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上,各家女眷都在說夫君壞話。
爲了拉攏貴婦,我抬起袖口開始抹眼淚。
「你們都沒我慘,新婚之夜,我那個薄情夫君竟然留我一個人獨守空房……」
「他日日都說自己忙,也不知道有沒有出去亂搞……」
「而且,他還希望我死……」
聽到這裏,各家女眷紛紛色變。
我準備繼續添油加醋,後頸就被拎起來,轉頭對上臉黑成炭的攝政王。
他咬牙,當場闢謠:
「本王沒記錯的話,新婚之夜不是夫人你想喫城西鋪子裏的糖葫蘆,非要本王去買麼?」
「本王夜夜回府,亂沒亂搞夫人您不知道?」
「還有,本王說的是情話!生當同衾,死亦同穴,只願一生一世一雙人!」
-1-
跟季裴卿成婚的第三年。
我終於收到了帖子,被邀請參加宮中舉辦的夏日宴。
丫鬟芳兒高興地把庫房裏的珍貴飾品一股腦兒都拿了出來:「太好了!終於有人願意跟王妃玩了!!!」
我:「……」
季裴卿是大亓的攝政王,按理來說,在我們剛成婚的時候,京城中的貴婦們就應該上趕着來巴結我。
可是很奇怪……
這三年,我居然一次拜訪的帖子都沒收到,所以跟貴婦圈的人一點兒也不熟。
那這次宮宴一定要參加了!!!
換上參宴的錦繡雲衣,我直奔宮中。
宮宴設在御花園,季裴卿估計又被小皇帝絆住腳,沒見着他。
剛在前排落座,旁邊的太傅夫人就衝我雍容華貴地笑笑:「你就是攝政王夫人吧?先前總聽我家那位說你們夫妻感情甚好。」
我微笑,開始捧哏:「也聽王爺說過太傅夫妻相濡以沫。」
「哪有的事?」太傅夫人嘆氣道,「表面光鮮罷了。」
我茫然:「啊?」
太傅夫人蹙眉開始吐槽:「我家那位納了好幾房的姨娘,都不是省事兒的主,天天吵得我腦瓜子都痛!」
「我夫君也個窩囊的。」聽到八卦,一旁的侍郎夫人湊過來,「在朝中受氣,回家就窩裏橫!氣得我都想與他和離了!!!」
太傅夫人抓把瓜子給她:「上哪兒找那麼多跟攝政王一樣好的男子啊?湊合過吧。」
侍郎夫人羨慕地看向我:「真羨慕王妃,能得攝政王這般癡心的夫君。」
我:「……」
眨眨眼,我突然感覺自己跟她們格格不入。
我今天進宮,好像打算跟她們搞好關係來着……
下一秒,我抬起袖口抹抹眼角:「說真的,你們都沒我慘……」
兩人一愣,齊刷刷朝我看過來。
我哽咽道,開始賣慘:
「新婚之夜,我那個薄情夫君竟然留我一個人獨守空房……」
「他日日都說自己忙,也不知道有沒有出去亂搞……」
在太傅夫人和侍郎夫人震驚的目光中,我吸吸鼻子:「而且,他還希望我死……」
「啊這……」侍郎夫人驚訝捂嘴。
太傅夫人雖然見過大場面,但還沒見過這麼大的場面,「這攝政王也太過分了!!!」
我猛點頭,準備繼續添油加醋。
剛開口,後頸就被拎起來,熟悉的墨香從背後靠近。
「本王怎麼不知道,自己這麼狠毒無情?」
一轉頭,對上季裴卿似笑非笑的視線。
「本王沒記錯的話,新婚之夜不是夫人你想喫城西鋪子裏的糖葫蘆,非要本王去買麼?」
我剛醞釀好的悽苦臺詞瞬間卡在了嗓子眼。
季裴卿輕哼一聲,撩起衣袍順勢坐在了我的身側,繼續道,「本王夜夜回府,亂沒亂搞夫人您不知道?」
太傅夫人和侍郎夫人在一旁沉默。
季裴卿掐住我的腰:「還有,本王說的是情話!生當同衾,死亦同穴,只願一生一世一雙人。」
「夫人莫要聽岔了。」
-2-
這季裴卿怎麼神出鬼沒的!!?
我心虛地賠笑:「哈哈哈哈……王爺來得這麼早啊……」
「呵。」季裴卿不滿地掐了下我的腰際,「本王要是再遲點,在朝中的名聲就要被你給敗壞了。」
我:「……」
季裴卿優雅地衝太傅夫人和侍郎夫人頷首:「兩位夫人見笑了,家妻第一次參宴,有些緊張,還望海涵。」
「沒事沒事……」
太傅夫人和侍郎夫人連忙擺手,默默挪回自己的位置。
第一次嘗試拉攏貴婦,K.O.。
我心虛地開始低頭炫飯。
季裴卿瞥我一眼,估計是鬱氣未消,又在我耳旁低聲:
「回府後,記得跟本王好好解釋。」
我:「……」
嗯Ŧū́ₕ,低頭炫飯炫得更猛了。
宮宴結束。
季裴卿被其他大臣叫過去議事,讓我在御花園等他,結束後一起回府。
宮宴的東西都撤了下去,我蹲在角落裏數花的品種。
「好看嗎?」一道嬌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想都沒想,應道:「好看,這個牡丹很豔麗。」
「呵,牡丹國色,自然是你這種西北來的鄉野婦人比不上的。」
我一愣,起身回眸。
面前的女子身着華服,朱脣粉黛,很是豔麗。
我知道她,宮宴的時候坐在對面的長公主——齊鶯鶯。
當時我低頭炫飯的時候,她的目光一直不爽地盯着我,搞得我還以爲是自己喫多了,原來是故意找茬啊。
齊鶯鶯上下打量我一眼,傳來一聲冷嗤。
「要不怎麼說京城風水養人呢?就連西北來的鄉野婦人,三年也能養得白白淨淨的。」
一口一個西北來的粗野婦人,說話真不好聽。
我的確是西北小縣不遠千里嫁入京城的,家中無權無勢。
當年,齊鶯鶯一心愛慕季裴卿,卻被我半路截胡。
這三年,總算讓她逮到機會嘲諷我了。
齊鶯鶯挑釁地衝我勾脣:「孟知,本公主說得不對麼?」
我揚起人畜無害的微笑:「公主,提醒一句,您應該叫我小舅母。」
季裴卿是皇后親弟弟,也是當今小皇帝的親舅舅。
按照輩分,齊鶯鶯雖然跟小皇帝不是一母同胞,但跟着小皇帝喚我一聲小舅母,也不爲過。
聽到我這話,齊鶯鶯一噎,氣得臉色漲紅。
「季裴卿根本不愛你,遲早把你休了!」
我微微挑眉,繼續補刀:「現在不是還沒休呢嗎?叫一聲來聽聽?」
-3-
齊鶯鶯氣得揚起了手想要扇巴掌。
「說得不錯。」明黃的龍袍走近,小皇帝朗聲,「阿姐應當隨着朕一起喚小舅母的。」
齊鶯鶯動作一僵,看看小皇帝,又看看我。
最後氣得一甩袖子就走了。
看她喫癟的模樣,我忍不住笑出聲。
小皇帝衝我道:「朕剛剛見你喜歡這牡丹,回頭朕讓人鏟了給你打包帶走。」
小皇帝名齊昭,才十三歲,比我還高出半個頭。
他笑意明朗:「說來,朕在宮裏第一次見你!」
這三年,齊鶯鶯刻意不讓我進宮,季裴卿也把小皇帝看得特別緊,所以我倒是第一次見這大亓的天子。
聽說那會兒,齊昭還是個天天哭的小哭包呢。
不自覺地就泛出母愛,我笑笑;「皇上怎麼幫我,不幫自己阿姐啊?」
「一個婕妤生的,跟朕又不是一母同胞。」齊昭輕哼一聲,「她天天不做正事兒,就知道一口一個攝政王的,朕聽得耳朵痛。」
我撲哧笑出聲。
齊昭又看我:「你年紀又不大,不若朕就喚你知知阿姐?」
「啊?」我茫然眨眨眼,「不叫小舅母了?」
齊昭又輕哼一聲:「太傅那老頭子就知道爲難小舅舅爲難你,如若不是他,你們也沒必要捆在一起。」
「朕也沒必要叫你小舅母了。」
見我發愣,齊昭又解釋一句:「朕不是討厭你的意思,朕只是替你覺得委屈。」
我淺淺一笑:「不委屈的。」
季裴卿娶我,是被逼之舉。
當年宮亂,皇室裏就活下齊鶯鶯這個長女和襁褓中的小皇帝。
季裴卿是先皇后的胞弟,先帝謹防外戚勢力過大,便將少年季裴卿派去了西北邊疆。
直到三年前的宮亂,季裴卿火速趕回京城,大刀闊斧地清除朝中亂臣,自己做了攝政王,這才穩住朝堂。
但是,以太傅爲首的清流一派要他證明自己無意皇位。
「衆人皆知,長公主心屬於你,但若你娶了她,難保未來攝政王府的孩子不會坐上皇位。」
「攝政王只需扶持小皇帝至成年,京中各方勢力皆不可沾。」
「不如就在西北沚城挑個識字的娶了,安撫一下朝堂。」
這些簡直是強詞奪理,對季裴卿很不公平。
但當時他半分猶豫都沒有,只道:「好。」
西北沚城又窮又落後,沒有幾個識字的。
挑來挑去,就挑中了我。
-4-
不小心走了神。
齊昭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露出好看的虎牙。
「知知阿姐,朕想找你幫個忙。」
我回神:「什麼?」
齊昭衝我眨眨眼:「知知阿姐偷偷做的那些,跟朕合作怎麼樣?」
看着齊昭狡黠的笑容,我的笑容凝在嘴角。
這幾年,我在京城努力搞錢,有了幾家收成不錯的鋪子,但他是怎麼知道的?
齊昭湊近,繼續談條件:「跟朕合作,好處多多。」
「你若不喜歡小舅舅,等時機成熟,朕準你們和離。」
我欲言又止:「皇上……」
「放心!」齊昭胸有成竹地微笑,「雖然朕現在被小舅舅管着,但假以時日,朕一定會崛起的!」
「到時候,就算朕道反天罡要娶你,小舅舅也不敢說一個『不』字!!!」
下一刻,齊昭的後領被揪起來。
季裴卿面無表情:「哦?是嗎?」
我捂臉,今天真不是好日子,口嗨都被正主抓住了……
齊昭咽咽口水,笑得殷勤:「小舅舅,我今日課業做完了,奏摺也批了。」
「今日背《國策》,明日檢查。」
齊昭猛點頭,一溜煙跑回御書房。
季裴卿眸色淡淡,伸手過來牽住我:「回府。」
「你不要留在宮裏看着小皇帝進學嗎?」
「不用。」季裴卿輕嗤一聲,「免得有人造謠本王亂搞。」
我:「……」
還記着呢?
之前怎麼沒發現,這廝這麼記仇啊???
-5-
上了馬車,我正襟危坐。
季裴卿坐在我的身側,拇指指腹摩挲着食指指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頭腦風暴,悻悻開口:「當時就是……她們都在說自Ṭŭ̀⁶己夫君不好,我要是誇王爺你的話,就顯得小人得志了……」
季裴卿睨我一眼:「哦?是麼?」
「是啊哈哈哈。」我尬笑,繼續當舔狗,「再說了,我跟她們搞好關係,對王爺你也有幫助啊……」
季裴卿的神色稍微緩和下來:「今日宴席結束,長公主來找本王說了些話。」
齊鶯鶯?
我來了興致:「說了什麼?」
季裴卿微微蹙眉:「說她感念本王當年救命之恩,無以爲報什麼的,還說了京中有貴婦勸她年紀到了應該嫁人,但她不喜歡那些男子。」
我挑眉,這話裏話外的都是想以身相許啊。
怪不得齊鶯鶯見到我時候,說話跟喫了槍藥一樣。
季裴卿視線投過來,不悅道:「夫人不喫醋?」
「喫醋?」我不解,「你要休我娶她?」
季裴卿眉頭蹙得更深:「怎麼可能?」
我驚訝捂嘴:「天吶,你要揹着我偷偷跟她亂搞?」
季裴卿咬牙:「……」
「夫人天天腦子裏都在想什麼!」
我安心地拍拍胸口:「那我喫哪門子的醋?」
季裴卿:「……」
八卦之魂繼續燃燒,我往他那邊靠了靠:「那王爺是怎麼回答長公主的?」
「本王就是糾正了一下她,按照輩分,應該喚本王小舅舅。」
我:「……」
這廝也是個鋼鐵直男啊……
馬車繞到城西。
季裴卿買了兩串糖葫蘆,遞給我。
糖葫蘆酸酸甜甜,很像沚城的風味。
我心滿意足地咬了口糖葫蘆,偷偷瞄一眼坐在身側的季裴卿,就想到新婚之夜的那場鬧劇。
雖然是自願成親,但我那會兒剛及笄沒多久,背井離鄉的。
於是新婚之夜,
我多喝了幾口酒,就抱住剛進婚房的季裴卿嚎啕大哭,說想喫沚城的糖葫蘆。
侍衛跑了大半個京城都沒找到熟悉的口味,我哭得更加聲嘶力竭。
季裴卿沒辦法了,只好自己騎馬去了城西,把剛睡着的老闆提溜起來,給我做了兩根糖葫蘆。
重點是!!!
我喫完糖葫蘆,季裴卿準備很君子地打地鋪時……
我還不忘拿着春圖把他壓在身下:「正事沒做,還不能睡!」
然後就……
我捂臉深呼吸,每每想到新婚之夜的事情,腳趾都能摳出整座皇宮。
但是季裴卿就好像忘了那些抓馬的事情,隻字不提。
只是會隔三岔五地繞到城西,給我帶兩串糖葫蘆。
-6-
傍晚點了燭燈,季裴卿坐在牀邊的榻上檢查小皇帝批過的奏摺。
或許是今日事務繁忙有些累了,身子有些懶散地斜靠着,長袍拖在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拿筆勾畫。
我托腮看他發呆。
季裴卿很好看,但他的殺伐果決總讓人忽略他的好看。
只有在這種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纔像țṻ₋個美人。
感受到我的視線,季裴卿掀起眼皮看過來:「過來幫本王研磨。」
「好。」
我掃了眼他手上的奏摺,有些驚奇道:「皇商放權了?」
「嗯。」季裴卿毫不見外地把奏摺遞過來,「除了鹽鐵官營,其他的行當基本都可以百姓私營了。」
大亓三年前因爲動盪,所以重農抑商穩固根本。
現在天下太平,所以需要找些法子來發展發展。
先前因爲大部分都是官營,我在京城裏搞錢的法子只能是開開當鋪,賣賣胭脂,做點自己的小本生意。
那我現在,豈不是可以大展拳腳了???
想到這裏,我興奮地蹲下來,開始給季裴卿捶腿。
「夫人這是什麼意思?」他挑眉。
我眨眨眼:「借點錢唄~」
想做大生意,我那點小金庫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季裴卿指尖點着桌面,若有所思:「可以,但只借給跟本王亂搞的人。」
我:「……」
這茬到底能不能過去了!!!
季裴卿輕笑一聲,側身支着腦袋:「夫人覺得不妥麼?」
「很妥!」
我一鼓作氣,伸手去推季裴卿的肩膀,一口咬住了他的脣。
亂搞?
這題,我會。
耳邊「嘶——」了一聲。
嗓音微啞:「夫人,輕點。」
-7-
我成功地拿到庫房鑰匙。
其實先前季裴卿也是將庫房鑰匙交給我,要我管家。Ṫũ̂₌
但我嫌麻煩,自己搞點小生意也沒心思管府內的事情,就把鑰匙還給他了。
結果才發現,這廝居然一直將鑰匙放在我房內。
白白出賣色相了……
我拿着鑰匙,哼着小歌,一邊向庫房走去,一邊腦海裏規劃着自己的事業藍圖。
「知知阿姐?」一個腦袋從牆頭冒了出來。
我眨眨眼,齊昭?
他乾脆利落地翻過牆頭,然後摔了個狗喫屎。
我:「……皇上怎麼不走正門?」
齊昭嘿嘿一笑:「朕偷偷溜出宮的,小舅舅不知道。」
我:「……」
齊昭走上前,殷勤地拽着我的袖子:「知知阿姐,上回朕的提議,你考慮如何了?」
哦,那個合作啊。
我打量一下面前的齊昭,有點搞不懂他的想法:「你想擁有自己的產業,爲什麼不找季裴卿幫你?」
「不不不,這件事情不能讓多餘的人知道。」齊昭高深莫測地搖搖頭,「話本上都說帝王需要有不爲人知的籌碼,朕只是在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
我:「……那皇上做到哪一步了?」
「這是第一步。」
我眼角抽了抽,這孩子缺根筋啊……
齊昭屁顛屁顛在我身後跟着,不斷開出條件:「知知阿姐,朕是帝王,跟朕合作不虧的!」
「朕只是不能經常溜出宮,但知知阿姐你在宮外。所以咱們裏應外合,創造一個商業帝國怎麼樣?」
「咱們五五開?要不你六我四,不行就七三,七三不能再少了!!!」
在庫房面前停下腳步,我微微挑眉看齊昭:「換身便衣跟我出府,帶你長點見識!」
-8-
拿上幾沓銀票,我換上輕便男裝,帶着齊昭出府,直奔京城東側的安月街。
安月街是京城裏最繁華的一條街,喫喝玩樂,應有盡有。
「知知阿姐,全京城最大最好的茶樓居然是你開的!!!」齊昭震驚。
站在二樓視野最好的包廂,吹着微風,我隨意地指指幾處:
「飯店,胭脂鋪,酒館,成衣閣,還有那幾家,都是我的。」
齊昭繼續睜大眼睛:「朕先前只以爲你開的是幾間小鋪子,結果居然都是京城裏最出名的鋪子!」
我優哉遊哉倒了杯茶:「這些都是利潤較高的行當,現在皇商放權之後,有更多的行當等着我們來挖掘。」
齊昭覺得新奇得很,倚着窗口看整條安月街。
「知知阿姐,那個小鋪子,沚城小喫鋪,賺錢也多嗎?」
「哦不是,那純粹是我想喫。」
齊昭:「……」
興奮過後,齊昭坐在我身側,有些疑惑:「知知阿姊,小舅舅明明很有錢,你爲什麼又要勞心勞力地自己賺錢啊?」
我沉吟了下:「可能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花他很多錢吧,而且這些錢也遠遠不夠的。」
「那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斟茶的手一頓,我瞥他一眼。
齊昭識趣地嘿嘿一笑,翻起了季裴卿給他的《商論》。
「朕這兩日研究了下,茶葉,絲綢,香料,瓷器,這四大行當的利潤很可觀。」
「但是皇商剛放權,肯定各個現存的經商世家都擠破頭地來搶佔份額。」
「所以,我們只能挑其中一個行當做大做強!」
我點頭:「嗯,的確跟季裴卿學了些有用的東西。」
齊昭自豪地昂起下巴:「那是!朕可是天資聰穎——」
下一刻,我伸手就敲上的他的腦袋。
「臨時抱佛腳,學藝不精。」
「這幾個行當,我們都要做。」
齊昭捂着腦袋齜牙咧嘴:「知知阿姐,你現在跟小舅舅一樣,都有點兇……」
把《商論》翻到最後一頁,攤到他面前。
「煙花之地?」齊昭愣了愣,「這煙花之地並不合法,是些高官大臣私設的場所,套了個文人墨客的殼子,行的都是不軌之事。」
齊昭有些爲難地看向我:「賣身的女子只有官妓合法。知知阿姐,你不會想違法開個青樓吧?」
我抿口茶:「既然不合法,怎麼不剷除?」
「嗯……朕也問過小舅舅的意見。」齊昭摳了摳腦袋,「那些青樓背靠官權,父皇在世時不管這些,朕繼位之後朝中不穩,也無心管這些。」
齊昭想了想:「朕現在皇位坐穩,不能再這麼助紂爲虐了,朕要跟小舅舅好好談談這件事!」
齊昭說罷,就要起身返回宮。
我拽住他的後頸衣領,將他拽回來。
「走,實地考察去!」
「啊?」
-9-
站在京城最大的青樓前,齊昭紅着一張臉,死活不肯挪步。
站在抱香閣前的女子倒是笑盈盈地上前攬客:「孟公子,有些日子沒來了,奴家好想你啊……」
看阿香順其自然地靠在我的肩頭,齊昭瞪大了眼睛。
另一個姑娘拉住齊昭的胳膊就往裏拽:「這位公子年輕好看的嘞,第一次來我們抱香閣吧?」
「欸欸欸,你別動手動腳!!!」
支走阿香和另一個女子,我帶着齊昭慢悠悠地晃到二樓。
「皇上聞到什麼?」
「薰香。」
我又指了指花魁:「身上穿的什麼?」
「絲綢。」
看向樓下的賓客:「喝的什麼?」
「茶酒。」
最後下巴點了下大廳最中央的鎮宅擺件上:「那是什麼?」
「官窯瓷器。」
齊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青樓可以容納最賺錢的行當?」
「不一Ŧù⁷定是青樓。」我淡淡道,「只要是一個既可以招攬文人雅客,又可以集結販夫走卒的地方就行。」
「參觀,展覽,拍賣,娛樂,集一體的地方。」
「這樣不僅能跟各大商戶合作,還能及時得到訊息。」
「我們需要一個總部,然後再將其他行當像支流一樣散到大亓的各地。」
齊昭聽得躍躍欲試,兩眼放光:「知知阿姐,你好有才!朕能做什麼?」
我微微一笑:「我看上這塊地了,但是他們不賣。」
齊昭的笑容瞬間凝在嘴角:「朕聽說,這抱香樓是太傅府的私產,旁邊的南風館是京兆尹的,朕總不能直接下旨搶過來吧……」
我揚眉:「當然不能!我們是正經生意,不做強盜。」
齊昭鬆了口氣。
我拉着他到角落,小聲道:
「既然要剷除這類行當,最快的法子是皇上以身做餌,在這家青樓出點意外。」
「這樣都不用皇上動手,他們爲了腦袋肯定乖乖上交,我們正好方便行事。」
「不過這件事還是要跟季裴卿商量一下,想個萬全之策,不能真的傷到你。」
感受到齊昭欲言又止的視線,我問:「怎麼了?」
「朕發現了,一張牀睡不出兩種人。」齊昭感慨。
「你跟小舅舅一樣陰。」
-10-
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我道:「這叫兵不血刃。」
「哦……」
旁邊的包廂裏傳來桌椅倒下的聲響,隨後伴隨着幾聲嬌笑:「老爺~來抓我呀~」
我跟齊昭一愣,從半開的窗戶縫裏看進去。
就見一個露着白皙肩頭的美嬌娘繞着牀榻轉圈圈,紗衣落在男人手裏。
男人蒙着眼睛嘿嘿一笑:「嬌娘,別跑啊嘿嘿嘿……」
我:「……」
立馬捂住齊昭的眼睛:「走吧,少兒不宜。」
齊昭眨眨眼:「朕竟然不知道,太傅私底下玩得這麼花。」
太傅?
我愣了愣,又看了眼屋內。
這就是那個在宮宴上被太傅夫人吐槽納了好幾房美妾的太傅?
嬌娘笑着推搡:「老爺說話不算話,不是說要替奴家贖身嗎?」
「家裏母老虎看得緊,嬌娘再等等……」太傅一把抱住,「嬌娘信我,我一定很快休了母老虎,抬你做正房!」
「呵呵呵老爺可要說話算話~」
我站在門口沉默,想到太傅夫人雍容華貴的模樣,有點可惜。
齊昭拉拉我的袖子:「知知阿姐,我們回去吧。」
「嗯。」我輕嘆,「太傅夫人跟太傅是少年夫妻,竟然也發展成這樣。我回去後還是提醒提醒她吧。」
一轉身,一把大刀橫在面前。
領頭的護衛打量我們也一眼:「二位是來……」
齊昭擋在我面前:「我們是來玩玩的,現在要走了。你們讓開!」
「呵!當我們傻子?」護衛的刀柄挑開我的髮帶,「女扮男裝來抱香樓,又在我們老爺的包廂外偷看,一定是另有所圖!」
說罷,護衛衝另外幾個嘍囉擺擺手:「捆起來,關柴房去。」
「誒誒誒?」
齊昭護住我往後退:「放肆,朕是皇帝!你們讓太傅出來回話!」
護衛啐了一口:「你是皇帝?我還是皇帝他老子呢!什麼東西也能見我們老爺??」
屋內的嬌娘疑惑出聲:「老爺,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不重要,別管,現在你最重要!」窗戶被合上。
齊昭:「……」
我:「……」
齊昭皺緊眉頭,回頭看我:「知知阿姐,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數三,二,一。」
「啊?」
「跑!!!」
-11-
一炷香後。
我跟齊昭被整整齊齊地丟進了柴房。
齊昭額頭紅腫,「朕,朕要誅你們九族!!!」
「哎喲喲,我好怕哦!」護衛哈哈一笑,又用刀劍指了指我:「他說他是皇上,你又是什麼?」
齊昭搶答:「她是攝政王妃,你敢傷她!你死定了!!!」
「哎呀呀,我更怕啦!」護衛打量我一眼,然後大聲嘲笑,「她都能嫁給攝政王,那我豈不是也可以嫁給攝政王了?」
說罷,五大三粗的護衛丟下大刀,開始了自豪的……
S 扭!
齊昭驚掉下巴。
我:「……」
沉默震耳欲聾。
看出來了,這個護衛一定是隔壁南風館的常客。
護衛發完燒之後,心滿意足地撿起刀,又衝我們嚇唬兩下:「等老爺辦完事,讓他親自處理你們!」
柴房門關上。
齊昭惡狠狠地念叨:「太傅,等着!朕也要誅他九族!!!」
我擺爛地斜躺在草垛上,今天我就不該帶齊昭出來,玩大發了。
季裴卿下早朝看不見齊昭,回府又見不到我。
就我倆這個身價,季裴卿調御林軍搜整個京城我都不奇怪。
關鍵是,被找到以後呢?
我教唆少年皇帝逛青樓還被打了,是我要被誅九族的吧……
窗外逐漸暗了下去,我靠在草垛上昏昏欲睡。
齊昭掙了一下午都沒掙開麻繩,終於泄氣地挪到我身邊:「知知阿姐,如果這件事被小舅舅發現了,你能不能幫朕隱瞞一下。」
「那我們用什麼藉口?」
「就說……」齊昭想了想,「就說有人偷了朕的荷包,朕來抓人的。」
我:「……」
這也得季裴卿能信啊……
心如死灰,這個太傅怎麼還不來啊!!!
柴房門口突然騷動起來。
門被推開,燭光刺眼。
季裴卿腰間佩劍,黑着一張臉走了進來,身旁跟着衣衫不整雙腿打顫的太傅。
太傅立馬哆哆嗦嗦跪下:「皇上恕罪,皇上贖罪,老臣……」
齊昭欣喜地看向我:「知知阿姐,小舅舅來救我們了!!!」
我緊閉雙眼,腦袋一歪,裝死。
別管我,已噶。
齊昭疑惑出聲:「知知阿姐?」
下一刻,帶着溫度的披風覆過來,我的身體就被輕輕抱起。
眼前被披風蓋着,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感覺到自己被抱着向外走。
「誒?小舅舅?你還沒給我鬆綁呢?小舅舅!!!」
太傅連忙跪過去:「皇上,老臣來給您鬆綁……」
-12-
季裴卿黑着一張臉把我帶回了攝政王府,氣壓比那天我說他壞話被抓包還低。
ƭüₘ
雖然齊昭替我捱了打,但麻繩粗糲,被捆了好幾個時辰,手腕都磨紅了。
季裴卿一言不發地拿藥膏抹在我的手腕上。
我咽咽口水,出聲:「那個……王爺你不需要進宮看一下嗎?皇上的傷得安排一下太醫吧……」
「不用。」季裴卿終於開口,嗓音淡淡,「他皮糙肉厚,死不了。」
我:「……」
這話說得真是大逆不道啊!
舔舔嘴脣,我拽拽季裴卿的袖子:「要不然……你把我休了吧……」
「什麼?」
季裴卿抬眸,朝我望過來。
我心虛地往後縮縮:「教唆皇上逛青樓還被打了,這明早參你的摺子不得堆滿整個王府啊……」
抹完藥膏,季裴卿起身去倒茶。
我繼續小心翼翼地問:「我阿爹遠在沚城,能不能別牽連Ṫů₍他啊?」
見季裴卿不說話,我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
屁顛屁顛地去幫他倒茶:「我會被下獄嗎?要蹲幾年啊?中間你能不能探監給我送點好喫的?」
季裴卿:「……」
我委屈巴巴開口:「不能探監嗎?你就看在我們同牀共枕三年的份兒上——」
「本王何時說過要休你了?又何時說過要將你下獄?」
我懵了下,「因爲我皇上受傷了,以太傅爲首的那些大臣不會放過攝政王府的。」
「皇上怎麼會是因爲你受傷的?」季裴卿微微挑眉,「分明是皇上與夫人外出遊玩時,遇見了三年前宮亂的賊人,一路跟蹤到抱香樓。」
「正準備聯繫本王時,被太傅的手下攔截抓住。」
「本王還要懷疑太傅是否與賊人勾結,這件事要好好查查。」
我眨眨眼,妙啊!
這季裴卿果然跟我一樣,夠陰!
看他面色稍微緩和了些,我立馬殷勤地拉住他,把小皇帝賣個底朝天:「是皇上想瞞着你擁有自己的產業,所以來找我合作的。」
「本王知道。」
我愣了愣,「那我的那些鋪子……」
「本王知道。」
我悻悻開口:「我賺的錢都寄回沚城了,你是不是也知道……」
「嗯,本王知道。」
一拍腦袋,就知道,什麼都瞞不過Ṱŭ̀⁻季裴卿!!!
那還愣什麼?趕緊服軟啊!!!
我立馬又倒了杯茶,遞過去:「我錯了,下次一定不會再教唆皇上了!」
季裴卿無奈地將茶盞放在檀木桌上:「你錯的不是這個。」
「那是?」
他覆脣過來,指尖摩挲着我的手腕。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自己弄傷。」
-13-
第二日。
我沒能下得了牀。
一直睡到晌午,終於宮裏派人來傳話了。
齊昭說,早朝的時候,太傅嚇得就差尿褲子了,瘋狂磕頭,然後把抱香樓關了。
太傅這麼一出,其他擁有青樓私產的大臣也人心惶惶,紛紛關掉自家的產業,生怕一不小心惹來砍頭之禍。
然後我順其自然地低價收購。
另外,我還順道去了趟太傅府,又見了太傅夫人,好心提醒了一下她。
「呵。就他還敢休我?」太傅夫人輕嗤一聲,替我倒了杯花茶,「太傅府大半的產業都在我手上,要是想喝西北風,他可以試試。」
「養外室就養去,別舞到我面前。有了孩子就接到府裏給口飯喫,左不過是庶出,又沒什麼威脅。」
「女人啊,還是自己有錢有能力纔好。」
看她風輕雲淡的模樣,我佩服地豎起大拇指。
牛逼!
太傅夫人輕笑一聲,看我:「我見你倒是投緣。這樣吧,我阿爹的香料路子,我免費送你了!」
安月街尾巷的風月場所,全部掀了重新蓋樓。
沒過多久,超大的京東閣就拔地而起。
齊昭說,這一塊地在京城的東邊,簡稱京東。
嗯,也行。
-14-
開業的當天,人潮湧動。
我剛拉下紅綢,就受到了沚城的書信,是季裴卿帶來的。
自從坦白之後,我跟沚城的往來,就光明正大起來。
還是阿爹寫的信——
【陛下聖明,皇商放權,沚城地處西北,靠諸多小國。
今有諸多散商行至西北,百廢待興。
迄今三年,沚城已全面開設免費學堂,溫飽不愁。
沚城百姓感念攝政王妃恩德,特將學堂命名爲「知堂」。
此信後附錢款明細去向——】
溫熱的胸膛貼上後背,季裴卿在耳旁感嘆:「孟縣尉做事還是如此精細,是個難得的父母官。」
我輕笑:「阿爹已經不是縣尉了。」
嫁給季裴卿之後,阿爹就被卸位了,不過他爲人良善,後來上位的官員也都愛找他商討政務。
季裴卿覆上我的手:「委屈你們了。」
我笑笑:「不委屈的。」
看他心情還是有些低落,我揚揚錢款明細:
「如果不嫁給你,我也沒機會賺到這麼多錢呀!我阿爹也沒機會爲沚城百姓做什這麼多事。沚城說不定現在還是個破破爛爛的小鎮子呢~」
季裴卿輕笑一聲:「你慣會哄人。」
湊近他,我低聲問:「那我這三年做生意,你有沒有暗中幫我?」
季裴卿輕咳一聲, 錯開視線。
我笑着戳戳他的胸口:「你慣會悶騷。」
-15-
又過了兩年。
京東閣已經做大做強, 在大亓各地開設了分閣。
我會隔三岔五進宮, 把賬本給齊昭過目。
齊昭繼位短短五年, 已經從一個小哭包變成恩威並施的少年帝王。
不過他還是執念於合作成功的那個條件。
「知知阿姐,你真的不想與小舅舅和離嗎?」
「你要什麼朕都答應你哦!」
「朕覺得, 全天下,知知阿姐最好了!」
最後被煩得沒辦法, 我給齊昭提出了一個條件——
「給齊鶯鶯找點事兒做。」
免得這位「外甥女」總是來找季裴卿。
齊昭也很給力, 安排齊鶯鶯打理京東閣的事項。
於是,這位平日裏總會沒事找事挑我刺兒的長公主, 天天撥算盤珠子撥到頭禿。
值得一提的是,她現在喜愛事業好像勝過喜愛季裴卿了。
跟季裴卿在御花園散步。
對面齊鶯鶯邊走路邊拿賬本, 見到我們, 眼睛一亮:「攝政王,正好, 你幫我看看這個賬本, 我沒算明白……」
「明明賺那麼多, 怎麼就入不敷出了?」
季裴卿禮貌後退:「你小舅母有經驗。」
齊鶯鶯見到我,下意識蹙起眉。
我大方一笑, 不跟晚輩計較:「叫聲小舅母,我就教你。」
對峙片刻, 齊鶯鶯終於不甘心地叫了聲:
「小舅母。」
我拿過賬本掃一眼, 圈出幾行:「這邊少了零。」
「哦對!」
齊鶯鶯恍然大悟, 拿着賬本就跑了。
我望着齊鶯鶯的背影笑了。
手倏爾被握住,季裴卿道:「本王打算辭官,陪你去沚城遊玩。」
我疑惑問道:「怎麼突然想要辭官?」
「齊昭能掌控大局了, 本王幫不了什麼。」季裴卿沉默片刻, 咬牙。
「重點是, 那小子道反天罡想娶你, 好像是真的!!!」
番外
少年季裴卿駐紮在邊疆時,總見到沚城縣尉家的小丫頭。
孟知小小年紀, 卻會纏着別人買她的東西。
「公子買一個吧,公子買一個吧,公子買一個吧……」
季裴卿被纏得無奈了, 花錢買下自己根本不需要的草編兔子。
「爲什麼偏偏讓着我買?十文錢還這麼貴。」
孟知很實誠地答道:「主要是你看上去有錢。」
季裴卿:「……」
好吧,自己被當成大冤種了。
然後季裴卿就看見孟知拿着十文錢去買了一大袋的饅頭,分給其他家窮苦的孩子,邊分邊唸叨:
「隔壁家王叔李叔都離開沚城了,你們以後能不能別走啊。」
「都走了, 沚城就成空城了。」
「現在沚城是很窮, 但總有一天, 絕對會變好的!」
從那以後,季裴卿每天都會在孟知那買草編的兔子。
後來回京,穩定宮亂之後,太傅讓他挑個沚城的娶了。
他一瞬間,就想到了孟知。
新婚夜之後,燭光微晃。
季裴卿拉着孟知的手做了承諾:「生當同衾, 死亦同穴。」
孟知沒聽懂,弱弱問道:「怎麼還得死啊?」
季裴卿笑了,輕聲道:
「只願一生一世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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