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未謀面的親爹派人接我去洛陽時。
我將裴朔誘上牀纏綿了一整夜,想要不告而別時,卻被發現。
他紅着眼圈,求我別走。
我煩得要命。
「我爹可是魏王,換成你是我,你怎麼選?」
「我選你。」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我阿孃都說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後來到了洛陽,我殺了我爹,替我娘報了仇,又被他的死士一路追殺墜崖。
僥倖撿回了一條命,卻毀了容。
我以爲此生和裴朔再也不會相見。
直到七年後。
裴朔搖身一變成了高高在上的楚侯。
而我是被抓來給他心上人治療箭傷的女醫。
我既慶幸他沒有認出我。
又難過,他竟然沒有認出我。
女副將傷好那日。
我揹着藥箱悄悄離開。
裴朔將我圈入懷中,流着淚,吻得很兇很破碎。
「薛慈,你到底還要拋棄我多少次?」
-1-
楚兵嘩啦啦闖進我的醫館時。
我正在給病人拔除蛇毒。
楚軍兇名在外,昨日剛把青山鎮這個三不管地帶給打了下來。
他們剛一闖進來,醫館的病人們如見閻羅王,一鬨而散。
被蛇咬的那個大爺前一瞬還命懸一線。
下一瞬便奇蹟康復,跑得飛快。
爲首的絡腮鬍打量我幾眼。
「你就是醫者?」
我想說不是。
可未等我答話,他大手一揮。
「帶走!」
不是?
還沒回答呢你就帶走?
那你多此一問?
我不情不願地被綁到了楚軍營地。
隔着很遠,就看到坐在高臺之上的裴朔。
我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七年未見,裴朔竟搖身一變成了高高在上的楚侯。
若是他認出我來,我該如何是好?
-2-
我有些瑟瑟發抖。
畢竟七Ŧű⁺年前,我對裴朔始亂終棄的事還歷歷在目。
一切都要從洛陽來人說起。
還記得那日,天氣陰沉得厲害,瞧着像是馬上要下大雨,我手腳麻利地收攤,街上行人匆匆往家裏趕。
卻有輛馬車忽然停在我的攤前。
從車上下來一個衣着打扮很是貴氣的夫人,上來就握着我的手,嘩啦啦地直掉眼淚。
「小小姐,我終於找到你了。」
她說自己是我孃的陪嫁孫嬤嬤,還說我親爹是魏王,這麼多年他一直在找我們母女,要接我們去洛陽享福。
我爹竟是魏王?
那我豈不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從我記事起,我跟着我娘顛沛流離,換了無數個落腳地,直到我們到了偏僻的永安鎮,纔算安定下來。
如今我娘病逝了,既然找到了親爹,我自然是要跟着孫嬤嬤回洛陽的。
可我又有些捨不得裴朔。
思來想去,我決定臨走前將裴朔誘上牀睡上一覺,也不枉我們這幾年勾勾纏纏的情意。
那夜我溫了一壺酒,讓裴朔陪我一起賞月喝酒。
他酒量不好,幾杯酒下肚臉頰一片緋紅,眼神也迷離了起來,迷迷糊糊站起身來想告辭。
笑話,都已經快要到手的鴨子,那我還能讓他飛走了不成?
我將他扶到了我的牀榻上。
衣服脫掉一半時,他清醒了一些,整個人燒了起來,羞愧得想要奪門而逃。
我冷冷地呵住他。
「你敢踏出房門一步,以後休想見我。」
他的身形定在原地,不ṭųₓ敢再動。
我轉瞬又變了一張臉,淚眼汪汪撲進他懷裏,不停哽咽道。
「嗚嗚嗚朔哥哥,今夜留下陪我可好,我想我孃親了。」
我在心中默默跟我娘道歉。
對不起阿孃。
我色膽包天,色心大發,色迷心竅……
請允許你最愛的寶貝閨女暫時拿你當藉口一用。
裴朔哪裏經得住我這樣亦嗔亦怒的樣子?加上他本就喝醉了,腦子也不清醒,就這樣被我半哄半賣慘地又哄回了牀上。
我們依偎着躺在了一起。
他全身滾燙又僵硬,我也並不安分。
一會讓他給我唱童謠。
「我睡不着時,阿孃都會給我唱。」
一會又扒開他衣襟,將臉埋進他的胸口嘬嘬嘬。
「我心情不好時,阿孃都會讓我依偎在她懷裏安慰我。」
裴朔滿臉通紅,手足無措,根本拿我毫無辦法,只能這樣這樣一步一步被我逼掉底線。
我將他按在牀上喫幹抹淨。
折騰了足足一夜。
天光微亮時,我睜開了眼睛,悄無聲息地爬下牀,拿着包袱跑路了。
卻不料,魏王府的馬車都已經到了城外,裴朔竟還追了上來。
他攥着我的衣袖,苦苦哀求我別走。
我卻煩得要命,罵他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你一窮二白,哪裏配得上我?我爹可是魏王!有福不享,留在這跟你喫苦嗎?」
裴朔失魂落魄地鬆了手。
直到馬車跑出去很遠。
裴朔還站在原地,臉色蒼白,眼圈通紅,怔怔地看着我離開的方向。
……
想起這樁往事,我渾身一個激靈。
誰知道我們還會再見面?
早知道當時就別把話說得那麼絕了。
悔之晚矣!
-3-
「抬起頭來。」
我垂眸,深呼吸。
暗中安慰自己莫要自亂陣腳。
如今我容貌已毀。
莫說裴朔,即便我娘從棺材裏爬出來,也定認不出我。退一萬步講,即便認出來了應當也無礙。當年我雖佔了裴朔便宜,但他也不喫虧不是?
一番自我開解,我心態平穩許多,坦然抬頭。
裴朔早已脫胎換骨,昔日寡言木訥的青年,如今成了一方霸主,氣勢迫人。
凜冽的目光在我臉上梭巡着,眼底晦澀不明。
營帳內氣氛有些壓抑。
「主公,這女醫者名叫謝芙,雖相貌醜陋了些,但醫術很高明。」
抓我來的那個絡腮鬍上前一步回話道。
「屬下去醫館請人時,屋內擠滿了病人,想必其醫術精湛,深受青山鎮百姓的信賴。」
我相貌醜陋?
還有他那叫請人嗎?
那叫抓人!
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冷冷一笑。
「那這位將軍算是看錯我了,我就是個沒什麼本事的江湖郎中,醫館生意好,全因爲這青山鎮荒涼,就我一位醫者,他們沒得選。」
絡腮鬍沒料到我會這麼說,一下就愣住了。
「來的時候,你怎麼不說?」
我反脣相譏。
「你又沒問,我爲何要說?」
我這人從小就伶牙俐齒,喫不得一點虧。
「將軍說我相貌醜陋,這話對女子來說是否過於刻薄了些?那將軍滿臉的鬍子,連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我可否說你像個野人?」
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營帳內衆將士憋不住了,跟着低笑不已。
絡腮鬍被氣得鬍子發抖,擼起袖子想與我理論。
「你這刁蠻女子——」
「夠了。」
裴朔神色冷肅,似有不悅。
「請醫者先去給李副將拔箭。」
-4-
李副將竟是位女子。
她想從行軍牀上爬起來行禮,被裴朔攔住。
「別亂動,不要命了嗎?」
話雖不好聽,卻有種難以與外人言的親密。
李副將原本慘白的臉色也染上了淡淡的紅暈,連氣色都好了一些。
跟在後面的將士,彼此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曖昧眼神。
我眼觀鼻,鼻觀心。
當自己瞎了。
其實還是有些難過的。
就好像原本屬於我的東西,卻被別人給搶走一樣的難過。
可我又非常清醒地明白。
那樣東西,早在我拋棄他時,就已經不屬於我了。
我仔細查看了李副將的傷勢。
胸口中箭,箭上還餵了當地特有的蛇毒,軍醫束手無策,絡腮鬍纔去青山鎮抓了我來。
我是本地人,對蛇毒定有研究。
也算李副將命好。
她這個傷和毒,我確實能治。
「箭有倒鉤,不能硬拔,我需從另一側取出,拔的過程會很疼,女將軍可能承受得住?」
李副將神色堅毅,點頭回答。
「無妨,我受得住。」
先淨了手,再備工具。
回頭便看到裴朔目光沉沉地盯着我,像是生怕我會對他的心上人下毒手。
我深呼吸再呼吸,忍了這口窩囊氣。
剛要拔箭。
裴朔忽然按住我的手。
「醫者——」
他語氣頓了頓,慢聲問道。
「可有把握?」
那小心翼翼的模樣看得我心頭一股無名火。
我面無表情。
「那楚侯自己來拔?」
裴朔定定看了我一眼。
鬆手,往後退開。
青山鎮乃兵家必爭之地,常年戰亂,治療刀箭之傷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處理完後,我對裴朔道。
「女將軍的傷勢已無大礙,只需好好靜養一段時日便能痊癒。」
裴朔不知在想什麼,望着地上兩盆血水,恍惚失神。
臉色看起來比傷重的李副將還要沒血色。
我又喚了一聲。
他回過神來。
「醫者果然醫術高明,還請留在軍中幾日,待李副將傷好後,我派人送你離開。」
我心中墜墜。
不知道該慶幸他沒認出我。
還是該難過。
他竟然沒有認出我。
-4-
絡腮鬍將軍名爲秦望。
從他口中我得知了裴朔和李似玉的事。
「主公從永安鎮出來闖天下時就帶了三人,兩個弟弟裴潛和裴淵,還有一位就是李似玉李副將。」
「你別看李副將是女子,她驍勇善戰,在戰場上比很多男子都英勇。」
「這次李副將受傷,也是爲了給主公擋箭。」
「主公暴怒,將燕軍殘部殺了個精光。我們主公極其護短,誰若是傷了他țŭ̀³在意之人,他必十倍相還。」
我聽得有些恍惚。
裴朔護短,我深有體會。
我的樣貌隨了我阿孃。
小小年紀就生得花容月貌,也因此招惹了不少麻煩。裴朔雖寡言木訥,護我卻跟老母雞護小雞一般,但凡有不懷好意的,裴朔定要教訓一番。
阿孃走後,我在街上支了張餛飩攤養活自己。我人美嘴甜手藝好,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惹得不少人眼紅,也招來了鎮上的地痞。
他們將我的餛飩攤砸了,還放話若是想繼續在鎮上做生意,每月都要陪他睡上幾覺,不然見我一次砸一次。
裴朔氣得臉色鐵青,與那地痞動起了手。裴潛和裴淵那時還只是半大的孩子,見自家大哥上了,也一擁而上幫忙。
他們兄弟三人打對方十幾個人,硬是將地痞一行人揍得頭破血流,落荒而逃。
看着鼻青臉腫的三人,我也紅了眼,兇巴巴地罵。
「裴朔你要死啊?誰要你逞英雄的?」
「這種人說幾句好話哄着便是,再不然去報官也行,你非要以身犯險,要是出了點什麼事,我怎麼跟伯母交代?」
劈頭蓋臉罵完,我又心軟。
「趕緊將衣服脫了,我給你擦藥。」
裴朔小麥色的麪皮都紅透了,死捏着衣襟,扭扭捏捏不肯脫。
「無妨,一點皮外傷,你本就暈血,我自己擦就行。」
那時我毛病很多,暈血算一個,他死活不讓我幫忙。
又過了幾日。
那個地痞突然銷聲匿跡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夜裴朔又殺去了那地痞的老巢,將人徹底趕出了永安鎮。
裴潛裴淵笑嘻嘻地與我說道。
「惹誰不好非要惹姐姐,別看我哥跟個悶嘴葫蘆似的,那可是極護短的,但凡遇到姐姐的事就從老實人變身爲瘋狗,十條鐵鏈都拴不住那種。」
在永安鎮那些年,我從未見過李似玉。
一想到我離開後,就有人立馬取代了我的位置,我就渾身難受。
秦望揮着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小謝大夫?小謝大夫?」
思緒被打斷。
我不耐煩地拍開他的手。
「你怎麼像個蒼蠅一樣嗡嗡個不停,吵到我了。」
秦望嘟嘟囔囔,一臉委屈。
「自己走神,還怪我,霸道……」
我剛想說話。
身後傳來裴朔低沉森冷的聲音。
「醫者倒是有閒情逸致,和秦將軍聊得如此火熱。」
我和秦望皆嚇一跳。
雙雙回頭。
裴朔眉眼漆漆,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站在我們身後。
秦望扯了扯我的衣袖。
頂着一顆黑毛獅王般的腦袋,湊到我耳邊小聲嘀咕。
「小謝大夫,我怎麼感覺主公這話說得好像有些陰陽怪氣?」
我忍不住推他的臉。
「你就不能將鬍子剃乾淨嗎?扎到我了!」
裴朔眸光越發冰冷。
眼神直勾勾地落在我和秦望親密的姿勢上。
-5-
氣氛越發詭異。
我訕笑兩聲,企圖打破沉默。
「隨意閒聊幾句,楚侯要一起嗎?」
裴朔面無表情地看了我們片刻。
掉頭離開了。
秦望搓了搓手臂。
「我怎麼感覺到一股殺氣?小謝大夫,你感覺到了嗎?」
我回了自己的營帳。
營帳內漆黑,我卻敏銳地察覺到有人。
我心中倏地一緊,飛速拔下頭上的髮簪,狠狠刺了過去。
那人一把奪走我的髮簪,在我耳邊低聲道。
「是我。」
……是裴朔。
溫熱溼潤的氣息打在我耳廓上。
我渾身激起一股電流。
猛地推開他,轉身去點上了燭火。
「深更半夜,楚侯到我營帳來是爲何?」
裴朔沉默,半晌才道。
「李副將爲何還未醒來?」
竟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有些不悅,語氣驟然冷了下去。
「楚侯懷疑我?」
「醫者誤會了。」裴朔語氣頓了下,解釋道:「大軍耽擱了幾日,需得趕回都城了,李副將的情況能否移動?」
「可以。」
該說的都說完了,裴朔還立在原地不動,我擠出一絲微笑。
「楚侯可還有事?」
裴朔盯着我看了片刻。
忽然來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秦望,他不喜洗澡。」
「啊???」
他面色有些泛紅,繼續道。
「還有,他睡覺時鼾聲震天,極爲吵鬧。」
那邊秦望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嘶」了一聲:「大晚上誰在說我壞話?」
這邊我卻有些懵。
滿臉疑惑地看向裴朔。
他漆黑的眸子靜靜睨着我,似乎帶着一絲委屈,恍惚間竟讓我看到了七年前的影子,在我欺負他時,他總會這樣看我。
「所以呢?」
他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掀開簾子離開了。
我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有些莫名。
秦望不洗澡愛打鼾與我何干?
難道他是想讓我給秦望治一下鼾症?
可這我也不拿手啊!
-6-
李似玉傷未好,我也被迫隨軍出發。
大軍不出半月就到了楚國郢都。
裴潛和裴淵都從小小少年長成了英武不凡的青年男子,得知是我救了李似玉,他們紛紛給我行禮,鄭重地向我道謝。
跟裴朔一樣,他們也沒有認出我。
我給李似玉問診時,問到爲何了裴夫人。
李似玉神色哀傷。
「夫人七年前病逝了。」
我有些怔然。
裴夫人身子不好,終年喫藥,臥病在牀。
那時我爲了勾搭裴朔,常做喫食給她送去,一來二去我們熟稔起來,她極爲喜歡我,每次見我都彎着一雙月牙般的笑眼,溫柔極了。
阿孃跟她也處成了手帕交。
後來阿孃舊傷復發,臨去前,將我託付給了裴夫人,我去洛陽前見過她一面,沒成想,那竟是最後一面。
到底是七年啊。
滄海桑田,時間可以摧毀很多東西。
宮中舉辦犒勞大軍的慶功宴,衆臣可攜家眷一起參加。
我也出席了,左邊坐着剃了鬍子的秦望,右邊坐着李似玉。秦望一邊Ťû⁽向我敬酒,一邊對我的酒量讚歎不已。
「小謝大夫,看不出來你竟有如此海量。」
沒了鬍子遮擋,他竟意外地好看,濃眉大眼,五官周正,惹得宴會上不少貴女偷看,他卻渾然未覺。貴女們恨他是塊石頭,便氣憤地瞪我。
我推了推他。
「離我遠些,我不想被當成活靶子。」
這時,高臺之上有道視線倏地刺了過來。
想讓人忽略都難。
我先是迎着那道目光和裴朔對視一眼,又扭頭看向身邊的李似玉。她顯然也感受到了,眼眸低垂着,臉頰微紅。
我忽然開口問道。
「李將軍,你喜歡楚侯對嗎?」
李似玉一驚,臉瞬間更紅了,她慌慌張張地否認。
「小謝大夫莫要打趣我,主公英明神武,我豈敢有非分之想。」
哦,那就是喜歡了。
我端起酒杯,又喝了一杯。
也不知道自己喝的到底是酒還是醋,總之就是酸溜溜的,心中覺得既窩火又窩囊。
這鬼地方我是真呆不下去了。
反正李似玉傷也大好了,今晚還是找個時機跑路吧。
正盤算着,就聽到有宮人進殿內通傳。
魏國主君魏長風來了。
-7-
魏長風是來歸順裴朔的。
這一年楚軍橫掃天下勢如破竹,各方勢力歸順的歸順,被打服的打服,而傳聞魏國主君是個無能的浪蕩子,所以他此舉並不讓人多意外。
但他也提出了個條件。
「聽聞謝神醫在楚宮,我體虛乏力,需要調理身子,楚侯能否割愛,將神醫讓給我?」
魏長風穿着緋衣,豔麗招搖,桃花眼漾着笑意往我這邊看來。
活像只狐狸精。
想起當年剛到洛陽,就是魏長風在城門口接的我。
他那時也如現在一般,桃花眼裏帶着笑意,有些輕佻地對我道。
「可算把妹妹盼來了,我是你兄長。」
後來到了魏王府。
我和他從互相戒備到結成同盟,一起聯手幾乎滅了魏王府滿門,我深知他並非外表看起來那般人畜無害,亦非外界傳聞的那般無能。
我淡淡看向魏長風。
暗自揣測着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耳旁卻聽到高臺之上傳來裴朔冷冽刺骨的聲音。
「不能。」
魏長風也沒堅持。
他聳了聳肩,一副好脾氣的模樣。
「既楚侯不願,那便罷了。」
次日清晨城門一開,我就揹着藥箱跑路了。
馬車一路疾馳。
沒多久又驟然停了下來。
我摔了個四仰八叉,氣得一把掀開車簾,還沒來得及發脾氣,就見魏長風攔在馬車前,他今日又換了一身深紫色衣袍,笑眯眯地望着我。
「妹妹這是要去哪兒?帶上兄長一起吧。」
也沒等我回話,他便自顧自地爬上了馬車,弓着身子鑽進車廂內,又隨手拿起我提前準備好的紅豆酥喫了起來。
我:「……」
不是!
誰允許他喫我紅豆酥的!
我一把搶了過來,囫圇吞棗地塞進自己嘴裏。
魏長風挑眉,笑容有些無奈。
「這麼多年沒見,妹妹還是護食得厲害。」
我面無表情地嚼嚼嚼。
「我都毀容變成這個鬼樣子了,你怎麼認出來的?」
魏長風倏地湊到我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臉上的傷疤。
我蹙起了眉頭。
他忽然輕輕抱住我。
「你是妹妹啊,不過就是幾道疤而已,你就是燒成灰,我也認得出來。」
我眼眶發燙,還嘴硬道。
「少將你哄小姑娘的那套,拿來哄我。」
「在哥哥心裏,你永遠都是小姑娘。」
我鼻子一酸,喉頭哽住了,便將頭抵在他的肩膀上不說話。
正靜靜擁抱着。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
馬車再次停了下來。
車簾被猛地掀開,露出一張眉眼冷峻的臉。
是裴朔。
他不說話,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和魏長風。
黑眸像是淬了冰。
-8-
空氣安靜得有些窒息,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魏長風淡笑道。
「楚侯這是何意?」
裴朔對他置若罔聞,猛地伸手攥住我的手腕,一把將我從魏長風懷裏拉了出來,抱着我翻身上馬,握着繮繩策馬而去。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
等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又重新回到郢都。
裴朔一路將我抱回了楚宮。
我掙扎着想推開他。
「放開我!楚侯請自重!」
「自重?」
裴朔垂眸看着我,倏地笑了笑。
眼底情緒瘋狂翻湧着,似痛苦、憤怒、瘋狂……還有一絲失而復得的脆弱。
「七年前你將我哄上牀時,爲何不說自重?」
我腦子裏嗡地一下。
彷彿有一道道驚雷「轟隆隆」地炸開。
裴朔也認出我了?!
我心虛起來,咬了咬牙,垂死掙扎。
「楚侯認錯人了,我不知您在說什麼。」
「不知道說什麼?」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笑聲裏沒有一點溫度:「需要我提醒你嗎?七年前永安鎮那夜,是誰騎在我腰上——」
「停停停!」
我捂住他的嘴,羞惱地打斷他,臉頰燒得厲害。
「承認了?」
「所以你今日爲何又不告而別?若不是我發現及時追了過去,我們是不是又要隔上七年,甚至一輩子不能再相見?」
裴朔眼圈早已紅透,黑眸裏帶着一層水光,聲音沙啞得厲害,近乎破碎地哽咽道。
「薛慈,你到底還要拋棄我多少次?」
我咬着脣,心臟悶痛起來,裝作不經意地轉移話題。
「你何時認出來的?」
「重逢第一眼。」
「……」
怎麼一個兩個都這麼輕而易舉就認出來了?
就我自以爲是地以爲自己新身份天衣無縫,沒成想在他們眼裏早就是個透明人。
當我從謝芙變回薛慈時。
我忽然有些不敢直視裴朔的眼睛,捂着臉自嘲道:
「很醜對吧?」
「亂說,我們阿慈是仙女。」
裴朔顫抖着伸手,極其輕柔地撫着我臉上猙獰的疤痕,冰涼的指尖觸碰到皮膚時,激起一陣陣戰慄。
他眼神里的痛楚那麼明顯。
「痛嗎?」
「好痛,差點就死了。」
當年一腔孤勇的復仇、被追殺的狼狽、跳崖時的決然、撿回一條命躺在牀上半年的痛苦,在此時全都變成委屈的眼淚。
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
裴朔將我摟進懷裏,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進他的骨血裏。
「對不起阿慈,對不起。」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抱着我,一遍遍輕拍我的後背。
就像多年前在永安鎮,我每次受了委屈時他做的那樣,沉默的陪伴和安慰。
時光彷彿在這一刻開始重疊。
哭了不知多久。
情緒慢慢平復了下來。
我從他懷裏抬起頭,眼睛腫得厲害,有些難爲情。
-9-
他拉着我到案邊坐下,給我倒了杯溫水。
我慢慢跟他說着這些年的事。
「我親爹魏御就是個踩着妻子上位的陰險狠毒的小人,魏長風的阿孃是魏御在鄉下的糟糠妻,他爲了攀附我娘這個商戶千金,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我娘渾然未知,還以爲自己嫁了個如意郎君。」
「後來他拿着我外祖的錢財招兵買馬四處打點,嶄露頭角後又攀附上了將軍府的嫡女,他又故技重施,派人暗殺我阿孃。後來魏御的新夫人不知從哪見過阿孃的畫像,嫉恨不已,她也派出了殺手,夫妻兩人一起追殺阿孃。我跟着阿孃隱姓埋名東躲西藏,幾乎半年換一個落腳地,直到魏御被封爲魏王后,才放棄對我們的圍剿。」
「阿孃舊傷復發去世後,我就在心中發誓,一定要去洛陽殺了魏御那對狗男女,沒成想我還沒動身過去,洛陽的人卻先找上了門。」
「魏御想和幼帝結親,可他沒Ṭù⁹有女兒,情急之下記起來還有一個我,他讓孫嬤嬤哄我去洛陽享福,其實是想將我送進宮,而我也心懷鬼胎。」
「我去洛陽凶多吉少,不想牽連你,這才說了難聽的話,其實並非我本意。」
裴朔與我十指相扣。
「我知道,我本想去洛陽找你,可我阿孃病情突然加重,用湯藥拖了半年最後還是沒能救回來。安葬了阿孃我打算啓程去洛陽時,就聽說魏王已死,你失蹤的消息。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可我一點都不相信。」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他聲音低啞,帶着無盡的悔恨。
「你阿孃臨終前將你託付給了裴家,可我竟讓你孤身一人去洛陽面對那羣豺狼虎豹,對不起阿慈,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裴朔低頭吻住了我的脣。
像是久別重逢的喜悅,又像是壓抑了很久的思念。
他流着淚,吻得又兇又急。
「阿慈……」
他一遍遍卑微地叫着我的名字。
「求你,不要再離開我。」
我仰頭迎合他。
裴朔眸色轉深,大掌託着我的後腦勺,將我深深地按向他。
輾轉廝磨。
我去扯他的外衫。
七年前的事再次重演。
我騎在他身上,又親又啃又摸。
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他滿臉縱容。
到了關鍵時刻,剋制得額頭冒出一根根青筋,還啞着嗓子說情話哄我。
「阿慈好乖。」
「你瞧,它很喜歡你。」
我被他說țű₎得面紅耳赤,不禁瞪他。
「什麼時候學會說這些浪蕩話了,你是不是跟別的姑娘也說過?!」
我想到了李似玉。
秦望說了,軍中都猜測他們是一對。
李似玉身爲女將,英姿颯爽,難道裴朔就沒有動過心?
裴朔看着我:「阿慈,這七年,我身邊沒有別人。」
他眸色深深地注視着我。
目光太直接,太滾燙,燒得我有些心慌。
「沒有別的姑娘,只有阿慈,裴朔今生今世唯愛阿慈一人。」
我心跳如擂鼓。
被他吻住。
一起陷入到慾望的海洋中沉浮。
-10-
等我醒來時,牀上只剩下我一個人。
剛想爬起來。
門外就傳來一陣吵鬧聲,有人旋風一樣衝了進來。
我慌不擇路,迅速跳回牀上。
一把扯住被子矇住頭。
被子外傳來裴淵咋咋呼呼的聲音:
「哪來的妖女,敢誘惑我大哥!」
他想將被子掀開。
我死死攥住。
雙方都很用力,最後聽到一聲脆響,被子被撕扯成了兩半。
我暴露在衆人的視線中。
裴潛、裴淵和李似玉都呆住了,詫異道:。
「小謝大夫?」
我訕笑道:
「嘿嘿,好巧啊各位。」
大家面面相覷。
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彼此都有些尷尬。
正僵持着。
身後傳來裴朔冷冽的聲音傳來。
「誰讓你們進來的?」
他快步走過來,將我裹進被子裏,擁入自己懷中。
「都給我滾出去!」
維護的動作讓李似玉紅了眼睛。
始終未發一言的裴潛,突然爆發了。
「大哥你還是人嗎?似玉爲你在戰場上擋箭,命都差點沒了,而你不知感恩,竟然和這個醜八怪在一起,你對得起似玉嗎?!」
裴朔猛地給了他一巴掌,語氣冰冷刺骨。
「道歉。」
我連忙打圓場。
「無妨,我這張臉確實不太好看,裴潛也沒說錯。」
裴朔拔高聲音,厲聲道。
「裴潛,道歉!」
裴潛憤憤地瞪我一眼,咬着牙道。
「你便是殺了我,我也不會道歉!」
說着他憤怒地離開了,李似玉連忙追了出去。
裴朔臉色鐵青。
裴淵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忽然對我說道。
「你是阿慈姐姐對嗎?」
我人已經麻了。
他卻得意洋洋,笑嘻嘻道。
「我又不是裴潛那個只有一身蠻力的蠢貨,稍微動點腦子想想,這麼多年,能讓我大哥發瘋的,也只有阿慈姐姐了。」
「我可是老裴家唯一聰明人。」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
我見到李似玉就像是貓見到了老鼠,莫ṱůₐ名有些羞愧,躲着她走。
卻還是被李似玉攔住了。
「小謝大夫,您是我的救命恩人,並不欠我什麼,實在不必躲着我,其實我與主公沒有任何關係,只是我暗中心悅他而已,他並不知情。」
她衝我眨了眨眼睛,語氣有些驕傲。
「不屬於我的東西,我不要。」
我鬆了口氣,一臉諂媚地拍馬屁。țŭₛ
「真不愧是女將軍,拿得起放得下,實乃我輩楷模!」
李似玉被我逗笑了。
「小謝大夫是個很鮮活的人呢,難怪主公喜歡你,我也喜歡你的,我總覺得我們以後會成爲很好的朋友。」
我們相視一笑。
-11-
又過了三年。
楚軍將天下所有勢力全部收復。
在臣子們再三請奏下,裴朔登基爲帝,我被立爲皇后。
魏長風也跟着我雞犬升天,成爲了當朝新貴,魏國公。他徹底成了個浪蕩子,整日遊手好閒,貴女相看了不少,一個也沒成。
裴朔對他的婚事最上心。
我很是不解。
「你又不是他爹,操這個心幹嘛?」
裴朔一臉深沉,又幽幽地看我一眼,嘆了口氣什麼也不說,下次繼續積極關心他的婚姻大事。
他甚至還想亂點鴛鴦譜。
將李似玉跟魏長風兩人牽上紅線。
弄得兩人都逃出京城躲災。
同時跟着出走的,還有已經被封爲邕王的裴潛。
裴朔除了關心魏長風的婚事,還很關心我臉上的傷疤。
早在一年前,就請來了神醫爲我祛疤。
我故意折騰他,怒氣衝衝地控訴。
「你是不是嫌棄我不好看?」
「絕對沒有。」
裴朔急得團團轉。
「我見你常常對着鏡子難過,這才尋來了神醫。」
我捂着耳朵。
「我不聽!分明就是你嫌棄我貌醜配不上你,你還想把鍋甩給我!」
裴朔一把抱住我。
身下堅硬的某處硌得我生疼,完全不容忽視。
「它都這般生龍活虎了,還要證明嗎?」
我紅着臉推開他。
「哼,不要臉!」
最後還是他溫柔小意地哄着我。
神醫不僅治好了我臉上的傷疤,還將我收爲關門弟子。
如今我臉上的疤痕早已消失殆盡,肌膚光潔如新,又恢復了昔日的美貌。
在神醫的教導下,我的醫術精進了許多,便在民間開了間醫館,每月都會抽出一半的時間出宮給人免費看診。
百姓都說我是菩薩轉世,給我立廟塑金身。
那日我給病人看診完。
不經意往門外看去,就看到門外停着一輛低調華貴的馬車。
車簾掀開,一個俊美的男子從馬車上下來,走向我。
裴朔衝我溫柔一笑,朝我伸出手道:
「春色正好,爲夫來接夫人一同去踏春。」
我笑了起來。
將手放進他掌心,與他十指相扣。
我們慢慢沿着河邊散步。
一陣微風拂過。
空氣中都是清新的泥土香。
小桃灼灼柳鬖鬖,春色滿江南。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