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草

叛軍攻城時,沈敘丟下我帶着公主逃往北方。
他說鬱野是我的舊相識,一定不會要我的命。
可他不知道,鬱野早就與我決裂。
他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

-1-
叛軍打進江家時,我又一次見到了鬱野。
他站在人羣裏,一身的血腥氣。陰鷙的眸子緊緊盯着我的臉,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我撕成碎片。
我被兩個人架着胳膊,他們都是跟着鬱野出生入死的兄弟,自然也認得我。
於是問:「將軍,這個女人怎麼處理?」
鬱野側過臉,不再看我。
「賞給兄弟們。」
我被關進柴房,和那些搶來的女人一起淪爲俘虜。
到了晚上,四周哀嚎一片。
有人摸上我的腿,粗糲的手磨得肌膚生疼。
太黑了,我看不清他的臉,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在耳邊縈繞。
他Ṫůₓ粗魯地撕開我的裙襬,急不可耐要把手伸進我的裏衣。
可下一秒他就沒了動靜。
溫熱的血淋了我滿頭滿臉,我抓着匕首的雙手還在不住顫抖。
匕首的另一端捅進男人的脖子,他死不瞑目,只發出幾聲嘶嘶聲就倒在了一邊。
因爲殺了人,我被揪出來打了一頓。
鬱野來時,我眼睛腫得睜不開,吐出來的唾沫都混着血。
他摸我的臉,我也只是衝他喊:「別碰我!」
鬱野後來說,我那天兇狠得像只豹子。
他本來應該任由士兵把我的脖子割斷,但是他突然就不忍心了。
「我念着和你的舊情。」
他把我請進了他的房間。
燈火搖曳,鬱野當着我的面解開腰帶
他背後有一道刀傷,從肩膀砍到腰線,看上去很猙獰。
這不是打仗時受的傷。
鬱野很厲害,他打過那麼多仗,卻從來沒受過重傷。
這刀疤,是流放那年被監守砍的。
鬱野抬起我的下巴,試圖從我腫脹的雙眼裏看出一點情緒。
「我差一點就死了,江蘅,就因爲你的夫君。你說,我應該怎麼報復他?」
我動了動脣沒說話,鬱野擰着眉,用手比劃出那塊餅的大小。
「那塊餅還沒有我的巴掌大,爲了那塊餅,我爹餓死了。我被砍成重傷扔在路邊等死,江蘅,你沒有一點愧疚嗎?」
我才低下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落在鬱野手上,燙得他鬆開手。
「我知道,我後來讓人去救你的。」
鬱野在路邊一動不動,流出的血很快凍成冰碴子。監守以爲他活不成了,就丟下鬱野繼續行進。
隊伍走後不久,路過的商隊救了鬱野。給他請大夫才保住一條命。
這些我都知道。
「那個商隊是我找的。」
鬱野默不作聲,他看了我半晌,忽然笑出聲來。
鬱野死死咬着後槽牙,眸子裏都是譏笑:「騙子。」
我知道,在鬱野眼裏,我始終都是個陰險惡毒的女人。

-2-
爲了懲罰我,鬱野把我綁在柱子上。
手下的士兵將我高高舉起,以便沈敘看得清楚些。
我也看得很清楚。
沈敘帶着公主躲在城牆上,絲毫不在意我的死活。
他不愛我,我始終都知道。
何況在這兩軍對壘的關鍵時刻,我的死活更是不值一提。
可鬱野不這麼認爲,他以爲我只是沒來得及逃跑。
在沈敘眼裏,我是可以交換的籌碼。
鬱野橫過刀,抵在我脆弱的脖頸上。
「沈敘,打開城門,不然我就殺了江蘅。」
沈敘做了個所有人都沒有猜到的舉動,就連公主都下意識攔住了他的手。
沈敘舉起弓箭,對着我射了一箭。
好在,公主推了他一把。
沈敘的準頭歪了,這一箭纔沒要了我的命。
但依舊很疼。
本該射穿我腦袋的箭矢,偏了幾寸扎進我的肩頭。劇烈的疼痛讓我眼前一黑,只有漫無邊際的紅在黑暗裏蔓延,一口氣沒提上來,就暈了過去。
那邊鬱野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敘,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狠心。
他抱着我,不住掐我的人中。
「大夫呢!快叫大夫!」
鬱野沒有攻下這座城,後勤跟不上,迫不得已他只能先駐守江城。
我睡了三天。
醒來時肩膀裹着厚厚的紗布,半邊身子都動彈不得。
一動,就是鑽心的疼。
鬱野坐在牀邊,他摩挲着我的手指。
「江蘅,你嫁錯了人。」
我沒有理他,我的喉嚨很乾,我只想喝水。
鬱野不知爲何變得柔軟起來,他親自餵我喝水,甚至夜晚都在這裏留宿。
我並不擔心,鬱野不會對一個動不了的人做非分之事。
可他就算躺在我身邊也叫人心驚。
我做了噩夢,夢裏哥哥嫂子被推到菜市口。
劊子手手起刀落,兩顆人頭咕嚕嚕滾到我腳邊。
我不住尖叫,又看着爹孃被推上行刑臺。他們拼命地呼喚我救救小侄子,於是我只能不住奔跑。
可等我推開大門,小侄子已經被灌下毒藥,七竅流血而亡。
我只能抱着他冰冷的身體哀嚎。
夢裏,是我枉死的親人,他們在質問我:「江蘅,爲什麼還不替我報仇?」
我從夢中驚醒,劇烈地掙扎掙開傷口。
鮮血濡溼肩頭,鬱野按住我顫抖的身體,聲音溫柔,就像兒時騎着竹馬的少年圍着我的木牀催我出去放風箏。
「江蘅,我在!」
我一頭扎進鬱野的懷裏,眼淚很快溼了他的前襟。
「鬱野,爹爹死了,哥哥也死了。」
鬱野摸摸我的頭什麼也沒說,只有月光灑了一地清輝。

-3-
那一年我才十六歲。
剛剛定下和鬱野ŧū́₋的婚事。
是金尊玉貴的太師嫡女和昌平侯府小世子的姻緣。
我那時尚天真,以爲這是命定的姻緣,鬱野會愛我一輩子。
直到那天,我在路邊救下一個女子。
燕竹早就提醒過我,「子夏來路不正,小姐不可一時心軟,錯了前路啊。」
我初見子夏,她被風月樓裏的龜奴追趕。一隻腳踝還在流血,只能一瘸一拐地奔跑。
她跑不快,頃刻間就被追上。龜奴們把她按在地上,兇狠地毆打。
我知道的,花樓裏的女人算不得人。
男人將她們視作玩物,女人對她們更是厭棄。子夏被打得遍體鱗傷,在街上不住求饒卻沒有一個人理她。
直到她抓住我的腳踝。
那雙帶血的手看起來是如此觸目驚心,叫我一時忘了呼吸。
「小姐,救救我!」
我用金子救了子夏的命,爲了報答我,子夏成了我身邊的婢女。
她只比我大四歲。
子夏說:「我是被叔叔賣到青樓的,他們嫌棄我是白喫飯的,其實我幹活可好了。」
她確實很勤快,總是樂呵呵的。
卻因爲是從青樓出來的,總被人嘲笑。
子夏有時候會哭,因爲在樓裏待了一年,染了些許風塵味。
說話的聲音細細小小,看人時總是在Ŧŭₑ低位打量,顯得楚楚可憐。
她總是情不自禁翹着蘭花指,幹活時哼些輕慢的小曲。
燕竹說:「那是淫詞豔曲。」
她不許我聽,總是板着臉訓斥子夏規矩些。
子夏表面上怕她,背地裏卻朝我吐吐舌頭。
「燕竹姐姐好凶啊。」
子夏守夜的時候總是和我徹夜暢談。
講她的叔叔,講她樓裏遇到的客人,講她的夢想。
「我長到十幾歲都沒喫過飽飯,那個老傢伙整日讓我幹活。既要種地又要劈柴,但凡慢一點就是拳打腳踢。」
「我第一次接客,是個老頭子。都站不起來了,還學人家狎妓。」
「小姐,我以後也要找個如意郎君。我再也不要過這樣的日子了。」
子夏總是笑着說話,盈着蜜一樣的臉。
「小姐啊,你的如意郎君是個怎樣的人呢?」
我想起鬱野那張一本正經的臉。
「是個很正經的傢伙。」
子夏咯咯直笑,她的手伸進被子裏握住我的手。
溫熱滑膩的手套住我的手腕上下襬動,子夏的笑也越來越嫵媚。
「小姐,我教你怎麼讓他不正經。」
鬱野總是翻我家的牆頭。
父親斥責他不懂規矩。
鬱野卻總能摘一枝花鬨我開心。
「我想江蘅嘛!」
我紅着臉,坐在圍牆下和他交談。
鬱野同我聊很多事情。
他去過邊塞,他說塞外的草地上會開一種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鋪天蓋地到處都是。
春風剛剛光臨,便熙熙攘攘熱鬧一整個春天。
轉眼間,他忽然不動了。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了子夏。
子夏遠遠地站着,身姿婀娜,微微敞開的領口露出白玉一樣細膩的肌膚。
她奔向我,嘴裏叫着:「好熱啊,小姐你要不要喫梅子冰?」
見到鬱野,子夏嚇了一跳。
她慌忙行禮,半蹲着身子,抬起頭看鬱野。
狹長的眼眸裏有幾分溫柔,也有幾分風情。
那是和我截然不同的,屬於女人的味道。
鬱野愣怔間,只見子夏盈盈一拜。
「奴見過小世子。」
燕竹勸我趕走子夏。
「給點銀子打發算了,她可不是個老實的。」
我遠遠瞧着子夏的臉,她笑眯眯地不知在想什麼。
我那時心軟,只應付燕竹。
「算了吧,她無依無靠怪可憐的。」
鬱野漸漸很少來我這,從前他每隔三天就要來瞧我。
現在,過十天半個月他也不一定想起我。
我喫飯想鬱野,看書想鬱野,就連夢裏都是他。
少女心事像滾滾流淌的長江水,奔流到海不復回。
子夏說我這叫思春。
她慫恿我。
「小姐,不如你去見見小世子。」
我大概是昏了頭,帶着子夏第一次爬了鬱野家的牆頭。卻因爲功夫不到家,狼狽地摔下來,扭傷了腳踝。
鬱野衝過來,抱着我去找大夫。
他衝子夏怒吼:「你這奴才是怎麼伺候的,傷了她小心你的命!」
我拉着鬱野的衣袖,示意他是我執意要來的。轉臉一看,子夏臉上豆大的淚珠不斷滾落。
她哭得可憐,像斷線的珍珠。
可抹眼淚的模樣又實在倔強,叫人生出憐惜來。
因爲攛掇我爬牆受傷,子夏被趕了出去。
我求着鬱野收留她。
「子夏很老實的,幹活又勤快,你幫幫她吧。」
鬱野抿了抿脣,道:「好。」
再後來,鬱野就納了子夏爲妾。
那頂粉色的轎子從後門抬進去,鬱野在門後等着。
他眉目彎彎,笑得溫柔。
子夏牽着他的手,白膩的腕子上是一對碧玉手鐲。
我哭了一整天,我也不是非鬱野不可。
他後來再也沒來過我的牆頭,也沒送過我喜歡的月季。
月季每個月都開,要找來是很容易的。
即便如此,他都不願意。
子夏有件事沒說錯,就是男人變心總是迅猛又猝不及防的。
這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奇恥大辱。
我鬧着要退婚,父親卻不同意。這是兩個家族的結合,容不得我胡鬧。
只有哥哥願意去給我討一個公道。
他衝進侯府,把鬱野揪出來打了一頓。
鬱野也不還手,就任由哥哥揮舞拳頭把他打得像個豬頭。
我又看見了子夏,她風情更甚,跪在我腳邊求我原諒。
「小姐,都是我的錯,您快讓大少爺住手吧!再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
我抬眼,看見鬱野陰沉的臉。
他盯着我的手,生怕我會落下一個巴掌。
甚至爲了護着子夏,主動到我面前道歉。
「江蘅,你要打就打我吧,她身子弱,受不住。」
我的心碎成了兩瓣,我跟哥哥講,讓他用糨糊幫我粘起來。
哥哥哭笑不得,可他到底心疼我。
「小蘅兒不怕,哥哥爲你找個如意郎君。」
哥哥找的郎君就是沈敘,他是當年的探花,生得不比鬱野差。
我在賞花宴上見過他,書生氣不重,倒像個殺神。
哥哥躲在屏風後面問我喜不喜歡。
我瞧着那冷厲的眉眼,陡然生出懼意來。
哥哥又說:「小蘅兒不嫁也沒關係,哥哥養你一輩子。」
於是我盤算着,我要與鬱野退婚。
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爲他碎過的心被哥哥用糨糊粘起來,總有一天會再長好的。
只是異變來得很快。
父親的書房搜出一本賬本,記錄了這麼多年他收受的賄賂。
還有,他把軍機透露給敵國的記錄。
從證人到證據,每一環都無比完美。
完美到像是有人故意做的。
那天,太師府被官兵把守,鬱野卻來到門前。他說我與他的婚事還沒有作廢,他是來娶我的。
我緊緊抱着娘不肯鬆手,鬱野硬生生把我和她扯開。
不顧我的哭喊,將我塞進馬車。
我一次又一次想要衝出去,卻都會被拽回來。
鬱野捧着我的臉,冷聲道:「江蘅,你要去送死嗎?」
我冷靜下來,被鬱野抱在懷裏。
他拍着我的後背安撫我:「我會想辦法的。」
他騙我的,根本沒有辦法。
三日後,我在亂葬崗找回了家人的屍體。
因爲是叛國罪,連個願意整理儀容的收屍匠都沒有。
太師府的下人都走了,只有燕竹留下來陪着我。
我們兩個挖了半夜才安置好家人的屍體。
指甲翻開來,流了好多血。
燕竹心疼我,一個勁問我疼不疼。
可我看她的手,明明比我還嚴重。
我不敢回想父兄的模樣,那麼疼我的人現在沒了氣息。
脖子上是醜陋的縫合線,青紫的面容滿是腐敗氣息。
父親那麼要面子,而哥哥是盛京出了名的翩翩公子。
一堆堆火把照亮了我的面容,我仰起頭才發現是鬱野找到了這裏。
「鬱野,爹爹死了,哥哥也死了。」
鬱野說:「江蘅,你還有我。」
我帶着燕竹住進了昌平侯府。
因爲身份的原因,鬱野即便娶我,也只能一切從簡。
從前是子夏爲奴我爲主,現在我還比不上她。

-4-
子夏仍舊叫我小姐。
「小姐,你爲什麼就是不願意放過我,你知道我是怎麼才走到今天嗎?只要你一出現,世子就總是忍不住看向你。我求求你,給我一條活路好嗎?」
被子夏綁上馬車時,她就是這麼說的。
我什麼都有,爲什麼偏偏要來爲難她。
子夏已經有孕,她細長的遠山眉皺成一團。
「世子不會怪我的。我們是遇到山賊,逃跑途中你與我分散,才被山賊玷污。你放心,不是真山賊,他是個老實人,你以後的日子會很好的。」
我被五花大綁,只能匍匐在子夏腳下。
後者悠閒地剝着葡萄。
「小姐啊,從前我真的好羨慕你。好在,風水輪流轉,我也有翻身的一天。你看看你,和我有什麼區別。」
我咬着牙,不住扭動身子,企圖尋找逃跑的機會。
但很可惜,現在的情況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就在子夏以爲萬無一失的時候,馬車卻突然朝着另一個方向拐去。
燕竹來了。
她衝進馬車一腳將我踹了出去。
一時間濃煙滾滾,翻滾中,綁着我的繩子鬆了。我也被砂石蹭得滿身傷口。
來不及反應,我爬起來想去拉住失控的馬車。
可那馬車早就駛向坡地,把裏面的人都甩了出來。
我拼命奔向燕竹,卻見她的腦袋磕在石頭上,只剩下一絲氣息。
燕竹緊緊抓着我的手:「小姐,要牢牢抓住鬱野,要替老爺夫人報仇。」
她一遍又一遍地囑咐:「鬱野,小姐,只有靠他了。」
可是燕竹錯了,鬱野早就不是從前的鬱野。
我再也抓不住他了。
我顫抖着走向子夏。
她的下身還在流血,表情痛苦到扭曲。
子夏不能活着,只有她死了我纔有機會。
我撿起石頭,想要砸死她。
匆匆趕來哦鬱野喝住了我,他滿臉的不可置信。
「江蘅,你要幹什麼!」
我說:「我要殺了她。」
子夏的孩子沒了,以後也不能有孕。
她把一切都推在我頭上,是我和燕竹想要害她。
子夏哭得撕心裂肺:「世子,我的孩子沒了,我要她償命!」
我就像條死狗,狼狽地被鬱野踩在腳下。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沒有什麼情面。
我吐出帶血的唾沫,意識到已經沒有人會幫我了。
我去抓鬱野的手,我求他可憐我。
我幾乎磕爛我的頭,一聲又一聲,聽得人心驚。
我頂着血肉模糊的腦袋向鬱野求饒,我知道他不會相信我的話。
我只能賭,他對我還有一絲憐憫。
「鬱野,你看在我全家死絕的份上饒了我吧。」
鬱野瞳孔微縮,他咬牙吐出一句。
「江蘅,你真是瘋了。」
我沒說話,依舊不住磕頭。
就連子夏都覺得心驚。
最後,沒有人管我了,我就這麼踉蹌着走出侯府。
我保住了這條命,我還有機會報仇。

-5-
我開始尋找那些誣陷我爹的證人。
他們都死了。
也許是怕祕密泄露,殺人滅口。
剩下的證據都在刑部,在沈敘手裏。
想到沈敘凌厲的眉眼,我有些膽怯。
那個人總是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樣。
我想到子夏說的,再正經的人,也有不正經的時候。
可我遠沒有子夏那樣的風情。
我抹上胭脂,輕薄的紗衣若隱若現。
這裏是樂樓,比風月樓乾淨。是聽曲賞樂的地方,可往深了說,與風月樓的區別也不過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罷了。
沈敘認得我,他也沒想到我會淪落到樂樓賣唱的地步。
「江蘅?」
我倒酒的手偏了一寸,酒水在桌子上溼了大片。
倒影中我的臉看上去無辜又可憐。
「鬱野不管你?」
沈敘的話裏帶着試探,又似乎在嘲諷。
「再怎樣,你也比那個女人要有教養。」
我低下頭,不知道說些什麼。
愛就是愛,哪怕她愚昧自私,哪怕她出身風塵。在鬱野眼裏,也只是世道害了她,與子夏本人無關。
至於我,再好再聽話,在鬱野眼裏也是無趣。
何況鬱野認定是我害了子夏。
他沒要我的命已經是客氣。
沈敘突然按住我的手,曖昧地摩挲着手背。
從馬車上摔下來的傷口還沒有痊癒,通紅的一片看上去有些猙獰,
「江蘅,你怎麼喫得了這樣的苦?」
我孤苦無依,看上去又蠢笨,似乎只要稍微施捨點好意就會讓我感激得暈頭轉向。
沈敘乾脆將我攬進懷裏,那雙狹長的眼睛溫和了。
「江蘅,你跟我走吧。」
嫁給沈敘之前,鬱野找過我。
那是個雨天,他穿着黑衣,默不作聲站在沈府門前。
丫鬟請他進來坐,鬱野便陰沉着臉,讓人喚我出去。
「我要見江蘅。」
他鐵了心,大有我不出去就在這站一輩子的意思。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鬱野的傘不知被風吹飛到哪裏去。
他渾身溼漉漉的,卻擺着一張兇巴巴的臉。
我沒辦法,只能撐着一țū⁶把油紙傘去見他。
鬱野的眼眶似乎有些紅,瞧見我就更紅。
他質問我:「江蘅,你非要這麼作踐自己。你明知道,沈敘喜歡的不是你。」
他說得理直氣壯,卻絲毫沒有考慮我的處境。
鬱野擰着眉,上前一步死死攥住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叫我抽不開手。
鬱野強硬地拉着我。
「和我回去!」
我被他拖進雨裏,很快就被打溼視線什麼也看不清。
鬱野不顧我的掙扎,他似乎忘了不久前他還讓我一命還一命。
我沒了辦法,丟開油紙傘,狠狠咬了鬱野一口。
血腥味盈進口腔,鬱野喫痛,鬆開了我。
我纔有機會,把埋在心底一直想說的話說出來。
「鬱野,我跟着你就不是作踐自己了嗎?」
我沒敢看鬱野的臉色,只覺得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有漫無邊際的雨聲迴響在耳邊。
鬱野也看不見我的眼淚,只有我故作堅強的聲音。
「天下這麼大,只有這裏能容下我了。」
我撿起油紙傘,塞給鬱野。
「你回去吧,你夫人還在家,這麼大的雨她該擔心你了。」
鬱野沒接我的傘,他走得很決絕。
我看了許久,直到再看不見鬱野的身影才收回目光。
一轉頭,沈敘就在身後癡癡地看着我。
我也不算太笨,知道我的身影,我的眼鼻與長樂公主有些相似。
這沒什麼奇怪的,我們本來就有親緣。
我狼狽的樣子撞進沈敘眼眸,他很滿意我對鬱野決絕的模樣。
可他也知道,我對鬱野餘情未了。
沈敘主動告訴我一個祕密。
「知道是誰謀劃的滅門慘案嗎?」
「是昌平侯府。」
風颳起一地落葉,飛揚的水珠叫我睜不開眼。
「可沒有一個人的授意,就算是昌平侯府也沒有那麼大本事。」
沈敘打量着我知道一些旁人不所知的祕密。
可我只是平靜地走向他。
「我現在只想好好活着。」
沈敘冷哼一聲:「江蘅,你就不想爲你的父兄報仇嗎?」
當然想。
可這祕密是我唯一的籌碼,如果沒有交換,等我失去了利用價值,等着我的也只有死路一條。
我開始刻意模仿長樂公主。
沈敘是不可能做駙馬的,那樣他就是失去了前途。
可人總是貪心,又想美人在懷又想權傾天下。
我雖然像長樂公主,卻比她更溫順。
我不傲氣不嬌蠻,因爲沒有底氣,所以怎麼對待也不會生氣。
沈敘娶我,一方面爲了抓到昌平侯府的把柄,另一方面,我不過是他慰藉寂寞的消遣。
紅燭搖曳,掀開蓋頭時沈敘還是愣了下。
大概是在燭火的映襯下,我實在太像他的心上人。
可仔細瞧,我小心翼翼的眉眼又比不上長樂公主一絲一毫。
那樣畏畏縮縮的神情,還有企圖抓住男人心的膽怯,像極了一個傻女人。
沈敘這個人慣會做戲,他蹲下身子,把手放在我的膝上。
「江蘅,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我紅了臉,沈敘便乘勝追擊。
「所以,我想替你報仇。」
我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
沈敘知道,我有所保留。
所以他再次向我保證:「我對小蘅兒誓無二心。」
發誓從來作不得數。
鬱野發了那麼多誓,也沒見有一道天雷從天而降劈死他。
我聽着沈敘的誓言,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個錦盒。
盒子裏是兩隻蠱蟲。
「這是同心蠱,以後誰若變心便日日受穿心之痛。你吞了它我就相信你。」
沈敘望着兩隻蠱蟲不禁有些猶豫。
見他遲疑,我又將錦盒收了起來。
「沒關係的沈敘,我相信你會一輩子待我好。但那個祕密是我唯一的資本,所以我不能告訴你。」
沈敘終於下定決心,他奪過蠱蟲,艱難地吞嚥入腹。
蠱蟲只有小指甲蓋大小,看上去膈應,卻並不難下口。
見沈敘乖乖吞了蠱蟲,我才放心把祕密告訴他。
「昌平侯府私鑄甲冑。」

-6-
鬱野的運氣比我好。
太師府滿門抄斬,昌平侯府只是貶爲庶人流放漠北。
臨行那天我特意去看了鬱野。
不只人去了,我還帶了一兜銀子。
鬱野已經受刑,囚服上是厚厚的血痂。
剛一見面,他就啐了我一口。
「江蘅,你這個賤人!」
我抹了把臉,自顧自說着。
「不是我告密,是昌平侯府出了奸細。說不定就和我家一樣,有人容不得你們的勢力越來越大。沈敘只是做了那把刀,可操刀的另有其人。」
鬱野不相信,他不肯要我的銀子。
他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不知道這錢在流放路上有多重要。
他滿腔傲氣不肯低頭,決心總有一天要將我千刀萬剮。
我心裏實在難過,因爲直到流放的隊伍行進。那袋銀子還在監牢一角,一毫都不能少。
我怕鬱野死在半路。
沈敘得意地望着昌平侯府衆人,解決了政敵他心情大好。
「江蘅,如何?心裏痛快了嗎?」
哪裏能痛快?
「侄兒死時才六歲。」
「什麼罪名不好,偏偏是通敵。」
「鬱野明明知道,我爹年輕時守了二十年的邊塞。」
他死到臨頭還要護着子夏,早早把人送去了鄉下。
沈敘主動遞來一把刀。
「要我派人去嗎?」
我搖搖頭。
「那樣鬱野會恨我的。」

-7-
沈敘很快成爲皇帝的一把手。
對我這個髮妻也愈發冷落。
這些年,他找了很多替身。
有的是聲音像長樂公主,有的是眼睛像長樂公主。
可以肯定的是,每一個都比我有趣。
不像我,是死板的木頭。
學不會討人歡心,做什麼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那個所謂的蠱蟲也沒有發揮作用,最起碼沈敘是沒感覺到心痛。
漸漸地連下人都開始怠慢我。
我每日布衣素釵,日子挺難過的。
所有的錢都想方設法送進了鬱野的口袋。
我知道他被商隊所救,知道他爹孃受不住嚴寒,活活凍死餓死。
我也知道他招兵買馬,甚至不惜與敵國勾結,只爲了報仇。
原來刀子砍到鬱野身上他也知道痛。
七月,黃河汛期。
水災淹死幾十萬人,老皇帝不想着治水,反而要獻祭童男童女平息河神的怒氣。
借這個契機,鬱野造反了。

-8-
我已經跟鬱野待在一起半個月了。
動彈不得的半邊身子漸漸也能抬手,最起碼可以自己換藥了。
這些天,一直是鬱野ẗũ₆幫我換藥。
我委婉地向他提出,已經可以自己弄,用不着他幫忙。
鬱野卻好像沒聽見。
他像之前一樣,翻開我的衣領,露出那個醜陋的疤。
因爲是新長出的肉,透着淡淡的粉色。
生長時無法抑制的癢,讓我總是偷偷隔着衣服去撓。
所以還是沒好透徹,有些地方破皮滲着血跡。
鬱野敷上草藥,眉目還是冷冷的。
「再管不住手,明天就把你捆起來。」
我不敢看他,所以盯着自己的腳尖。
猶豫很久,我還是說:「鬱野,你放我走吧。」
鬱野問:「放了你,你能去哪?我早說過,嫁給沈敘你會後悔的。」
我沒順着他的話說,我不會去怨恨沈敘。最起碼他給了我一個安身之地,而在鬱野身邊是沒有我的容身之處的。
「我往南邊走。」
鬱野的手重了些,紗布按壓到我的傷口,疼得我直抽氣。
「兵荒馬亂,你走不到南邊。」
我閉嘴了,我知道鬱野不會放我走的。
過了良久,他才問我:「你是不是擔心子夏,她現在沒有以前驕縱。」
提起這個,我仍要爲自己辯解。
「我當初沒有害子夏,是她想毀我的清白。」
鬱野低下頭,抓着我的雙手。
看他這個舉動,我就知道,鬱野決定偏袒子夏。
最後,鬱野摸了摸我的頭。
「江蘅,我會補償你的。」
我知道,鬱野這是讓我妥協。
眼淚在我的眼眶裏打轉。
「我知道了,我會待在這裏,反正我也無處可去。」
一眨眼,眼淚滴在鬱野手背上,他像是被燙了一下,猛地放開我的手。
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見了,久到曾經青澀的少年也長了胡茬,眉眼裏多了狠厲也有疲倦。
我也不是當初不諳世事的少女,我經過人事,才知道子夏說過的正經與不正經。
我跌進鬱野懷裏,像多年前燥熱的夏天,子夏滑膩的手套在我的腕子上。
輕重緩急,叫人亂了呼吸。
我的發在鬱野懷裏亂成一團,揉皺了一張氣喘吁吁的臉。
「你爲什麼非要留下我,我原本已經打算不要再喜歡你了。」
我們同牀共枕半個多月,卻只是相擁而眠,不曾越雷池半步。
「你嫌棄我嗎?」
鬱野的呼吸一滯,嗓音也沙啞。
「不曾。」

-9-
愛一個人是真的,愛兩個人也是真的。
總之,就是不可能老老實實愛一個人。
子夏不惜千里迢迢趕來江城,怕鬱野被狐媚子勾了魂。忘了她在鄉下等了鬱野這麼多年,就是篤定他還有東山再起的那天。
等她風塵僕僕來到江城,那輛馬車還來不及停穩。子夏就如同一隻雀兒,歡快地撲進鬱野的懷抱。
「鬱野,我好想你!我不要在老家等你了,以後我要天天和你在一起。」
再一轉頭,她就看見我。畏首畏尾躲在鬱野身後。
子夏一定會覺得熟悉,我此刻的樣子就好比曾經的她。
那麼低眉順眼,卻做着不齒的事。
她氣急敗壞,要把我扯遠點,卻拉到我受傷的肩膀。
一瞬間,我就白了臉,冷汗順着額角流淌,不多時就溼了身子。
饒是如此,我也沒吭聲。
我向子夏解釋:「我是被俘虜的。」
子夏揚起眉:「俘虜爲什麼會在這裏,你應該在俘虜營裏纔對。」
她拉着鬱野的袖子撒嬌。
「鬱野,你怎麼能讓這個女人活着,當初就是她害死了爹孃啊!」
鬱野攬着子夏的肩安撫她。
「當年的事與江蘅無關,我欠她太多,以後江蘅就留在這裏。」
聞言,子夏登時大鬧起來。
她咬着牙,每一句都幾乎沁出血來。
「鬱野,你別忘ţů₍了,是她害死了我們Ťũ₇的孩子,你現在還要把她留在身邊。是想讓她也害死我,然後取代我嗎?」
子夏說着,眼淚大顆大顆滾落。
「我都忘了,你們本就是青梅竹馬,又有婚約。我纔是那個鳩佔鵲巢的人。」
提起當年,鬱野變得不耐煩起來。
他不是傻子,很多事想起來才發覺枕邊人也並不無辜。
「當年爲什麼發生那種事,你心裏清楚。」
子夏頓住,她張着脣:「可是,我的孩子沒了啊。」
鬱野按住子夏的肩膀,他終於想起來,當年死的不止是孩子。
「燕竹也死了,她與江蘅形影不離,爲什麼那天被人扔在柴房。子夏,你心裏比我清楚。事情過去,我也不想計較,你以後莫再提了。」
子夏站在原地,身子抖了抖,到底什麼也沒說。
只是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怨恨。
我知道她的意思。
江蘅,你爲什麼陰魂不散,爲什麼總是妨礙我。
那眼神太可怕,我躲進房間不敢出去。
子夏回來,鬱野當然要陪着她。
所以今天不會有人給我上藥了。
可被扯到的傷口似乎掙開了,一直到半夜都疼得睡不着覺。
出了太多汗,身體黏糊糊的。
腦袋也不清醒,大概是發燒了,渾身燙得嚇人。
恍惚間看見燕竹端着藥哄我喝。
「小姐,喝完藥就不痛了。」
我嚷嚷着藥苦,燕竹就往我嘴裏塞一顆蜜棗。
「快些好起來吧小姐,大少爺還要帶你去打馬球。小世子也在呢,你說要穿那件新裙子去見他的。」
我把眼睛睜大了,燕竹的臉虛虛實實,只不斷叫着我。
「小姐,醒醒吧,醒醒吧。」
我用盡所有力氣,,把那碗苦澀的湯汁一飲而盡。
四肢百骸不住湧出汗,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
好在,出完汗燒就退了。
守在牀前的是鬱野。
臉上寫滿擔心。
「我放不下你,還好來看了眼。」
鬱野把我扶起來:「現在好點了嗎?」
我點點頭,發現身前圍着幾個大夫,都是唉聲嘆氣。嘴裏說着什麼命不久矣,恐怕活不到開春。
鬱野聽着那些話,臉色越來越黑,最後更是發怒把大夫都趕出去。
一時間,房裏只有兩個人的心跳聲。
鬱野望着安靜坐在牀上的我,揉揉酸澀的眼,聲音裏都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
「江蘅,你知道自己身體裏有蠱蟲嗎?」
「蠱蟲吸食你的血肉,你現在已經氣血盡虧,是將死之人了。」
我一點都不意外,可鬱野卻難得的失態。他終於忍不住,猩紅的眸子裏竟也有了淚意。
「是誰做的?」
我低下頭,看見自己的手掌,竟然沒有一點血色。
「是沈敘,他本來打算用我威脅你。好在你聰明,沒有搭理他。」
鬱野背過身子,我看見他抹眼淚了。
「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蜷縮起身子。
「鬱野,我已經是將死之人,你用不着管我的。」
鬱野再也繃不住了,他崩潰地咆哮,不知是怨恨自己的無能還是害怕我真的會死。
「我就要管,我要把沈敘抓到你面前,逼他說出解蠱的法子。倘若他不說,我就要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來。」
鬱野辦事從來講究快準狠,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殘忍要折磨一個人。
他這模樣,倒有點像從前。
那時候沒有子夏,家人都還活着,鬱野會毫不掩飾他的愛意。
「我有點想從前了,鬱野,我還沒做你的新娘怎麼捨得死。」
鬱野開始馬不停蹄制定攻城計劃,爲了保證萬無一失,他要把我和子夏送到別的地方去。
我們兩個無論是誰落到沈敘手裏對他來說都是個大麻煩。
子夏哭哭啼啼不肯離開鬱野。
「我們纔剛見面,你就又要丟下我!鬱野,你就那麼在乎江蘅嘛,聽到她要死,就失去了理智!」
鬱野看了子夏一眼,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脅。
他心亂如麻已經顧不上子夏的胡攪蠻纏,乾脆讓人將子夏綁起來送上馬車。
臨走前,他叮囑車伕:「穩妥點,江蘅的傷還沒有好透。」
車伕自然保證絕不會出一點事,就這麼着,我和子夏上了同一輛馬車。
馬剛跑起來,子夏就衝我叫嚷:「江蘅,趕緊幫我解開!」
我看着她,像在看一條死狗。
「再等等,現在還不夠遠。」
意味不明的一句話,讓子Ṭûₜ夏打了個寒戰。
對於危險的本能反應讓她變得瘋狂起來。
她開始在車廂裏不停掙扎,企圖鬆開繩子,甚至不惜想要跳車。
「江蘅,你要做什麼!你敢傷害我,鬱野一定會要了你的命!」
子夏瞪着眼,她覺得這樣就能嚇退我。
「胡說什麼呢,我怎麼會害你?我有傷在身,怎麼提得起刀。是沈敘,他要用你逼鬱野退兵。逃跑途中我們兩個走散了,只能任由你被沈敘抓走。不過你放心,你用處很大,沈敘不會爲難你的。」
似曾相識的話,讓子夏失了神志。
她總算意識到,這是我對她的報復。
對鬱野,對沈敘,對害死家人那雙至高無上權力之手的報復。
子夏死死咬着後槽牙:「鬱野不會放過你的!」
「你以爲,我會讓他見到活着的你嗎?人死了,話就只能讓活着的人去說了。」
車伕掀開簾子,恭敬道;「夫人,都準備好了嗎?」
我撫了撫鬢角的碎髮,脣角的笑意不知何時多了嗜血的味道。
「那些護衛都死光了?」
「都解決了。」
我掰開子夏的嘴巴,將藥喂進她嘴裏。
「這個女人太不老實,我給她餵了蒙汗藥。你現在就帶着她去沈敘那吧,我在這等着鬱野。」
子夏下意識想把藥吐出來,她驚恐地問我:「你給我喝了什麼東西?」
「砒霜啊。」避開車伕的監視,我俯身在子夏耳邊緩聲道,「喫了砒霜的人都會腸穿肚爛,七竅流血而死。過程夠痛苦,死相夠恐怖。也不枉你對我的所作所爲。」
等沈敘拉開簾子,就會發現鬱野心尖尖上的人早就成了一具屍體。
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就算了,甚至會被失去理智的鬱野不惜一切代價攻城。
「多虧你們愛了這麼多年,換作別人,鬱野還真不一定發瘋。」
我眼睜睜看着子夏口鼻流血,因爲疼痛痙攣,直到渾身爆出黑色青筋,耗盡最後一絲氣力才心滿意足地下車。
「她睡着了,你趕緊走。」
再然後我抽出刀,在自己腿上劃出幾道傷口。又找了一處土坡滾下去,直到傷痕累累才作罷。
鬱野疑心重,不夠慘怎麼叫他相信。
爲此,被找到時,我真的只剩最後一口氣了。
大夫進進出出,端出的每盆血水都只有淡淡的顏色。
我被蠱蟲吸乾氣血,又受了這麼重的傷,當真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大夫提議,用旁人的血來給我續命。
「當務之急還是儘快找到消滅蠱蟲的法子。」
短短兩天的時間,鬱野卻彷彿老了十歲。
他愛子夏,這並不虛假。
鬱野守在我的牀邊,我第一次看見他那麼虛弱的樣子。
「江蘅,子夏死了。」
苦澀從我心頭泛起。
「對不起,鬱野,是我沒用。要是我能早點回來,或許一切都來得及。」
鬱野卻抓緊了我的手,就好像我下一秒就會消失那樣用力。
「江蘅,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卻只是安慰他:「鬱野,你一定會贏的。」
我給沈敘種的蠱不是同心蠱,他變心也不會死。
是母子蠱。
母蟲越虛弱,子蟲就越強壯。
可等母蟲的宿主被吸乾血氣死去時,等待子蟲的也只有死亡。
不過這蠱是有法子破解的。
只要宿主陷入假死,而旁邊有可以寄生的動物。爲了活命,母蟲就會從宿主的口中爬出重新寄生。
這時候,殺了母蟲,子蟲同樣會死。
鬱野的臉色漸漸蒼白,他總算知道我爲什麼會那樣說。
「蠱蟲有兩隻對不對,殺了沈敘你也會死。」
鬱野不知道破解的法子,他的心也會被恐懼佔據。
原來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是這樣的感覺。
他甚至開始祈求我。
「江蘅,不要離開我,求求你了,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親人嗎?
我們是哪門子親人!
從始至終,我們之間都只有仇恨!
可我仍要裝出感動的模樣,我的眼淚分明是激動。
是大仇得報的暢快!
「鬱野,你一定會贏的。」
我找來一隻狗,又在屋子裏點燃炭火。等到眼前發黑時,我就知道母蟲該出來了。
我死死掐着掌心,靠疼痛保持清醒。
一隻黑色的小蟲從我嘴裏爬出來,幾經輾轉爬進狗嘴裏。
如此,我才支開窗子透進新鮮空氣。
再然後,我用刀了結那隻狗, 剖開它的心揪出母蟲, 一併捏碎了。
想必此刻的沈敘已經心痛而死, 那隻早被他遺忘的蠱蟲,在最關鍵的時刻要了他的命。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動了,只能靜靜等着鬱野。
直到太陽落山, 渾身是血的鬱野纔出現在我面前。
「沈敘死了嗎?」
鬱野點點頭:「你做的?」
他看到了地上的血, 只是狗已經被我處理了。
鬱野以爲是我嘔血嘔出來的。
「母蟲會追着血腥味,還好我成功了,纔等到你。」
我虛弱得不行, 鬱野只能抱着我,讓我躺在懷裏。
我細細問他:「皇子死了幾個?」
鬱野就老老實實答:「駐守在此的皇子殺完了, 只剩京城裏的皇帝老兒。」
我朝鬱野笑笑;「那我們就打到京城去。」
仇恨是動力,人在報仇的時候總是一鼓作氣從不衰竭。
一旦放鬆下來就會懈怠,忘記仇恨帶來的痛苦。
所以每一天都要提醒自己,眼前的這個人曾經給我帶來怎樣的痛楚。
我又是如何委曲求全走到這一步。
已經是初春了, 用了好幾個月時間纔到京城。
當初進宮門, 要下馬搜身見了皇帝要三跪九叩。不能直視龍顏, 不能不敬。
現在騎着馬挎着刀也可以堂而皇之從正門進來。
沒人攔着我,大家都顧着逃命。
生怕晚一秒就掉了腦袋。
高高在上的皇帝躲在龍椅下瑟瑟發抖, 面前的桌案上還擺着一壺酒。
就是這麼個人處死了我全家。
鬱野彎下腰, 把人從龍椅下揪出來。我卻擺弄着酒壺感嘆做皇帝真是好,一個酒壺都是金子做的, 鑲了十八顆寶石, 極盡奢華。
我突然有些恍惚。
身後是亂成一團的宮廷, 眼前是苦苦求饒的皇帝。
我真的大仇得報了。
我拿過鬱野的刀,手起刀落, 他也沒了聲息。
只是我的身子止不住發抖。
只剩一個人了。
鬱野扶住我顫抖的身子, 那把刀被他咣噹扔在一邊。
天下唾手可得,他也昏了頭。
「江蘅, 以後我就是皇帝了!」
我也笑, 端起案上的酒敬他。
這一路走來真的很不容易。
鬱野沒有遲疑, 喝完了杯中酒。
漸漸地, 他的身體開始發熱。鬱野想離開,步子還沒邁出去就摔了個跟頭。
他開始流鼻血,鬱野用手去擦, 卻越流越多,直到兩隻手都接不住流淌的鮮血。
鬱野死了, 我也沒有辦法活着出去,所以這是慢性毒藥。
我得出去找人,再趁着混亂逃之夭夭。
鬱野死死拉着我。
「江蘅, 你別走。你是不是怨我,怨我當初冤枉你, 怨我沒有幫你的父兄說話?」
這都不是原因。
「父親被陷害你是知道的吧,不然你怎麼會恰到好處地帶走我。」
昌平侯府陷害我父兄, 鬱野從頭到尾都清楚。
鬱野滿身是血, 想說什麼最終卻一句話也沒說。
我急匆匆跑出去,讓鬱野的部下去救人。
他們看見鬱野大口大口吐血亂了陣腳也顧不上我。
我跟着逃難的宮女溜出皇宮,一直跑到護城河。
到處都是躲避戰亂的人。
愣神間,我被人拽上船。
「你是宮裏出來的吧, 這會子都打成一團糨糊了!我們要去徽州避難,你去嗎?」
我點點頭。
從今往後,我終於自由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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