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眼盲,夫君卻待我極好。
可他從邊疆回來後,就像變了個人。
不僅房事上愈發兇猛,連我們的兒子他都不願抱。
我問他爲何。
他只是說戰場上待的久了,人總會變。
可我分明聽到,他的部下稱他爲重青。
而我那遠在邊疆的小叔子,名重青。
-1-
京城人人皆知江家有一對雙生子。
大郎江時雨才名盛極一時,卻因體弱多病難以高升。
二郎江重青聰慧體健,年紀輕輕便在邊疆立下赫赫戰功。
而我是沈家不受寵的幼女,自幼眼盲,一直被養在郊外的莊子上。
到了議親年紀,無人問津本是意料之中。
不曾想,江家大郎竟然遣媒上門提親。
我雖然驚訝,可還是懷着幾分期許應下了。
婚後生活稱得上美滿。
江家長輩早逝,江家兄弟撐起了門楣,而江重Ṫṻ⁺青尚未婚配,我嫁過去便拿了管家權。
江時雨雖然體弱,性情卻溫和有禮,待我極好。
他知道我目不能視,處處體貼。
走路時會牽着我,用飯時會親自爲我佈菜,閒暇時還會讀些話本給我解悶。
婚後第二年,我生下了兒子祈兒,給這安靜的院落添了生氣。
日子平淡如水,唯有一事不如意。
成婚那天,禮成之後,府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囂。
急促馬蹄聲後,是激烈的爭吵聲。
我坐在新房裏,只聽見江時雨從未有過的激動怒斥。
最終以一聲震耳的摔門聲告終。
事後得知,是遠在邊疆的二郎江重青連夜趕了回來。
不知道爲什麼與兄長起了衝突,憤然離開,連喜酒都沒喝。
從那日起,我便再也沒有見過這位小叔子。
日子就這麼過下去,直到祈兒快滿週歲時,江時雨接到去往邊疆的調令。
這一走,便是一年。
而今天,是他歸家的日子。
-2-
江時雨回來的時候,府裏有些忙亂。
翠竹怕人多手雜碰着我,早早將我扶到了內室的軟榻上。
我抱着祈兒在房中,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停在門口。
那腳步聲,比從前沉重了許多。
我推開門:「夫君?」
江時雨應了一聲,聲音沙啞低沉,和過往的溫潤如玉不同。
接着便是長久的沉默。
我揚起笑,問他邊疆可好。
他沉默片刻,只道:「戰事仍頻。」
我有些心疼,握着他的手將他引到軟榻上:「夫君,這一年你辛苦了。」
江時雨頓了頓,反握住我的手:「不辛苦,只是……日日想你。」
這一年來,他時常給我寫信。
翠竹給我念時,那些曖昧的詞句總會讓我面紅耳赤,可都不如現實中一句『日日想你』讓我心中軟成一片。
我紅着臉,將祈兒抱到他懷中:「你走的時候,祈兒還不會說話,現在不僅會叫孃親,連簡單的句子都說的順口。」
我牽着祈兒的手:「祈兒,看,是爹爹回來了,叫爹爹呀。」
祈兒不叫,小聲抽泣着往我懷中躲。
「罷了,我走時他還小,不認得我了。」江時雨將祈兒抱到我懷中,隨即迅速收回手,轉身徑直離開。
我怔住,有些隱隱不安。
傍晚,翠竹服侍我沐浴。
她一邊用布巾小心地替我擦背,一邊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夫人,您覺不覺得,姑爺他有些不一樣了?」
我靠在桶沿,閉着眼:「哪裏不一樣?」
「說不上來……」翠竹嘆了口氣:「姑爺本來就體弱,在邊疆這一年肯定受了不少罪,臉黑了不少,看人的眼神也變得凌厲。」
她小聲埋怨:「二公子已經在邊疆賣命了,也不知道讓姑爺一介文官去做什麼。」
「慎言。」我低聲細語:「他身體本就不好,能平安回來,已是萬幸,往日喝的那些藥,都備着。」
翠竹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夜已深了,可江時雨還待在書房。
以往他哪怕離家三日,回家第一件事也是抱着我輕聲細語溫存半日。
可這次他卻像是在避着我。
心中的不安愈發濃厚,我咬咬牙:「翠竹,扶我去書房。」
翠竹將我扶到書房門口,門內傳來一聲冷斥:「誰?」
「夫君,是我。」
我讓翠竹離開,獨自進了書房。
扶着牆摸索了大半天,可江時雨仍沒有動。
過去他總會第一時間牽着我的手……
我咬咬牙,往前一步卻突然絆住了桌角,直直向下倒去。
「夫君!」我驚呼出聲。
下一秒,一雙大手將我扯在懷中。
我衣襟鬆動,露出大片風光。
腰上的手臂一僵,卻是將我抱的更緊。
「夫君……」我指尖向下,Ṱŭ₁打着顫慢慢解開他腰間的繫帶。
直到外衣被褪下,江時雨終於出聲:「如意?」
我耳根發燙,手貼在他胸口:「夫君,我想你了。」
雖然成婚三年,但我像這樣膽大的時候並不多,以往都是江時雨哄着我引着我。
我抿着脣,脫去身上唯一的一件外衣。
薄薄的布料堆疊在地上,身前人的呼吸明顯粗重幾分。
我貼到他身前,踮起腳將脣湊了上去。
即使看不見,面前人身上的異樣卻明顯,可他卻遲遲不動。
我愈發難過:「夫君,你怎麼了?你……不愛如意了嗎?」
沉默片刻,面前的人終於吻上我的脣,動作由輕柔變得肆意,他口中喃喃:「我怎會不愛如意?」
情到深處,我嗚咽着哭個不停。
他抬起頭,動作放輕:「疼?」
「不是……」鋪天的快感湧過來,自然是舒服極了。
我抱緊了江時雨,有些羞臊:「今日夫君對我很冷淡,我以爲夫君在外面有人,不要我了。」
他輕笑一聲:「我只是如意的……」
-3-
第二天醒來,已日上三竿。
我渾身疼得厲害,但想到昨晚江時雨說的那些溫存話,心裏一陣甜蜜。
真好,夫君去了邊疆也從未有過別的女人。
京城大戶人家,哪家不是三妻四妾。
就像我父親,光是小妾就納了六個。
可我嫁給江時雨至今,從未見他養過外室或者有納妾的想法。
我叫如意,直到嫁給江時雨事事纔開始如意。
自那夜之後,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江時雨更加粘人,時時刻刻都要我待在他身旁。
我們一起用飯,他會爲我佈菜。
有時會靜靜地看着我片刻。
午後閒暇,他也會拿起話本爲我誦讀。
聲音低沉沙啞,但語氣放得平穩,比以前還多了幾分磁性。
我靠在他身邊聽着,指尖無意識地繞着他衣角,心中滿是滿足。
唯一的遺憾是祈兒。
無論我如何哄勸,小傢伙始終不肯靠近他父親,更別提開口叫一聲爹爹。
若江時雨在房中,祈兒便緊緊依偎在我懷裏,小臉埋着,渾身都在怯怯地抗拒。
一日午後,趁着江時雨不在。
我將祈兒抱在膝上,柔聲問他:「祈兒,告訴孃親,爲什麼不肯叫爹爹呀?爹爹很喜歡祈兒的。」
祈兒的小手揪着我的衣襟,把小臉貼在我頸窩,聲音悶悶的:「爹爹兇,祈兒怕。」
我心下一沉,將他摟緊些:「爹爹不兇的,爹爹只是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回來,爹爹很愛祈兒。」
祈兒卻固執地搖頭,小手推着我的肩膀:「不要爹爹,兇!」
晚上,我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夫君,今日我問祈兒,爲何總不肯親近你,也不肯喚你爹爹。」
身側的人身體繃緊了一瞬,沉默着。
我輕輕嘆了口氣:「他說怕你兇。」
黑暗中,他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卻久久沒有回應。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他還小,慢慢來。」
「畢竟一年沒有見,的確需要些時日熟悉。」我安慰道。
正當我以爲話題結束時,他卻忽然翻身,一隻帶着薄繭的手撫上我的臉頰,指腹有些粗糙。
「如意,我們……再生一個吧。」
我微微一怔。
他靠得更近了些,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生個女兒好不好?像你一樣溫婉的女兒。」
祈兒的疏離尚未解決,他卻已想着再生一個?
我推了推他的手:「夫君,祈兒尚小……」
「可我一直想要個女兒。」他聲音帶着懇切Ŧû⁷。
我懷祈兒的時候,問他想要女兒還是想要兒子,他只說萬事隨緣。
怎麼現在突然想要女兒了?
我心中疑慮微生,但最終還是被他話語中近乎懇求的意味觸動了,輕輕嗯了一聲。
他像是得了某種保證,手臂收緊,將我深深地擁入懷中。
-4-
入夏後,江時雨帶我去郊外的莊子避暑。
郊外的莊子果然涼爽許多。
翠竹告訴我,不遠有條清澈的小溪。
我聽了很是高興,便央着江時雨帶我去。
溪水潺潺,帶着沙土的清氣。
他引我走到溪邊,蹲下身,握着我的手腕讓我探進水裏。
「水很清涼,踩着玩吧。」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有些猶豫:「這不太合規矩吧?」
嫁爲人婦,又是官家夫人,赤足戲水總歸不妥。
「無妨。」他語氣隨意:「這裏僻靜,沒人瞧見。」
聽他這樣說,我才稍稍放下心。
脫了鞋襪,小心翼翼地將腳探入水中,冰涼的溪水漫過腳背,腳底是光滑的鵝卵石。
我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保持平衡,一邊踩着水。
「真舒服。」我忍不住笑起來:「小時候我住的莊子上,也有一條這樣的小溪,我總愛讓翠竹陪我去玩水。」
我玩得興起,腳下一用力,水花嘩啦濺起。
我將江時雨往一旁推了推:「夫君,你站遠些,水都濺到你身上了,你身子骨弱,可不能着涼。」
「無妨。」他聲音放輕:「我在邊疆遇到一位名醫,經他的調理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
「真的嗎?」我驚喜出聲。
怪不得這次從邊疆歸來,一路風塵僕僕,他竟一次病恙都未曾有。
「真的。」耳邊的ţúₐ聲音又變得有些遲疑:「如意,過段日子我可能還需要去往邊疆……」
我愣住:「又要去?」
「陛下的旨意不能不從,而且那名醫脾氣古怪,只願呆在西北。」
「這樣啊……」我又踩了幾下水:「沒關係,我和祈兒在家等你。」
我吸了吸鼻子,繼續絮絮說着:「有一次踩水我沒站穩,滑了一下,整個人跌進水裏,嗆了好幾口,可把我嚇壞了。」
「還好當時有個少年郎路過,眼疾手快把我撈了起來,他自己也弄得一身溼,卻還忙着安慰我別怕。」
「哦?」身側的人應了一聲,似乎聽得認真:「後來呢?」
我嘴角彎起:「他怕我受驚着涼,還特意買了熱騰騰的桂花糕給我喫,那是我第一次喫到京城的桂花糕,又香又甜。」
「那幾個月他常常拉我出去玩,爬樹偷瓜,好不愜意。可後來我娘離世,大夫人讓我搬去了更偏遠的莊子,我和他再也沒見過。」
我說得興起,沒留意身邊人的沉默。
直到江時雨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那少年郎是不是告訴你他姓江,京城人,在家裏犯了錯被送到此地管教,他是不是還說,等你們長大,他就去求娶你?」
我猛地頓住,踩水的動作也停了,驚愕地轉向他聲音的方向:「你怎麼知道?」
這些事,除了我和那少年,再無人知曉。
他扶着我胳膊的手緊了緊,低笑了一聲,聲音裏含着某種釋然:「因爲那個少年,就是我。」
「那你爲何從未告訴過我?」我又是激動又是不解。
江時雨的聲音淡了下來:「直到大婚當日我才知道是你……如意,我以爲你早就忘了我,所以才嫁作他人婦。」
「我沒忘,只是……那時還小,我只當是玩笑話。」
我環住他的腰,將頭埋進他懷中:「對不起。」
江時雨將我抱緊:「沒關係,還好你嫁給了……江家。」
-5-
回京後,秋意漸濃,祈兒突然染了風寒。
起初只是低熱咳嗽,我並未太在意,只讓翠竹請了尋常大夫來看。
誰知幾日後,祈兒高熱不退,小臉燒得通紅,連哭鬧的力氣都快沒了。
我慌了神,日夜守在祈兒牀邊,親自喂藥擦身,衣不解帶。
祈兒難受時只認我,小小的身子蜷在我懷裏一動不動。
我一遍遍撫摸他的背脊,哼着不成調的搖籃曲,祈求他能熬過去。
江時雨也常在房中,但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或坐在稍遠的椅上。
偶爾他會走近,想摸摸祈兒,祈兒便像受驚的小獸Ŧṻₐ般往我懷裏鑽得更深,發出抗拒的嗚咽。
江時雨的手便僵在半空,最終收回,只留下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我的心懸在祈兒身上,無暇他顧,只當他是憂心孩子卻又不得其法。
足足折騰了大半個月,祈兒才終於退了燒,小臉雖仍蒼白,但精神頭漸漸恢復,能軟軟地喚我孃親了。
我驟然鬆懈,疲憊席捲而來。
翠竹扶我起身時,驚訝地低呼:「夫人,您瘦了好多!」
她替我穿衣,繫腰帶時頓了頓,手指在我腰間比劃了一下:「這腰身怎麼好像……」
我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小腹:「……去請大夫。」
「恭喜夫人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了。」王大夫拱拱手,滿臉喜色。
三個月?我怔住。
算算日子,正是江時雨剛從邊疆回來的那段時間。
「當真?」江時雨的聲音響起,帶着壓抑的興奮。
「確是滑脈無疑,夫人雖清減了些,但胎象穩固,只需好生調養即可。」王大夫篤定道。
「好!好極了!」他大步走到牀邊,一把將我緊緊擁入懷中:「如意,我們有孩子了!」
接下來的日子,江時雨待我更是如珠如寶,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
他不再去書房處理公務,而是命人將文書搬到臥房外間,隨時抬眼便能看見我。
他也不再試圖親近祈兒,只是遠遠看着。
祈兒依舊怕他,但見我身體不適,也不再哭鬧,只安安靜靜地依偎在我身旁。
江時雨的溫柔體貼,甚至比以往更甚。
直到我懷孕八個月的時候。
上面命他即刻返回西北邊陲。
冬日嚴寒,風雪交加。
他穿着厚厚的冬裝來告別,握住我的手:「如意,我走了。」
我挺着大肚子,不捨又擔憂,只能點頭。
將連夜縫製的護膝塞進他懷中時,我指尖卻觸及一片冰涼,不像棉衣,像盔甲。
我愣住,伸出手卻被江時雨握緊:「如意,等我,一定要等我回來。」
門外傳來喧鬧:「重青……將軍……」
我屏住息,細細聽去,那聲音卻又消失。
江時雨抱緊了我,力道很大,然後決然轉身,踏入風雪。
-6-
兩個月後,生產那日,劇烈的疼痛幾乎將我撕裂。
我正疼得意識模糊,卻清晰地聽到門外傳來江時雨的聲音。
那聲音溫潤如玉,帶着風塵僕僕的疲憊和驚疑:「如意這是……在生?」
「姑爺?」翠竹的聲音充滿了不解:「您怎麼回來了?您不是兩個月前才奉旨去的邊疆嗎?」
「什麼兩個月?」門外的聲音陡然拔高:「我今日纔剛抵京,邊疆軍務結束,陛下準我回京述職。」
翠竹遲疑道:「可您不是兩個月前剛走嗎?」
「我知道了!您是想陪着夫人才特地趕了回來,怪不得臨走之前您讓夫人等您呢!」
長久的沉默後,一聲怯怯的爹爹打破寂靜。
祈兒會叫爹爹了。
我躺在牀上,滿臉大汗可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腹中更劇烈的疼痛襲來,我再也忍不住喊出聲。
門外傳來江時雨顫抖的聲音:「如意!如意你怎麼樣了?」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後,我聽到嬰兒微弱的啼哭。
「是個小姐!」穩婆的聲音帶着喜悅。
我放下心來,眼前一黑,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時,渾身痠痛無力。
牀邊有人立刻握住了我的手,動作輕柔而熟悉,是江時雨。
「如意,你醒了?」他的聲音沙啞,帶着濃重的鼻音,是我熟悉的溫潤音色。
「夫君……」我聲音虛弱:「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他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緊,身體微微顫抖,接着傳來痛苦的嗚咽聲。
他哭了,額頭抵在我的手背上,滾燙的淚水滴落。
「對不起,如意,對不起……」他泣不成聲,反覆說着這三個字。
我以爲他是心疼我生產之苦,虛弱地安慰:「別哭,你不是想要個女兒嗎?女兒呢?你看過了嗎?」
他身體一僵,哭聲更壓抑了,沉默了片刻才道:「在奶孃那裏喫奶呢,你先好好歇息。」
「祈兒,來,到孃親這裏來。」他衝一旁開口。
一個小小的身體即刻依偎在我身邊。
「孃親,你還痛嗎?」
「孃親不痛。」我笑着搖搖頭。
祈兒乖乖地靠着我的胳膊,小聲道:「爹爹哭紅了眼。」
我怔住:「祈兒會叫爹爹了?」
他羞澀地嗯了一聲:「爹爹不兇了。」
江時雨小心地幫我掖好被角,餵我喝藥,寸步不離。
-7-
我出了月子後,江時雨變得異常忙碌,常常在書房一待就是一整天,每天都有許多書信送出府。
一日,他難得早些回房,我抱着女兒,輕聲問他:「夫君,給女兒起個名字吧。」
他沉默片刻,聲音有些低啞:「叫江忘吧。」
「望?」我有些疑惑:「是願望的望嗎?」
「……是。」他回答。
日子一天天過去,望兒漸漸長大,眉眼也清晰起來。
她十分好動,遠不像祈兒小時候那般安靜。
江時雨很少主動抱她,似乎對這個女兒總帶着一絲審視。
倒是祈兒,對這個妹妹喜愛得緊,常常守在搖籃邊,笨拙地學着奶孃的樣子輕輕拍哄。
望兒也似乎格外親近這個溫和的哥哥,在他身邊時,哭鬧都少些。
一日午後,望兒剛睡醒,正咿咿呀呀地揮着小手。
江時雨難得沒有去書房,坐在一旁看文書。
我抱着望兒,忍不住笑道:「夫君,你看望兒,也不知這活潑性子是隨了我多些,還是隨了你多些?」
我頓了頓:「不過我小時候,倒也不是這般鬧騰的性子。」
江時雨聞言,放下文書:「孩子還小,性子未定。」
又過了些時日,一日晚膳後,江時雨忽然對我說:「如意,二郎年紀不小了,該給他尋Ṫűₙ一門親事了,你如今是當家主母,這事就由你費心操辦吧。」
我有些遲疑:「二郎遠在邊疆,性子又烈,不知他是否願意……」
「無妨。」他語氣堅決:「你只管挑選,他是江家人,婚姻大事自然該由家中安排,你是長嫂,出面最合適。」
見他態度明確,我便開始留意京中適齡的閨秀。
最終相中了一位家世清貴且溫婉的姑娘。
我讓翠竹將姑娘的畫像仔細封好,特意叮囑道:「若二郎願意,請他儘早回信,我們好上門商議。」
信寄出後,我便開始了等待。
一個月後的傍晚,翠竹匆匆進來:「夫人,二公子回信了。」
「信上怎麼說?」我忙問。
翠竹拆開信念道:「二公子說婚事關係重大,他需親自回來一趟面談,信末還說……明日即到。」
「明日?」我喫了一驚。
這信剛收到,他人竟已動身,且明日就能到。
從邊疆到京城,路途遙遠,這未免太快了些。
第二天,府中氣氛莫名有些緊繃。
我正抱着望兒在窗邊曬太陽,就聽前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緊接着是門房的通傳:「夫人,二公子回來了,已到府門!」
話音未落,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已穿過庭院,徑直朝着內院而來。
我不由得緊張起來,這還是我嫁進江家來第一次和這位小叔子相見。
-8-
「嫂嫂。」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過幾息的功夫,江重青便走到了我的身邊。
我急忙抱着女兒站起來。
「二郎一路辛苦。」我穩住心神:「可還安好?」
「尚可。」他應了一聲,語氣平淡:「嫂嫂近來可好?」
我溫聲道:「勞二郎掛念,一切都好,你已許多年未歸家,今晚我讓廚房備了好酒,你與夫君好好敘敘舊。」
江重青聞言,卻嗤笑一聲,笑聲中滿是譏誚:「敘舊?喝酒?我那位好兄長,此刻怕是恨不得殺了我,哪裏還能坐下來與我喝酒?」
我頓時語塞,尷尬地想起了大婚那日他憤然離去的場景。
看來二郎和夫君關係的確不好。
江重青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孩子給我抱抱。」
不等我反應,一雙略顯粗糙的大手便伸了過來,穩穩地將望兒從我懷中抱走。
「起名了?」他看着懷裏的孩子問。
「嗯,叫望兒。」我輕聲回答。
「望兒。」他重複了一遍,聲音聽不出情緒:「是遺忘的忘嗎?」
「不,是願望的望。」
他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還算有心,不過……這名字理應由我來取。」
我頓住,心中掠過一絲異樣。
望兒正是剛學會說話的時候,她咿咿呀呀了幾聲,然後清晰地喊了一聲:「爹爹!」
我臉色一僵,慌忙道:「望兒乖,這不是爹爹,是叔叔!」
我伸手想去把孩子抱回來,江重青卻抱着望兒微微側身,避開了我的手。
「無妨,左右我與江時雨長得一模一樣,叫一聲爹爹也沒錯。」
我心中的怪異感更甚。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迴廊傳來,伴隨着江時雨溫潤的聲音:「如意,二郎既然回來了,怎麼不引去前廳?」
話音未落,他已快步走到我身邊,半扶着引我向內室走去。
「二郎一路勞頓,先隨我去前廳稍坐,讓你嫂嫂歇息片刻。」
我被他帶着轉身,門在我身後輕輕關上。Ṭų⁼
我看不見,耳朵卻格外靈敏。
門外先是一陣沉寂,接着是江時雨壓抑着怒火的聲音:「你還真有臉回來?」
「我爲什麼沒臉回來?」江重青毫不退讓。
「江重青!若不是念在兄弟情義,我早在一年前就會殺了你!」
「兄長,若不是我在邊疆爲你尋到名醫,你恐怕活不到殺死我的那天!」
「你是爲了趁機而入!」
「呵。」江重青冷笑一聲:「兄長,你忘了嗎?是你先騙了我,當初我沒有直接搶人已經是仁至義盡!」
「在邊疆幾年還真覺得自己無法無天了嗎!」
「也總好過你僞善至極!」
最後,爭吵以望兒的哭聲結束。
-9-
當晚,我和兩個孩子被一輛馬車送到了郊外的莊子上。
郊外莊子比京城清冷許多,但還算舒適。
江時雨將我送來時只說府中近日事雜,怕擾了我靜養,也怕孩子受驚。
我雖然不解他兄弟二人爲何鬧到如此地步,甚至需要我避開,但見他渾身疲憊,便順從了他的安排。
祈兒對新環境有些好奇,拉着我的手在院子裏慢慢走。
走着走着,他忽然仰起臉,聲音帶着困惑:「孃親,我和妹妹爲什麼有兩個爹爹?」
我失笑,蹲下身:「祈兒說什麼呢?爹爹只有一個呀。」
「不是的。」祈兒搖頭:「上次爹爹回來,抱孃親的那個爹爹兇兇的,祈兒害怕,後來哭紅眼睛抱祈兒的爹爹,就不兇。」
他努力組織着語言:「他們長得一樣,但祈兒分得清,爹爹不兇,叔叔兇!」
我愣住。
第一次江時雨從邊疆回來時,祈兒死活不肯親近,口口聲聲說爹爹兇。
可第二次從邊疆回來時,祈兒卻主動叫了爹爹。
細細想來,似乎有許多不一樣。
「翠竹!」我聲音有些發顫:「你告訴我,大郎和二郎,當真長得一模一樣?一絲一毫都分辨不出?」
翠竹被我的語氣弄得有些緊張,仔細回想道:「夫人,雙生子嘛,那眉眼鼻樑,真真是一模一樣,跟照鏡子似的。」
「若非要說不同,便是給人的感覺,姑爺溫和些,說話做事都透着股書卷氣的柔和,二公子邊疆待的久了,眼神銳利,動作也帶着風,看着就凌厲許多。」
「可若他們不開口,不動彈,光站着,奴婢是萬萬分不清的。」
旁人都分不清……
我心中的那個念頭,愈發強烈。
幾天後,江時雨來到了莊子上同住。
他進門時,我屏住呼吸,低聲道:「翠竹,是大郎還是二郎?」
翠竹悄悄湊近我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夫人,是溫和的那個。」
那是大郎,我放下心來。
稍晚些,我倚在他身邊,裝作不經意地提起:「夫君,我們一家人都在此,獨留二郎在京中府邸,怕是不妥吧?外人不知內情,恐惹閒話。」
江時雨聞言,語氣也沉了幾分:「無妨,他這幾日一直在宮中述職,陛下留他商議軍務,極少回府,府裏空着便空着吧。」
我輕輕嗯了一聲,彷彿隨口閒談道:「一年前溪邊玩水時,聽你說起小時候的事,我後來還夢見了,你那時可真大膽,我眼盲你還拉着我去爬樹,摔下來還不敢哭,怕被管事發現。」
江時雨沉默了幾秒,他揉了揉我的頭:「可不是麼,摔得屁股生疼,還得裝沒事人一樣,我還特地從京城買了桂花糕。」
細節分毫不差。
我鬆了口氣,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一直都是夫君,那些疑慮不安是我胡思亂想罷了。
-10-
在莊子上住了月餘,翠竹忽然紅着眼眶來告假,說她娘病重。
我雖然離不開她,但人命關天,連忙給了銀子讓她速回。
翠竹一走,我身邊便沒了貼心人。
江時雨派了個叫玉瓶的丫鬟過來伺候。
玉瓶手腳也算麻利,只是寡言少語,遠不如翠竹知心。
又過了幾日,江時雨說府中事務堆積,需回京處理,帶着我們母子三人回了府。
馬車剛在府門前停穩,一個低沉冷硬的聲音便響起,帶着毫不掩飾的嘲諷:「兄長總算肯回來了?若非我放出回邊疆的假消息,你還打算帶着嫂嫂躲我多久?」
是江重青。
江時雨的聲音隱含怒意:「你胡說什麼!如意身體需要靜養……」
「靜養?」江重青打斷他,聲音更冷了幾分:「想清楚了嗎?兄長是想繼續粉飾太平,還是……」
「住口!」江時雨厲聲喝止,語氣急促:「二郎!注意你的身份!有什麼事,進去再說!」
他們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
我抱着望兒,心口莫名發緊,只能沉默地由玉瓶扶着下車。
祈兒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不對,緊緊抓着我的衣角。
回到府中,沒了翠竹,許多事都不便。
我不願事事假手於新來的玉瓶,便叫了府中老管家過來,讓他將府下田莊,鋪子的賬目和近來的營收一項項念給我聽,我一點點在心中核對。
一日對賬間隙,我隨口對管家感嘆:「這幾年夫君身體好了許多,倒是不用像從前那樣,時時備着那些昂貴的藥材了。」
管家聞言,立刻附和道:「夫人說的是,大郎君幼時體弱多病,湯藥不離口,反倒是二郎君,從小就是個皮實健壯的,精力旺盛得很,沒少惹禍。」
「老太爺在時,一惱了,就把他送去郊外的莊子上思過,一去就是好幾個月,大郎君則是一直精細地養在京城府裏,輕易不出門。」
我端着茶盞的手猛地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到手背也渾然不覺。
「你說……二郎常被送去郊外的莊子?」我的聲音乾澀得厲害。
「是啊。」
管家不明所以,繼續道:「二公子性子野,京城拘不住他,老太爺覺得莊子清淨,正好磨磨他的性子,大郎君倒是幾乎沒出過京城。」
「沒去過?」我幾乎是屏着呼吸追問:「一次都沒有嗎?」
管家似乎回憶了一下,才謹慎地說:「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二公子在莊子上時,常寫信回來央求大郎君給他送些京裏的新鮮玩意兒或好喫的點心。」
「大郎君心疼弟弟,偶爾也會親自去一趟,送些東西,看看他,不過都是快去快回,從不留宿。他們兄弟二人,從小感情是極好的,二公子要什麼,大郎君幾乎都依着他。」
管家的聲音還在繼續,說着些兄弟情深的往事,可我耳中卻什麼也聽不見。
「哦,對了。」管家像是想起了什麼。
他補充道:「二公子在邊疆那幾年,還時常寫信回來,好像是想讓大郎君幫他定下一位姑娘,催了好幾次,言辭懇切得很。可不知爲何,大郎君那邊一直沒什麼動靜,也沒見去提親,這事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我手中的茶盞再也握不住,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原來如此。
郊外莊子上,那個陪我踩水爬樹的人不是體弱的江時雨,而是江重青。
與我同牀共枕孕育瞭望兒的人也是江重青。
大婚當日他憤然離去,不是因爲兄弟之間積怨已久,而是因爲他想求娶我,卻被江時雨將我迎進了門。
而江時雨對幼時我和江重青的往來一清二楚,是因爲他是第三個旁觀者。
「怪不得,怪不得……」
我周遭發冷,踉蹌着朝外走去。
「夫人。」玉瓶穩穩地扶着我,將我往內屋引。
我掙脫不了,冷下臉:「你是誰的人?江重青還是江時雨?」
她沉默不語。
「還是說你是他們兩人派來監視我的?」
玉瓶依舊沉默。
-11-
玉瓶的沉默印證了我的猜測。
我被變相囚禁在了這間屋子裏,除了她,見不到任何人,包括祈兒和望兒。
每當夜深人靜,我總能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在門外徘徊,可我分不清是誰。
我努力冷靜下來。
幾日後,我對玉瓶道:「告訴你的主子,我要見他。」
當夜,房內燭火搖曳,江時雨和江重青都出現在我面前。
我氣笑了:「你們是商量好我的歸屬了嗎?一女侍二夫?」
江時雨嘴脣翕動:「如意……」
「別叫我!」我厲聲打斷他:「你們把我當什麼?一個可以隨意搶奪的玩意嗎?你們江家真是好規矩。」
我聲音發顫,指向江時雨的方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卻頂替你的身份欺辱我,佔了我的身子,生下望兒。」
「江時雨,你把我當什麼了?一個可以隨意出讓的玩物?一個替你拴住兄弟的籌碼?還是你覺得一個瞎子的名節,根本無足輕重?」
「……對不起,如意,對不起,我在邊疆並不知情,回來後望兒已經出生了,我怕你知道真相會想不開……」
他哽咽得說不下去:「我恨不能殺了他,我確實與他動了手,恨不得即刻就清理門戶!」
「那爲何不!」我哭喊着打斷他。
「因爲江家不能出一個弒親的醜聞,因爲他是立了軍功的將軍,陛下不會允許他死得不明不白。」
我抬起頭:「所以你就讓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你們兄弟玩弄於股掌之間?被矇在鼓裏,對着一個冒充我丈夫的男人婉轉承歡,爲他生兒育女?」
「現在你們打算把我關在這裏一輩子嗎?讓我同時做你們兄弟二人的禁臠?這就是你們江家的兄弟情深?」
他們沉默了。
「江時雨!」我淚水終於決堤:「我是你的妻子啊!你告訴我,現在你打算怎麼辦?真的要我再去服侍你的弟弟嗎?」
「夠了!」江重青猛地向前一步,一把將我拽進懷中。
「你本來是我的妻!」
「莊子上說要娶你的是我,他不過是在我寄回的信裏知道了你,遠遠看過你幾眼,就起了齷齪心思。」
「是他趁我不在,斷了我們的姻緣,大婚那日我趕回來,才知道新婦是你,是他搶了我的,如今不過是物歸原主!」
「你這個瘋子!」我在他懷裏拼命掙扎,渾身發冷。
「爲你瘋的。」他手臂收得更緊,幾乎要將我勒斷:「你早該是我的妻!」
「夫君。」我朝着江時雨的方向苦苦哀求:「求你別……唔。」
我被江重青捂住了嘴,他將我扔在軟榻上,朝玉瓶道:「看好夫人,誰也不能見。」
「江重青,我要絕食!」
「你如果真敢絕食,再折騰自己。」他湊到我耳邊:「我保證,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那兩個孩子,我說到做到。」
隨即便是門鎖上的聲音。
我癱軟在榻上,淚流滿面。
-12-
一個月後的深夜,萬籟俱寂。
我被輕輕搖醒,玉瓶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夫人,請隨我來,動作輕些。」
我迅速披上外衣,被扶上了一頂停在偏門外的小轎,ṭū́₁轎子輕晃,在寂靜的街道上穿行。
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終於停下。
「孃親!」祈兒帶着哭腔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緊接着,是望兒咿咿呀呀的聲響。
我循着聲音,一把將兩個孩子緊緊摟入懷中:「孃親在這,在這。」
「夫人!」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帶着哭腔響起,是翠竹。
她撲過來抱住我,泣不成聲:「您受苦了,奴婢來遲了,奴婢該死!」
「翠竹?這……這是哪裏?怎麼回事?」我抱着孩子,驚疑不定。
翠竹擦着眼淚,壓低聲音急促地說:「是姑爺!他前些日子悄悄聯繫上奴婢,給了奴婢一筆銀子,讓奴婢悄悄置辦了這處不起眼的院子。」
「今晚也是他的人,趁着二公子那邊的人被另一頂送到郊外的空轎子引開,才把您和小少爺小小姐安全接出來的。」
「夫君?他……他人在哪裏?」我急切地問,心中五味雜陳。
「姑爺不能來。」翠竹聲音帶着擔憂:「二公子的人時時刻刻盯着他,他只要一動,必定會被發現。」
「姑爺說,讓您安心住下,這裏很安全,他說二公子在京城待不久,陛下很快會召他回邊疆覆命,等他一走,就沒事了。」
「姑爺還說……」翠竹頓了頓,聲音更輕:「他說,您只是他一個人的妻子,永遠都是,他絕不會讓二公子再碰您分毫。」
懸着的心,終於重重落下。
我緊緊抱着懷中的祈兒和望兒,將臉埋在他們髮間,失聲痛哭。
-13-
日子悄然過去,小院彷彿與世隔絕,只有翠竹每日進進出出採買喫穿用度。
約莫半月後,一個熟悉的腳步聲終於在院中響起。
我正抱着望兒坐在廊下,那腳步停在我面前,帶着遲疑和愧疚。
「如意。」他輕聲喚道。
我將頭扭了過去,賭氣道:「你是誰?」
他嘆了口氣:「如意,對不起,我來晚了,二郎他已經回邊疆了,別怕。」
我抬起頭,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真的嗎?」
「真的。」
我放下望兒,摸索着站起身,撲進他懷中:「夫君……」
他身體一僵,隨即用力抱緊我,一遍遍在我耳邊低喃:「如意,對不起……是我沒用,讓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錯。」
我伏在他懷中,靜靜地聽着。
良久,他稍稍鬆開我,替我擦去眼淚:「跟我回府吧,事情已經了結,重青他奉旨返回邊疆,短期內不會回京。」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不,我不回去。」
我緩緩搖頭:「我和孩子們在這很好。」
江時雨沉默了片刻,最終嘆了口氣,沒有強求:「依你,只要你平安順心,在哪裏都好。」
那日之後,他來得頻繁了些,有時是白日,有時是傍晚。
他會檢查祈兒的功課,也會抱一抱咿呀學語的望兒,或是陪我安靜地用一頓飯。
只是,每當他試圖更親近些,我都會不着痕跡地避開。
他察覺了我的抗拒,動作總會頓住,語氣裏帶着瞭然:「我明白,如意,我不急,我們慢慢來。」
他以爲我是因被江重青強迫而心生陰影,需要時間平復。
我垂下眼,沒有解釋。
又過了些時日,一天晚上,算着他大概在書房處理公務,我燉了盞溫補的湯,讓翠竹扶我過去。
書房的門虛掩着,裏面傳來他和另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似乎在商議着什麼。
我示意翠竹噤聲,正要抬手敲門,裏面那陌生男子的聲音忽然清晰了幾分:「重青,陛下讓你即日啓程,爲何一再推遲?是因爲你兄長嗎?可你兄長的病只有西北那位神醫纔可醫治,爲何不帶着他一起走?」
我伸出的手瞬間僵在半空。
翠竹也聽到了,扶着我胳膊的手猛地一緊。
我迅速穩住呼吸,對她極輕地搖了搖頭。
裏面的人似乎並未察覺門外有人,談話還在繼續。
「我不知道你兄弟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生死關頭,其餘皆是小事。」
「你兄長這病來勢洶洶,如果再拖延下去,恐怕無力迴天。」
「重青,聽我一句勸,帶着你兄長快走吧。」
……
我拉着翠竹,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直到回到屋中。
「夫人……」翠竹的聲音帶着驚疑不定。
「沒事。」我打斷她:「今天的事就當沒聽見。」
「是。」
-14-
沒幾日,江重青便來向我辭行:「如意,邊陲軍務未了,陛下另有旨意,我需再去一趟西北。」
我握緊了衣袖:「邊疆?你的身體可能受的住?」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無妨,舊疾有些反覆罷了。」
「這次要去多長時間?」我啞聲問。
「一年或者兩年。」他伸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臉,最終卻只是替我攏了攏披風:「在家等我回來。」
我哭着點頭,送他到了院門口。
聽着馬蹄聲漸遠,我擦乾淨眼淚。
他讓我等他。
可憑什麼?
又過了幾日,恰逢祈兒生辰將近。
我吩咐江時雨留下的護院首領,讓他帶幾個人去遠些的市集,採買些精細的糕點和孩子喜歡的玩意兒,要挑最好的,不惜銀錢,多費些時辰也無妨。
護院領命而去。
院內只剩下翠竹和我們母子三人。
我拉起翠竹:「快。」
我們早已收拾好幾包簡便行囊。
翠竹抱着望兒,我緊緊牽着祈兒,迅速從後院角門離開,上了一輛毫不起眼的青布馬車。
車伕一揚鞭,馬車便碌碌駛動,朝着城門而去。
一路顛簸,祈兒有些害怕地靠着我,望兒則在翠竹懷中打瞌睡。
直到遠離京城,我才鬆了口氣。
我終於徹底遠離了那座牢籠。
我早就知道一切。
玉瓶只聽命於江重青。
那夜將我從小院接出,送到這處宅子的人,也是江重青。
他趁着江時雨病重無力阻攔,佈下這個局,想將我圈禁起來,冒充其兄,讓我誤以爲安全,從而安心留下。
他每次來小院探望,即便模仿得再像江時雨的語氣,甚至連翠竹都幾乎騙過,但我心裏清楚得很。
因爲祈兒總會悄悄告訴我:「孃親,是兇爹爹來了。」
小孩子的直覺最準,他們分辨善惡,依靠的是最純粹的感受。
我不願回府,正是因爲在那高門深院裏,我寸步難行,根本無法籌劃離開。
而在這小院,藉着江重青自以爲是的保護,我反而有了機會。
我早已讓翠竹利用每日採買的機會,陸續典當了許多貴重首飾,再加上那些鋪子的營收,湊足了一筆可觀的銀兩。
我一直隱忍不發,假裝仍被矇在鼓裏,假裝驚魂未定需要安撫,就是在等一個時機。
如今,時機到了。
我雖被沈家養在莊子上,不受重視,但該懂的禮義廉恥,嬤嬤都教過。
一女不侍二夫,這是底線。
我也早已看清,江時雨的溫潤之下是懦弱。
他是個好兄長,重家族聲譽,他不願與弟弟徹底反目,甚至可能真的存了將我讓出去以求兄弟和睦的心思。
他愛我,但這份愛,抵不過他對家族,對弟弟的複雜責任。
而江重青,也並非真心疼我愛我。
那只是佔有慾和求而不得的執念。
他若真非我不可,早年便會千方百計求娶,而不是隻在信中催促兄長。
他若真有擔當,大婚當日就該不顧一切搶親,而不是等到兩年後,用冒充兄長這種卑劣的方式佔有我。
在他們兄弟二人眼中,我從來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他們之間爭奪的一件有趣玩意。
-15-
馬車一路向南,顛簸了月餘,甚至中途更換過一次落腳地,最終在一處遠離京城的江南小鎮停下。
這裏氣候溫潤,民風淳樸,無人知曉我們的來歷。
我用帶來的銀兩盤下了一處臨水的小院,帶着翠竹和兩個孩子安頓下來。
我學着打理瑣事,雖目不能視,但耳鼻和指尖敏銳,便學着開了家胭脂水粉鋪子。
鋪子生意很好,也算是有了固定錢財來源。
約莫一年後,翠竹從集市回來,壓低聲音告訴我:「夫人,我今日……聽到有人在議論京城江家。」
我捻着胭脂的手頓了頓:「說了什麼?」
「說江家兄弟似乎都去了西北,京城府邸都快空了,還說……江大公子身子骨好像徹底敗了,在西北尋醫,二公子好像也卸了軍職,像是在陪着……」翠竹的聲音越來越低。
我沉默片刻,繼續手中的動作:「與我們無關了。」
我的世界很小,只有這方小院,只有耳中聽到的孩子嬉笑,鼻尖嗅到的飯菜香氣。
這就夠了。
我叫如意,歷經波折,如今纔算是真正得了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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