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四海八荒都沉默了。
萬年來,作為晝夜之神,我爹都謹守本分。
直到我出生的那天,笑眯眯的看著我爹打了個響指。
天,亮了……
我又打了一個響指。
天,黑了。
天亮,天黑,天亮,天黑……
我開心地打著響指。
天下亂套了。
《逐月》
-1-
我出生那天,四海八荒都沉默了。
我爹是威風凜凜的上古之神燭陰。他掌管白天和黑夜。他睜開眼睛,天下就變成了白天。他閉上眼睛,天下就變成了黑夜。
直到他遇見了我娘巫陽。我娘是不死族巫氏的小小姐,巫氏以不死藥聞名。
不死藥不是喫了就不會死,而是可以將瀕死的生命從死亡邊緣拉回來。
巫氏在神界也是頗有名聲。除了偶爾替仙神友人問診外,每一百年,對外出售一顆不死藥。
而最近這一顆,就賣給了我爹。
他買這藥,是為了救自己的坐騎蛩蛩。
說來也奇特,我爹沒什麼朋友,唯二那個叫誇父。
誇父每天跟太陽較勁,四海八荒人盡皆知,追了多少年了,太陽女神也沒有看他一眼。
我爹倒是跟太陽關係不錯,畢竟他一睜眼太陽就得工作了。
那日,誇父借了我爹的坐騎蛩蛩去追太陽。
女神沒追到,蛩蛩一身白毛燒得黢黑,回來的時候就只剩一口氣了。
氣得我爹一尾巴把誇父掃到了東海裡,宣佈一百年閉門不見。
於是,我爹用百年靈力,向巫氏換了一顆不死藥。
我娘說,那一天,她捧著不死藥送到爹修煉的鐘山。
我爹對她一見鍾情。
眼睛一天一夜都沒閉上。
這一天,黑夜遲遲……就沒有到來。
這是四海八荒第一次陪著我爹失眠。
萬年鐵樹開花了,全世界都要陪著不睡覺!
反正後來,神仙友人們為了能正常睡個好覺,各種助攻。
終於,我娘嫁給了我爹。
-2-
我娘懷了我整整 30 年。
我出生那天,整個鐘山從上到下圍滿了仙人。
倒不是因為什麼別的原因。
是我爹。
從我娘羊水破了那一刻開始,他緊張到一直閉著眼睛不敢看。
那一天,四海八荒的天都是黑的。
仙友們有的舉著火把,有的施法幻化出點點螢光,蜂擁而來。
整個鐘山圍滿了仙妖。
都想來看看,這個讓萬年不動情緒的晝夜之神又一次破防的娃,到底是個什麼奇葩。
後來我出生了。
用我爹的話說,是個白白胖胖的小閨女。
一出生,接生的婆婆把我送到我娘懷裡。
我樂呵呵地伸出手,打了一個響指。
天…亮了……
我爹嚇得睜ŧûⁿ開了眼。
然後,我又打了一個響指。
天,黑了。
天亮,天黑,天亮,天黑……
我開心地打著響指。
四海八荒都沉默了……
我爹的神力,遺傳給了他唯一的寶貝女兒。
他瘋狂地睜眼閉眼,然而晝夜並不為他所控。
他就這樣,提前退休了。
-3-
我爹他從出生就謹守本分,除了遇見我娘,基本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可是自從我的出生,帶走了他與生俱來控制晝夜的能力。
四海八荒突然發現,這燭陰大神,原來是個話癆!
憋了億萬年的情緒,在神力被帶走那一刻爆發。
他拉著我娘,開始絮絮叨叨。
講他老婆是多麼辛苦才生下這個孩子,他自己這些年,忍著各種情緒保持心境平和有多麼不容易……
直到太乙真人一記拂塵橫在他們中間:
「我說燭陰啊,要不要先管管你的女兒?」
眾仙友紛紛插嘴:
「是啊是啊,我們的眼睛都快被晃瞎了!」
「這可如何是好,太陽女神已經累暈過去了……」
一片混亂中,我爹封印了我的部分神力。
世界這才恢復正常。
而我的歸屬,卻各方爭論不休。
我爹認為,既然我天生繼承了他的神力,那麼就應該做這司晝夜之神。
而我的姥爺巫重卻不這麼認為。
因為,我還是巫山這麼多年來,繼我娘以外,第二個新生的女娃。
用我姥爺的話說,巫山醫仙世家,不死藥祕術傳女不傳男。
我娘本就是巫山現任不死藥傳人,已經被我爹給拐跑了。
這下一任繼承人,怎麼也應該留在巫山吧!
最後,還是女媧娘娘出面,親自把我抱回膝下撫養:
「都別爭了,這孩子我帶走。至於以後怎麼發展,讓她自己選吧。」
於是,我就被寄養在了女媧膝下。
我跟著女媧生活了一百年,一直在天空之境修行。
自從娘生下我,我爹肩上的擔子突然沒了。
他彷彿變了一個人,拉著我娘遊山玩水逍遙快活去了。
每隔幾年回來看看我,送我一些蒐集來的小法寶。
而我,自從繼承了父親的神力,女媧娘娘就在我腰間掛上了一個漂亮的小漏斗掛飾。
每隔 12 個時辰,漏斗漏盡的時刻,我的神力也會恢復片刻,這時我要打一個響指讓世間晝夜更替。
娘娘說,我的神力極不穩定,如果不加以疏導,恐會變得不可控制。
在還未找到徹底的解決辦法之前,她會先封印我的部分神力。
其實按照輩分,女媧娘娘是我的奶奶輩。
但是我更喜歡叫她姐姐。
因為,她的宮殿裡,住著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哥哥。
「姐姐,這都一百年了,小哥哥怎麼還在睡呀?」
我趴在小哥哥牀前,數著他長長的睫毛,一根,兩根……
「太陰當年為救世耗費了太多神力,所以身體進入了龜息狀態,已經上萬年了。」
女媧娘娘掖了掖太陰哥哥的被角,仿若是自言自語,聲音越來越小:「你這孩子,怎麼就喜歡圍著他轉呢,果然同體質的人會相互吸引……」
這世間晝夜,本是自然更替的。
而如今需要有神明分辨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太陽神羲和在創世之初就有了神性,而她的哥哥月亮神太陰卻一直沉睡。
當年共工在撞倒不周山之前,曾複製出ƭù³九個太陽,是月亮之神耗費所有神力,灌注到一個叫後裔的人身上才解決了危機。
太陽神歸位,而從此他便開始沉睡。
女媧娘娘為了世間晝夜正常更替輪換,便造出了我爹。
他的力量可以暫時遮罩掉太陽的光華,露出一輪虛幻的月影。
實際上,月亮並不在那裡。
他一直沉睡著,從未蘇醒。
所以自從我爹司晝夜以來,晝夜如常,月卻再也無陰晴圓缺。
-4-
我看著眼前沉睡的哥哥流口水。
月亮哥哥這麼好看,為什麼一直不醒呀。
「燭月每天都在等你醒過來呀,太陰哥哥。」
「燭月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哦,這個月字就是月亮的月!」
我踮起腳,想把太陰頭頂掛著的一片落葉取下來。
這天空之境永遠都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樣子。
女媧姐姐把太陰安排在一間靜謐的宮殿中,牀邊就是大大的木質窗框,窗外有一顆巨大的月桂樹。
如果他醒著,眺望遠處,就能看到每天的日升日落。
每天日落後,太陽神羲和姐姐都會來看他。
而我,都快一百歲了,還是個小矮墩墩,連取一片葉子都要踮腳。
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呀。
雖然我現在是個小矮墩墩,但是在天界,那也是人人都喜歡的。
而且,我不僅暫時繼承了父業,做了司晝夜之神,同時還承襲了巫山醫家的傳承。
姥爺每一個禮拜都會上天來找我,向我傳授巫家的家傳醫術。
我在巫山有五個表哥。
當時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掰著手指數了好幾次,才記清他們的名字:巫彭、巫抵、巫履、巫範、巫相。
五個哥哥經常同姥爺一起上天來找我玩。
也是上個禮拜,他們拉著我神神祕祕躲起來說:「小月,爺爺和我爹他們最近在籌備你的百歲生辰宴。」
「我在門外偷聽到,爺爺說,咱們巫家的不死藥,是用嫡傳女子的心頭血做成的。」
巫相哥哥年紀最大,是大伯的兒子,也會協助處理一些家族事務,他對著我的耳朵小聲說道:「不過,聽了一半,後面我就被我爹打了一頓,你百歲生辰的時候應該就會知道啦。」
我趴在太陰的牀前,思索著巫相哥哥的話。
心頭血,不死藥……
眼前躺著的少年,萬年前就是這副墨發如絲,長眉若柳,身如玉樹的模樣嗎?
我看著他在這躺了一百年,每天對著他說我這一日的所見所聞。
有時候,會覺得他就像是世界上另一個我。
出生就有必須要完成的使命。
而後,背過身去。
取了一滴心頭血,真真是有些疼。
眼前整個世界都開始旋轉,我忍著不適,將那滴血喂入太陰嘴裡。
眼前,漸漸開始漆黑一片……
失去意識前,我好像聽到一個聲音在說話:
「你這小女娃娃,在我耳邊絮叨了一百年……」
「哎,你怎麼……」
一陣瓶瓶罐罐被推倒砸在地上的聲音……
「女媧!」
「她……她怎麼突然長大了!!!」
-5-
醒過來的時候,我一睜眼,牀邊圍滿了一圈的腦袋。
連在外遊歷的爹孃都在其中。
「爹、娘、姥爺、舅舅、哥哥們,我……」
我撐著一絲力氣讓自己半坐起來,咦?我扶著牀沿的手怎麼好像變大了……
我娘一把抱住我,又將我按回到牀榻上:
「躺了大半個月,你就不要折騰了。元氣大傷,你的身體還且夠調養呢。」
看著這一雙雙關切的眼睛,我認真地數了一圈,平時形影不離的五個哥哥,好像少了一個:
「巫相哥哥怎麼不在?」
幾個哥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巫範哥哥站出來說道:
「他被爹打屁股打爛了,估計要在牀上躺上十天半個月吧。」
吵吵嚷嚷了半晌,爹孃將眾人都趕回房,又喚人布了菜。
我坐在梳粧檯前,默默地梳頭,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呆愣住了。
鏡中是一個十幾歲模樣的少女,有一雙明亮的眸子,五官與之前的我有八分相似。
只是現在已經褪去了原本嬰兒肥的小圓臉,也梳不了萌萌的兩坨一左一右的小髮髻了。
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肚子。
得嘞,萌萌噠小奶肚也沒了。
不開心!
邊喫著飯,邊聽我那好久沒見的爹吐槽巫相哥哥的不靠譜。
眾仙人常說我爹儒雅、端莊不愛說話,是四海八荒有名的「啞巴美男」。
我怎麼覺得他們說的不是我爹,在我心裡太陰哥哥纔是標準的「啞巴美男」嘛,我爹就是個話癆啊!
娘邊給我夾菜邊安撫我爹,就像安撫小朋友那樣。
我在一邊撇嘴,秀恩愛,沒眼看!
原來關於不死藥,巫相哥哥只聽了一半。
咱們巫族女子,百歲後才能取心頭血作為藥引,以巫族世代養的一種神草為輔助,煉成丹藥才能激發藥效。而在未滿百歲前取心頭血,對巫族女子傷害極大。
本來每位女子,都可最多取三滴心頭血為藥引。而我,這個還未滿百歲的小傻子,此生都不能再取血了,否則危及性命。
並且,這心頭血是帶有毒性的。直接給人喂下,人會承受不住藥性當場死亡。
而太陰哥哥也是命大,作為萬古之神,本身的神力也帶有療愈屬性,我這一滴血不知為何,將他從萬年沉睡中喚醒了。
只是聽說,他的身體狀態大不如前。姥爺在我昏迷期間也去調養過一次,總之,不太好。
聽到娘說起太陰蘇醒,爹擔憂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想說什麼,又什麼都沒說。
「我昏迷這半個月,晝夜又失衡了嗎?」
邊喫邊咬著筷子,我都不敢想,這天上人間又有多少人要來罵我。從出生那一刻開始,這就像是刻在我骨子裡的一份責任。
「你的能力,跟著那滴血一起,都還給了太陰。月神歸位,現在晝夜已由月神和太陽神正式接管。」
爹摸摸我的頭接著解釋:「我的好女兒,你以後就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小神女,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操心。這晝夜之神,再也不是你的束縛了。」
大概知曉了這半月來的全部經過,我的百歲生辰也在昏迷中度過了。
姥爺說要為我補辦一場生辰宴,想想,我還是拒絕了。
雖然家人們都沒說,但是從其他仙友口中得知,雖然月神歸位,但是我的昏迷還是讓天地暫時出現了極短時間的極晝與極夜。
太陰與羲和各司其職,頗費了一番工夫,才穩住了事態。
之前女媧姐姐幻化出的那抹虛幻的月影,在每日吸收天地精華的時候也孕育了些許靈氣,太陰任其留在了星河中,自從太陰蘇醒,那抹月影也有了絲絲光華。
而我,除了本該早就長大的身體,在停滯了幾十年後突然成長,身體裡的神力好像變得更弱一點了以外,好像也沒有什麼別的變化。
-6-
我又回到了女媧身邊。
「女媧姐姐,我回來啦!」
推開門,我還像往常一樣,跑向女媧的方向。
不過,好像裡面還有一個人。
女媧對面坐著一個墨發及腰的男子,身著一身月白長袍,看背影卻是給我柳若扶風之感。
他們二人正在對弈,男子手指骨節修長,正在思考如何落子。
被我這一聲叫喊打斷了,正向我看過來:
「你這小娃娃,終於醒了。」
女媧撇了一眼他又看向我,笑眯眯的身手招呼我過去:
「你現在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莽撞。」
「還有你,叫什麼小娃娃,咱們燭月生的這麼好看,已經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太陰笑了笑,看著我說:「在我耳朵邊絮叨了快一百年的小娃娃,一瞬間突然長大了。」
我這會兒,卻有些不好意思了。以前太陰躺著醒不過來的時候,我天天看著他流口水。
現ƭūₑ在大活人就坐在我面前,還是想流口水……
不過我偷偷吞回去了,太陰哥哥真好看呀。
我就這樣,又在天空之境留了下來。
我給太陰重新把脈。很奇怪的是,他雖然蘇醒,但是脈象給我的感覺是:他的神力就像是缺失了一塊的拼圖。雖然存在,但是不完整。
而我那一滴心頭血所帶的毒性,在他的體內消失無蹤。
不過穩妥起見,接下來的時間裡,我都要為他配藥,再行調理。
雖然藥一直沒停,但是太陰的身體狀況並沒有改善,還是那副病懨懨的樣子。
日子還是如往常一樣,太陰與太陽神,每天輪值。
等他輪值歸來,都是我絮絮叨叨地跟他講,今天的所見所聞。
講吳剛住在月影背後砍那顆月桂樹,每天他一下班,我就偷偷過去施法將月桂樹修復好,每天吳剛回來的時候都罵罵咧咧的……
講我去找太上老君 pk 煉藥,差點把他的丹藥房的屋頂炸飛。
他依舊是那個「啞巴美男」的做派。
不過這回,他的眼睛是睜開的,整個人是鮮活的。
我說,他看著我笑。
真的想一直這樣過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正趴在星河邊。
指揮著星星一會排成「人」字,一會排成「一」字,遠處星河的盡頭突然出現了一隻全身黝黑的狗。
然後,就出大事了。
-7-
當我急匆匆趕到太陰那裡的時候,他躺在榻上,臉色慘白透不出一絲血色,被眾神圍繞著。
我上前給他把脈,他的神力好像又變弱了一些。
本該在他身後的那一抹月影,此時卻無影無蹤。
「那隻狗是天狗,專喫星宿之力的。」太陰扶額蹙眉揉了揉太陽穴,緊接著向我解釋道,「天狗一族追隨共工多年,早在封印共工那年就葬身江河。」
原來,那條黑狗趁眾人不備,幻化成一隻巨大的狗影,趁太陰不備一口吞下了他身後的月影。
眾神議論紛紛:
「天狗滅絕了上萬年,怎麼如今又突然出現了?」
「月影被喫,人間又要有災禍了……」
月影被喫,影響了本就在臨界點點上搖搖晃晃、岌岌可危的月之引力。月對人間的潮汐之力產生波動,下界恐怕又要有水患來襲。
天狗食月後不知所蹤,天上人間一片混亂,人間好幾處突發大水。
太陰不放心,畢竟天狗曾是共工的擁躉,得下界查看共工的封印是否被破壞。
然而,我們匆匆下界檢查,封印一切如常。
只是下山後,在封印處不遠的路口,遇見了一對母子。
深山老林荒郊野外雜草叢生荒無人煙猛獸橫行的野外(對不起讀完這句我差點一口氣背過去……),為什麼會有一對母子支著小攤子在經營麵館?
而且這麵館生意,好像還挺不錯?
我倆挑了個有空位的桌子坐下,點了兩碗陽春麵,向對面一位大哥打聽。
「這你們就有所不知了,自從水神共工被封印在這不周山腳下,這山裡封印共工的共工臺,就變成了漁民的祈福之地。出海前,咱們漁民都會過來拜拜,祈求出海平安。」
「最近四處水患增多,過來拜拜的人也多。犬姬嫂子在這開麵館多年,他們家的面味道是真的不錯,你們可以好好嘗嘗。」
我看向在遠處忙碌的婦人,她穿著一件粗布麻衣,頭髮綰成俐落的髮髻,袖子高高挽起,正向幾個麪碗裡撈新煮好的麵條。
不一會,一個看起來七八歲的小男孩,一隻手端著一碗麪,向我們這桌走來。
他的手很小,端著兩碗麪,步子邁得極穩,我在心裡暗暗感歎,果然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呀。
「客官您好,我叫犬修,跟我娘在這共工臺擺攤三年多了。」他順勢將兩碗麪放在我與太陰面前,不好意思地說道,「如果您覺得口味上有什麼問題,不要客氣,請一定要跟我們講。」
太陰聽我們聊了許久,他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孩,裝作不經意地問:
「你們在這共工臺擺攤三年多,可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男孩抓抓頭,眯起眼睛開始回憶起來,「若說奇怪,這共工臺附近也不知為什麼最近猛獸出入頗多,那日我弟弟走近路回家,居然撿回來一隻通體黢黑的小狗。他居然說瞎話,非說這小狗是山神送他的。」
對面的大哥聽他這麼說,也哈哈大笑:
「是啊,他弟弟犬允逢人便說山神送了自己一條狗,這不周山哪有什麼山神嘛,只有一個被封印的共工。不過他那條小黑狗倒是挺通人性的,碰到有人找犬姬大嫂麻煩的時候,還兇得很嘞。」
我與太陰對視一眼,在桌底偷偷握了一下對方的手,不約而同的問道:
「可以帶我們去看看那條狗嗎?」
-8-
我們等犬姬母子忙完,又幫他們收了攤子。
同他們一起推著一架小木車,緩緩行至他們在不周山腳下的茅草房。
還未走到跟前,就聽見一個小孩子的哭聲。
犬修丟下手上拿著的包袱,一邊向那邊跑,一邊焦急地喊:
「弟弟!你怎麼了!!!」
我們也加快腳步,幫犬姬將小車推至門口停好。
推開小院外的木門,映入眼簾的是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男孩。
其中一個,跪坐在地上。
懷裡抱著一隻黑色的小狗,奄奄一息。
他看向我們身後的犬姬,眼淚止不住地流,帶著哭腔:
「娘!小黑快死了!!」
我看向他懷裡的小黑狗,正是那天出現在天空之境的天狗。
此刻,它的身量比當時小了很多,毛髮也沒有了光澤。
我們上前,太陰向小黑狗渡了一點治癒之力,我也掏出幾顆丹藥,試圖能幫小狗減輕些許苦痛。
由此我們也瞭解到,犬允透露他曾經在附近的山腳一個洞穴,聽見了山神的呼喚。
他們經常聊天,但是不見山神其人。
有一次他帶著自己養的小黑去找山神玩,正值當時人間處於極晝。
洞穴突然裂了一個口子,小黑狗鑽了進去,過了不久又被吐出來,那個裂口就像從沒出現過一樣。
後來小黑失蹤了一段時間,最近回來了卻狀態一天不如一天。
今天,小黑突然就倒在了地上,四肢無力,再也站不起來了。
「看來我蘇醒那日,波動的靈力影響了不周山的結界。」太陰向我傳音,「應該是共工將天狗之魂強行打到了小黑身上,操控小黑吞噬了月影。恐怕小黑吞噬的月影之力已經被共工全部吸收。」
「不周山怕是會有大變。」
正當我們準備離開。
一轉身,突然察覺這個屋子好像被人下了禁制。
從剛才我們進門開始就不知所蹤的犬姬,這時候正站在門口朝著我們微笑:
「二位上神光臨寒舍,還是不要這麼著急走吧。」
-9-
犬修與他娘一起張開了結界Ţü⁺,將我與太陰籠罩其中。
「大哥哥,困住你我ťŭ̀⁰爹才能同我們團圓,抱歉!」他一邊控制結界,一邊招呼還抱著小黑狗的犬允,「快將小黑身體裡的天狗之魂取出來,人騙過來了,只有天狗之魂才能重傷他!」
犬允抱著小黑狗,整個人都在顫抖。
「你們都騙我,你們說過不會傷害小黑的,為什麼?為什麼他快死了!」
犬姬看了小兒子一眼:
「沒用的東西,跟你爹比起來,一條狗算什麼?」
她操縱靈力,眼看著一縷天狗之魂裹著黑氣,從小黑的身體裡被拉了出來。
而小黑,徹底沒有了生氣。
我們倆奮力抵抗,可惜,我神力微薄並沒有什麼幫助。
而太陰,本就受著傷,還要保護我,被犬姬一擊打在了胸口。
等我醒過來,我們倆已經躺在了一座地牢中。
「不知道外界現在情況如何,這犬姬應該就是共工的妻子,那對雙胞胎是他的兒子。」太陰擦了擦嘴角的血,分析道,「利用天狗食月引誘我下界,在共工臺設伏,真是好計謀。」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正想著如何自救,一ţŭ⁾個身影從遠處走來。
小男孩端著飯菜,從欄杆的縫隙中遞過來:「趁熱喫吧。」
「你是犬修還是犬允?」說實話我對這個男孩實在是恨不起來,想救自己被封印了萬年的父親,從他的角度似乎也沒有什麼錯。
「喫完我偷偷送你們出去。」
我倆:「???」
光速喫完,跟著他離開。
犬允用鑰匙打開最後一道門,對我們說:
「打開這道門,禁制就失效了,你們快走!」
「犬允,你在做什麼!」犬姬從後方追過來。
「小黑也被你們弄死了,爹為了出來居然騙我他是山神。你和哥哥一直都知道,對不對?」
「娘,這些天,天下洪災氾濫,死了多少人。你真的要讓全天下給爹陪葬嗎?」
「大哥哥,你們快走,洪澇馬上就要到不周山了,共工臺快撐不住了!」
犬允用力將我們往門外一推,又重重關上了門。
「謝謝你們,幫我救小黑……」
-10-
等我們趕到共工臺的時候,場面已經非常難看了。
共工的下屬浮游,帶著一眾水妖與天界大軍對峙,傳說他能截風斷雨、召喚各種異獸靈怪。
看來這些年,他一直蟄伏著,就為了等待今日這個時機。
「眾將士聽令,今日為了主上重返往日榮光,我等必將一往無前!」他手持一把巨大的長矛,站在一隻醜陋的巨型海妖頭頂上。
「萬年的等待,就在今日,戰!戰!戰!」
我爹站在陣前,衣決飄飄:
「天下大亂、洪災肆掠,這就是你們所謂的道?就算救出了共工,這世界毀了,ṭŭ̀⁾爾等又當如何?」
「主上會帶領我等重建世界。要不是相柳不知道又換了個什麼身份,跟哪個神女談戀愛去了,我等早就到了此地。本該是咆哮世間的怪物,卻非要收斂爪牙做個廢物!」
「那就戰!」
他們展開了驚心動魄的對攻戰,一浪浪的攻勢餘波未盡,對手又如颶風般狂卷而至。
我被護在了最後,在我目之所及的世界裡,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山河在搖晃,下沉,融解,無限廣大的空間跟大海一樣在抖動。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在戰局的最後,越來越多的普通人也在加入。
他們想要同我們一起保護這已經破碎的山河。
最終,叛軍輸了。
我沖上陣前,一手扶住我爹,一手架著太陰。他喘著粗氣,步子都邁得有些趔趄。
「哈哈哈哈哈,主公終於要回來了。」洶湧的潮水中,浮游笑得有些癲狂,「這奔襲的洪潮,終於撼動了地維。」
「打輸了又怎樣?他的回歸,定能重建一方世界!」
一個士兵從後方快速跑來:
「不好了,共工臺的封印裂開了!」
-11-
共工臺下傳來聲音:
「太陰,你封印我萬年!這世道如你所願了嗎?」
「今日我定要這不周之山倒,天柱折,地維絕!我將重建一方新世界!」
地動山搖之際,眾神合力,加固封印。
我看著太陰的臉色越來越白, 但人已瀕臨力竭。
千鈞一髮之際, 我爹回望我與我娘一眼,化出真身,橫在共工臺之上。
紅色蛇身緊緊纏上裂痕。
我娘哭出來:「燭陰!」
「小陽, 以後陪不了你遊歷四方了……」
我爹以身祭臺,化作了共工臺上的四方守護石。
在他化石之際,一股力量脫離出他的身體,進入太陰體內。
眾神合力將封印加固。
我看著那股力量進入太陰體內後,太陰的身體逐漸開始恢復。
共工臺上的裂縫也在慢慢閉合。
大戰結束。
-12-
夜間,眾人休整。
我偷偷來到共工臺前。
觸摸著父親化成的石像,在白日裡像是被塵封的情緒, 忽然洶湧而至。
我的父親一輩子都恪盡職守,直到遇見了母親, 生下我, 他的人生才真正屬於自己。
我娘此刻出現在我身旁:
「好孩子, 你爹為了天下蒼生, 犧牲自己。他又何嘗不是為了你……」
「若他不去,那你……」
我娘話音還未落,共工臺突然一震!
另一頭又出現了一條細小的裂縫。
太陰與羲和感應到封印的鬆動,匆匆跑來雙雙加固結界。
其實在父親以身祭臺後,我就有所思考。我的力量來源於父親。
正如女媧娘娘所說, 我的父親生來就是為了履行太陰未盡的職責。
這份神力本就與月亮同源, 當初女媧造出父親, 也是取了一部分太陰之力。
看來,我們的血脈其實可以將太陰失去的力量拼湊完整。
當初取心頭血喂給太陰, 並不是單單是血液起了作用,而是我身體內的部分神力由此回到了太陰體內,從而真正喚醒了他。
那麼如果我將所有力量都還給他呢?
我取出最後的心頭血,看它飄向太陰的嘴角。
閉上眼的最後一瞬, 是太陰望向我絕望的眼神……
-13-
我叫燭月,是不死族巫氏的小小姐。
我自醒來就沒了記憶,族人們都待我很好。
只是我娘,總是很憂鬱,她經常帶我去共工臺祭拜。
她說,共工臺那四方鎮守的石像是我爹。
總是聽人們講起那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 他們說我在那場戰鬥中失去所有記憶, 卻因巫氏血脈保住了人類的壽元。
在那場戰役中, 月亮神太陰與太陽神羲和,散盡周身修為, 合力將共工封印, 他們的肉身化作日月永遠掛在了天空中。
這種感覺真的很神奇。
每每聽人提起太陰與羲和,我總是覺得無比親切。
每當夜幕降臨, 看著天空中一ţŭ₀輪圓月, 我覺得他不是冷冰冰的,是有溫度的。
我沒有嫁人,但是與家人度過了幸福的一輩子。
閉上眼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14-
等我再睜開眼, 周圍居然是浩瀚的星海。
我化為了銀河中的一顆星辰,轉頭看向那邊一輪圓月:
「太陰哥哥,我來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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