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之下

因爲我身負千機術,侯爺上門求娶。
怎奈大婚前夜,阿孃哄我喝下一碗甜湯。
第二日醒來時,姐姐已經替我嫁給了侯爺。
娘說:「你姐姐流落在外多年,受了無數委屈,一門親事而已,你做妹妹的,不能這麼自私。」
可轉眼她就要我嫁給豬肉鋪老闆的傻兒子。
我去侯府想找侯爺說清楚,誰知他一點也不生氣。
還冷冷道:「接近你,本就只爲了得到明氏的千機術,娶誰並無差別,況且你姐姐比你溫婉,更適合做侯府夫人。」
他不知道,我纔是千機術的創造者。
我成爲南景第一女先生時,聽聞,侯爺吵着要休妻,與明家婦人當街大打出手。

-1-
迷藥藥效過了後,我立刻要去義安侯府撥正錯誤。
「你仗着會搗鼓些木頭鐵件,就要無法無天了?」
阿孃指着我歇斯底里的罵道。
「你姐姐沒享過什麼福,剛回家來只有這麼一個小要求,她都嫁進侯府了,你還要去尋她不痛快,你!你!你怎麼就這麼沒良心?!」
我抬頭看向不斷咒罵的婦人,眼眶一澀,輕聲道:「娘,可我也是你的女兒啊,您不該一碗湯將我藥倒,讓我成個鋸嘴葫蘆,什麼也不能說。」
我娘沒有絲毫心虛,反而冷哼一聲:「你姐姐溫柔大方,你成天與木屑煤灰待在一塊,哪有點高門貴婦的樣子?侯府那等門楣,也只有你姐姐才能鎮得住,我也是爲你好。」
「可義安侯求娶的是我。」
「那是他沒見過你姐姐!」我娘說起姐姐時,聲音都柔了下來,「你不過有一點姿色,但卿兒比你也是不差的,義安侯可是有爵位在身的人,若不是瞧上你的容貌,怎會與我們結親?這次你姐姐替你嫁過去,侯爺定會高興的。」
看着她一心幻想姐姐的婚後生活,言語間貶低我來襯托姐姐,我鬼神神差的問了句:「娘,我是你親女兒嗎?」
我娘話音一頓,受傷的捂着心口:「你爹早早去了,我一個人將你辛辛苦苦拉扯大,你竟這麼問我?你這是逼着我去死啊!」
說着就要撞柱,我嘆了口氣,連忙將她攔下:「女兒說錯話了,娘消消氣。」
她趁此要我發誓:「你現在就保證,決不攔卿兒的前程!」
我猶豫了一會兒,娘又吵着要去死,無奈我只好點頭:「好!若此事侯爺與姐姐你情我願,我便放手。」
義安侯聶曄與我相識兩栽,我們從悸動到深愛,中間的感情不是一點小手段就能磨滅的,我相信他。
但娘對明卿也很自信,她知道我一言九鼎,聽我這麼說也就沒再鬧了,喊來一直伺候她的張嬸扶着她回去休息。
張嬸是我孃兒時好友,也是我們一家還生活在珍水村時的鄰居。
從我記事起,家裏就只有我和娘,還有一間破得風一刮就要倒的茅屋。
娘總說着她養我多麼多麼不容易,將家中的髒活累活都壓在我一個人身上。
她不准我讀書也不讓我喫飽。
我十五那年,娘發現我一直在偷偷研究千機術,大發雷霆,將我做好的東西一把火全燒了。
說道:「老孃說最近怎麼感覺你骨頭懶了,原來是在搞這些不務正業的東西!我告訴你,家裏的豬和雞還等着喂呢!你再敢浪費時間去玩,我打斷你的手!」
我只當娘是過不慣苦日子,心中鬱結纔拿我撒氣。
我拿出鎮上財老爺給的定金,眼睛亮晶晶的跟她說:「娘,我不是不務正業,這些東西可以換錢,等我更熟練了,攢更多的錢,接您一起去京城買宅子!」
娘看到錢,怒氣消減了不少,一把奪過錢袋子,瞥了我一眼,難得露出笑容:「好丫頭,你早說呀,娘剛沒嚇着你吧?」
我搖搖頭。
娘面上笑着,卻用力捏住我的胳膊,說:「今後再有錢,立刻就交給我,敢私藏,仔細你這身皮!」
自那以後,娘再也不反對我研製千機。
我的千機術越來越精湛,找我的人也從鎮上的富戶變爲身份更高的人。
後來我們搬到了京城,京城繁華人員也雜,我深知懷璧其罪的道理,對外宣稱千機術乃我祖上傳下來,我們只知皮毛,真正的奧祕藏於祖宅,祖宅由最晦澀的千機陣守護,只有明家女成親後,方能領會打開祖宅的方法。
此話一出,各路人馬將珍水村那間茅屋翻了個底朝天,皆一無所獲。
他們懷疑我騙人。
可有一次,一夥賊人潛入,無意間觸碰機關,第二天全死了。
至此大家對千機術的祕密深信不疑,上門求娶之人一茬又一茬,我卻與失意的義安侯結了緣。
聶曄雖有爵位,卻無實權,爵位是他祖父那代傳
下來的,到他這輩是最後一次承襲,若無什麼特殊貢獻,爵位就會被收回,是以京中貴族皆看不上他。
但聶曄自己卻不以爲然,他同我說,功名利祿皆是過往雲煙,爵位本就不是他掙來的,收回就收回了,我欣賞他看得開的處世態度,也相信他和那些衝着明家千機術來的人不同。
後來明家財富越積越多,一天,娘帶了個與我年歲相差不多的女子回來,說她是我姐姐,我這才知曉自己有個幼年走丟的長姐。
自姐姐回來那天起,娘臉上的笑容就沒消下去過。
我也努力適應姐姐的存在,將她介紹給我的心上人認識,希望我選擇的人也能得到她的認可。
果然,明卿很認可聶曄,認可到乾脆自己嫁給他。

-2-
想着想ṱù⁽着,我到了義安侯府門前。
看着大紅燈籠高高懸掛,一派喜慶的氛圍,我捏了捏手向前。
侯府養不起下人,剩個老管家。
看到我來,他一改之前熱情的態度,面色微冷:「明二姑娘,您怎麼來了?」
「聶伯,你看見是我,竟一點也不驚訝?」
原本該在府中的新娘,卻出現在門口,不知情的人不該是這個反應。
聶伯拄着掃帚,勸我:「昨日花轎來之前,我們便知道里頭的是明大姑娘,二姑娘還不明白嗎?」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生怕錯過他面上的一點愧疚,可惜沒有。
我原以爲替嫁之事,是我娘和明卿一廂情願,可新婚妻子被換了人,聶曄怎會不知?明明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換回來,聶曄卻沒有這麼做。
我逼退眸中酸澀:「我要見侯爺。」
「侯爺新婚夜累着了,不會見你的,二姑娘回吧。」
聶伯說着便要來攆我,我抬手,袖中的機關箭對準他:「叫聶曄來見我。」
聶伯心有餘悸的嚥了咽口水,轉身跑去彙報了。
我跟在他身後一起進去,剛進院就聽見聶曄和明卿談笑的聲音。
明卿柔柔笑着:「侯爺你不知道,其實珠兒原本是叫豬兒的,我娘嫌棄她笨得跟豬一樣,所以才取了這個Ṫũ⁵名字,這樣蠢笨之人學了千機術也只是皮毛,你可別被她騙了呀。」
聶曄聞言,眸中更是難掩嫌惡之色,他挑着明卿的下巴:「夫人放心,我早就受夠她那副粗鄙的模樣,明明是姐妹,夫人你就動人得多。」
「討厭!」
管家輕咳一聲提示,二人一同轉過身來。
雙手交握,如膠似漆。
我想不通,爲何前兩日還抱着我叫卿卿的人,能這麼快與他人執手,人心這東西變得實在太快,快得他狠狠扎你一刀,你都來不及躲。
看着我紅透的眼眸,聶曄沒有絲毫心虛,笑着問:「二妹怎麼來了?用過早膳了嗎?」
看他的模樣,我寒了心。
「聶曄,我們的兩年感情在你眼裏到底算什麼?」
他收了笑容:「二妹說笑了,你我從來都是兄妹之情,從前是以後亦是。」
「我說過,若你有一日變心了,我就拿這機關箭射穿你的心。」
說着,我將手抬起。
聶曄沉下臉,卻毫不擔心。
明卿衝過來時,我終於知道爲何他這麼有恃無恐了。
「豬兒!你這是做什麼?!」明卿握住我的手腕,眸子一眯,湊到我耳邊輕聲道,「你難道要將娘氣死在家中嗎?」
我什麼也不在乎,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娘,她雖不喜歡我,但好歹於我有生育之恩,明卿正是知道這點,纔敢如此。
聶曄慢慢走過來,牽起明卿的手,對我道:「千機術是明氏的寶藏,明家不止你一個女兒,你會的,卿卿也會。」
聽到他喊「卿卿」我才知道自己先前有多可笑,原來從一開始,他叫的就不是我。
我看向明卿:「她也會?」
明卿有一瞬不自在,後想起什麼,挺直了腰身:「我是明家長女,當然會,而且知道的比你多。」
隨後,她假惺惺的按了按眼角:「侯爺,妹妹傷心過度做出逾越之舉,你不要怪罪她,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不好,豬兒一向在意那些虛名,我就該如先前那般藏住自己不讓世人知道我的存在,我若不出現,豬兒就可以一直享受盛名了。」
「卿卿何苦如此!」
看着明卿委屈的模樣,我懵了。
聶曄喊來管家和爲數不多的小廝,指着我道:「侯府大喜,不歡迎虛以委蛇之人,請二姑娘出去!」
「另外,爲護夫人安全,將那些東西都拿出來放在侯府門前,以免不懷好意之人闖入。」
說着,管家小廝將幾個模樣似桶的東西推到門口,看到那東西,我驚了。
因爲那是我剛做出來的一批訂單,買家來自金州,這批桶能夠保家護院,還能隨主人指令變化形象,只是由於這段日子忙着成親,試做出來的這幾個根本不合格,已經被我定爲廢品了。
Ŧū́₀若是操作不當,可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
「這些桶……」
我剛要說話,明卿立刻打斷:「豬兒,既然你這麼恨我,那我乾脆一頭撞死,將侯爺讓給你便是!」
明卿哭起來柔若無骨,把聶曄心疼壞了。
侯府小廝趁我不注意,搶了我的機關箭。
我看着他們,指着外面那些殘品說道:「這些東西出自我手,它們還未完工,此時開啓十分危險,我勸你們還是將其銷燬爲好。」
聶曄眉頭一皺,似有懷疑,明卿柔柔倒在他懷裏,抽泣:「好,你說是你做的便是吧!姐姐什麼都可以給你,除了侯爺!」
如此一來,聶曄看我的眼神更加厭惡了。
「我說的是真的。」
「將她轟出去!」
我眼神微涼:「若你們開啓機關桶,不出十日定會後悔。」
說完,轉身離開侯府。
良言不勸該死鬼,作爲製作者,我已將該說的都說了,至於要怎麼做,全看他二人。
來之前,我還覺得聶曄跟我一樣是受害者,現在看來,是上天都不忍看我嫁給一個倀鬼,讓我在大婚前躲過一劫。
我一路回到家中,卻不見張嬸和我娘。
尋着去到後院,正好聽到我娘說:「當初我在孃家生產,粗心把卿兒弄丟了,我擔心回夫家被打死,於是偷了借住在我孃家一對外地夫婦的孩子帶回去,這件事除了你無人知曉,我當年看那對夫婦的穿衣打扮就不是尋常人家,果然偷來的豬兒也是個金疙瘩,你瞧瞧現在,這大宅子金鐲子,哪樣不是她掙來的?」
張嬸附和道:「是啊,還是夫人眼光好有福氣!」
「等她回來,我再哄着她把千機術教給卿兒,她的東西都是我們卿兒的!」
我收回想要踏進去的腳,眸色沉沉,轉身去了庫房。

-3-
這些年,即使母親對我再差,我都念着她的生育之恩。
可如今,她竟說自己不是我的生母,而是一個竊賊。
多年種種浮現在我腦海,我終於明白爲何別人的孃親在孩子高燒時急的一整晚睡不着,我娘卻要我頂着病體去挑水做飯。
爲何別人的孃親會買蜜糖哄孩子,牽着他們去摸魚抓蝦,而我卻因爲鞋破得蓋不住腳趾,想換雙布鞋,被我娘用帶刺的荊條打昏死過去。
爲何別人的孃親都會爲自己的孩子取個好名,而我娘卻喊了我十幾年的「豬」?
原來只因她不是我娘……
一日之內被家人和愛人背叛,我紅着眼來到庫房的門前。
庫房中放了我這些年積攢的大部分財富和宅中下人的賣身契。
鑰匙在我娘,哦不對,應喚她爲賈氏。
賈氏掌管庫房鑰匙,防我跟防賊一樣,但她忘了,身負千機術,一道小小的門鎖怎能防的住我?
呼吸之間,那道賈氏花了大價錢請人打造的鎖就這麼落到地上,我推開庫房門,看着一屋子金燦燦的黃金,張手放出一個圓球,球體落地瞬間開始變化,變成了一隻大肚鼠,將那些財寶吞入肚中,隨後轉動着腳下滾輪,趁夜極快的消失在黑暗中。
隨後我又將奴婢們的賣身契拿了,還找到這座宅子的地契。
翌日一早,賈氏的一聲尖叫打破宅中寧靜。
「天殺的!我的錢!我的錢啊!」
我慢悠悠的喫完早膳,纔去庫房那邊。
「張嬸,快去報官!」
賈氏由丫鬟扶着,心疼得面色煞白,張嬸聞言,馬不停蹄的就要去官府。
「不必了。」我站在二人面前。
「明珠,你這是做什麼?!」
我冷冷看向賈氏:「庫房裏的東西是我拿的。」
她面上空了一瞬,隨後鬆了一大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爲遭賊了呢。」
賈氏眉頭皺着,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了一樣:「誰給你的膽子動老孃的東西?要換寶庫也先問過我才能換,你是不是又研究出什麼更適合藏寶的東西了?還不趕緊交出來!」
她無恥到覺得一切都應隨她所想,見我沒有動作,賈氏喚人抬了把椅子坐下。
「豬兒,娘生你養你一場,你可要好好記得我的恩情,你也不小了,成日研究那些物件也不是長久之計,這幾日你儘快將千機術整理成冊,再手把手教給你姐姐,娘瞧東街那家豬肉鋪老闆的兒子一表人才,已經替你問過了,人家不嫌棄你,有意與你結親,等成親之後,你好好相夫教子,娘也就放心了。」
東街豬肉鋪老闆兒子比我大十歲,年輕時喫喝嫖賭,醉酒摔壞了腦子,如今三十歲只會看着人流口水。
賈氏還真是給我找了門「好親事」啊。
「娘跟你說話呢,你啞巴了?」
在賈氏不耐煩的眼神中,我拿出一沓賣身契。
她前半生過慣了苦日子,一到京城就嚷着要買奴婢,卻對府中下人極其苛刻。
賈氏見狀心中隱隱不安,從椅子上站起來:「你、你想做什麼?」
我拿出火摺子,輕輕一吹。
賈氏瞪大雙眼:「死豬!你敢!」
我看向面露驚喜的丫鬟小廝們,道:「買你們的錢是我掙的,身契也理應由我處理,今日我就將這困住你們的玩意兒燒了,至此山高水遠,任你行。」
說着,我將那些賣身契點燃。ẗų₅
賈氏尖叫着撲上來,我抬腳踹過去,她肥碩的身子正好倒在椅子上,翻也翻不過來。
哭嚎着:「蒼天吶,那都是錢啊!造反了!死丫頭片子造反了!」
我無視她的哭聲,說道:「不僅他們的賣身契,這宅子的地契和錢財我都要帶走。」
賈氏一頓,不可置信的回頭,臉上的肥肉縫裏還夾着眼淚。
「你你你……你這個不孝女,我可是你娘!」
她氣得嘴脣發抖。
我嘲諷一笑:「我娘?你是不是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賈氏臉色一白。
我無意再與她浪費口舌,在漫天火燒身契的飛灰中,轉身離開。
我走後,義安侯府的老管家來了。
聶曄生性多疑,他想靠着娶明家女,將千機術獻給朝廷的法子保住爵位,混個官職,所以絕不容許其中出現任何差錯,但明卿對於千機術總是遮遮掩掩,讓他心有不安,這次派聶伯過來就是想打探的。
誰知一進門就看見賈氏在地上大喊大叫的哭。
看到聶伯,賈氏像是找到了靠山:「快!我要見我女婿!」

-4-
聶曄來攔截我時,我已走到京城外的南縣。
他帶着人騎馬將我圍住。
「明珠!現在跟我回去還來得及。」
黃沙飄揚之中,聶曄眉眼滿是戾氣。
我冷笑:「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他緊了緊手中的刀劍:「我本念着昔日舊情想給你個體面,未曾想你竟敢偷了記錄明氏千機術的書譜潛逃,像你這般狼子野心之人,合該一劍斬了!」
聽他這麼說,我幾乎能想象到賈氏在外人面前是如何添油加醋,顛倒黑白的。
我抬眸看着聶曄:「若我說,千機術本就是我獨創,你信是不信?」
聶曄大笑出聲,劍刃指着我:「就憑你?千機術如此玄妙,若沒有一個家族幾代人努力怎麼可能研究得出?卿兒已將千機術上卷交給我,下卷卻被你偷走,今日你不交出來,休怪我無情!」
我眉頭一皺。
千機術上卷?
我忽然想起有段時間,明卿總愛來我的研製現場,一呆就是大半天,想來就是那時她偷偷記下了千機術皮毛。
聶曄說着持劍襲來,我下意識射出機關箭反擊。
可到底,我只是個不會武功的匠人,而聶曄從小習武,這次還僱來了五個幫手。
我被幾人一刀一刀割傷手臂和大腿,血液涓涓流下很快浸溼衣衫,最後聶曄一拳打在我腹部,一口血不受控的噴出,我躺在地上疼得蜷縮打滾。
聶曄慢慢走來,眼底沒有一絲波動,吩咐道:「將她衣服扒了,找出下卷。」
那些人相互看了看,發出耐人尋味的笑,朝我走來。
我忍着疼痛,從袖子裏摸出幾顆霹靂彈扔出,霹靂彈炸開,灰塵猛烈散開,幾個人直接被炸的面目全非,聶曄躲得快,卻還是被飛濺的火藥炸到眼睛,捂着左眼痛苦嘶吼。
我也被餘威震飛,落下懸崖。
從前我來過南縣,也知曉這懸崖下有水,所以被聶曄追殺時故意朝着這邊跑,落下懸崖也能掙得一線生機。
我不知在水裏泡了多久,感覺有東西在扯着我衣服拉着我往岸邊走。
隨後一個溫潤卻不溫柔的男聲響起:「那個誰,你怎麼什麼東西都往家裏帶啊?上次撿鳥兒,這次直接叼了個死人回來。」
隨後兩聲狗叫,似在反駁。
男人輕嘆一聲,蹲下在我鼻下探了探。
「就還剩一口氣,和死了沒區別。」
狗兒圍着他又轉又叫,男人被鬧得沒辦法了,將我拖進屋中。
我此次本是朝着酈州去的,那兒有我一個買家,就是訂了那批千機桶的人,我與那個人約定,將這批千機桶作爲報酬,他助我另起門戶。
如今我傷成這樣,也不知被水衝到何處,昏迷了多久,那人是否還在等我?
迷糊之中,我眼睛上被厚厚的敷上了一層草藥,隨後其他傷口處也一一做了處理。
唯有肩胛處的傷有些棘手,男人也不管我聽不聽得見,說道:「你此處的肉已經腐爛,我要用刀將腐肉刮下再上藥,會很痛非常痛,你最好時刻想着世上有無什麼割捨不下的東西或恨之入骨的人,可別就此痛死了。」
說完,男人用燒過的刀一點點颳去腐肉,確實如他所說,很痛,痛得昏迷之中我都緊緊皺起了眉頭。
我感覺自己好像站在一片廣闊的水域之間,一邊是柔柔的靜水湖畔,一邊是波浪洶湧的黑紅色大浪,稍有一念之差就會被吞噬。
聶曄、賈氏、明卿的臉在我眼前一一閃過,短短時間我把自己前二十多年又經歷了一番。
我想見見那從未謀面的父母,想讓聶曄等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所以我拼命朝着靜水湖畔跑,後面的兇險追着我,幾次波浪都拍到了我的後背,後來好像有人餵了我一顆什麼東西,我頓時覺得身體充滿了力量,越跑越遠,直到那黑浪再也追不上。
我大口喘氣,聽見有人說:「小元丹都給你喫了,可別死了。」

-5-
我是被一陣狗叫和鳥叫吵醒的。
鳥飛狗跳中摻雜ƭú⁵着男人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們兩個再打架,小心我起鍋燒水!」
我想睜眼,卻發現眼睛上依舊纏着布條。
無奈,我只好摸索着出門。
狗兒最先發現我,叫着朝我跑來。
也是它最先將我從水裏撈出來的,實爲我的救命恩狗。
我摸着它的頭,笑了笑:「狗兄。」
「那個誰。」男人叫了一聲,狗兄便跑走了。
我以爲他在喊我,回答道:「多謝先生救命之恩,我喚作明……」
想了想,我不姓明,於是說道,「先生叫我阿珠吧。」
男人輕笑一聲:「我不是叫你,是在叫這鬧心狗。」
我這才明白,狗兄名爲「那個誰」。
「你再不醒,我就要刨個坑將你埋了。」
男人給我號脈,「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只是眼睛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想起睡夢中聽到的「小元丹」,我立刻表明:「先生放心,診金我定會一分不少,我可以用……」
我去摸隨身攜帶的機關物,卻發現什麼也沒有了。
似乎是看出我的窘迫,男人說道:「你被那個誰帶回來的時候身上就什麼也沒有了,估計是被人撿走或是大水沖走了。」
「瞧你也不像騙子,先住下吧,診金有的是機會給我。」
我點了點頭:「多謝。」
在此處待了小半月,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從來訪的人口中,我知曉我在一個名爲「豐雪村」的地方,救我的男人叫洵九,大家都喊他「九先生」。
洵九是豐雪村的村醫,五年前來到這兒,年紀輕輕醫術高明,平日裏還會給村裏的孩子授課,教他們識字。
我自小便羨慕那些能去學堂讀書的人,洵九在草屋裏給孩子們授課時,我藉着曬太陽的由頭,躲在門後偷師。
因爲眼睛看不見,也不知他說的字長什麼樣,只好跟着學堂裏的孩子念:
「寒來暑往。」
「秋收冬藏。」
洵九接了下一句。
我有種被人被抓包的尷尬:「九先生。」
洵九走到我面前,擋住刺眼陽光,我眼上覆着白紗只能依稀看到一個高高的影子。
「你想讀書?」
他這樣問我。
從前賈氏不讓我識字,後來我賺了很多銀子想找人教我,那些人表面恭敬,可背地裏都在笑我癡心妄想。
可能洵九也是這麼想的,但我不想違心。
「是的。」我抬起了頭,儘量藏住聲音裏的那絲顫抖,一字一頓道,「九先生,我想讀書,請您收下我!」
我已經準備好被嘲笑,被拒絕了,誰知他回覆:「行。」
我一怔,雀躍地確認:「真的?!」
面前的影子歪了歪,沒骨頭似的靠在門扉上:「值得這麼高興?」
「值得!」
洵九輕笑,轉身回了學堂,留下一句:「先回去吧,明日爲你授課。」
「多謝先生!」
洵九說我沒有任何基礎,要先從一撇一捺學起。
我看不見,一大早緊張的等在門外,怕被他嫌棄笨。
「過來。」
洵九不知何時來的,我朝着他聲音的方向摸索而去。
手腕突然被人握住,隨後他將我的手放在一塊木牌上。
牌子上坑坑窪窪的用刀刻了許多東西。
「這是我爲你準備的,你先感受一下何爲筆畫,所有的字都是由筆畫組成,所有的詩詞歌賦、文章見解都是由字彙成,你想讀書,就要學會筆畫。」
我點了點頭,用指腹緩緩摸着。
洵九站在我身側,我摸錯時,他便引着我一點一點回歸。
一連幾天,我求知若渴,晚上睡覺都要抱着木牌,後來洵九又教我握筆,我寫的第一個字是我的名字——珠。
「你這名字取得好。」
我一愣:「其實我原先不叫這個,是後來一個跟我買東西的人改的。」
「哦?這人眼光不錯。」
我也覺得這個字比「豬」好聽,可惜那人沒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
「先生,你說我名字取得好,爲何?」
「你瞧,珠和瑜,瑾一樣,常與美玉有關,玉,珍寶也。且它們都有一個『王』字,成王者,堅韌不屈。這個珠可以是璀璨明珠,亦能是蒙塵珍珠,且看你當下心境了。」
原來我的名字寓意這麼好。
洵九彎脣一笑:「想必爲你取名之人也希望你像珠子一般不僅是珍寶亦是王者。」
我怔怔地盯着他,鬼使神差的說了句:「先生,你笑起來,眼睛好像會說話。」
話出口我立刻認識到冒犯了,閉嘴後又忽然反應過來:「我能看見了!」
先前只能依稀看見影子和光亮,接連用了藥,沒想到這麼快就好了。
我扯掉眼睛上輕透的白紗,看見洵九挑了下眉:「終於見面了,阿珠。」

-6-
洵九給我送了一隻白玉打造的筆和一本空白的書。
「權當你病癒之禮。」
我看着那本無字書,迷茫:「先生,我該在上面寫些什麼呢?」
「寫你的見解,你的靈光一現,你腦中的千千萬萬。」
我忽然想起明卿那本假的《千機術》,或許我也可以將自己這些年的心血編撰成冊。
我開始更加努力的跟着洵九識字讀書,也慢慢試着將千機術整理成冊。
我終於明白何爲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也在這個小村落中經歷了三個寒來暑往。
又是一年隆冬,洵九早早來到我房門前,推開門便見他站在那棵枯了的老樹下,大雪紛飛,在他藏青色的外袍上落了白,旁邊的大黃狗跳起來撲雪。
彼時,洵九歪了歪頭:「阿珠,晨安。」
我笑着回應:「先生晨安。」
大黃狗衝過來興奮的圍着我打轉,中氣十足的「汪」了兩聲。
我拍了怕它的頭:「你也晨安呀,那個誰。」
隨後我看向洵九:「今日這麼早來,有何事找我?」
他道:「來催債了。」
「嗯?」
在我不解的眼神下,洵九拿出一塊令牌。
見狀,我猛然愣住。
那塊令牌我再熟悉不過。
當初我從京城離開本是要去酈州尋我的大主顧的,奈何中途出了意外,在豐雪村這三年,我也曾試過向酈州遞消息,得到的回覆都爲約期延後,靜待消息,而酈州那位大主顧的信物,便是洵九手中那塊黃金令。
「先生便是一直與我信件往來的九公子?」
洵九攏了攏白裘,懶洋洋道:「是啊。」
我看了看他,笑出聲:「那你爲何不說?」
「我從未想過瞞你,是你啊,遲鈍得可以。」
的確,這三年裏,洵九會在我編撰《千機術》時給出建議,特別是對於當初賣給過他的那些千機物頗有見解,是我沒往深處想。
我正了正身形,作揖:「見過九公子。」
他單手托住我:「少來。」
我笑而不語。
洵九這次主動與我相認,是當初我們說好的那批貨物要交差了。
當年我與他約定好,我以千機之術助他,他幫我另起門戶。
洵九平日裏懶散,是個不願多事的好好先生,但對於我提供的東西卻十分嚴格,我曾被退還過許多次自認爲非常「完美」的貨物,不服氣的去詢問原因,根據他提出的意見改良的版本的確更加厲害。
從前九公子說:「你的千機術固然巧妙,但卻沒有靈魂。」
而今洵九說:「你在書中學到的東西爲千機術注入了靈魂,這也是我答應幫你另起門戶所做的第一步。」

-7-
我和洵九告別豐雪村衆人,啓程前往酈州。
酈州有個名爲「雲火山莊」的地方,洵九說這兒將可能是我重振千機術,名揚天下的起點。
看他這麼篤定,我對雲火山莊越發好奇,可每次當我細細問起時,洵九總是說:「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按捺住心中的躁動,七日後我們終於到了酈州。
從前洵九以九公子的身份與我往來時,我只知他是酈州的一個商人,可這次隨他一起過來,我卻發現他不僅僅是個商人那般簡單。
就拿一進城便迎上來的那個侍衛來說,氣質沉穩,武功高強,絕不是一個商人能用得起的。
在豐雪村時,我問過洵九這麼高的醫術是在哪學的,他淡笑間,漫不經心道:「藥王老頭求着我學的。」
百草谷的藥王,可是一位神人,就是鼎盛時期的義安侯府想要求他一顆丹藥,都要看藥王樂不樂意,這樣的人卻要求着洵九學醫,說他只是個普通商人,誰信?
「阿珠,走了。」
愣神間,洵九走出去一截,站在不遠處衝我招手。
「來了!」
管他是誰,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洵九,以後身份即使會變,但他還是他。
洵九在酈州的家很大很風雅,此時正值冬月,酈州下了很大的雪,整個院子都裹上了厚厚一層松雪,站在廊下看去,山石青柏,僕人掃雪,書中說的歲月靜好也不過如此了。
「雲公性情古怪,不喜人突然拜訪,我已向雲火山莊遞了拜帖,待他願意見我們時,我再帶你上山。」
我點了點頭:「多謝先生。」
洵九將我領到住處,在門口盯着我瞧了一會兒,嘆氣:「關於我的身份,你就沒有什麼要問的?」
我愣愣抬頭,檐下的他膚色白如鶴羽,被狐裘包圍的頭歪了歪,等着我回答。
像這樣清冷貴氣的公子,整個南景有幾人?我又何須再問什麼?
我衝他一笑:「先生教我讀書,我若這點東西都看不出來,枉爲您的弟子。」
洵九頓了下,笑着轉身,緩步而去:「好好準備,明日帶你上山。」
我看着他的背影問:「不是要等雲公願意見纔去嗎?」
他語氣裏帶着笑意:「我的弟子,何須等他願意。」

-8-
雲火山莊建在半山腰,山莊巍峨肅穆,一路走去能聽見接連不斷的打鐵聲。
不知爲何,看到這個山莊,我竟有些親切感。
來接我們的是兩個十五六歲的童子,穿着一身白,眉心一點紅。
「公子,我家莊主讓我們來接您。」
兩人恭恭敬敬的行禮,目光觸及到洵九身旁的我時,兩人面露驚訝。
洵九徑直往前:「帶路吧,小童子。」
「公子請。」
跟着他們一路走過大殿,穿過雲柏,最後停在一小樓前。
小樓共有九層,採用堪輿術爲基礎,砂水環抱,水口關攔,五行平衡,竟與我的千機術異曲同工。
但在這九層小樓面前,我引以爲傲的千機之術略顯得不夠看了。
活了二十多年,我從未想過世上還有其他人也會千機術,與明卿偷看到的皮毛不同,雲火山莊的千機術甚至比我的更爲精妙。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不安,洵九輕輕牽上我的手腕,領着我繼續往前。
「莊主,九公子到了。」
上首背對着我們站了個白髮老者,他身型瘦小,背脊卻挺直,我正要感嘆他仙風道骨時,雲莊主轉身了。
他個子小,毛髮卻十分旺盛,一臉又長又厚的白鬍子編成兩個小辮,垂在下巴處,臉頰酡紅,一雙眼圓溜溜的看起來像只靈猴。
「小洵洵!」
雲莊主笑着撲過來,「你終於捨得來看老夫了哈哈哈!」
洵九十分熟練的躲着他的「熱情」,雲莊主撲空,不高興的「哼」了一聲,隨後纔看到旁邊的我。
和先前的小童子一樣,他看見我也猛然怔住。
我不自在的摸了摸臉,扯了扯洵九的袖擺:「我今日的妝容很奇怪嗎?」
他認真看了看,評價:「清雋秀麗,絕色佳人。」
雲莊主一手將洵九推開,圍着我打量。
我求救的看向他,他聳聳肩,沒骨頭似的靠在柱上。
「像,太像了。」
雲莊主說着紅了眼,求證一般看向洵九,後者點點頭,雲莊主又哭又笑,看得我一臉莫名。
「好孩子,你跟我來。」
我詢問的看了眼洵九,他無聲說了句「去吧」,我這纔跟上。
雲莊主將我帶到一處院落,這兒種滿了青竹,牆上有畫,屋內陳設十分低調內斂,可見它的主人是個清逸通透的人。
一抬頭,壁上掛了一幅畫。
那是一對愛侶依偎在一起,二人面露幸福,男主人挽着妻子,女主人託着肚子。
我幾乎一瞬間紅了眼,因爲我與那畫上的女子有八分像。
「這是我兒雲棹與我兒媳棠若。」
我終於知道爲何雲火山莊之人見到我都很驚訝了。
我死死攥着手,忍住眼淚,問:「他們在哪?」
雲莊主嘆氣,搖頭:「死了,在找你的路上遇到山崩。」
他看着我,眸中含淚:「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是沒有一點線索,那偷了你的婦人一家全都死光了,阿爺無從查起,是我無能啊!」
當年賈氏夫家孃家被山匪殺了後,賈氏怕被人追殺帶着我隱姓埋名去了珍水村,茫茫人海,找不到兩個人再正常不過。
我看着自責的雲莊主,攔下他捶胸的手,哭着喊了聲:「阿爺。」

-9-
洵九與我阿爺是忘年交,一直知道他尋找孫女這個心結,無意間聽說我會千機術後,他派人多方打探,最終確定我就是雲火山莊當年丟失的女嬰。
我來酈州的路上,洵九也從豐雪村前來接應,沒想到晚了一步,我被聶曄重傷打下懸崖,他尋了我很久,最終在一處水邊找到我。
「所以,不是那個誰將我叼回去的?」
洵九一臉神奇:「你自己多沉你不知道嗎?那個誰只是一隻凡狗,不是一隻神狗。」
「好了先生,不要再說了。」
洵九輕笑。
我與阿爺一同閉關探討,不知外界時間流逝,我將這些年心血撰寫成的《千機術》給他看,他看後頻頻點頭:「不愧是我雲火山莊血脈!」
阿爺又將山莊之本《神機奇門》傳授於我,二者結合,我彷彿窺見天光,想立刻大展拳腳。
不知在密室裏待了多久,要出關那日,阿爺忽然找我談心。
「小阿珠,你與小洵洵是什麼關係?」
我一愣,答:「九先生是我的啓蒙老師,他救了我,教我識字,給我住所還幫我找到家人,他……應是我的恩人。」
阿爺瞧我半天,嘆氣:「你應該猜到他的真實身份了吧?」
我點頭。
在酈州的藥王弟子ṱű̂₊,身旁還有無數高手護衛,不用勞作不用經營便有偌大的家業,除了那位曾經耀眼後被貶的九皇子,我想不到第二人。
「皇室之爭,向來屍橫遍野,那個位子都是由鮮血灌溉而成,阿爺不希望你捲入其中。」
我低頭沉思了許久,忽而看到手腕上洵九從那個誰身上薅下毛做的手鍊,笑了:「可是阿爺,我還欠他一批貨呢。」
阿爺還想勸。
「您放心,我有分寸。」
老人家重重嘆了口氣:「罷了罷了,大不了將這山莊賣了,陪你們浪跡天涯。」
密室石門打開,洵九背手站在外面,聽到動靜轉身,看着我笑了下。

-10-
京城傳來消息,聖上病重,召回所有在外皇子。
我們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戰了。
在雲火山莊這些日子,我和山莊衆人一起將洵九要的東西準備好,山下是等着接他回京的大軍,山上是助他返京的底氣。
我送洵九到城門口。
「你去吧,我替你看好後方。」
洵九看了眼我身後,眸色深深:「恐怕不行了。」
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一個精幹的太監皮笑肉不笑的過來。
「見過九殿下。」
「嚴公公別來無恙。」
太監弓腰:「能得殿下記掛,是老奴的榮幸,老奴爲殿下準備了一份薄禮。」
隨着太監示意,一對雙環扣被拿了上來。
「聖上有旨,殿下戴上這個方可入京。」
洵九不着痕跡的笑了:「我看不是父皇讓我戴,是二哥不放心吧。」
嚴公公笑而不語。
洵九散漫的伸手,將那雙環扣戴在手腕上。
隨即看向剩下那個:「這又是爲誰準備的?」
嚴公公看着我,道:「聽聞雲țūₙ公剛找回失散多年的孫女,陛下甚是高興,特囑咐奴才將雲大小姐一同接回京中小住幾日。」
我算是聽明白了,什麼陛下說,都是二皇子的意思罷了,京城應已經被二皇子掌控了,他知曉洵九和雲火山莊交往甚密,擔心山莊是個變故,於是拿我當人質,制衡我阿爺。
洵九眼神冷了冷,毋庸置疑:「她不去。」
嚴公公心裏發毛,不敢一而再忤逆洵九,卻又不得不帶走我。
「我去。」
我主動戴上雙環扣,洵九眉頭一皺,我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嚴公公舒了口氣,吩咐即刻啓程回京。
車上,洵九摩挲着我手腕上的玉扣:「若你不想去,誰也不能強迫你。」
我衝他神祕的眨眨眼,然後手指在玉扣上點了幾下,那堪稱被鎖住人鬼神都跑不了的雙環扣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解開了。
洵九面露驚訝。
「忘了告訴你,這雙環扣是我十七歲那年閒着無聊做着玩的,當時離開明家我嫌它佔地方沒帶走,沒想到竟會在這兒見到她。」
說話間,我又將他手上的扣子解開,然後低頭搗鼓了一會兒,將裏面機關術改了又戴回去。
我揚了揚手腕:「現在這雙環扣就只是一件普通的裝飾,你看像不像一對兒?」
說完,我才意識到嘴快了,咬了咬舌尖,有些尷尬。
洵九輕笑一聲:「不像。」
我有些失望。
他又道:「本就是一對。」
我抬頭看着他,四目相對之時,我二人不約而同笑了。

-11-
南景皇帝一共四子。
二皇子南宮逸乃貴妃獨子,是目前擁護最多的人。
四皇子南宮繁生母身份低微,無意權勢,在江州做個閒散宗室。
七皇子南宮轍五年前春獵,死於馬蹄之下。
九皇子南宮洵乃先皇后所出,早年因當衆忤逆聖意被貶酈州。
剛到皇宮,南宮洵和南宮繁就被叫進了勤政殿,我被軟禁在貴妃宮中。
我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明卿,此時的她和三年前大不相同。
她一身華服,卻帶着一塊遮疤的面具,面色瘋狂。
她大聲笑着:「明珠啊明珠,真的是你,你居然還沒死!」
她捏着我的下巴,被恨意吞噬:「爲什麼你還活着,爲什麼你要回來?!」
其實從看到雙環扣那一刻起我就猜測明家和義安侯府應是站了二皇子陣營。
我甩開明卿的手,問:「你的臉怎麼回事?」
提起這個她下意識一縮,對我更恨了。
「還不是因爲你不肯交出千機術,聶曄那個惡魔他逼我寫下卷,寫不出就在我臉上劃一刀!」
「他這麼對你,你娘不管嗎?」
明卿一愣,隨後癡癡笑着:「娘?哈哈哈那個沒用的老東西早就被我一刀捅死了。」
我震驚的看着她,明卿理所當然道:「誰讓她幫不了我,一天就知道哭哭哭,哭得我心煩!」
「瘋子。」
明卿回頭:「瘋?我變成這樣還不是因爲你!若不是你留下什麼千機術之根本在明家祖宅,若不是你把聶曄一隻眼睛炸瞎,若不是你!我怎麼會變成今日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她說着就要撲上來,我側身躲開,同時射出一支機關箭。
明卿喫痛,此時外面忽然一陣騷動,有人大喊:
「聖上殯天了!」
內亂一觸即發。
明卿發了瘋般大笑:「太好了!太好了!二皇子要登基了,義安侯府的爵位保住了哈哈哈哈!」
我懶得管她這幅瘋癲模樣,靠着手中留下的千機術逃出貴妃宮中,一路上全是屍體。
不知Ťű₈在勤政殿皇帝說了什麼,原本勝券在握的二皇子突然發動兵變,四皇子和南宮洵不知所蹤。
我在皇宮中盲目的找,宮女太監拿着財寶跑的跑,逃的逃。
我站在屍山血海中無助的尋着南宮洵的身影,深怕腳下的某一具屍體是他。
忽然一隻手將我拉入懷中,鼻尖熟悉的松香讓我瞬間鬆了口氣。
「阿珠,傷到哪了?」
他看我滿臉是血,緊張極了。
我第一次看他方寸大亂的模樣,笑着安慰:「放心,不是我的血。」
不遠處來了一支軍隊,我緊張的將南宮洵護在身後,他卻將我拉開,站在我身側。
那支軍隊靠近我纔看到,領軍之人竟是那位閒散的四皇子。
他調侃道:「老九,看來你是找到你的寶珠了。」
「四哥。」
我一臉懵的看着他們二人,他們何時這麼熟了?

-12-
這場宮變來得快去得也快,最後的結果是二皇子和貴妃黨失敗,宮中的屍體搬了三天三夜,地面沖刷了無數遍仍然有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朝局穩定後,南宮洵帶着我踏上回酈州的馬車。
回去的路上,我問他當日發生了什麼。
他說:「父皇留了兩道旨意。其一是剝奪南宮逸皇子身份貶爲庶民,其二是一道傳位聖旨。」
「南宮逸這些年爲了皇位無所不用其極,父皇早就知道並收集了證據,將他貶爲庶人是看在父子一場想留他一命,但南宮逸不甘心,當即就反了。」
我好奇的問:「那傳位聖旨上寫的是誰的名字?」
南宮洵笑着問我:「怎麼?想當皇后?」
我癱在車裏:「算了吧,當年想做個無實權的侯府夫人都差點沒命,皇后?這個福氣還是給別人吧。」
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道聖旨上誰的名字也沒寫,南宮洵當着衆朝臣的面將其給了四皇子,並帶頭跪下恭迎新君。
我們在雲火山莊準備的那些東西終究是沒能用得上,阿爺將其全數獻給朝廷。
後來我收了很多弟子,我所編撰的《千機術》以及雲家的《神機奇門》也在坊間各處廣爲流傳,百姓都稱我爲「千機娘子」。
有一次我去江州授課,路上馬車被攔下。
「怎麼回事?」
「夫人,是個乞丐。」
「給些銀子,打發走吧,莫要傷了人。」
「是。」
「等等!等等!」那乞丐的聲音有些耳熟,「是我!珠兒是我啊!我是聶曄!」
我掀開車簾,車前跪着個瞎眼瘸腿的邋遢漢,渾身污泥,髒得看不出原本模樣。
二皇子篡位失敗後,聶曄和明卿跑得快,無人知道他們的下落,沒想到竟淪落到這個地步。
聶曄跪在我車前苦苦哀求:「珠兒,我知道錯了,都是明卿那個賤人迷惑我的,你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我視線從他身上挪開,捏了捏鼻子,對身旁護衛說道:「有味兒。」
侍衛瞭然,收起那包鼓鼓囊囊的錢袋子,一腳將人踹走。
「滾遠點!」
車輪漸漸遠去,我聽見身後一瘋婦人衝出揪住聶曄的頭髮,二人當街大打出手,破口大罵。
後來再聽到他們二人的消息時,已是他們的死訊。
當年我做的那幾個殘品,聶曄竟一直收着不捨得用,他們二人在南景被通緝,走投無路下帶着那幾個千機桶向敵軍投誠,作戰時點燃千機桶,一瞬間和敵軍一起化爲齏粉。
倒也是爲南景做了件好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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