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回來後我提出和離

嫡母賞菊宴上,我被設計在鰥夫顧辭身邊醒來。
成了京城裏有名的蕩婦。
他的兒女罵我不守婦道,而他直接駐守邊疆,三年後纔回來。
在死前我提出和離。
他卻拉着我的手,堅決不同意。
「江雲初,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別想着離開!」

-1-
顧辭回來的時候,我正在書房算賬。
女兒顧錦初來到門口冷嘲熱諷。
「我爹爹回來了,你何必再做樣子。」
她穿着十二彩真絲織錦緞,面容俏麗,像極了她的父親。
「現在趕緊去門口等着,還能享受你那將軍夫人的威風。」
顧錦初不是我的女兒,她一直認爲我嫁進將軍府是早有預謀。
三年前顧辭打了勝仗,又得皇上聖眷,風頭正盛。
誰知來參加我嫡母的賞菊宴,就被下藥在廂房醒來,旁邊還有着同樣昏迷的我。
隨後就是我嫡母帶着一衆人推開門,將事情坐實。
顧辭以爲這是我家的一齣戲,婚後第二天就直接帶兵去了邊境。
要不是皇上連下三道詔書,他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而我,也爲此受盡嘲諷。
顧辭亡妻留下的一雙兒女更是變本加厲。
今日不是誣陷我掐他們,明日就說我苛待他們。
婆母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瞧着。
「這些都是你自己求的,合該受着。」
我才知道,在我入府前,婆母早就看中了自己孃家的外甥女,準備迎入府。

-2-
「我跟你說話呢,聾了嗎!」
顧錦初見我不答,直接上來拿毛筆浸滿了墨汁,用力在賬本上劃拉。
好不容易算清楚的賬面,瞬間粉碎。
我已經習以爲常,淡淡道:「將軍事忙,待空下來我自會去見他。」
顧錦初的眉緊擰着:「你少裝蒜,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以退爲進做夢去吧!」
孩子的氣話聽了三年,現在也平淡了。
「我知道了。」
依舊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顧錦初盯着我看了好久,外面顧墨的聲音傳了進來。
「妹妹,爹爹快到了,你別浪費時間了!」
他連進來見我都不願意。
顧錦初憤恨將筆甩在桌上,墨汁肆意沾上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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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沒有做錯事的慌亂,徑直出去了。
「夫人?」
丫鬟春花小聲上前試探:「將軍回來,想必會爲你做主的。」
我用手絹一點點抹去臉上的墨跡,笑不露齒。
「是啊,將軍回來了,老夫人也要爲你做主了。」
春花的臉頓時變得通紅。

-3-
大門的爆竹響起,震得內院都能聽見。
想起三年前的顧辭,他一襲紅衣,可臉上的厭惡絲毫沒有遮掩。
「既然我娶了你,日後你就是將軍府的女主人。」
他負着手,聲音冷漠。
「可你要記得一點,弱音雖已故去,可她永遠是我的妻。」
「日後初一十五,你都要上香供奉。」
「兩個孩子我會送到母親那裏,不會煩着你。」
我知道,他是在警告我。
不管過去多久,我都動搖不了沈弱音和她一雙兒女的地位。
好在對於他的驚豔只存在了一瞬,對於他的話我也低頭受了,只要出了那個牢籠,如何我都願意。
可我沒想到,這只是開始。
女子出嫁後,纔是更令人無力的深淵。
他在成親後第一天請旨出征,直接打了我的臉面,更讓我有理矮三分。
「夫人,老夫人請您去前廳候着將軍。」
婆母身邊的丫鬟過來,臉上都是喜色。
只是眼底帶着幾分嘲弄。
將軍府所有人都知道,我這位夫人只是個花架子。
一個用了計謀還不得丈夫歡喜的深閨婦人。
我點頭道:「知道了。」
收拾了下,我帶着春花往前廳走去。
剛轉到前廳長廊,屋子裏都是歡聲笑語,苛待我的婆母笑聲和藹,兩個孩子承歡膝下。
沒有我的存在,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我蜷縮了手,故作鎮定走進去。

-4-
顧辭比三年前黑了些,臉上還帶着沙場的肅殺之氣,雙眼銳利如鷹隼,自我進來後就直逼着我。
婆母收起笑,拉着顧錦初說話,彷彿沒看見我這個人。
顧墨草草行禮,冷漠喊了聲:「夫人。」
我受了:「少爺安好。」
顧辭見狀不滿:「三年過去,你還沒融入這裏嗎?」
我被突然的訓斥晃了神,下意識想解釋又突然意識到對方是顧辭。
滿堂的丫鬟奴僕視線都對上了我。
「是妾身失儀。」
「好了,剛回來跟一個外人置什麼氣。」
婆母摟着孩子,不鹹不淡開口。
我低着頭,試圖壓下心底那抹痛楚。
以前祖母死前常說女子出嫁後是沒有家的,她不想在江家入葬,可孃家也不肯接納她,那時我年歲小不懂,可現在我在一點點經歷祖母的生前。
三年的日夜侍奉,換不回一句好話。
顧辭的目光依舊在我身上。
「兒子去換身衣服。」
擦肩而過,我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想來來回奔波,沒有時間細細沐浴。
婆母瞥了我一眼:「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去服侍你夫君洗漱?」
我靜靜跟上去,走到門口聽見顧錦初沒好氣道:「這下有些人可要稱心如意了。」
婆母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傻孩子,你爹爹最在意的可是你們的親生母親,就她那樣的悶葫蘆,怎麼可能得到你爹爹的歡心?」
悶葫蘆嗎?
我看着四四方方的院子裏照射下來的陽光,照得人眼發花。
我娘還在時,我也不是悶葫蘆的。

-5-
等我走回院子裏,他正在書房看我書案上的東西。
「這是怎麼回事?」
他手上拿着的,是剛被顧錦初劃過的賬本。
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從他手上抽出來。
「意外。」
「那這個呢?」
他拿起手絹,上面的黑點很明顯。
顧辭又指了指我的脖子:「堂堂將軍夫人,連身上髒了都沒發現嗎?」
他的語氣過於理直氣壯,連帶着我都氣笑了。
「將軍一回來就迫不及待找問題,若我說是你女兒弄的,你當如何?」
「好啊,我就知道,你這個毒婦要給我背後告狀!」
顧錦初從外面跑了進來,狠狠推了我一把。
後腰撞上桌子的凸起,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顧錦初紅着眼嗚咽哭泣:「爹爹纔剛回來你就要說我,若那麼容不下我,那我便絞了頭髮做尼姑去!省得在這府上礙你的眼!」
小小的個子,嗓門還挺大。
顧辭瞪大了眼呵斥:「錦初,不可以這麼沒有禮數。」
顧錦初抽噎哭着:「爹爹,你是不是回來就要跟這個女人生孩子?是不是不要我了。」
孩子的撒嬌總是最管用的,而且也是最致命的。
顧辭一下軟了心,將她抱起。
「胡說,你是爹的女兒,爹爹怎麼會不要你。」
他看都不看我,細心給她抹着淚水。
「爹爹這輩子只會要你和墨兒兩個孩子,其餘的,爹爹都不認。」
顧錦初這才破涕爲笑,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我深吸了口氣,心臟似乎被這句話扯成兩半。
女子以夫爲榮,以子立足,他這樣的意思,豈不是讓我當一輩子有名無實的顧夫人?
不過我和顧辭從未有過情誼,他這樣踐踏我的自尊也是正常。
我自嘲似的笑了笑,儘可能冷靜開口。
「將軍,妾身有話要說。」
顧錦初警惕地看着我。
她是害怕我說什麼嗎?原來她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都是壞事啊。
我讓春花帶她下去,等書房沒人了,我纔開口。
「將軍,我入府三年都不曾生子,實爲不孝;不能教導好子女,爲無能。」
我跪了下去:「請將軍納春花爲妾。」
我的眸子深深看着他,第一次如此堅定。
「與我和離。」
顧辭雙脣緊抿,眼底翻湧着怒火。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沒有絲毫害怕,自顧自起身:「我知道,將軍。」
「我要同你和離。」

-6-
這是我想了三年的事。
也是我在顧家的磋磨下硬生生挺了三年的希望。
我曾回家告訴過爹爹,可回應我的只有一個巴掌。
「敢拿和離書回來,就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女兒!」
「到時候一捆草蓆,直接吊死扔出去。」
父親氣得鬍鬚都在抖,脣色都蒼白了兩分。
他的話深刻印在我的腦子裏,可我依舊義無反顧。
死便死了。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
他逼死了祖母,逼死了我娘,再逼死我一個,也不是不可以。
「我剛回來你就要和離,江雲初,你當真如此不給我面子?」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讓多少人恥笑我顧辭?還是說你因爲沒有圓房而在憤恨於我?」
顧辭的眼熾熱可怖,他冷笑兩聲,立刻將我扛起往裏間走去。
「那麼想成爲將軍夫人,我便給你這個機會。」
「當年沒有做成的事情,我現在就給你。」
原來他知道!
當初那次什麼都沒有發生,他都知道!
可他還是縱容嫡母污衊我的清白,甚至將我強壓上轎。
其實只要他一句,或者讓人請來嬤嬤給我驗證清白,至少我不會只有嫁給他一條路走。
出嫁和上吊,都是因爲該死的被下了藥的酒!
可他縱容這一切的發生,他根本不在乎我是否會被人戳着脊樑骨,因爲於他,這只是一樁風流韻事,無關緊要。
而我,則是背上勾引男人的罪名,至死無法解脫。
哪怕我長了無數嘴巴,流言如沸,我根本說不清楚。

-7-
顧辭沒有成功,他將帷幔垂下來的時候,春花急匆匆跑進來。
「將軍,少爺中毒了!」
顧墨深深看了我一眼,毫不猶豫轉身離去。
我支起身子,衣衫半褪,剛纔被激怒的紅暈漸漸散去。
「夫人?」
我喘着粗氣:「好好準備,過幾日我會給你安排納妾之禮。」
春花的臉剎那就變得通紅。
我換了身衣服,才姍姍而去。
顧墨躺在牀上,已經沒有危險了,只是臉色依舊是蒼白的。
顧錦初看到我,直接拿茶碗朝我臉上扔過來:「你就是個毒婦,害了我不行,還要害我哥哥!」
茶盞裏裝着熱水,很燙。
要是換作以前,我一定跪下來對婆母解釋,自己絕不會做這種事,然後真相大白,他們再義正詞嚴原諒我。
可現在我不想這麼委屈自己了。
我當即直接一個耳光過去。
清脆的巴掌聲嚇到了屋子裏所有人。
「是誰教的小姐不三不四的混賬話的?」
我眼風一掃:「春花,將二小姐身邊的丫鬟嬤嬤全部壓下去,杖打三十,立刻發賣。」
春花當即應下來,她現在因爲我即將能伺候顧辭,對我的話自然言聽計從。
「你敢!」
顧錦初尖銳大叫,直接跑去拉着顧辭的腿哭鬧。
「父親,你看她平日裏就是這樣欺負女兒的,你要爲我和哥哥做主啊!」
丫鬟的哭聲,小孩的尖叫,場面頓時煩躁起來。
顧辭坐在牀邊,輕飄飄看向我:「只是因爲沒有和離?」
這件事被他當衆撕破,顧錦初的聲音啞了下來,驚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冷笑一聲:「是。」
既然做低伏小無法換來他們的諒解,苦苦哀求也無法脫身,那乾脆大家一起瘋吧。
被高高的牆圍起來的屋子,早就要將我逼瘋了。

-8-
顧錦初請來了老夫人,我被罰跪在祠堂。
滿屋子都是顧家的祖先,可跪他們最多的,是我這個外人。
老夫人柺杖敲得極重,聲音也是渾厚有力。
「不肖子孫,我顧家滿門忠烈,沒想到出了你這麼個不知廉恥的媳婦。」
她指着沈弱音的牌位,也是顧辭的牌位,憤恨道:「你今日就好好在你姐姐面前懺悔,弱音身子孱弱,卻也能爲我顧家生下一兒一女,你不思丈夫在外征戰辛苦,現在回來竟要同他和離。」
她從鼻子裏冷哼一聲:「我顧家,沒有和離,只能休妻。」
我對着沈弱音的方向磕了重重一個響頭,堅定不移。
「若是休妻,我也願意。」
老夫人的臉,徹底鐵青,雙手顫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弱音的事蹟我在閨閣也聽過一嘴,她和顧辭是青梅竹馬,婚後兩人感情甚篤,ṭů₈後來生了顧錦初後大出血難產而亡。
有相識的夫人也會悄聲嘆息,生產是婦人一大難關,沈弱音那般的身子,生一個就虧空了,更何況是兩個孩子。
我那時候還不明白,爲何身體不好還要強撐。
嫁了人我才知道,是因爲婦德和婦道。
被文人讚揚出來的美好品德,由婆婆加以蓋章,最後形成了女子身上的大山。
要用一生乃至生命去維護,最後才能進入夫家的墳墓。
這樣的鬧劇實在丟臉,最後我被罰跪在祠堂三天三夜。
顧辭臨走時,居高臨下看我。
「欲擒故縱,做得不錯。」他用手抓着我的下巴,嘴角譏誚,「我開始對你有興趣了。」
「江雲初,你還算有點手段。」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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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最先坐不住的,是我父親。
他找來嫡母,先是去婆母面前說好話,讓我免了責罰。
我躺在牀上,只是由春花餵了點水米,嫡母站在牀前,臉上並不好看。
「靜了三年,現在又在鬧什麼?」
她是我父親的第二任妻子,自幼ťũ̂₍嬌慣着長大的官家小姐。
我娘鬥不過她。
最後自請下堂,也帶不走我,沒過兩年就在老家去世了。
她還特地讓人帶話給我,說我娘死前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就像今天一樣,面無表情,卻帶着隱祕的快意。
她一向ƭū́⁴不甘心孃親成了父親的原配,哪怕她利用自己的家族讓父親將娘休棄,也改變不了她成了繼室的事實。
我半靠着枕頭,笑道:「鬧?母親,在將我設計嫁入將軍府之後,你有沒有想過今日的局面。」
我慢悠悠道:「世人都說,娶妻娶德,兩位妹妹如今還未出嫁吧。」
嫡母臉色一變,她何其聰慧,將這幾日我的動靜全部串聯一起,哪裏不知道我什麼打算。
「當初你設計將我送到顧辭身邊,這幾年那些閒言碎語你又傳揚了幾分?」
「你是我的嫡母,孝道在上,我無法動你。」
「可不代表,我不能對妹妹做什麼。」
我給自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嫡母心高氣傲,生了兩個容貌出衆的女兒,就想着要和皇家攀親,可皇上心繫邊疆打仗,原本的選秀一拖再拖。
兩個女兒的年紀也快不能參選了。
我拿起一旁的茶,淺淺嘗了一口,嫡母的臉上變化再三,只能緩了語氣。
「雲初,不管如何,她們畢竟是你妹妹。」
我拿出當初嫡母刺激我孃的臉面,幾乎要扭曲了樣子。
「妹妹?」
我輕嘆一聲:「是啊,原來我還有妹妹呢。」
嫡母的臉色更加難看,她現在想必恨毒了我,可她卻無可奈何。
選秀看重的是門第家風,要是秀女有個瘋魔或者被休棄的姐姐,她們必定連宮門都進不去。
一旦被皇家嫌棄,旁的有頭臉的,想必也絕不可能再接受了。
當初他們勸我嫁人,用的可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句話嗎,如今也只是用同樣的話還回去罷了。
「只是母親,嫁入顧家三年守了活寡。」
我低低咳嗽起來:「您說我的身子,還能健康活着嗎?」
嫡母不愧是大家族裏的人,頓時醒悟。
「你想要什麼?」
我目視她,似笑非笑。
「當初怎麼把我送到顧辭身邊,現在照樣子想法子把我帶走。」
「不然,我的下場就是妹妹們的下場。」
嫡母瞳孔微縮,徹底慌了神。

-10-
顧家主母病了的消息很快散了出去。
婆母當即來我牀前看望,她不是擔心我,而是來看我什麼時候死,這樣她好迎自己外甥女進來。
春花在我牀榻前忐忑不安地伺候着。
我看着婆母,臉色蒼白,前幾日嫡母送來的補藥裏夾雜着幾樣白粉,塗在臉上和病重並無區別。
「兒媳身子不適,也無法伺候將軍,不如將春花收房,如此也能沖喜。」
春花是婆母在我入府第一天撥給我的,打着什麼心思我也明白。
只是當初我認爲所有事都能用真心擺平,只要我恭敬伺候,早晚有一天婆母會諒解我,知道我並非攀龍附鳳之人。
對待春花更是如嫡親妹妹,只望她能替我說幾句好話。
但事情總是沒有那麼順暢的。
春花對我的好三緘其口,抓着我的錯處不斷放大,要不是某日我偷聽到,怕依舊會跟傻子一樣。
不對,我本就是個傻子。
自幼我受孃親教導,女子要聽話才貌美,娶妻娶賢不爲色。
她不斷壓制我的慾望,最後我成爲食不言寢不語的木訥孩子,她卻讚揚我有了當家主母的風範。
後來孃親身死,我在祖母膝下長大,她找來幾個看重禮教的嬤嬤看顧我。
壓了她一輩子的家族榮耀悉數灌入我的腦中。
如今我爲顧家汲汲營營,婆母卻指責我教導孩子不善,才導致丈夫出走,兒女離心。
我也曾半夜燃盡燭火,費盡心思想自己是哪裏做錯了。
可我想不出答案。
這比女工刺繡難多了,不管怎麼努力,好像都沒有答案。
身子一日日消瘦下去,婆母卻日漸開懷。
她直接答應了我這個要求,並且以子嗣興旺爲由,在三日後掛起紅綢,第五日歡歡喜喜讓春花過了納妾禮。
彼時我因爲飲食不香已經雙頰深凹,臉色蠟黃。
我半倚靠在牀榻,周邊都是歡喜的臉。
春花跪在牀邊,低眉ṱų₈順眼拿起茶盞遞到我面前,語氣含羞帶怯。
「姐姐喝茶。」
顧辭沒有穿着紅衣,只在腰間繫了條紅綢,臉色難看。
我故作挑釁似看了眼他,穩穩地接過那碗茶喝下。

-11-
春花成爲侍妾後,府上有些人的心思開始活絡起來。
先是飯食不周,隨後連喝杯熱茶都要看人臉色。
「夫人不知,現在的風都往翠梅閣吹呢,您要喝茶,不如自己煮?」
翠梅閣是婆母給春華新開的院子,如今她也搖身一變成爲主人了,我這個院子,丫鬟來的人愈發多,她們也希望我能進言一句。
和春花一樣。
她們渴望用嫁人來換取第二個人生,可每個選擇都會有結果。
春花成了顧辭的姨娘後,除了頭一日服侍,其餘時間都獨守空房。
就像我一樣。
她也曾暗自來我面前哭訴,可面上依舊端着姨娘的款。
「夫人,我瞧您真是把後路斷得真真的,春花一個低賤之人,您倒好,讓她撿着高枝飛了。」
丫鬟的嘴臉酸澀帶怒,春花離開後,很多事都成了她拿主意。
哪怕給她提升月銀,總覺得比春華少拿一截。
從一開始的偷偷摸摸,到最後的明目張膽地拿。
我冷眼瞧着她,只作不知。
這些東西本就不是我自己的嫁妝,都是婆母婚後爲了彌補我逐漸賞下來的,要是到時候她來清點少了多少,她自己比我更清楚。
將軍府的爛賬,想必她很早就知曉了。
顧府在前方殺敵,哪裏知道自己家已經成了個爛殼子,沈弱音和顧辭情深,可嫁過來這幾年早就把顧家掏個底朝天。
今天是千兩的古琴,明日是ŧū́₎難求的字畫,前前後後竟搭進去幾十萬兩銀子,顧辭又不喜官場,婆母給他打通官路也是白花花地花出去。
更別提我這三年爲了維持顧府的顏面,也爲了他撥取軍糧順利,如今的將軍府,竟是連賬面都填不平了。
我靜靜不說話,冷水隨着喉頭下去,冷了心肺。
「依你之見,我當如何?」
丫鬟帶了喜色:「要奴婢看,您得提拔自己人啊。」
她的深意很重,眼神也大膽地和我對視。
我翻了個身往裏,不去接她的話茬。
丫鬟當即冷哼:「一個爬上牀的,和咱們奴婢有什麼區別。」
她扭着腰出去了。
當初出嫁,嫡母說因着親事不體面,只讓我帶了三個粗使丫頭,後來婆母看着不像話,便撥了幾個人過來。
名爲伺候,實爲監視。
如今想來婆母已經放出口風,她們見我病重,也不再放在心上,都鉚足了勁等我死後成爲第二個姨娘。
她們希望自己能在高位,可有誰跌下來,踩得比誰都快。
我看着菱窗外刺目的陽光,閉上了眼。
沒事,這樣的日子很快就能解脫了。

-12-
春花的日子漸漸風光了起來。
她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引得顧辭夜夜留宿,沒過三月,她有身孕的消息傳遍了全府。
婆母的臉色算不上好看,可這肚子裏畢竟是顧家的子孫,只能接受了現實。
顧錦初是第一個來找我鬧的。
自從我病了後,她在府上愈發作威作福,可春花有孕後,她受了不少委屈。
「嫡母,這是您惹出來的是非,難不成要視而不見嗎?」
顧錦初依舊是綾羅綢緞加身,但頭上的珠寶卻少了。
我淡淡看她發火,心下沒有多少情愫。
從我嫁進來後,繼子顧墨對我視而不見,顧錦初更是仗着身份對我打罵,現在遇到委屈了,就想讓我搬出主母的位置去治春花。
「她有孕,是顧家的功臣。」
「我纏綿病榻,能說什麼?」
顧錦初張大眼:「你是我父親名義上的妻子,不管如何,比那個妾室要強吧。」
她滿臉不忿,想必這段日子確實過得不舒暢。
我輕聲咳嗽,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是輕聲張口。
「錦初,我沒有孩子,註定名不正言不順。」
「更何況,春花也是因爲有孕纔有瞭如今的地位。」
我將錦被往上拉了拉:「你是顧家的子孫不假,可春花肚子裏的,也是顧家的孩子。」
顧錦初憤恨地看着我,像是不明白我的懦弱。
很久之後,見我實在沒有接話茬,跺了跺腳出去了。
屋內很快安靜下來,只有濃郁的藥味瀰漫。
沒人看到我嘴角淺淺勾起。

-13-
在一次雷聲中,春花小產了。
兩人在花園撞上,不知道說了什麼,顧錦初臉色扭曲直接將春花從假山上推了下去。
顧辭本想按下,無奈婆母已經許久沒有掌事,他也是剛回來。
這件事像長了翅膀的信鴿似的,反而讓不少人都知道了。
顧錦初的名聲毀了。
就連顧墨都在書院被指指點點。
他憤怒地回來,直接給了自己最寵的妹妹一巴掌。
聲音陰狠毒辣:「蠢笨東西,瞧你現在乾的好事!」
顧錦初剛被婆母和顧辭懲罰,現在又被哥哥打,當即癲狂起來,還抓花了顧墨的臉。
顧墨向來自持君子,但極看重自己的臉面。
他原本就是請假歸來,沒兩日就要回去書院,現在臉上被指甲劃傷,想來更是給他同窗添笑料。
一怒之下,直接抄起一旁的鞭子狠狠打在顧錦初身上。
最後,顧錦初被罰跪在祠堂,抄寫女戒和女德。
聽到這個事情我只是靜靜躺在牀上,將中藥一口飲下。
真苦。
我的臉都皺了起來。
隨後,我看到了屏風後那道頎長的身影。
這是他成婚後,第三次來我院子。

-14-
我沒搭理他,只是將碗盞放下,徑直朝裏睡了。
很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
「病還沒好嗎?」
他的聲音沙啞痛苦,我聽見了椅子被拉開的聲音。
「原本以爲錦初和阿墨還是孩子,但沒想到兩人會是如今這樣。」
「春花有孕是我不小心,其實這件事我應該最先來告知你的。」
「如今你病着,我不該來打擾。」
顧辭的語氣變得溫和:「但若是你好好養身子,主母的位置,就還是你的。」
我聽到這句話,差點笑出了聲。
現在說這些軟話,無Ṭũ̂ₛ非是想讓我拖着病體去處理眼前混亂的局面。
顧錦初將來算是無法高嫁了,女子德行最重要,她直接明着讓小妾小產,哪家願意迎娶這樣的女子。
顧墨更不必說,婆母常年高捧,早就給他養成了高傲的自尊,一點錯處都聽不得。
現在春花不停哭訴,非要顧辭做主。
婆母更是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眼睛一翻,到現在都沒起來。
顧辭不僅要關注朝政,回來更是焦頭爛額。
手足無措下,才能想起還有我這麼一號人,可我現在哪裏還能主事呢?
我剛要張口,就是接連不斷地咳嗽。
「將軍。」
我緩緩張口,當着他的面,直接一口鮮血吐出來。
顧辭猛地起身,聲音都裂了。
「來人!」
「叫大夫!」

-15-
我開始昏昏沉沉,沒有多少時間是清醒的。
顧辭那天請來大夫後,他只是撫着自己的山羊鬍須搖頭。
「夫人操勞過度,加上情緒積鬱許久,老夫實在無能啊。」
顧辭臉色蒼白,整個人幾乎搖搖欲墜。
從那日後,他日日陪在我身邊,身邊的幾個丫鬟原本想借着這個機會上位,直接被顧辭帶出去,在院子裏狠狠打着板子。
哀嚎聲一聲接着一聲,我聽見他的聲音鏗鏘有力。
「誰要是敢再有異心,本將直接軍規處置!」
沒過兩日,我院子裏的奴僕直接換了一批,這樣雷厲風行的態度讓人覺得蹊蹺,連我都摸不着頭腦。
「將軍,妾現下病重,您實在無須如此。」
我面容憔悴,嘴上說話滴水不漏,但心下卻冰冷如常。
顧辭絲毫不查:「當年的事情是本將軍的錯,原本以爲你是個攀龍附鳳之人,當日你提出和離,我以爲只是你的欲擒故縱。」
他的聲音頓了頓:「這些日子我在外走動,不少人都對你誇讚有加,後來我才知道,你爲顧家付出了多少。」
想必大夫的話被他記在了心裏,如今的我反而換了顆心,成爲他心地善良賢惠的妻子。
我連笑都做不到了,只是嘆口氣。
「將軍,當日妾想要和離,也是因爲知道妾所剩之日無多,不想拖累將軍。」
「姐姐故去,若妾再次離去,將軍怕是要背上克妻名聲。」
我將學來的女德運用得爐火純青,顧辭的眼立刻蒙上了紅暈。
他發了狠勁:「江雲初,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別想着離開!」
香爐裏檀香嫋嫋, 我緘默不語, 只是看着窗外的天。
「將軍,你見過無邊際的大漠,也去過煙雨朦朧的江南,可妾身什麼都沒瞧見過。」
「妾從出生後便住在閣樓,每日所見都只有四四方方的天。」
我對上他的視線, 聲音哽咽:「您在成婚後就去邊疆駐守, 妾不怪您, 可妾死後只想安安靜靜地, 將軍也不肯寬宥嗎?」
顧辭依舊沒有鬆口。
我藏在錦被裏的手握拳, 輕聲道:「將軍不肯和離, 待百年後怎麼和姐姐交代。」
顧辭爲人薄情, 但對待沈弱音的感情必定不假,要不然顧錦初害死一個孩子, 也只是受到了跪祠堂的懲罰。
果然我這話一出, 顧辭的臉變了變。
很久之後, 他起身負手:「好好歇息。」
可第三日, 他便派了人將和離書交給了我。
看着上面的名字, 我第一次笑起來,難得有了精神, 對着丫鬟開口。
「扶我起來梳妝吧。」

-16-
和離書被我妥帖放在懷裏, 我穿上了件粉色衣裳,梳了個未出閣的髮髻。
「夫人, 您怎麼梳這個樣式?」
鏡中的自己明明已經面容憔悴,可我依舊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這是我未出嫁前的模樣, 好看嗎?」
我低低咳嗽起來, 喉頭堵着的那口氣徹底噴了出來。
腦中緊繃着的弦也徹底鬆了。
我的視線模糊, 隱入黑暗。
再次醒來, 我在一個農戶的家裏。
渾身上下只有一張和離書。
我勉強支起身子,活動了下, 發現除了久未動彈的酸楚, 其餘一點不適也沒了。
「小姐!」
外面進來一個婦人,身上棉麻衣衫, 看着我起來眼眶瞬間紅了。
我溫然一笑:「你做得很好, 翠兒。」
當初我威脅嫡母,很快她給我送來一個瓷瓶。
我若是突然死亡, 顧家必定要查,必須要一點點掏空身子,纔不會起疑。
爲防嫡母作假, 讓我直接死亡, 我找到了孃親的貼身丫鬟翠兒。
她當初和孃親一起被趕出去, 後來遇上流民走散了, 爲了找她, 我費了不少精神。
後來我讓翠兒去嫡母時常上香的地方走了一圈,嫡母很快又送來一個新瓷瓶。
儘管她藉口假死藥需兩次喫, 我還是明白。
她果然動手了。
我不動聲色接下,將她第一次送我的東西下在了香爐裏。
我不知道那個瓷瓶裏面的東西是什麼,但我清楚嫡母的手段。
想必顧辭很快就會見到沈弱音。
而我, 只會是江雲初。
祖母和娘沒有做到的事情,我勉強完成了。
花在沿途盛開。
想必以後我的路,也是如此。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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