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近,那麼美

叛軍首領抓到我後,非說我是他老鄉。
我只好附和:「你是河北的,這麼近——」
他突然狂喜:「那麼美!
「週末到河北啊!
「你是怎麼穿越的?
「嗚嗚嗚總算碰見老鄉了,以後我罩你!」
所以,我這個前朝的皇后,算是保住性命了?
我激動地與他抱頭痛哭。
可是……
穿越究竟是什麼啊?

-1-
叛軍攻下京城那天。
慕容祈打暈我,帶着他心愛的貴妃跑路了。
我醒來時,面前已經站了兩排軍容齊整的陌生士兵。
有個副將模樣的朝我小跑過來。
我剛覺得恐慌想要後退,卻看見他在五步之外站定。
雙手握拳,順着褲縫滑下,平貼於大腿外側。
隨即把右手舉到額邊,又放下了。
像是在行禮。
他說:「皇后您好,請問您醒了對嗎?」
我還處在一種無法言喻的茫然中,緩緩地點了點頭。
副將又提起雙拳。
身姿挺拔地跑出了殿外。
還默唸着:「一二一!一二一!」
我:?

-2-
隔着殿門的空隙,我看見了那個身着戰袍的高挑背影。
他就是……坊間傳言中那位青面獠牙、行事詭異的叛軍首領?
副將又把手掌平伸放到了額間,喊:「報告老闆!」
首領的聲音很年輕:「講。」
「裏面的人醒了!」
首領嗯了一聲,推開殿門走了進來。
晨光熹微,照亮了他身後禁宮裏的滿地狼藉。
我回憶着那個副將對他的稱呼。
先發制人地喊:「……老闆?」
叛軍首領的神情變了。
他用一種混雜着驚喜、激動、不可置信、和一點點懷疑的眼神。
「或許……」他包含期待地問。
「你會打混凝土嗎?」
我觀察着他的神情、側臉濺上的新鮮血跡。
還有他手上那隻冒着白煙的鐵管。
我堅定地說:「會。」

-3-
天地可鑑。
我根本沒聽過這個叫做混什麼土的東西。
可我哪敢說啊,還沒等我繼續想好怎麼編。
只見那殺神一樣、渾身浴血、抬眼間鋒芒畢露的叛軍首領。
忽然扔了刀。
笑了。
更可怕的是。
他竟然直接衝上來,一把抱住了我。
「老鄉啊!」他激動得語無倫次。「嗚嗚嗚老天有眼,我太感動了啊——」
你感動?
可我一點都不敢動!
老天爺,好可怕,有瘋子啊。
我努力剋制着心裏的恐懼,配合着他與他抱頭痛哭起來。
「老鄉,您……」我邊哭邊說,「您是哪裏人啊……」
他嚎啕大哭着完成了自我介紹:「我是河北的。」
我只好裝作欣喜:
「這麼近!我也——」
他兩眼放光:「那麼美!」
我激動而茫然地附和:「對對!我是——」
他亢奮地打斷了我:「週末到河北啊!」

-4-
「好好!」我胡亂地從他懷裏爬了出來。「一定一定!」
什麼週末什麼河北。
他到底在說什麼東西?!
我心裏慌得只想逃離。
可他又開始大叫。
「你是怎麼來這兒的啊?」
我誠實地說:「有人把我打昏了。」
他義憤填膺:「真不是東西!」
「啊!忘了說,我叫沈易州,你喊我易州就好。你叫啥?」
剛見面就以字相稱嗎,我默默地想。我們還沒那麼熟吧?
可我這會兒也不敢忤逆他,只好努力擠出一個笑:「我叫宋靜姝。」
他說:「哇哦,好古風的名字。」
我回答:「是,取自詩經。」
沈易州點點頭,放過了這個話題。
卻又問出了一句更令我茫然的話。
「你是什麼專業的?」

-5-
專業?
是問我的專長麼?
我小心翼翼回答:「管理……宮……」
「哦!」他說。「工商管理?」
我:「對對。」
沈易州歡快道:「我學土木工程的,你猜到了吧?」
我:「嗯嗯。對對。」
他突然有些落寞下來:「哎,學了也是白學。」
他這情緒驟然切換,讓我一下子起了警惕。
是見我一直順着他的話說,想要試探?
土木工程?聽着像是工匠做的事?他造反前是匠人?
河北……工匠……
完了。
魏朝的皇陵就在河北。
該不會,沈易州是爲先帝修了陵寢,要被迫陪葬,這才起兵的吧?

-6-
難怪他一路北伐,殺盡了擋道的皇親國戚。
可匠人又都以師門手藝爲榮。
我若是亂說,只怕更引他不喜。
不能再遲疑了。
我堅決地說:「不白學。」
沈易州問:「爲啥啊?」
我汗都要下來了:「也不是,就是……這學的手藝是好,可乾的活太辛苦。」
他猛拍大腿:「是啊,太對了!你知道我爲什麼穿越嗎?
穿越?
那是什麼意思?
幸好他還在喋喋不休:「我實習跑去工地上,哎,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醒來就在這兒了。
他最後總結:「真是服了這鬼地方,連飯都喫不飽,還動不動要人命,害我只好造反了。」
「要是早知道你在當皇后,我肯定來投奔你了,結果反倒把你工作搞沒了。」
他飽含歉意地問我:「昨天半夜裏攻城,沒影響到你吧?」
影響,怎麼沒影響。
那天雷一樣的火炮聲,嚇得整個鳳儀宮都瑟瑟發抖。
可我哪裏敢說啊!
我禮貌微笑:「無妨。」
沈易州嘆氣:「總之,不好意思。連皇帝都不見了,你這裏肯定很混亂。」
「話說,」他接着問。「你知道他跑去哪裏了嗎?」

-7-
完了。我又一次想。
在這兒等着我呢。
我就知道,傳聞中殺伐果斷、用兵如神的叛軍首領。
怎會無緣無故,在我這個前朝皇后面前裝瘋賣傻。
果然。
他是爲了弄清慕容祈的下落。
還有被他帶走的傳國玉璽。
可我實在不知道,更不敢瞎說。
以傳聞中他的那些手段,若是發現我故意欺瞞,殺身之禍還算是輕的。
我拼盡全力試圖思考。
抬頭,正對上沈易州充滿期待的目光。
我一個激靈,脫口而出:「我幫你找。」
說完我又覺得懊惱。
這一聽,就像在拖延時間。
可沈易州沒有絲毫不滿,反而誠懇地說:「謝謝啊。」
他補充:「我倒不是要幹啥,就……
「電視劇和歷史書不是都說,不能放任前朝餘孽作亂麼。
「萬一他又回來,裏應外合地反攻我,那多麻煩。」
我渾身冷汗直冒:「是,是啊。」
前朝餘孽?還裏應外合?
這分明是在點我啊。
我立刻發誓:「臣妾……不是,我一定全力給您找出線索!」
由於我和沈易州從剛纔開始,就一直面對面跪坐在地上。
爲表誠意和服軟,我雙手交疊,端正地拜了下去。
可腰還沒彎到一半,就被對面那人扶住了。
他慌張地說:「別別別,你是不是平時給皇帝跪習慣了?唉,我懂我懂。」
我反應還算快,連忙直起了身子,順着他的話道:「哦哦,對對。」
沈易州一拍胸脯:「好了,現在咱倆誰都不用跪了,以後讓別人也都不用,否則太難受啦。」
我不停地點頭。
所以……
對沈易州而言。
跪拜,竟是件不合常理的事?
怎會?
除非,他所說的河北,和我認知中的冀州城,根本不是同一個地方。
無論如何,在重新找到逃離京城的方式前。
我絕不能在他面前露出破綻。
我要作爲他認定的老鄉,活下去。

-8-
我告誡自己三點。
第一, 模仿沈易州說話。
第二, 認可他的觀點。
第三, 不懂,就裝懂。
這天,沈易州拿着一摞厚厚的書,來找我。
他問我:「你應該學過高數的吧?」
我果斷地說:「對。」
他高興地把那堆書放到了我面前:「這是系統送的。」
或許是捕捉到了我眼中一瞬間的茫然。
他解釋:「哦,我忘記說了,我穿越還帶了個系統。」
我說:「哦~這樣啊。」
沈易州嘆氣:「你知道嗎,這是個教材系統。」
我抑揚頓挫地說:「天哪,教材系統?」
「離譜吧,他只送教材,其他的什麼幫助都不給。」
我點頭:「離譜離譜。」
沈易州說:「總之,我想從民間選點能搞工業的人,你願不願意幫忙出考卷?」
我一驚:「科舉考卷?」
沈易州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對,我聽說三個多月後就是解試。我準備加個理科,全國都可以參加。」 
我連忙附和:「理科好啊。」
理科是啥?
沈易州果然點頭:「理化生我來,數學能不能請你幫忙?
「我想着從小學數學到高等數學的內容都可以放一些,順序從簡單到難,出幾個定積分、微分方程什麼的放壓軸題,怎麼樣?」
我淡定地微笑:「當然可以啊。」
沈易州千恩萬謝地留下書,快樂地走了。

-9-
不就是科舉嘛,我鼓勵自己。
我從小熟讀四書五經,真要去貢院考試,也未見得落於下風。
既然有了參考,出個考題,應當不算困難。
我隨手從那堆書裏抽出一本,翻了兩頁。
我的天塌了。
不是,這是什麼?
這是天書嗎?
我怎麼會連這上面的字都認不全啊?
我努力辨認着那些缺了筆畫的內容。
試圖憑藉我過人的記性將它們背下來:
「這一節我們……學習……」
「洛必達法則?」
「如果有一個形如……這什麼東西……的極限?」
我看着那個 limf(x)/F(x)
limf(xţűₒ)/F(x) 看着我。
半個時辰過去。
它還在原地,對我不離不棄。
而我終於確信了一個事實。
這個名叫高數的東西。
它即將成爲我的死因。
我死定了。

-10-
兩個時辰之後。
天黑了。
我頭暈目眩地從那堆數學書裏站了起來。
含秋擔憂地問我:「娘娘,傳膳嗎?」
我虛弱地朝ţṻ₉她擺了擺手。
「含秋。」我空洞地說。「去請陛下過來吧。」
我要攤牌,我裝不下去一點了。
我絕望地低下頭。
一個凸函數挑釁地看着我。
那光滑的曲線,像極了一根即將勒死我的白綾。
我閉眼躺在那根凸函數上。
直到沈易州掀起門簾,走了進來。
他一進門就笑:「搞數學搞得累死了?」
我艱難地撐起身子:「易州,我其實——」
他伸手把我面前的書一合:「別看了!喫火鍋去!」
我把後半句話收了回去。
「啊?」
他得意地看着我:「怎麼樣,我厲害吧?」
我不解但是點頭:「厲害厲害。」
沈易州一把拽起我就往外走:「來來,我們去御膳房。」
我剛想說皇帝好像不該去御膳房。
但是我明智地選擇了閉嘴。
也行。事已至此,先喫飯吧。

-11-
御膳房裏煙霧繚繞。
進門我就看見了一張凹進去的桌子。
凹的。
凹函數。
停下!我對自己喊。
宋靜ťŭ₎姝,喫完這頓就攤牌,下輩子再也不學數學了!
我被沈易州拉着,在他身邊坐下了。
御膳房總管在那個凹陷的圓柱體裏放了個炭盆。
又在炭盆上,嵌進了一隻四等分的銅鍋。
「花膠雞,骨湯,菌菇,酸湯各一份,怎麼樣?」沈易州問。
我:「都好。」
鍋開了。
沈易州拿起一柄佈滿小洞的勺子,開始在酸湯鍋裏涮肉。
涮完,他先分了一半到我面前的蘸料裏。
給自己留了一半。
他眼睛簡直在發光:「啊,火鍋!」
我觀察着他進食,學着他的模樣喫了一塊牛肉。
我:!!!
沈易州埋頭猛喫,一邊喫一邊含混地說:「怎麼樣?好不好喫?」
我:「嗯嗯嗯!」
沈易州嘿嘿一笑,又開始涮另一盤肉。
我回憶着他的動作,自信地說:「我來吧。」
他慌忙把盤子拿遠了點:「這怎麼好意思。我來我來。」
我看着他嫺熟地燙菜,有些出神。
從前慕容祈做皇帝的時候,我是絕無可能與他同席用膳的。
就連最得寵的溫貴妃,都要守着規矩爲他佈菜。
慕容祈興致來了,纔會將她圈在懷裏喂兩口點心。
這樣看來。
他真是活該被沈易州造反啊。
「白菜我下花膠鍋裏了?」沈易州問。
我腦袋一熱,下意識接話:「要不一半放骨湯?」
沈易州從諫如流:「好啊。」

-12-
喫完火鍋。
我決定不攤牌了。
太好喫了。
以後都喫不到的話,有點可惜。
沈易州毫無形象地癱在座位上,遺憾地說:
「可惜這個時代還沒有辣椒,沒法搞辣鍋。」
我習慣性附和:「唉,可惜。」
等等。
這個時代?
我腦海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
他爲什麼不說「這個地方?」
我心下微動,試探道:「畢竟太久遠了嘛。」
沈易州完全沒察覺異樣:「哎,是啊。辣椒得到明朝才引進呢。」
果然。
我強作穩定地伸出筷子。
夾起最後一塊酥肉,壓下了險些脫口而出的驚呼。
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他所說的家鄉,根本不是如今的河北道,更不是我先前猜測的異域大陸。
他的家鄉,在還沒發生的未來,而我對沈易州來說是歷史。
難怪那堆天書,我什麼都看不懂。
那根本就是超越時代的知識。
可是……
既然沈易州那個時代的人都學得會,我又憑什麼遜於他們呢?
宋靜姝,我在心裏勉勵自己。
爲了火鍋。
你可以學得會數學!
學!

-13-
回了鳳儀宮。
我立刻開始學習。
我把那堆書按封面上的「年級」、「上下冊」排好。
翻開了第一本。
Ťù₃「1~5 的認識和加減法。」
「6~10 的認識和加減法。」
「進位加減法。」
……
我終於搞清了那些扭曲的字樣是什麼東西。
原來那叫阿拉伯數字。
這書做得很漂亮,還有花花綠綠的小孩小狗圖案,行文也簡單生動。
半炷香後,我憑着算賬的基礎,搞清了進位加減法。
又很快學完了乘除法。
從撥算盤改成列豎式,好像確實方便許多。
三個時辰過去,我就學透了前三年級的內容。
還知道了沈易洲那個時代的許多新事物。
他們的雞和兔子,似乎都養在一個籠子裏。
汽車一小時能開 60 公里,公交車要與汽車相向而行。
還有一邊進水一邊放水的游泳池。
我充滿了自信。
按照這個進度下去,明天學完六年級,後天學完九年級,大後天學完高中必修一二三冊。
五日之內,我就再無破綻了。
我心滿意足地喚來含秋,洗漱好,安寢了。
我那時還不知道。
這將是我未來三個月中。
最後一次在子時之前入睡。

-14-
學到八年級之後。
我的進度就已經從一天三本,降低到了三天一本。
每天我兩眼一睜就是學,兩眼一閉也閉不了多久。
連夢裏,都是全等三角形邊角邊啊角邊角啊邊邊邊,指數函數對數函數互爲反函數。
學得不知天地爲何物,早晨背誦晚上做題,連用膳都不超過一炷香。
第一個月過去,我頭髮掉得簪子都可以少插一根了。
可偏偏我這性命攸關的當口,沈易州來找我的次數,還越來越多。
他沒事就拉着我去弄他那些新奇玩意兒。
什麼自行車、蒸汽機、發電機。
實在太耽誤我學習。
更可怕的是,沈易州還問我會不會騎自行車。
我看着那兩個細細的輪子,視死如歸地告訴他,我不會。
幸虧沈易州沒發現端倪。
過了一會兒,他問我要不要坐後座。
他說騎車去喫御膳房火鍋比較快。
但他也可以陪我走路去。
我爲了掩飾,高興地說:「要!」
沈易州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自然。
連車也騎得歪歪扭扭,嚇得我一把抓住了他後腰。
然後。
他騎得更歪歪扭扭了。
沒到五百米,他就放棄了,說要不還是走過去。
我說:「好好好!好好好!」
我和他相互攙扶着下了車。
路過的宮人見了,紛紛轉過身去面壁,抖得像篩糠一般。
可大概八卦是人的本能。
不久後,宮裏還是有了流言。

-15-
那天,含秋氣得滿臉通紅回來,說外頭在傳我不知羞恥,自甘下賤。
一個前朝皇后,竟然還在鳳儀宮安安穩穩地住着。
而朝堂上也在指責我攀附新帝。
御史大夫說我若真是大家閨秀,早在慕容皇帝身死時就該自盡,不該苟活至今。
含秋急聲問:
「小姐你說句話呀!奴婢可以罵回去嗎?」
我說:
「雙曲線到焦點的距離比到準線的距離爲離心率。」
含秋捂住耳朵走了。
過了段時間,含秋又一次滿臉通紅回來了。
她興奮地說:「小姐您真厲害!」
我:「可導函數求單調區間……啥?」
「陛下把那羣嚼舌根的宮人都發落了,還在早朝上發了好大的火。」
我怔住,停了筆:「他發火了?」

-16-
相處兩個月,我還從未見過沈易州失態。
初見時他渾身浴血,眼神陰鷙也不過一瞬。
後來便永遠是脣角上揚的開朗模樣。
那羣言官究竟說了什麼才把他逼到這樣?
含秋說:「御史大夫今日彈劾尚書大人教女無方,說小姐倖存至今……是有辱門楣。」
「老爺還沒說話,陛下就開罵了。」
「陛下指着御史大夫說,李大人,你不也是慕容皇帝手下的官麼?你怎麼不去死?」
我嘆了口氣:「老爺說什麼?」
「老爺……據說一直沒出聲。」
我問:「李大人呢?真去死啦?」
含秋朝外指了指:「在御書房外跪着呢。」
我擱下筆,收好那沓草稿紙,去了御書房。
剛進了後殿。
我就聽見了沈易州的聲音。
「你問朕,爲什麼不放宋姑娘出宮?」
他冷笑一聲。
「朕告訴你,因爲朕是變態!」
外頭的兩排老臣好像被他嚇着了。
隔着屏風,我看見丞相顫顫巍巍地往後挪了挪。
我再定睛一看。
沈易州手上拿了把劍。
「還請諸位聽清楚。」
他的聲音像淬了冰,和平日裏簡直判若兩人。
「是朕以她父親宋尚書的性命相逼,迫使宋姑娘留在身邊,她百般抗拒,是我偏要強求。
「各位大人若要她離宮。
「不如先去把宋尚書殺掉!
「宋姑娘自然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我父親連連擺手:「陛下此言差矣,臣等都是爲了陛下着想啊。」
那兩排人紛紛附和。
沈易州耐心地等着他們說完。
聲音漸弱時,他輕笑一聲。
「你們是不是忘了。」
他抬腕,劍鋒出鞘,閃過刺眼寒光。
「這京城,老子纔打下來一個月。」
「還沒來得及清算前朝逆黨呢。」
御書房外,瞬間一片死寂。
「趁着我現在沒動刀。」沈易州淡淡地說。
「滾!」
朝臣們爭先恐後地跑了出去。
「哦,等等。」
朝臣們瞬間定住了。
沈易州看着他們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麼,嗤笑一聲。
「禮部尚書。」他點名。
「下個月的科舉,不允許出半點差錯。」
「否則,清算逆黨,從你開刀。明白麼?」
禮部尚書渾身哆嗦着告退了。
而趕在沈易州發現之前。
我無聲地走出御書房,回了鳳儀宮。

-17-
說實話我有點驚着了。
我一時間不知道,平時與我嬉笑打鬧的沈易州,和剛纔那個殺伐果決的年輕帝王,究竟哪個纔是真實的他。
可他是在幫我,腦海中的聲音說。
我太清楚,若他對那些老臣服軟,我會是什麼下場。
從慕容祈放棄京城的那天起,我就已經是宋家的棄子了。
只是……爲什麼?
我究竟有哪點值得沈易州看重?
因爲我是他老鄉?
還是因爲我會數學?
若這兩條假設都不成立。
我對他而言,是否還能有價值?
我渾身一激靈,重新紮進了知識的海洋裏。
十五天後。
我將一張考卷交給了沈易州。
沈易州看了兩遍,很驚喜:「你太牛了吧,古文功底好好啊。
「應用題還結合了古代貨幣和生活用品誒。
「這也太強了,不愧是當過皇后的!」
我長出一口氣。
強嗎?
用頭髮換的。
「能派上用場就行。」我謙虛地說。
沈易州情緒十分高漲:「這是我出的理綜。
哎,我覺得沒你的好,但你看看能用嗎?」
我接過他手上的卷子。
看了一眼。
險些當場昏厥。
這又是什麼?
力學?電磁學?
什麼氫氣氦氣什麼細胞基因?
我還要學這些?
要不我還是去死吧。
我虛弱地將理綜卷子還了回去:「挺好挺好。」
沈易州接過。
隨後對着我豎起了掌心。
我不明所以地照着做了。
下一刻。
沈易州極爲自然地ẗų⁶拍了下我的掌心。
他說:「耶!」
肌膚的溫度相觸,驚起我心底一片漣漪。
我弱弱地說:「耶。」
那個在金鑾殿上孤身執劍、俯視羣臣的身影,再度浮上心頭。
而此刻的沈易州,展顏笑了。
「走,喫個火鍋慶祝一下!」
他輕拍我右肩,輕快地跨過門檻,轉頭喚我:
「宋靜姝,快來!」
夕陽透過金紅的琉璃瓦,照在他眉眼間。
清澈透亮。
那一瞬間,我不知被什麼東西控制了心神。
徹底忘卻了所有朝不保夕的驚懼。
我朝他跑去,握住他伸來扶我的手腕,躍過了高高的門檻。
我說:「沈易州,我要喫酸湯鍋!」

-18-
科舉結束後,沈易州開始了他大刀闊斧的改革。
那幾百套發往各個府縣的理科卷子,還真選到了人才。
沈易州連夜批完,錄取了十個分數還看得過去的。
最高的那個叫程彥,蘇北海安縣人。
數學考了 124,理綜滿分 300,考了 205。
殿試時,沈易州包含期待地問他:「這麼近,那麼美?」
程彥茫然地回答:「什麼近?」
沈易州失落地任命他爲國子監司業。
負責推行六年義務制教育。
義務教育,顧名思義。
適齡兒童,無論男女,無論出身,七歲起必須上學。
結果,國子監祭酒不幹了。
程彥天天被御史臺彈劾,忍了月餘後自請外放,去做了江浙行省的學政。
沈易州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那就先在江浙試點教育改革吧。」
他拍拍程彥的肩,對他委以重任:
「以後科舉的數學卷就由江蘇來出。」
程彥躊躇滿志地赴任了。

-19-
我看着程彥的背影。
莫名感到一種無法描述的恐懼。
思來想去,我提醒沈易州:
「你要小心那些世家。尤其是……宋家。」
「先穩住他們,慢慢換成自己的勢力,再做改變,或許會更容易成功。」
沈易州深以爲然。
他問我:「你不是來這裏也才五年嗎?居然連這些勾心鬥角都會。」
「都是大學生,怎麼只有我這麼清澈愚蠢啊。」
我無奈:「這就算勾心鬥角了?你平時在朝堂上……」
我把後半句話嚥了回去。
好險,差點就把我上次在御書房偷看的事說出來了。
他該不會是在套我的話吧?
沈易州吞吞吐吐地接話:「在朝堂上,主要依靠發瘋。」
「還有一點武力。」他補充。
「所以……」
他委屈:「他們好像在背後罵我是個暴君。」
我只好說:「要我怎麼幫你?」
沈易州嘿嘿一笑:「要是不麻煩的話,可以請你幫我一起批奏摺嗎?
「我把辦公的東西都搬到你這兒來,不麻煩你兩頭跑了。」
「工作量保證朝十晚四,午休兩小時,零食飲料自取,絕不加班,要加也是我自己一個人加!」
我配合地輕笑出聲。
經歷過三個月數學應用題的洗禮。
我現在對沈易州那些奇妙的語言適應良好。
甚至能句句有回應了。
我反問他:「有什麼零食?巧克力嗎?」
沈易州歡呼一聲:「所以你同意我搬過來工作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這句話的含義。
他自己先紅了臉。
「我的意思是……」他含混不清地說。
「宋靜姝,謝謝你。」
我心跳突然快了兩拍:
「……客氣。」

-20-
第二天巳時,我就發現,沈易州完全沒跟我客氣。
面前是山一樣高的奏摺。
沈易州坐在我對面,殷勤地端來一盤被稱爲「薯片」的東西。
「將就着喫,這是我用芋艿炸的。」
他看着我喫掉一片,又遞來了溼的手巾。
「等造出遠洋貨輪了,我們就去引進土豆,我給你炸原味的。」
我邊寫批語邊默默感嘆。
沈易州的手藝是真的好,也是真的細緻入微。
若是這樣的人是我夫君……
停!
我迫使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奏摺上來。
【戶部尚書宋佑,恭請聖上充盈後宮,延綿國祚。】
再往後一封。
同樣的內容,不同的落款。
直到第五封。
終於有了些不一樣的。
是追蹤前朝皇帝慕容祈下落的探子,給了密報。
我伸手碰了下沈易州的袖口,想讓他來看。
一轉頭。
嘴脣卻碰到了一塊薯片。
我下意識地喫掉。
喫完,忽然覺得不對。
抬頭的瞬間,正對上沈易州呆滯的雙眼。
那呆滯中,還帶着一絲剋制的喜悅。
我簡直語無倫次:「啊,我只是,你看,這幾封奏摺。」
沈易州也Ṭūₕ呆呆地說:「噢,我以爲,你拽我是要喫薯片。」
我強作鎮定地在那封奏摺上寫寫畫畫。
【你做得很好——】
寫完五個字我才發現。
那探子寫的是:「屬下無能,沒有任何收穫。」
沈易州爲了緩解尷尬,主動把密報接了過去。
我期待地問:「寫錯了怎麼補救?」
沈易州大筆一揮:「很好就怪了沒有收穫就不要彙報浪費運力啊!」
寫完,他平復半響,轉頭看我。
耳垂又紅了。
「我再去炸點薯片。」他最終說。

-21-
沈易州捧着一筐薯片回來時,我已經批完了半數的奏摺。
包括那二十本請奏他充盈後宮的。
我壓下心裏莫名的空落,還是一一回復:
【着禮部籌辦選秀事宜。】
新皇登基,後宮平衡世家,朝局才能穩定。
既然沈易州給了我批奏摺的權力,我便不能帶入個人感情。
可我那時無論如何都想不到。
這循規蹈矩的一行批語。
竟會捅出天大的簍子來。
禮部對待這次選秀極爲重視。
不出七日,京中適齡貴女就經過篩選,進了宮。
大選當天,我陪着沈易州去了太和殿。
沈易州看着眼前七位盛裝女子,很是茫然。
「她們是什麼領域的人才?」他小聲問我。
我還沒回答,內侍就已經誦道:「宣,大理寺少卿李晉之女,李玉華覲見——」
沈易州猛地後退了一步。
他有些踉蹌地站穩,問我:「這是在選秀?」
我說:「對。」
沈易州:「你知情?」
「是我同意禮部操辦的。」
沈易州不可思議地看着我:「宋靜姝,你是讓我娶她……們?」
我困惑地看着他:「有什麼不妥?」
沈易州愣在了原地。

-22-
漫長的沉默後,他終於找回了神智。
語氣平靜地對內侍下了令:
「讓她們先去偏殿候着。」
「沒有朕的允許,任何人不許進殿。」
而在他屏退衆人的這幾分鐘之內。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方纔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我反問了沈易州。
模仿沈易州說話、認可他的觀點、不懂裝懂。
這用來保命的三條守則。
我已經忘得乾乾淨淨。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在沈易州身邊時,再也沒了最初的謹小慎微。
沈易州關了殿門。
偌大的太和殿,昏暗陰沉,一片死寂。
他輕輕開口:
「奇變偶不變?」

-23-
奇變偶不變?
這不是三角函數誘導公式的口訣麼。
我沉着地回答:「符號看象限。」
沈易州看上去更茫然了。
他又問:「宮廷玉液酒?」
這是什麼意思?!
我勉強笑笑:「……你要喝?」
沈易州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愛我,我愛你?」
我呆住了。
高度緊張之下,這莫名其妙的情話……
還讓我控制不住地臉紅。
意識到這一點後我愈發絕望,強撐着笑意,亂回了句:
「好。」
而沈易州也呆住了。
「宋靜姝。」他放輕了聲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告訴我,河北的……首府是哪裏?」
「冀州府。」我語氣平靜地回答。
我知道,這一定是個錯誤答案。
可我已經無法再騙他了。
「我的天啊。」沈易州喃喃地說。
他眼中竟然有了淚光。
「宋靜姝,你不是……可你竟然……」
我垂眼等待着他的發落。
欺君之罪。
大約是要誅九族的吧。
也好。
至少這半年來,雖有三個月過得心力交瘁,我卻再不曾向任何人低頭。
沈易州終於說完了那句話。
「宋靜姝。」他顫聲道。
「你竟然……」
「只用了三個月,就學會了高等數學?」
我茫然抬頭:
「啊?」

-24-
沈易州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袖。
那雙清亮的墨瞳裏,沒有半點怒意。
「從零基礎開始,三個月,到高數?
「蒼天啊,你是天才嗎?!」
我愣了半響,怔怔地看着他:「陛下不生氣?」
沈易州似乎還沉浸在震撼中。
他無意識地握着我的手腕,直到幾秒後才心急慌忙地鬆開:
「噢,你,你是古代人,我是不是不該……碰你。」
我收回手。
猶豫片刻。
還是站起身,斂裙便要下拜:「請陛下恕罪。
「是臣女不願被廢帝慕容祈牽累,爲求自保,這才裝作與陛下同鄉,騙了您半年……」
膝蓋還沒彎下去半點。
眼前的人就一把托住了我手腕。
剛觸及肌膚。
他大概是想到了自己那句「不該碰」。
又手足無措地往後退了半寸。
我順理成章地摔進了他懷裏。
沈易州:「我——」
他看向我雙眼。
神色間,更添一Ţů₄分慌亂:
「你別哭啊。」

-25-
我原本其實是想裝一下可憐的。
誰知道演着演着,真繃不住了。
這些眼淚,我從十五歲忍到現在。
被宋家當做棋子送進宮的驚懼,封后大典上皇帝缺席的羞辱,進宮後每一天如履薄冰的生活,我竭力反擊,甚至不擇手段,最終卻還是隻能歸於隱忍。
因爲我的身後空無一人。
可過去這半年。
好像有了。
沈易州。
慕容祈晝夜憂慮的叛軍統領,如今已成了讓朝臣驚若寒噤的開國皇帝。
唯獨對我,這個他認定的同鄉,從不設防。
我實在太貪戀這種特殊。
「陛下,」我平復着呼吸,緩聲說,「臣女……」
沈易州急促地打斷了我:「別。」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宋靜姝,」他輕聲說,「還是叫我易州,好不好?」
「你如果也改口。」
「就再沒人記得真正的沈易州了。」
「哪怕我並不來自你的家鄉?那個……在未來的時代?」
沈易州伸出指尖,拭去了我臉頰上的淚痕。
「是。」他說。
「靜姝,如果你願意。
「我想讓你看看,我所生活的世界。
「不該有三妻四妾,只與心愛的人白頭偕老的世界。」

-26-
沈易州將那七位秀女送了回去。
與此同時,他頒佈了一道震驚朝野的旨意。
他給了我冊封。
不是皇后,也不是什麼女官。
而是在六部之外,新設了一個部門。
封我做了尚書。
他把這個部門命名爲發展改革部。
除我之外,部中還有科舉中他親自選中的那九人。
第二天早朝,我進了朝堂。
還站在了父親前列。
羣臣譁然。
沈易州癱着一張俊臉,冷眼打量着他們:
「有什麼異議?」
我父親喊得最響:「陛下,此事太過荒唐,小女養在深閨,見識短淺,擔待不起啊!」
沈易州微微一笑,用指節扣了扣御案。
「朕自登基之日便說過要推行新政。
「不願意服從的,自己去尋條死路。」
「到底是誰見識短淺,一試便知。」
話音落下,內侍魚貫而出,捧出了幾疊雪白的試題紙。
又搬來了桌椅,間隔着擺好。
一排一排,依次發了卷。
沈易州勾起嘴角。
像是偷偷笑了一下。
又努力壓了下去。
「諸位,入座吧。」他氣勢很足地一揮衣袖。
「一個時辰,鈴響收卷。」
「開考!」

-27-
我在這場考試中取得了 148 分的佳績。
扣掉的兩分,沈易州說是因爲我沒寫解。
但問題不大。
因爲均分是 32 分。
以父親爲首的六部尚書紛紛質疑皇帝給我透題。
沈易州沒有解釋。
他直接把所有人的考卷,貼到了皇宮外新設的告示欄上。
御史大夫下朝路上就聽見人們對他指指點點:
「九乘以十三都能算錯,還能當三品官呢!」
「卷面上塗改那麼多,難看死了!」
御史大夫覺得太丟臉。
告了五天病假。
而分數一騎絕塵的我,受到了百姓的一致擁戴。
沈易州又派人造勢,給我按了一個【學神】的名號。
但是作爲學神本人。
我這會兒有點笑不出來。
因爲我要學的實在有點太多了。
沈易州直接將禁苑空置的宮殿劃給了發展改革部。
而每一間,都堆滿了他那個系統送的教材。
從力學基礎到橋樑建造、工業鍋爐、蒸汽系統。
再到民用爆炸物品及安全操作。
理論實踐一應俱全。
我手下那Ṫũ̂₋九個年輕官員,起初還對於在後宮辦公感到惶恐。
但很快他們就學得忘情發狠,不知異性爲何物。
甚至還挖走了我的貼身侍女含秋。
在讀完全套高中《思想政治》之後,含秋編撰出了新版《女誡》。
把裏面的【妻以夫爲天】,通通改成了【婦女能頂半邊天】。
並頒佈了五天雙休四時辰工作制,加班必須給三倍工錢。
無論是朝中大臣,還是新建鋼鐵廠裏的工匠,都需要嚴格遵循。
這下連丞相和御史臺都閉嘴了。
事實證明,沒人不想要雙休。
三年後,大魏朝的疆域內都裝上了煤氣燈,還有了電燈。
京郊到冀州,修了第一條火車線路。
通車那天是個週末。
我和沈易州一起去了河北。
他陪我去了昌黎縣看海。
他說那個地方叫做阿那亞。
我們在海邊騎馬,看見了沒有宮牆遮擋,金粉色的瑰麗日出。
銀河升起時,沈易州躺在我身邊,微微側過頭,看我。
周遭只有令人心安的海浪聲。
於是我閉眼,轉身碰上他脣畔。
有星辰灑落於他雙眼。
「靜姝。」
「易州。」
他與我同時說。
「我心悅你。」

-28-
從河北迴京的那個週一。
兵部收到急報。
契丹人的軍隊突然在邊境集結,目標直指京城。
而他們宣揚的旗號,是清剿叛黨,恢復慕容氏正統。
領頭之人,正是慕容祈。
他當年竟然逃去了關外,還和敵國合謀。
難怪探子追查許久,都一無所獲。
和兵部商討後,沈易州決定御駕親征。
出發前他問我有沒有一點緊張。
我淡定地回答:「你不是很會打仗嗎?」
沈易州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刀劍無眼,萬一呢。」
我朝他微微一笑,脫了官袍,露出裏面的作戰服。
隨後翻身上馬,吻住他脣畔。
「那我陪你啊。」
十天後,軍隊抵達遼西。
含秋坐鎮京城,指揮兵工廠源源不斷地運送補給。
而我一路上都在學習《大學生軍事理論》。
據沈易州說,他最初起兵,靠的就是這個。
在現代戰術和火炮的幫助下,從前令慕容皇族聞風喪膽的契丹騎兵,脆弱得簡直令人心疼。
交戰三天後,沈易州就更換了新的作戰方針。
「敵進我打,敵駐我打,敵疲我打,敵退我打。」
我原本以爲自己打的是反擊戰。
結果,兩個月之後。
契丹人開始保衛國都了。
遼都決戰那天,我再一次見到了慕容祈。
兩軍陣前,他倒是沒了過去那幅驕奢淫逸的模樣。
眼中染了幾分破釜沉舟的戾氣。
可說出口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卑劣。
「沈易州,你到底是賤民出身,做了亂臣賊子,也不知道識貨!
「一個朕玩膩了的女人,不顧廉恥來勾引——」
砰。
身邊人抬腕。
子彈破空。
慕容祈捂着手臂痛苦倒地,那後半句話,盡數化爲淒厲的慘叫。
沈易州面無表情地拉上槍栓。
目光中壓抑的寒意讓我不由得有些心慌。
「易州,」我低聲喚他。「我沒……」
沈易州轉過頭,看見我。
神情頓時變得十分清澈,還有點呆。
「哎,本來想耍帥的。」他懊惱地說。「早知道雙手握槍了。」
我簡直無語至極:「打仗呢!」
沈易州:「遵命!」
他一抬手,揚起戰旗喝到:
「兄弟們,慕容祈勾結外敵,罪惡深重,天地不容!
「天下人從前就因你軟弱無能,流離失所,飢寒交迫,皆願生啖你肉!
「一條斷脊之犬,還敢在我軍之前狺狺狂吠!
「朕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他這一番話罵得衆人熱血沸騰,齊聲高喊:
「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沈易州又露出了那種暗爽的笑容:
「契丹王,交出慕容祈,朕饒你不死!」
契丹王在城樓上猶豫了半秒鐘。
爽快地答應了。

-29-
契丹發起的戰爭,最終以割讓四分之三疆域、向大魏稱臣納貢告終。
慕容祈和溫貴妃當晚就被送來了我們的營帳。
慕容祈恨得雙眼通紅:「沈易州,朕要是死了,你永遠別想找到傳國玉璽。」
沈易州無辜地看着他。
「什麼玉璽?」
「我們現在都用公章了。」
而溫玉棠,從始至終都沒有出聲。
直到慕容祈人頭落地。
她才平靜地向我和沈易州行了個禮。
「陛下。」她對沈易州說。「慕容祈忌憚宋家權勢,從未留宿過皇后娘娘宮中。」
「臣女遺願,望二位莫生嫌隙,百年好合。」
我叫住了她。
「玉棠, 」我說,「你出身江南商賈人家,父親是溫延,是麼?」
溫玉棠慌亂地跪下了:
「皇后娘娘,從前是玉棠驕縱跋扈, 不來請安, 故意戴鳳釵, 穿逾制的衣服,搶您的螺子黛,還——」
我無奈地把她拉了起來。
「我只是想告訴你。」
「你爹現在是全國首富。」
「你可以回去繼承家業了。」
溫玉棠茫然地看着我。
「過去的事,我不計較。」
我朝她莞爾一笑。
「前提是。」
「溫大小姐,你得學會高等數學。」

-30-
班師回朝之後,沈易州爲我辦了封后大典。
他改動了許多禮制上的細節。
禮部尚書也不敢說什麼,全都照辦。
太和殿前的三十九級臺階,我又走了一遍。
上一次,眼前是空無一人的白玉欄杆。
龍鳳花燭燃起,我鳳冠霞帔, 枯坐一夜。
而這次, 沈易州與我並肩而行。
從拜天地到入洞房, 他未曾離開我片刻。
飲完合衾酒,我看向那雙清亮的眼睛。
「易州,」我輕聲說,「我對其他人從未有過情意, 你放心。」
沈易州嘆了口氣,似是有些無奈:「有過又如何呢。」
他靠過來,將我垂下的鬢髮輕柔地挽到耳後。
「靜姝, 你就是你。」
「我講不來那些大道理, 那種……你不是其他人的附屬品之類的。
「反正, 我就覺得,你現在心裏有我就足夠了。
「要不然, 我給你讀兩頁政治書聽聽吧。」
我從未睡得如此安穩。
入夢時, 耳邊是他低沉的聲音:
「婚姻自由是婚姻制度的基本原則。」
「夫妻應當互相忠實, 互相尊重,互相關愛。」
「結婚的法定條件, 男不得早於二十二週歲,女不得早於二十週歲……」
只記得有輕吻落在我耳側。
「宋靜姝。」
「二十歲生辰快樂。」
「你依然自由,永遠自由。」

-31-
我與沈易州成婚第五年。
大魏朝禁止納妾, 立法規定一夫一妻制。
江浙的學制改革推行至全國, 公塾和私塾像雨後春筍般開了起來,女子和男子同桌唸書, 同朝爲官, 婚配自由。
與此同時, 隨着大魏朝的疆域和貿易範圍不斷擴大, 考試科目裏還加入了外語。
唯一不變的, 是忙完五天的工作之後。
我和沈易州還是會在週末去河北。
京城已經建起了三座火車站。
時速也提高到了 120 公里。
那天去秦皇島的路上, 我看向窗外的燕山山脈,輕聲對身邊人說:
「易州,謝謝你。」
「我很喜歡你的世界。」
沈易州笑着與我相擁。
「還差點。」
「哪裏?」
「我們那裏的火車, 能開 350 公里一小時。」
「不過嘛。」他吻上我眉心。
「靜姝,這裏是我們的世界。」
「是你與我一起改變的。」
「你看。」
他指向遠處的亮起晚燈的成片屋舍。
「萬家燈火,海清河晏。」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7 分享
相关推荐
    白月光的救贖-PIPIPAPA故事會

    白月光的救贖

    我自小體弱,爹孃選了兩個童養夫照顧我。 爹孃讓我選一人做正夫。 許陌山八字和我最合得來,聞煦長得最合我心意。 […]
    13
    纔不會喜歡養豬妹-PIPIPAPA故事會

    纔不會喜歡養豬妹

    竹馬失憶,唯獨忘了我,要跟我解除婚約。 電話那頭的男生拒絕了我「見面談」的想法,語氣漫不經心: 「我可是應氏的 […]
    28
    愛意暗生-PIPIPAPA故事會

    愛意暗生

    男朋友每次只能堅持一分鐘,我只好自己解決。 新買的玩具功能強大,深得我心。 又一次結束後,眼前出現幾行彈幕。 […]
    27
    寶珠之下-PIPIPAPA故事會

    寶珠之下

    因爲我身負千機術,侯爺上門求娶。 怎奈大婚前夜,阿孃哄我喝下一碗甜湯。 第二日醒來時,姐姐已經替我嫁給了侯爺。 […]
    30
    高冷轉校生竟是十年後我老公-PIPIPAPA故事會

    高冷轉校生竟是十年後我老公

    被霸凌者堵在小巷羞辱時,那位傳聞家世顯赫的轉校生正好路過。 彈幕突然出現。 【男主剛穿回來就看到媳婦最狼狽的時 […]
    22
    金盆洗腳-PIPIPAPA故事會

    金盆洗腳

    我姐開了家名爲「金盆洗腳」的店,我被臨時拉去頂班,給花臂大哥按腳。 大哥嫌我按不好,讓我踩背,然而—— 我給大 […]
    17
    這麼近,那麼美-PIPIPAPA故事會

    這麼近,那麼美

    叛軍首領抓到我後,非說我是他老鄉。 我只好附和:「你是河北的,這麼近——」 他突然狂喜:「那麼美! 「週末到河 […]
    15
    藏了五年的崽被大佬發現了-PIPIPAPA故事會

    藏了五年的崽被大佬發現了

    和男大一夜纏綿後,我發現他是商業大佬顧斐辭。 當晚我就揣崽跑路,偷偷開了一家小小的寵物醫院。 五年後,外出遛彎 […]
    14
    穿越異世界,神是說方言的?-PIPIPAPA故事會

    穿越異世界,神是說方言的?

    正加着班呢,我穿越到中世紀大型祭祀現場。 一圈人圍着神諭者跪拜半天,只等來神明?句。 「不中嘞,好想喫胡辣湯。 […]
    25
    皇后她又回來了-PIPIPAPA故事會

    皇后她又回來了

    給楚鶴安生下一雙兒女後,我隨系統脫離了世界。 臨走前,我讓楚鶴安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 楚鶴安哭得涕淚橫流地答應 […]
    28
    白頭不守約-PIPIPAPA故事會

    白頭不守約

    -1-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寧繁錦。 爹爹說,希望我這一生都可以繁花似錦,但是,打臉來得太快。 主要還是爹爹不給 […]
    16
    江邊草-PIPIPAPA故事會

    江邊草

    叛軍攻城時,沈敘丟下我帶着公主逃往北方。 他說鬱野是我的舊相識,一定不會要我的命。 可他不知道,鬱野早就與我決 […]
    27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