知道,剛纔我在外面,聽你叫得那麼慘,我真是要急壞了。」
「你和孩子平安就好。」
我護住孩子,冷眼瞪他:「惺惺作態。」
梁靖暄臉色一僵,面帶苦澀:「阿翎,我是真的擔心你。」
他看着我懷中的孩子,臉上顯出幾分慈愛。
「我會將這孩子當做親生女兒來疼愛的。」
「阿翎,你信我。」
「這世上我最不會相信的人就是你。」
我看着梁靖暄那張深情又帶着愁苦的臉,恨得心頭滴血。
「你可還記得,Ťúₜ你親手殺了這孩子的親生父親?」
「若不是這孩子的親生父親,你根本就活不到今日!」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
我與我夫君蘇嶼白,乃是青梅竹馬的結髮夫妻。
我們在寧州開了一間醫館,日子平凡卻和樂。
那日我們循慣例上山採藥草,竟意外在崖底發現了一個遍體鱗傷的男子。
那男子就是梁靖暄,從前的靖南王世子,如今的靖南王。
蘇家世代行醫,蘇嶼白自小生就一副俠義心腸,絕不是那等見死不救之人。
所以我們將梁靖暄帶回了家。
那時候的梁靖暄不僅身受重傷,還中了劇毒。
我和蘇ŧũₙ嶼白爲了救他,連熬了幾個大夜,蘇嶼白甚至不惜以身試藥,這纔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我們猜到他的身份,感念於老靖南王在世時的恩德,ţü³便幫着他幾次藏身。
可他傷好的第一件事,竟是殺了蘇嶼白,強硬綁走了我。
我永遠都忘ŧű̂⁰不了那一幕。
我青梅竹馬的夫君,光風霽月的青年公子。
上一刻還在憂心我的身體,說等明日起早去集市買最新鮮的鱸魚,做我最愛喫的鱸魚膾。
下一刻就被利劍貫穿,慘白了臉色,不受控制般癱軟下去。
我慌忙扶住他,驚駭萬分地回頭去看。
卻只見一張平靜至極的臉。
「別害怕,阿翎,我不會傷害你。」
梁靖暄絞動着手裏的長劍,鮮血噴射一樣濺在他的臉上、身上。
玉似的面龐上沾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他毫不在意地抬手拂去,然後目光炙熱地望着我。
「隨我回檀洲,阿翎,做我的娘子。」
我甩了他一巴掌,連滾帶爬地去查看蘇嶼白的情況。
那一劍正中要害,幾乎絞碎了他的五臟,他口吐鮮血,雙眼已經快失去活人的光亮。
「相公,相公……」
我無措又慌張,手忙腳亂地去捂他的傷口。
可完全捂不住,蘇嶼白的鮮血和生命一道從我指間流出。
恐懼與害怕幾乎將我滅頂。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們才成親兩年,我們那麼恩愛,我還有個好消息沒來得及告訴他啊。
只是在路邊救了一個人而已,怎麼就給彼此招來了如此大的災厄?
那是我見蘇嶼白的最後一面。
他躺倒在血泊中,從來溫潤含笑的黑眸始終不甘又不捨地凝望着我。
染血的脣瓣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被梁靖暄強行抱離,掙扎中,看見一羣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黑衣人,對着他舉起了手中長刀。
「不要——!」
「所以我會將她當作我的親生女兒。」
梁靖暄平靜無波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他面色不改,指尖輕點着嬰孩泛着紅的柔嫩肌膚。
神情新奇中透露着慈愛,倒還真像是初爲人父的模樣。
我被這個想法噁心到,想也不想就拍開了他的手。
「你也配?!」
「我女兒她有自己的親生父親,如果不是你,我們本該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
梁靖暄眼裏的柔情霎時收斂。
「阿翎。」
他的眸色是墨一般的黑,宛若兩泓深不見底的潭水,翻湧着危險氣息。
「不要再提過去了,好好做我的王妃不好嗎?」
「我是真的愛你,從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只能屬於我。」
他眉眼微彎,狀似哀求,可說出口的話卻都無恥至極。
「蘇嶼白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他根本給不了你幸福,我和他不一樣。」
「等我一統江山,就封你爲皇后,讓你做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阿翎,忘記過去,向前看。」
-2-
我曾無數次懊悔,那日根本就不該救下樑靖暄。
誰會想到,他那副翩翩公子的皮囊下,藏着一隻流着涎水醜陋又貪婪的餓狼呢?
我雖生在亂世,可父母恩愛,家境尚可,從小到大都沒喫過什麼苦。
蘇嶼白更是隨了他的父親,生了一副俠義心腸。
寧州在老靖南王的治理下,幾乎少見戰亂,百姓們能喫飽穿暖,還能做點小生意。
我與蘇嶼白自小聽着老靖南王的英勇事蹟長大,對老靖南王是欽佩又崇敬的。
所以,在救下樑靖暄後,我們纔會不惜以性命相搏,護他周全。
可誰曾想,我們發自內心的一場善舉,卻給我們帶來了滔天的災禍。
梁靖暄對蘇嶼白動手的當夜,他連夜帶我離開了寧州。
我拔下頭上的簪子想殺了他,他鉗制住我,將一枚漆黑的丹藥塞入我口中。
我嚐出那是軟骨散的味道,拼命扣着喉嚨試圖吐出來。
可梁靖暄根本不給我機會。
他掐着我的下巴,將半瓶軟骨散都倒入我口中。
動作粗暴毫不留情,可語氣卻溫柔地彷彿情人間的呢喃細語。
「軟骨散只是讓你睡上一覺而已,阿翎,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軟骨散的作用只是讓人四肢無力陷入昏睡,對我來說確實不會有事。
可對我腹中不足三個月的孩子就不一樣了。
我流着眼淚,目露哀求,可鋪天蓋地的黑暗吞沒了我,我甚至來不及說半句話。
再醒來,我就被困在了檀洲梁府的一處院落裏。
梁靖暄知道我懷孕後,是想逼我打掉這個孩子的。
但很快他就發現,這個不被他所喜愛的孩子,反倒成了他困住我的籌碼。
我嘗試過逃跑。
可我擅醫不擅武,就算藥倒了門口的侍衛,連大門都跑不到,就又被抓了回去。
梁靖暄心狠手辣,他當着我的面殺了兩個看顧我的小丫鬟,以此震懾我。
「瞧,她們都是因你而死。」
他站在我身後,將我鉗制在懷裏,掐着我的下巴,逼我去看堂前血肉模糊悽慘無比的兩具屍體。
「別再想逃,阿翎,我不會傷害你,可我會拿你身邊人出氣。」
「你也不想我繼續濫殺無辜,對吧?」
我渾身發抖,幾乎站立不住:「瘋子,梁靖暄,你就是個瘋子!」
他笑出聲,親暱地蹭着我的臉頰:「謝謝誇獎。」
我也嘗試過自殺。
在梁靖暄試圖逼我喝下墮胎藥之後。
他哄我:「我們還會有孩子的,阿翎,聽話,喝了它。」
我接過藥碗,直接在桌邊摔碎,用尖銳的瓷片抵住脖頸。
梁靖暄臉色大變。
「阿翎!」
「你想要打掉我的孩子,那麼我也不會繼續活下去。」
「反正我相公已經被你殺了,正好我們一家三口在地下團聚。」
這句話戳中了梁靖暄的痛處,他氣得眼珠發紅,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梁靖暄,你知道的,我會醫,想死很容易。」
「除非你拔掉我的牙齒和舌頭,卸掉我的四肢,將我永生永世囚禁在一個沒有任何尖銳物品的地方,」
「否則,我總能找到機會自殺。」
我輕撫着尚未顯懷的小腹,目光決絕。
「它生,我生,它死,我死。」
於是梁靖暄妥協了。
他志向遠大,要平定亂世,一統江山,不可能一直守在我身邊。
更何況他自認對我情深意重,又怎麼可能做那些傷害我的事?
我平安產下女兒後,梁靖暄來我這兒來得越發勤快。
我從不給他好臉,他也不惱,只是抱着孩子笑得溫柔。
最開始我還擔心他會傷害她。
後來發現他竟真的將自己代入了父親的角色。
嬰孩的喫食用具,全都按最好的來。
光是乳母就有六個,更別談其他伺候的人。
我爲女兒取名爲蘇愉,他就親暱地喚她小魚兒,封她爲榮安郡主。
哪怕是再忙,他也要抽時間來看看她,問問她喫奶怎麼樣,身上的紅疹消沒消。
滿府甚至全檀洲都知道,靖南王對自己新生的女兒寵愛至極。
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好東西流水似的往院子裏送。
我身邊伺候的婢女說:
「王爺待夫人真是好,在外頭那樣威嚴冷漠的人,獨獨在夫人和郡主面前纔會那麼溫柔。」
伺候蘇愉的乳母說:
「奴婢活了這麼多年,就沒見像王爺這樣疼孩子的男人,咱們小郡主有這樣的好父親,真是好福氣。」
院子裏掃地的僕人說:
「咱們春瀾院的差事是整個王府裏最好的了,不僅活輕鬆,還時不時能得賞賜,多虧了翎夫人受王爺看重,我們都是沾了夫人的光啊。」
檀洲城裏的說書人說:
「這翎夫人與咱們王爺啊,那可是天定的良緣,王爺落難之時命懸一線,是翎夫人如那仙女下凡相救於他……」
梁靖暄以爲這樣我就能同他緩和關係。
他抹去蘇嶼白的存在,同外人宣稱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又說我與他一見鍾情,早已互許終身。
人人贊他情深,說我們郎才女貌,實乃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
「你聽着不覺得好笑嗎?梁靖暄。」
深秋夜寒,梁靖暄抱着蘇愉溫聲逗弄。
聞言,他抬起頭,雋秀如玉的臉浸在燭火昏黃的光亮裏,顯出一種溫潤的色澤。
「這樣不好嗎?阿翎,總有一日,這些話都會實現,我只是稍稍讓它提前了些。」
我氣笑了:「你簡直無恥透頂。」
「這種自欺欺人的把戲你什麼時候才玩夠?」
「爲什麼不敢告訴他們,你殺掉了你的救命恩人,擄走了救命恩人的妻子,還霸佔了救命恩人的女兒?」
「你恩將仇報、狼心狗肺、壞事做盡,你遲早會遭報應!」
梁靖暄面色稍沉,他將懷裏的襁褓交給乳母,又揮退了屋子裏的所有下人。
「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阿翎,你也救了我。」
他望着我,眸中醞釀着怒火。
「如果不是我相公堅持,我不會救你。」我冷嗤。
梁靖暄被我們撿到時還不曾昏迷。
他的呼救吸引了我和蘇嶼白的注意,我第一眼看見他就覺得不喜。
無他,他看向我的目光太有攻擊性了。
那種黏膩陰暗彷彿被毒蛇盯上的感覺,讓我生平頭一次違背了自小秉持的善心,拽住了蘇嶼白。
「真的要救他嗎?」
「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如果救了他……」
「阿翎,那是條活生生的人命。」
蘇嶼白握住我的手,溫潤的眉眼堅定又可靠。
「別擔心,有我在。」
梁靖暄的演技實在太好。
他醒來後對我們千恩萬謝,知禮又守禮,冷靜而自持,全然是個端方君子。
他讚我與蘇嶼白郎才女貌,十分登對,祝我們恩愛不疑,百年好合。
我還曾爲此覺得愧疚。
想着,定是我錯看了,梁世子分明是個極好的人。
「所以我報答他了。」
梁靖暄語氣平直,十分坦然。
「他除了讓你跟着他喫苦,什麼也給不了你,但我不一樣。」
「錦衣華服,珍饈美饌,奇珍異寶,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你。」
「他軟弱無能,可我不是,我能讓你和小魚兒成爲天底下最尊貴最幸福的女子。」
他勾脣輕笑,眷戀又溫柔地輕撫我的臉頰。
「這就是我報答他的方式。」
-3-
梁靖暄的無恥仍在刷新我的下限。
那日後,外頭關於我和梁靖暄的故事又有了新的版本。
說我其實是有夫之婦,所生的女兒也不是梁靖暄的種。
說我之前的相公,是寧州蘇家的蘇嶼白。
那蘇嶼白對外常行善舉,爲寧州百姓所稱頌,可事實上,他是個家暴妻子的混賬。
不僅私下招嫖養妓,還當着妻子的面同妓子廝混。
更重要的是,他還冒領妻子治病救人的功勞。
他其實是個沽名釣譽、虛僞至極的人。
我與他的這樁婚事,早就將我折磨得痛苦不堪。
而被我救下的梁靖暄,則在傷好後救我出了火海。
百姓們最愛男女間跌宕起伏的風月事。
一夜之間,以濟貧扶弱、樂善好施聞名寧州的蘇大夫成了個虛僞奸詐的小人。
而梁靖暄本就顯赫的聲名則更上一層樓。
我憤怒到無以復加。
「如你所願,阿翎。」
「有夫之婦又如何?他們還不是誇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同梁靖暄爭辯。
「是嗎?」
我看着他,無所謂地笑:「可在我心裏,我與我相公才最般配。」
梁靖暄臉上的笑意霎時僵硬了。
我目露懷念,聲音越發柔和:「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情投意合,如膠似漆,成親後更是形影不離,情比金堅。」
無論梁靖暄給蘇嶼白潑多少髒水,無論他自欺欺人到何種地步。
在我心裏,蘇嶼白依舊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
我們相伴二十年的美好時光,是無論梁靖暄用盡多少手段都無法改變、磨滅的。
梁靖暄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沉。
他眼裏似結了凍人的冰霜,散發出來的威勢叫滿屋子的奴僕瑟瑟發抖跪了一地。
我無畏無懼,與他對視。
半晌,他發出一聲輕笑。
「沒關係。」
他語氣又柔和下來,「沒關係。」
「阿翎,我們來日方長。」
梁靖暄口中的來日方長並未持續多久。
蘇愉四歲那年,他終於沒了耐心。
那是一場極其慘烈的大戰,梁靖暄所引領的靖南軍勝了。
他們又打下一座新的城池,擴軍三萬。
可梁靖暄身中數箭,昏迷三月不醒。
他手下副將的妹妹衣不解帶地照料了他三月整。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尋我。
「我以爲我睜開眼睛看的第一個人會是你。」
梁靖暄的臉色慘白如紙,虛弱得彷彿下一刻就要撅過去。
他眼珠猩紅,死死地瞪着我,飽含着委屈與傷痛。
「我做夢都是你,阿翎,爲什麼,爲什麼這麼長時間過去,你對我還是這麼冷漠?」
「我就差將我的心剖出來呈給你了,阿翎,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
「你明明知道。」
我十分惋惜地看着他消瘦憔悴的樣子:「你怎麼就沒死呢?」
梁靖暄的臉色愈發白了。
「翎夫人!」
一個粉裳女子急匆匆地跑進來,不顧梁靖暄的掙扎將他一把攙住,然後對我怒目而視。
「世上怎會有你這麼惡毒的女子?!」
「你就算不珍惜王爺的真心,也不該如此咒他!」
「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王爺給你的,沒了王爺的你什麼都不是,你到底在擺什麼架子?」
「王爺命懸一線,昏迷三月,你一次都沒來看過他,你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心?」
「住口!」
梁靖暄掙開她的手,扶住一旁的桌角,「這是我與她的事,與你何干!」
「我只是在爲王爺鳴不平!」
那個粉裳女子,是梁靖暄最器重副將的妹妹,叫做周韻清。
此刻她杏眼含淚,委屈又憤懣。
「王爺對她的心,滿府都知道了,您那樣愛她,甚至願意爲了她去寵愛一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
「可她呢?」
她憤怒地指着我,「您傷得那樣重,差點就挺不過來了,可她對您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關心,她甚至都沒來看您一眼!」
她揭開梁靖暄自欺欺人的假面,將他最不想承認的真相暴露在人前。
梁靖暄額角青筋跳動,原本慘白的面色染上羞惱的緋紅。
他怒斥:「你知道些什麼?」
「我就是知道!」
周韻清年輕氣盛,滿心都是對心上人的疼惜和恨鐵不成鋼。
「燕翎她根本配不上你的深情!」
啪的一聲,周韻清頭一歪,再轉過來時,那張白淨的臉上就多了個五指印。
她不可置信,既委屈,又痛心。
梁靖暄指着門口讓她滾,她抽噎着跑走了。
這一巴掌好似耗盡了梁靖暄的力氣,他險些站不穩。
門外候着的心腹和大夫迅速進來,喂藥的喂藥,順氣的順氣。
好一會兒,梁靖暄才緩過來。
全程,我都坐得遠遠的,事不關己地看着。
甚至梁靖暄牽扯到傷口的時候,我還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梁靖暄的下屬怒了:「王爺,這女人她盼着您死呢,她根本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您還金尊玉貴地養着她做什麼?叫我說,把她丟出城外的難民營裏,不出三天她就老實了!」
這句話彷彿打開了一個閘口,梁靖暄身邊那些早就看不慣我的人頓時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何必那麼麻煩?要我說女人就是禍害,直接殺了便是!」
「畢竟是王爺心愛之人,殺了作甚?不如用藥,老朽一服藥下去,保管這女人服服帖帖。」
梁靖暄抬起手,這些聲音頓時消停下去。
「都出去。」
「王爺!」
「出去!」
房間裏又只剩下我和梁靖暄兩個人。
「你很想要我死。」
他彷彿心灰意冷了,不再做出從前那種委屈受傷的情狀。
我應得毫不遲疑:「是。」
梁靖暄輕笑一聲:「要讓你失望了,阿翎。」
「我身負天命,註定不會如蘇嶼白這般早死。」
我掐住了掌心,冷冷地瞪着他。
「你不喜歡我對你的真心,沒關係,那我就收回。」
他臉上恢復了幾分血色,「你會求我的。」
他篤定道:「我等着那一天。」
-4-
自那日後,我與女兒在王府中的待遇一落千丈。
我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只是擔心年僅四歲的蘇愉。
她不再是高貴的郡主,而是父不詳的野種。
——從前恭恭敬敬拿她當主子看的人這樣罵她。
蘇愉很難過。
她抹着眼淚問我,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麼,所以父王不再喜歡她。
我的心情十分複雜。
這四年間,我並未阻止她與梁靖暄親近。
可她也能察覺到,我並不喜歡她口中的父王,甚至討厭他。
孩子是會察言觀色的,她意識到這一點後,減少了Ťű⁹在我跟前提起梁靖暄的次數。
也不會在我面前同梁靖暄親近。
這些年梁靖暄征戰在外,回府的時間本就少。
就算人待在府裏,也總是有一大堆事務等着他去處理。
所以梁靖暄和蘇愉待在一起的時間極少。
她親近他,孺慕他,將他當作親生父親,但梁靖暄在她心中的地位遠不及我這個阿孃。
我試着同她解釋:「梁靖暄他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小姑娘靠在我懷裏,大顆大顆的淚珠兒滾落下來,「那我的親生父親是誰?」
「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他醫術了得,樂善好施,十里八鄉的鄰居們都對他尊敬又愛戴。」
她抬手擦掉了眼淚,還在抽Ṱū́ₒ泣:「那我怎麼從沒見過他?」
「他死了,你還在我肚子裏的時候,他就死了。」
蘇嶼白甚至不知道我有了我們的孩子。
四年了,他中劍倒在血泊裏的樣子,依舊是縈繞在我內心深處的噩夢。
「阿孃。」
小姑娘伸出手圈住我的脖子,難過得哽咽:「對不起,我不問了。」
我抱住她小小的身子。
「小愉,你要記住,你有自己的親生父親,雖然他不在了,可他很期待你的到來。」
「如果他還在,一定會是個很稱職的父親。」
「別難過,阿孃在。」
春瀾院在靖南王府彷彿成了一座荒島。
院門只有人來送飯時纔會開。
不同於之前的珍饈美饌,只送來了一碟炒焦了的青菜,一碟帶毛的肥肉片,一碟剌嗓子的窩窩頭。
蘇愉很不習慣,但她很懂事。
難喫也ƭű̂ₛ會喫,粗布衣裳將她的肌膚磨得通紅,她也忍着不說,只是會在夜裏躲在被窩裏偷偷哭。
好在這樣的日子沒持續多久。
我開始在院子裏種菜,也有人會在傍晚時分從牆外丟進來可口的肉菜。
有時候是一隻燒雞,有時候是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蘇愉很驚喜,每天一到時辰,她就端着自己的小板凳往牆邊一坐。
自給自足的日子沒什麼不好,甚至比之前奴僕環繞的生活要更自在。
梁靖暄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無緣無故地闖進來發瘋,也不會在夜裏恬不知恥地爬我的牀。
那些得了他的授意,不停在我耳邊唸叨着梁靖暄的好的人,也一併消失了。
他以爲沒了那些華貴的衣裳和可口的佳餚,沒了那些伺候的人,我就會同他服軟。
可我本就不是一生下來就享受着錦衣玉食的人。
梁靖暄註定要失望了。
春瀾院成了我們母女倆的小天地。
閒下來,我會在地上教蘇愉認字。
我在那一小塊泥巴地上畫出了蘇嶼白的樣子,告訴她那是她的親生父親。
夜裏,我會講蘇嶼白的事蹟哄她入睡。
她央着我畫了一幅蘇嶼白的小像,放在她的小枕頭底下。
我問她這是何故,她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容天真又有些羞澀。
「這樣,阿爹就能來我夢裏,和我見面了。」
我聽得心頭髮酸,忍不住將她抱緊。
若是蘇嶼白在天有靈……
便佑我此計大成,爲你復仇吧。
春瀾院裏的情況還是叫梁靖暄知道了。
他勃然大怒,下令抓出了那個幫我傳遞東西的人,將人當着我的面處死。
鮮血流了一地,蘇愉縮在我懷中瑟瑟發抖。
「好得很。」
兩月不見,梁靖暄身上的戾氣更重了。
他望着我笑:「你不在乎你自己,也該在乎在乎你可憐的女兒。」
「阿翎,我倒要看看,你的骨頭究竟有多硬。」
春瀾院被他們收繳一空,連地裏還未長成的菜苗也被梁靖暄踩踏個乾淨。
每日送來的飯菜已經不能再叫做食物,那根本就是從泔水桶裏撈出來的。
蘇愉餓得連牀也爬不起來,但還是要將最後一塊肉乾推給我。
「阿孃喫,我不餓。」
我撫摸着她消瘦的臉頰,心疼得不得了:「傻瓜。」
我將肉乾搗碎了煮成肉糜,分作兩碗。
蘇愉捧着碗喫得開心。
我喝着碗裏稀薄的肉湯,心裏難免焦急。
我倒是無所謂,我知道梁靖暄總不會真叫我餓死。
只是蘇愉,她才四歲,還那麼小。
梁靖暄就是個瘋子,我不能再讓她跟着我在靖南王府冒險。
夜裏,院牆外忽地傳來一聲貓叫。
我披衣起身,將早就寫好的密信從牆縫裏塞出去。
隔着院牆,那道粗嘎嘶啞的聲音低低傳來:「燕姑娘,可需老奴相助?」
我心下一暖:「不用,你只管藏好自己,回去後,就先暫時別來了。」
能矇混過關一次已是萬幸,我不願再有人爲我枉死。
我是在三年前,同梁靖暄的死對頭寧王聯繫上的。
是寧王派遣進來的臥底,靖南王府中最低賤的夜香郎李大牽的線。
「燕姑娘也許不認識我了,可我卻永遠也忘不了燕姑娘。」
「我是寧州人氏,幼時貪玩,在山上被毒蛇咬傷,是那時尚年少的蘇大夫和燕姑娘救了我。」
「我不過是個窮小子,賤命一條,蘇大夫是杏林堂的少東家,卻毫不猶豫地爲我吸出了毒汁。」
「就憑這個,我願竭盡所能,護燕姑娘,和小小姐安康。」
我一直都相信,這世上如梁靖暄這般恩將仇報的人只是少數。
更多的,都是如李大這樣的人,有良心,有底線,會在力所能及的地方行善舉。
寧王與梁靖暄各佔前朝半壁江山,是彼此最大的敵人。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與他合作。
這三年間,我在靖南王府做內應,幫着他蠶食梁靖暄的地盤。
做內應就要有被發現的準備,寧王一早便與我商量了撤離的法子。
憑梁靖暄用在我身上的瘋勁,唯有一死,我方能離開。
現在雖然還沒被發現,但我已經不想再讓蘇愉跟着我喫苦了。
我要送她離開。
-5-
寧王回信應了我。
他已經爲蘇愉準備好了離開寧州的車馬,也爲她找好了養父母,能叫她平安無憂地長大。
離送蘇愉離開只有一步之遙。
可梁靖暄卻突然派人帶走了她。
「王爺想郡主了,想見一見郡主。」
那人趾高氣昂的,彷彿梁靖暄要見蘇愉是件多麼大的恩賜。
我心慌得厲害,拽住蘇愉的手不肯松。
她小手圈住我的脖頸,親了親我的臉頰。
「阿孃,你別擔心,我馬上就回來了。」
梁靖暄的人還在邊上看着,我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我鬆開手,讓那人將蘇愉帶走。
我在院子裏等到了暮色四合。
夜風寒涼,飄起零星的雪花。
院門打開,梁靖暄神情沉痛地走進來。
「阿翎,對不起……」
我看到他身後的蘇愉。
小小的,瘦瘦的,臉色慘白,看不出一絲人氣,被人放到地上,肚子鼓鼓脹脹。
我有些恍惚了,我問梁靖暄:「什麼意思?」
「小愉她怎麼了?」
「你告訴我啊,她怎麼了?!」
蘇愉死了。
淹死的。
梁靖暄喚她去陪自己用膳,想叫她從中調和。
可我的女兒聰明極了,不願意幫他。
梁靖暄惱羞成怒,讓她離開。
離開前,她惦記着我這些天喫不好,就給我帶了一些點心。
梁靖暄是同意了的,還想叫人送她回來。
但她拒絕了,她知道我不喜歡見梁靖暄身邊的人,又急着想讓我喫熱乎的點心。
就抱着點心往回跑。
誰知道路上遇到了周韻清和她的婢女。
那婢女非說她是小偷,追着她,要搶她的點心。
蘇愉害怕極了,她慌不擇路,掉下了池塘。
周韻清是有機會救下她的,只要一呼救,立刻就會有人來。
可她沒有,周韻清和她的婢女站在岸邊,看蘇愉不再掙扎後,才放聲呼喊了起來。
「我已經懲罰過她了,阿翎,不信你去看,她傷得很重。」
梁靖暄握着我的肩膀,迫切地想要我相信他。
「她現在還不能死,我還需要她的哥哥,但你相信我,總有一日,我會爲小魚兒報仇的。」
我掙開他,慢慢走過去,將地上冰冷的蘇愉抱進懷裏。
眼眶澀得發疼,卻流不出眼淚。
梁靖暄在身後抖着嗓子喊我:「阿翎……」
我沒理,只是緊緊地將蘇愉抱着,想用自己的身體幫她暖起來。
小愉。
小愉。
是阿孃對不住你。
你慢慢走,等一等阿孃。
等阿孃送走害死你的仇人,替你爹爹報了仇,阿孃就去見你。
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在奈何橋團聚。
我生了一場大病。
梁靖暄急壞了,他與周韻清成親在即,卻還是成日守在春瀾院裏寸步不離。
周韻清不敢朝梁靖暄發脾氣,私下裏卻砸了好幾套茶具。
「你信我,阿翎,這只是權宜之計,你纔是我心中的王妃。」
「等待將來我一統江山,登基爲帝,你就是我的皇后。」
「我們還會有孩子的,到時候,我們生一男一女,兒子繼承大統,女兒就是我的掌上明珠。」
「我會疼她入骨,連帶着小魚兒的那一份。」
「阿翎,你信我。」
我已經記不清梁靖暄是第幾次這樣說。
我只覺得好笑。
他憑什麼會覺得,我會爲自己的仇人生孩子?
還一男一女。
哈?!
他說得輕巧,敢情不是他十月懷胎,去承受分娩之痛!
可無論心中怎麼恨極,明面上,我與梁靖暄的關係仍是緩和了。
在他又一次保證,我纔是他心中所愛的時候。
我疲憊又脆弱地望向他:「梁靖暄,我可以相信你嗎?」
梁靖暄一怔,旋即狂喜:「當然!」
「阿翎,這世上你最能相信的人就是我,我永遠不會拋下你。」
我笑了,不含怨恨,不含譏諷,第一次對他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好啊,那就證明給我看吧。」
洞房花燭夜,周韻清獨守空房,等到了天亮,也沒等來梁靖暄的身影。
她發了好大的脾氣,叫她的貼身婢女出去傳信,讓她的哥哥聯合梁靖暄那些早就看不慣我的下屬對付我。
可她等到日上三竿,卻只等來了我,和她那個遍體鱗傷的婢女。
她又驚又怒:「燕翎,你做什麼?」
「王妃不知道嗎?」
我指着那個被堵住嘴的婢女:「這丫頭偷了王妃的首飾變賣,我是在替王妃清理門戶呢。」
「荒唐!」
周韻清眼底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強作鎮定:
「你簡直一派胡言!春蕊是我的人,那東西是我賞賜給她的,她根本就不會……」
我不耐煩聽,直接揮手:「動手。」
「王妃心善,不忍處置這個喫裏爬外的小偷,那這個壞人就由我來當吧。」
碗口粗的木棍重重地打在那婢女的身上。
很快就血肉模糊,鮮血四濺,慘叫聲不絕於耳。
周韻清從一開始的憤怒,到後來的惱恨、無措,再到親眼看見那婢女死去的恐懼。
我朝她笑得很溫柔:「王妃不用道謝,畢竟王爺將府中事務交給我,這只是我的分內之事。」
周韻清癱坐在地,敢怒不敢言。
我回到春瀾院,心情並未有多暢快。
寧王密信傳來,勸我及早抽身,我回絕了。
我本就沒打算離開梁靖暄身邊。
不手刃了他,我怎麼好去地府見蘇嶼白?
我要親手,替我相公報仇。
現在只是將計劃提前了而已。
-6-
寧王的大軍攻破寧州城門的時候,梁靖暄尚在病中。
整座靖南王府都亂了。
但我仍守在牀前,細緻地爲梁靖暄吹涼湯藥。
「王爺,來。」
我盛起一匙褐色的湯汁,送到梁靖暄嘴邊。
梁靖暄沉沉地望着我,並未張嘴。
我舉了一會兒,便放棄了,「涼了再喝也好。」
「阿翎。」
他啞着聲音,目光追着我的動作,「是你,是不是?」
「王爺早該想到的。」
我並不否認,笑容恬靜:「整座靖南王府,還有誰同我一樣,和王爺您有着不可磨滅的深仇大恨呢?」
「可我那麼愛你!」
梁靖暄咳出一口血,死死地瞪着我,「阿翎,我那麼愛你啊……」
時至今日,我已經不會再費心思同他爭辯他所謂的「愛」。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愛我,而且我也愛你。」
我的坦然讓梁靖暄有一瞬間的驚愕。
「你愛我,所以殺掉了我的摯愛,將我囚禁在王府裏,」
「而我也愛你,所以我毀掉你辛苦數年建立的基業,毒壞你的身體,絞殺你的心腹,讓你從高高在上的王爺變成階下囚。」
我拊掌:「我們可真是相愛的一對。」
梁靖暄眼裏的狂喜變成了驚恐。
他震驚又難以置信地看着我,好似一瞬間不認識我了似的。
「好了,喝藥吧。」
我神色如常,將那碗晾涼的湯藥端到他面前。
「不、不、不……」
梁靖暄不住地搖頭,撐着身子往後退,好似我是什麼洪水猛獸。
他摔下牀,連滾帶爬地往門口去,「來人!來人啊!」
「王爺不要白費力氣了,沒有人會來救你的。」
我放下藥碗,抽出袖內的匕首,在梁靖暄驚怒又受傷的目光中,毫不留情捅在他的腰腹。
梁靖暄悶哼一聲,又吐出一口黑血。
「原來你這麼恨我……」
他呢喃,分外痛心:「阿翎——」
「不,」我糾正他,「我是愛你,如你愛我這般,愛你。」
語罷,又是一刀。
最開始的時候,梁靖暄還試圖感化我。
他同我說他的真心。
說他對我的愛。
說這些年他的痛苦、掙扎與付出。
但很快他就說不下去了。
鮮血不斷地從他口中湧出來,我一刀又一刀,他的身上很快遍佈血洞。
他的面上終於出現對死亡的恐懼,對我的怨恨,和對失敗的不甘。
「你真是個瘋子。」
等我絞碎他的手筋腳筋,徹底絕了他逃生的可能,他終於不再僞裝。
我不甚在意地擦掉我臉上的血漬,笑出聲:
「是誰讓我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梁靖暄,你怎麼還能怪我?」
「我瘋成這樣,都是拜你所賜啊!」
一百零八刀,刀刀避開要害,到最後,梁靖暄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的每時每刻,我都覺得無比的噁心。」
「如果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絕對不會救你。」
最後一刀,我捅進梁靖暄的心口,用力絞動。
梁靖暄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痛呼,他頭一歪,徹底沒了動靜。
我扶着門框站起身,循着最後一抹夕陽往外走。
靖南王府已經成了寧王的地盤,沒有人阻攔我。
我渾身是血,來到柴房,這裏關押着周韻清。
李大守在門前 ,滿臉擔憂:「燕姑娘……」
我朝他擺擺手:「我沒事。」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只是髒了些而已。
我推開柴房的門,來到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周韻清面前,揭開她蒙面的黑布。
被嬌寵着的將軍府千金,至今仍弄不清狀況。
她梗着脖子,虛張聲勢:「等王爺來,你就逃不掉了!」
我只是笑:「他來不了了。」
我給她看我身上的血漬:「我殺了他,他死了,剛死的。」
周韻清瞪大眼睛,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
很快眼淚流下來,她紅着眼眶,聲嘶力竭:「王爺待你那麼好!」
「他那麼愛你,你怎麼能、怎麼能殺了他?!」
「他殺了我相公!」
我反駁她:「我是在爲我相公報仇!」
周韻清哭得說不出話。
我叫人進來,將她帶到蘇愉離開的那個池塘。
「去吧,王妃,我會將你和梁靖暄葬在一處的。」
「不要、不要!」
周韻清恐懼到渾身發抖,哭着求饒:
「我錯了,我知錯了,我不該追你女兒,可我真的不知道她會掉下去,我不知道……」
我不耐煩聽,皺起眉頭,李大二話不說,一腳就將周韻清踹了下去。
周韻清不會鳧水,她一次次掙扎着浮起來, 又一次次被按下去。
終於, 她再次浮出水面, 沒了聲息。
李大說,寧王想見我。
我說容我去更衣。
我回了春瀾院,洗漱完,換了身新衣服,然後躺在牀上。
我有些累了。
梁靖暄和周韻清已死, 我對這世間再無執念了。
毒藥的效用在體內發作。
我閉上了眼睛。
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
我再次睜開眼睛,卻只見一張熟悉至極的臉。
清雋, 溫潤, 如一塊質地上乘的和田玉。
此刻他面帶憂色, 用微涼的手背輕碰我的臉頰。
「怎麼了?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相公?」
「我在呢, 怎麼了?」
我抱着他, 像抱着失而復得的珍寶, 終於痛哭出聲。
「我做了個夢,夢見你離開了我, 我一個人, 在這世上飄蕩了好多年……」
「傻瓜,噩夢而已,」他疼惜地輕撫我的背, 「就不該在山上休息的, 我們下山吧。」
我擦乾了眼淚,和他相攜下山。
夏日天氣炎熱,山裏卻清涼無比。
我牽着蘇嶼白溫暖寬厚的手掌,終於確信, 我回到了七年前, 救下樑靖暄的那一日。
「相公, 你在這兒等等我, 我去方便一下。」
即將來到前世遇到梁靖暄的地方時, 我叫住了蘇嶼白。
蘇嶼白不疑有他,「快去快回。」
「嗯!」
我朝他點點頭,然後循着記憶裏的方向走去。
「救命……」
「有人嗎,救救我——」
我撥開樹枝, 出現在重傷的梁靖暄面前。
他眼前一亮:「姑娘, 救我……」
「砰!」
石頭砸在鼻骨上, 發出一聲悶響。
梁靖暄瘋狂地掙扎起來。
可我怎麼會給他求生的機會?
我抱起那塊石頭,用盡了全力,一下一下地砸。
血肉飛濺,梁靖暄很快不動了。
他的頭都被我砸爛了。
彷彿卸下了重擔,我長舒一口氣。
「阿翎——」
遠處傳來蘇嶼白的聲音。
我應了一聲, 提着裙子飛快地朝他跑去。
「相公,我想爹孃了,我們回青州去祭拜他們吧?」
「好, 我們明日就啓程。」
「相公, 你說, 我們生個女兒好不好?」
「怎麼突然說這個?」
「就是有預感,我們馬上就會有一個女兒了。」
「女兒也好,兒子也好, 我都喜歡,但我最喜歡的還是我的娘子。」
「哇,油嘴滑舌。」
「這叫真情流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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