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戰死後,老太君讓我在衛氏族中擇一郎君同房,爲二房留下子嗣根苗。
宗祠內,我一眼便挑中了那個仙姿玉質的長房嫡子,衛衍。
「求夫兄垂憐。」
衛衍神情冷厭,眼皮都未抬一下,我無助地看向老太君。
老太君將一塊素白的帕子遞到衛衍手中,顫顫巍巍朝他拜了下去:
「三郎爲國盡忠,二房不該絕後,大郎,祖母懇求你了!」
衛衍扶住老太君,捏着帕子的手骨節泛白。
良久良久,應了一聲:「好。」
-1-
我嫁到衛家當晚,衛家三郎未曾與我圓房,便被一道聖旨召入宮中,連夜領兵出征。
至此,一去不回,殞在了西北的戰場上。
衛家上下表面上可憐我,可私底下都罵我喪門星,望門寡,處處擠兌排擠。
只有老太君憐惜我,平日裏與我話話家常,說些體己話。
「那些人渾說的胡話,你莫要放在心上。」
明輝堂裏,老太君坐在花團錦簇的屏風下,有一搭沒一搭地同我聊着閒話。
「孫媳知道,孫媳有祖母疼我,就夠了。」
我拿來錦枕墊靠在老太君身後,又替她揉了揉肩。
老太君舒心地拍了拍我的手背,稱讚道:「這府中人人都滿腹算計,沒一個像你這般貼心。」
「祖母過譽了,孫媳哪有您說的這麼好。」
我恭順地說着討她開心的話,「梅姐兒,東丫頭,不都貼心得緊,寶貝您寶貝地跟眼珠子似的。」
老太君果真笑了,「就你會哄我開心。」
我亦笑得燦燦,心下卻並未開懷,只覺疲累。
如今我在衛家毫無倚仗,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老太君。
若是連她的歡心都失去,我在衛家就真是孤立無援,人人都能踩上一腳了。
-2-
衛家在樂陵是鐘鳴鼎食的門閥大族,我這等小門小戶之女原本是無論如何都高攀不上的。
是衛家三郎在徐府家宴上對我一見傾心,鐵了心要娶我進門,這纔有了我與他的這樁婚事。
所有人都說我福氣好,能攀上衛氏,日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連帶爹孃親眷也能雞犬升天。
可三郎偏偏戰死了,也沒有留下一兒半女讓我傍身,叫我在這府中無依無靠,人人可欺。
我不甘心。
我跪下身子替老太君捶腿,不經意說道:「這幾日我夢到三郎了,哎,他哭着同我說,他實在後悔……」
「後悔什麼?」
老太君緩緩坐直了身子。
我悲嘆,眼圈漸漸泛紅,「去的太過匆忙,沒能給我留下子嗣,讓二房自此絕了後……他說他爲國盡忠,到頭來卻無人爲他擦拭牌位……」
說到最後,我喉頭哽咽起來。
「哎,這何嘗不是祖母最大的痛,三郎這孩子命苦,爹孃走得早,如今他又戰死沙場,讓二房徹徹底底絕了後……」
「月娘,你說,若三郎爹孃泉下有知,祖母該如何向他們交代……」
老太君說着說着,眼眶也跟着紅了。
「是孫媳不爭氣,若是當初能給三郎留下一兒半女,便好了。」
我忍不住哭出聲來。
「怨不得你,那日聖旨來得匆忙,連夜將他召入宮,後面的事,誰也料想不到……」
「我可憐的孫兒,也委屈了你啊,月娘……」
老太君亦滾下淚來。
「是月娘不好,不該將三郎託夢的事說與您聽,害您傷心難過了。」
「不妨事。」
老太君嘆息了一聲,輕撫我的手背,突然想到什麼,說道:「是啊,三郎爲國盡忠,二房不該絕後。」
說罷,她站起身,當即命人去取誥命服。
「今日我便入宮一趟,將此事稟明太后,求她拿個主意。」
當朝太后亦是出身衛氏,老太君落下這句話的時候,我便知道,我所謀求之事,十拿九穩了。
這民間從來都有兼祧兩房的習俗,衛氏一族子弟衆多,給二房留下一脈子嗣傳承,並非難事。
而我能想到的事,老太君自然也不會想不到,只不過是衛氏門第森嚴,家風嚴謹,無人開過此先河,缺少名正言順的由頭罷了。
眼下,我借托夢一事,正中老太君下懷,剛好給了她正當的理由,入宮請旨,讓此事正大光明地進行。
若此事推進得宜,來日我有子嗣傍身,不至於受人欺凌,老太君讓二房留後的心願亦能能嘗圓滿。
實屬兩全其美。
-3-
老太君領着太后密旨回來後,將衛氏族中老少盡數召到了衛家祠堂。
宣讀完太后祕旨後,她讓適齡的衛家兒郎通通站出來,任我挑選。
「三郎爲國捐軀,卻落得二房後繼無人,此事令太后陛下亦心痛不已,特召令衛家兒郎義不容辭,爲二房留下子嗣血脈,讓三郎在泉下有知,亦可含笑。」
此一番擲地有聲的話落下,在場之人無不肅穆莊靜。
衛家適齡郎君紛紛出列,序齒排班,站成了一排。
老太君遞了個眼神給我,我心領神會,移步走向郎君們。
蓮步輕挪,我在其中最出塵絕世的那一人面前站定。
斂衽屈膝,盈盈拜了拜身。
「求夫兄垂憐。」
我選中的人,是衛氏如今最耀眼的那顆明珠——
衛衍。
衛衍是長房嫡子,沅茞澧蘭,仙姿玉質,有世家第一公子之稱。
且傳言他多智近妖,年紀輕輕便是朝中肱骨,太子太師,深得帝心,來日前景不可丈量,必定是封王拜相、後世留名的靈傑之輩。
讓他做我孩子的生父,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屆時憑着這層關係,也能讓衛家人高看一眼,再無人敢置喙欺凌我母子。
但衛衍也是難度最大的人選,他性子極冷,清心寡慾,整日與佛經相伴,要讓他點頭應允,無異於登天之難。
所以,在我堅定選擇衛衍的那一刻,祠堂裏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果不其然,他神情冷厭,從始至終眼皮都未掀一下,看都不願看我一眼。
我心中挫敗,可當下已是騎虎難下,只好求助地望向老太君。
老太君見此事陷入僵局,走上前來,將一塊素白的帕子遞到衛衍手中,在衆目睽睽下,竟顫顫巍巍朝他拜了下去:
「大郎,三郎爲國盡忠,二房不該絕後,祖母懇求你了!」
在場之人無不唏噓。
衛衍扶住老太君,讓她站穩,臉色沉冷,似是百般隱忍壓抑。
清凌的長眸忽的斜睨了我一眼,帶着幾分寒肅,叫我心頭一跳。
良久良久,他接過了那塊帕子,攥在手中,骨節泛白,微微顫抖。
淡淡應了一聲:「好。」
-3-
自那日後,我在老太君的安排下,搬進了衛衍所住的院子。
「大郎性子冷清,你多主動些。」
老太君臨別之際不忘提點我,我忙不迭應聲,「孫媳知道,自會盡心。」
此一幕方巧被經過的衛衍看到,我滿面飛霞,卻見他目光清冷無常,轉身離開了。
我在牀邊等至夤夜,衛衍方歸。
見我還沒睡,坐在牀邊等他,只是淡淡打量了我一眼,便徑直去了書房。
我心中憋悶,好歹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偏偏遇上這麼個不解風情的。
從前我在鄉里,也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後來隨母親來到樂陵,借住在徐家,也惹得不少郎君傾慕。
偏生在衛衍這裏,特意打扮得如此嬌俏,卻連個正眼都得不到,一種又羞又恥的感覺瞬間縈滿心頭。
我看得出衛衍不喜歡我,但我到底還是得爲自己謀一個前程。
遂咬咬牙,去後院廚房端來早已備下的甜羹,一鼓作氣,推開了衛衍書房的門。
吱呀一聲門響,屋內燭火輕搖。
衛衍神色疏淡地坐在書架下,捧着一卷經書翻看。
燭火明滅,勾勒出他的輪廓,玉面無暇,廣袖博帶,蕭蕭肅肅,恍如謫仙人一般。
他斜眼瞥見我進來,頭都未抬一下,依舊心無雜物地翻看着手中的書卷。
風過無聲,捲起窗上紗幔,博山爐中輕煙嫋嫋,暖閣一片靜謐。
衛衍始終一言不發,像是打定主意要冷落我一般。
我只好硬着頭皮上前,將甜羹奉上,屈膝福身,柔柔喚了一聲:
「夫兄,更深露寒,喝完羹湯暖暖身子吧,我親手做的,放在竈臺上一直煨着,還是暖的。」
我極盡小意的說着,面上笑若蓮Ťůₚ花。
可直到我的臉上的笑容都僵了,衛衍都沒有接過那碗湯。
「放在桌上,出去。」
ẗūⁱ良久,他淡淡道了聲。
我臉上笑意瞬間消融,滿心的不甘,又無奈只能將湯碗擱下。
「那夫兄要看什麼書,我替你拿吧。」
我打算在他身邊侍候,決計不一人回屋,獨自睡那冷牀冷榻。
「不必……」
「啊——」
衛衍話未完,我便已跌撲在他身上。
說實話,此事還真不是我故意,着實是那書架太高。
衛衍身上滿是淡淡的松檀香,我就這麼直挺挺倒在他懷中,雙臂緊緊纏繞着他的脖頸。
四目相接,連呼吸都近在咫尺。
然下一刻,衛衍已面若寒淵,冷冷吐出二字:
「起來。」
我手腳並用從他身上起來,又被他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出去。」
-4-
翌日,我瞧見自己那碗甜羹被下人潑倒在了花壇裏,連同那隻瓷碗,一併被丟棄。
足可見衛衍對我之厭。
若說先前他對我只是不喜,那經了昨夜那一遭後,便全然是憎惡了。
老太君差人來喚我過去,問我昨夜之事。
我深表羞愧,難以啓齒,最後道了句:
「祖母,是孫媳無能。」
老太君寬慰道:「大郎性子冷,這怨不得你,此事需漸進,不可操之過急。老話說得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祖母相信聰慧如你,會明白的。」
老太君的意思我țű̂₍何嘗不懂,可衛衍這朵高嶺花,實在不是精誠所至,便可採擷的。
就這樣又過了七日,衛衍一次也沒有宿在房中。
哪怕我日日變着花樣,溫柔小意地給他端茶送水,添衣加餐,也不能撼動他那冷硬的心腸半分。
一日我見天涼,半夜入書房,只是想給他添牀被子,也被警覺驚醒的他黑着臉趕了出來。
如此下來,我實在是沒轍了,甚至動過找老太君換人的念頭。
但在此之前,我仍想博最後一次。
先前是我謹慎,想着循序漸進。
但若是跳過那些彎彎繞,單刀直入呢?
-5-
抱着此番信念,今夜在衛衍踏入房門地那刻,我便一席輕紗羽衣,飄到了他的身前。
「夫兄,更深露重,讓我伺候你安歇吧。」
果不其然,衛衍依舊看都未看我一眼,抬腳便要往書房去。
我深吸一口氣,攔住他的去路。
「夫兄在整個衛氏族前答應過的事,難道要反悔嗎?」
既然打定主意要同他捅破那層窗戶紙,便沒有退縮的道理。
良久寂闃,衛衍終於有了反應,抬起眼簾,打量着我,眼神卻終究是冷的。
孤燈螢火,將我兩身影交疊投於屏風上,輕輕晃動。
終於,衛衍給了反應,他緩緩背過身去,張開了雙臂。
「來,替我更衣。」
語聲清淡,卻如一石入海,在我心中激起波浪。
仿若經歷千難萬阻,終得償所願,我在心中長長舒了口氣。
「好。」
我小心翼翼挪步上前,上前替他寬解衣帶。
近他身側,淡淡的松檀香便縈繞鼻尖,我輕輕摸上那根錦帶,去解那玉扣。
然我到底地也是頭一回做這等事,難免緊張,而越緊張就越亂,一時竟手忙腳亂地怎麼解不開那顆玉扣。
不知不覺間,我貼靠的他越來越近,一雙手在他腰間來回摸索,額間亦沁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
倏的,手腕被人擒起。
我猛然驚醒,抬眸,對上了一雙沁着寒霜的眸。
「這套把戲,騙騙三弟便罷了,何必用在吾這裏?」
一席話,將我心底的羞惱盡數激起。
他竟以爲我是故意?
「夫兄此話何意?」
衛衍盯着我,「當真不知?」
我胸中憋着一口氣,「當真不知。」
衛衍冷嘲。
「那日徐府家宴,弟妹莫不是忘了,吾與你和三弟同席?」
轟——
此話落下,我只覺全身血液倒灌於頂。
當日,我確實有意與衛家三郎眉來眼去,甚至在同坐一席時,不經意在桌下輕輕踢他……
難不成,這些小動作都被衛衍看在了眼中?
可我明明做的那樣隱蔽,怎會……
羞於啓齒、深埋心底的私密就這樣被人曝之於衆。
我霎時漲紅了臉,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
可眼下,我唯有死不承認這一條路可走。
「夫兄說的,我一概不懂,還請夫兄莫要再同我開這樣的玩笑。」
「那便請弟妹,也莫要同吾再開玩笑。」
咔噠一聲,衛衍自行解開了玉扣,嗓音冷得似冰。
他是認定我蓄意勾引了。
這一夜,衛衍依舊去了書房。
而我,滿盤皆輸。
-6-
次日,我去老太君屋裏請安回來,正好撞見路過的大房二夫人。
我衝她低身行了一禮,正要離去,卻被她伸手攔住了去路。
她滿眼輕浮的打量着我,以帕掩脣,噗嗤一笑:
「瞧你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個勾欄瓦舍出來的小娘子呢。」
我不解,卻見她盯着我眼底的烏青,方後知後覺。
昨日一夜難眠,倒是被她曲解了。
衛氏中人素來愛編排嘲諷我,好像如此,就能彰顯他們的高貴一般。
對此,我早已習慣,昔日我都是低頭繞道走,但今日不知爲何,偏偏不想嚥下這口窩囊氣。
許是昨夜在衛衍那兒受了刺激,讓我一時頭腦發熱便衝撞了她。
「我方從祖母那兒請安回來,二姑母便這樣說,只怕不妥吧,你說的勾欄瓦舍,難不成是祖母的屋子?此事若是傳到祖母耳朵裏,豈不是將祖母都得罪了?」
「你……」
二夫人沒料到我會反脣相譏,當即怒不可遏,柳眉倒豎,「反了反了,來人,給我掌她的嘴。」
火辣辣的巴掌落在臉上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意氣用事。
我在衛家本就孤單勢弱,她這個大房明媒正娶的二夫人,自然是想教訓我便教訓了。
若說從前,她尚尋不到由頭拿捏我,那今日,我這一番衝撞,便是蠢笨得伸臉上去讓她打。
「不過是戲說你兩句,便敢如此衝撞長輩,你眼裏可還有半點長幼尊卑?」
「到底是小地方來的鄉野丫頭,不懂規矩。既然不懂,又無人管教,那邊讓我這個二姑母代爲管教。」
「給我重重的打。」
二夫人命人將我拉到廊下,壓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掌我的嘴。
如此動靜,惹得來往之人頻頻側目,今日我在衛所有的臉面,算是丟光了。
「別以爲傍上了我們大郎就把自己當回事了,你在大郎眼中,不過是個暖牀丫頭,不,連暖牀丫頭都不如。」
二夫人之所以說這麼難聽的話,是因她平日有心撮合自家侄女給衛衍做妾,如今被我攪了局,自然心生不滿,所以纔會這般針對我。
但她說的也不無道理,回顧昨夜種種,衛衍對我,的確無一絲好感,全然是厭惡。
像他這等光風霽月,不食人間五穀的貴公子,自然不會懂我這等出身低微,汲汲營營往上爬的女子。
所以,我究竟在爭取些什麼?
到底是心比天高,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笑,可悲。
巴掌一下下落在臉上,我竟不覺得痛,只覺得寒,難以言喻的寒。
「住手!」
直到一聲冷厲的嗓音傳來,我才恍惚回過些神來。
周遭一切戛然而止,我緩緩抬首望去,隱約瞧見一人大步朝我走來。
一席月袍,纖塵不染,眉眼疏冷得好似山巔皚雪。
竟是衛衍。
「吾竟不知,姨娘還有這等揣度人心的本事。」
衛衍將我扶在懷中,看了我一眼,又頃刻對上了站在一旁的二夫人,嘴角噙着冷意。
二夫人立時慌了陣腳,「大郎,姨娘不是那個意思……」
衛衍冷笑,「那是何意?咄咄逼人之意焉或是仗勢欺人之意?」
-7-
是夜,衛衍從宮中太醫署取了藥給我。
我知他是可憐我,卻還是受寵若驚。
「勞夫兄受累,我無礙的。」
衛衍淡淡瞥了我一眼,不與我多言,只道:「上藥。」
說罷,旋開藥品,用指腹沾取藥粉,親自替我上藥。
「疼……」
藥粉觸到傷口,頃刻燒起來一般,痛得我眼淚汪汪。
「現下倒是知道疼了,」衛衍輕哂,「白日受罰怎不見你喊疼?」
不論他對我有怎樣的偏見,白日他替數落了二夫人,幫我出頭,我很感激。
在衛家受欺負了這麼長時日,他是第一個幫我出頭的。
「多謝夫兄白日替我解圍。」
我忍着淚同他道謝。
衛衍手上的動作輕柔了不少,眉眼好似也不再那麼疏冷,仔細地在燈下爲我上藥。
燭火昏黃,我與他離得極近,他纖長的眉眼,漆黑的瞳仁,都清晰映入我的眼眸。
不得不說,衛衍生得確實稱得上,勾人心魄。
無外乎那些士族貴女對他爭相追捧。
許是發現我在盯他,衛衍開口:「今日之事,吾方巧路過,只是不想姨娘給大房蒙羞,你莫要多心。」
他是怕我誤以爲他對我別有心思,所以立馬撇清。
「我省的,夫兄放心,我定不會因爲此事纏着夫兄,或向夫兄有所求的。」
許是我這句話合了他心意,衛衍替我上完藥後並未離去,而是留下來與我一同用膳。
先前我日日給他做飯,他一口不碰,今日大概是同情心作怪。
待他喝完一口我親燉的雞湯,我亮着眼問他:「味道如何?」
「不如何。」
他擱下瓷碗,神情依舊淡漠,手上卻又舀了一勺湯入碗,抿脣喝起來。
當真是個口是心非的。
我在心中暗笑。
用完膳,衛衍又去了書房,我提藉機出隨侍在旁,這一次他倒是沒有拒絕。
他在棋桌前坐下,驀然抬起修長如玉的指扣了扣棋盤,問我:
「會下棋嗎?」
我搖頭,誠實道:「不會。」
我生於鄉野,前些年隨母尋親纔到了樂陵,並非真正出生簪纓的貴女,這些名門上流纔會的風雅之事,自是不通。
我這番實事求是,倒是沒叫衛衍瞧不起,出乎意料的,他抬手示意我落座。
「我教你。」
我受寵若驚,「多謝夫兄。」
夜已深,窗外明月高懸,屋內,燈火如豆。
我在衛衍的指點下,學得很快,半個時辰的功夫就會了些皮毛,能與他勉強對弈。
我下的正投入,衛衍兀然問我:「平日,姨娘都是這樣待你的?」
「是啊。」我脫口而出,「不只二嫂,你們衛家旁的人也都如此,我在你們衛家處處受冷眼欺負,早就慣了……」
說罷,我才驚覺失言,竟不經意將心中怨憎對着衛衍全盤托出。
他畢竟也是衛家人,怎會由着我這般詆譭。
不安抬眸,卻見衛衍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方纔你說,你們衛家……」
我垂下眼睛不敢看他:「夫兄莫怪,我失言了。」
衛衍道:「衛家人都看不起你,你在衛家過得不好,所以始終沒把自己當做衛家人看。」
一切心事在他面前暴露無遺,我只得承認,聲如蚊訥。
「嗯。」
「怪不得……」
衛衍若有似無地道了一句。
「怪不得什麼?」
我抬首,對上他清冽如冰泉的瞳眸,他手中敲下一子,盯着我道:
「那日擇我,便是有心攀附,爲自己謀一條出路,是嗎?」
吧嗒——
我心神一晃,手中棋子掉落,在棋盤山滾了三圈。
衛衍此人太過聰明,總是能精準猜透我內心,讓我無處遁形。
既已開誠佈公,那也沒什麼可裝的,自是也不必裝了。
我站起身,盈盈跪倒在他跟前,裙裾如蓮花鋪灑開來,朝他拜了一拜。
「月娘幼時失怙,隨孃親輾轉至樂陵,寄人籬下,孤苦無依,飽嘗冷眼欺凌,比不得那些高門貴女,不得不爲自己謀生。
「不管是先前嫁三郎,亦或是今日擇夫兄,月娘承認,皆是有意爲之,有心攀附。
「但月娘自認沒有錯,因這世道不公,上位者慣會對下位者欺壓,月娘若要不受欺凌,要讓自己和孃親過得好,便唯有想盡法子往上爬。
「如今被夫兄看穿,月娘沒什麼好辯解的,夫兄不喜我也好,看不起我也罷,月娘認了。」
一番話落,彷彿將胸中鬱結吐盡,只覺暢快淋漓。
但下一瞬,又緊張起來,我終究是魯莽了,想借此賭一賭衛衍的心思。
從今日之事來看,他並非不是仗義助人的君子,他若知我憐我,未必不能共情我。
可若是衛衍看不起我這等心機深沉的女子,就此不再理睬我,那又該如何?
心下一片亂麻,良久的寂靜中,我不敢抬頭去看他,掌心被汗水濡溼。
「說完了?」衛衍驀地道了一句。
「嗯。」我低聲道。
衛衍笑了一聲,「你倒是坦蕩,反倒叫吾變成了不義之輩。」
看來,我賭對了。
「月娘不敢。」
我將首埋得更低。
「吾願給你留一個孩子。」
「什麼?」
我愕然抬頭,卻見衛衍已提步離去,徒留下一個楚稷身影。
我愈發不敢置信了。
衛衍方纔說什麼?
他答應給我留一個孩子?!
-8-
一連數日不見我與衛衍有動靜,老太君也急了,命人送來蔘湯,要我給衛衍補補身子。
我見那送湯的嬤嬤欲言又止,知蔘湯裏定有古怪,可這是老太君的意思,又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好硬着頭皮接了下來。
是夜,衛衍回來了。
先前他雖好似有意無意落下一句要給我留一個孩子的話,但這些天我等啊等,始終沒有等到他有任何表示。
大約是無心的。
我也不好意思像先前那般太過主動,如此只會叫他生厭。
所以同房這件事就這一直這麼擱置着。
不若,今日便順水推舟……
我看着老太君送來的蔘湯,陷入了沉思。
哪怕衛衍誤會是我乾的,事後我再澄清,示弱一番應當也無礙。
如此想着,我已按照老太君的吩咐,將蔘湯端上了衛衍的書桌。
可當衛衍端起那湯藥喝的時候,我終究還是忍不住打斷了。
「夫兄,別喝……」
衛衍放下碗看向我,「何故?」
「這……」
我一時編不出由頭,心下急得團團轉,最後索性一鼓作氣,將碗端了過來,自行飲了下去。
「因爲我也想嚐嚐。」
我衝他訕訕一笑,尋了個蹩腳到不能再蹩腳的理由。
衛衍自然看出我的古怪,在我跌跌撞撞走出門的時候,他亦跟了上來。
果不其然,這蔘湯裏暗藏玄機,我喝完以後,渾身燥熱難安起來。
眼看我要跌倒,他上前來攙扶,我卻像碰到火一樣將他推開。
「夫兄,你別過來,我怕我……」
衛衍扶着我肩冷冷一笑,「告訴吾,這蔘湯里加了什麼?」
我早已面紅耳赤,心間亦是火燒火燎,恨不得往他身上鑽,但還是咬脣忍住了。
「這蔘湯……是白日祖母命人送來的,我……」
衛衍神色微變,冷厲的眼神逐漸軟下來。
一股又一股的熱浪自小腹襲來,讓我忍不住渾身打顫,我輕咬貝齒,努力不讓自己呼出聲來。
就在我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
倏的,腰間被勾攬,衛衍將我攔腰抱起。
天旋地轉間,人已至牀榻被衾之上。
昏昏沉沉間映入眼簾的,是紅綃帳暖,還有衛衍攝人心魄的一張臉。
我的心怦怦亂跳,幾乎要到嗓子口。
忽——
鳳燭被吹滅,昏暗中,只留一縷青煙嫋娜。
衣裙滑落,雙手被壓縛,衛衍傾身而來,滑膩肌骨宛如玉石,觸身溫涼,極大緩解了我身上的燥熱。
分不清是緊張還是懼怕。
只覺戰慄如浪湧,痛意和酥麻疊起。
我緊咬着脣瓣,死死不出聲。
靜夜無聲,銀勾撞擊牀柱,有節律的響動着。
身上的人加大了動作,「痛便叫出來。」
-9-
雨打芭蕉,一夜雨疏風驟。
次日,我睡到日上三竿方醒,醒來的時候,衛衍已經不在身旁了。
老太君命人來喚我過去說話。
我帶着染血的帕子到老太君屋裏,老太君喜出望外,又瞧見我眼底的烏青,拉着我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
「祖母……」
我通紅了一張臉。
「這是好事,只要大郎肯上心,你不日就能懷上子嗣。」
老太君輕撫我的手,滿面慈容。
「祖母這裏還有個偏方,這幾日叫人煎了送來你用下,保管能生兒子。」
夜裏,我跟衛衍對弈,祖母果然命人送來了藥。
衛衍輕哂,「今日葫蘆裏賣的又是什麼藥?」
我連忙擺手道:「夫兄放心,祖母今日說了,這是送子藥,不是昨日那種……」
我越說聲音越低,想起昨夜種種,臉上不自覺又飛了紅霞。
「便是昨夜那種也無妨。」
一夜無眠。
衛衍用綢緞蒙了我的雙眼,再無半點平日端方公子的自持。
翌日,我腿軟得幾乎下不了牀。
院中丫鬟們都在傳,「你們知不知道,昨夜大公子叫了七次水。」
我羞得連門都不敢出了。
而魚水之歡這件事,便如世間最噬魂的蠱,可以叫人蝕骨入髓。
我與衛衍夜夜交歡。
衛衍無愧是太子太師,在牀笫之事上亦無師自通,除了第一次的略顯生疏,後來竟都是嫺熟無比,叫人沉溺其中了。
情至濃時,他亦會不自禁問嘆,「月娘,如今這般,你可還會想起已故的三郎?」
「你當真以爲我看不出你那些心思手段?月娘,只要你肯對我用心便好。」
甚至有一次,他滿眼摯意對我說:「月娘,我明媒正娶將你迎進門做正頭娘子可好,這樣,我們就能一輩子在一起。」
我知道衛衍是騙我,他不可能娶我,我與他之間隔着天塹鴻溝,若真有那日,他定會身敗名裂,衛家也將跟着萬劫不復。
可不知爲何,聽到他這樣的話,我心底還是不免雀躍。
我就這樣與衛衍同牀共枕了三月,也順利懷上了衛氏的孩子。
因我腹中的孩子與衛衍有關,無人再敢輕視欺辱我,我在衛家的日子過得越來越舒心自在,地位也因衛衍在朝中不斷升遷而水漲船高。
就在我以爲日子會一直這般順風順水下去時。
命運突然給我開了個玩笑。
三郎活Ṫṻ⁻着回來了。
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一個女人。
-10-
衛凌還活着,全家都喜上了天。
帝王親自爲他接風洗塵,賜他連晉三級,官拜上將軍。
所有人都說我是個有福氣的,能跟着衛凌享盡榮華,說盡討好的話,可宮宴上的一幕卻叫衆人再也恭維不起來了。
帝王問衛凌要何恩賞,衛凌自人羣中牽出一位女子。
直言那是他的救命恩人,數月前,若非這位女子搭救,他早已命喪黃泉。
「救命之恩,無以回報,臣別無他願,唯願娶臨娘進門。」
那日,衛凌直挺挺跪在殿中,信誓旦旦地發着願。
也將我的臉面盡數踩在了地上。
衛凌求得帝王賜婚後,臨娘很快進了門,雖是妾室,但仗着衛凌的偏愛,幾乎在衛家橫着走。
我數次被她挑釁,忍無可忍去找衛凌,他卻同我解釋:
「臨娘初來乍到,諸多不易,還望你多容量些。」
我氣得轉身離去,衛凌卻拉住我,將我擁入懷中:
「月娘,臨娘於我有救命之恩,娶她亦是爲了報答這份恩情,可我最愛的還是你,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不知爲何,我看着他的眼睛,聽他說着柔情蜜意的話,心中全無半點喜悅,只有噁心。
想來是孕吐又來了。
怕他瞧出端倪,我推開他,匆匆離去。
-11-
我有孕之事,不可叫衛凌知道,這是老太君的囑咐。
老太君不僅囑咐了我,還嚴命整個衛氏都瞞着,以免來日生出兄弟鬩牆之禍。
她還暗中給了我一包迷藥:
「你記得,將三郎灌醉後同他圓房,再將染了血的帕子放在牀上,以假亂真,他便永遠不會知道孩子生父的祕密。如此,對衛凌,對整個衛氏都好。」
「孫媳知道了。」
那日,我勉強答應了下來,可心中不知爲何,萬分不情願。
腦中所思所想,全是衛衍的臉。
夜裏,衛凌難得來了我這裏。
臨娘進門以來,這是他第一次來我房中。
許是覺得白日讓我生了氣,心裏過意不去,故而前來安撫。
我想起老太君的囑託,今夜應當是我該把握住的機會。
遂趁衛凌不注意,將迷藥下在了酒壺裏。
衛凌向我賠罪,自罰了三杯,喝完沒多久,整個人便昏的不成樣子,抱着我歪在榻上陷入了沉睡。
我本該推醒他,完成老太君交代的倫敦禮。
可我沒有,只是小心翼翼地脫去他的衣衫和自己的外衣,將那塊早就準備好的血帕放在牀上。
好在一切順遂,整個過程衛凌都沒有醒,只是偶有伸手攬抱我,一遍遍囈語,喚着臨孃的名字。
我如釋重負。
門扉卻在此時陡然作響,被人重重推開了。
砰的一聲,震得牀上的衛凌險些醒轉。
「誰?」
我驚惶向外看去,待瞧清那人面孔時。
瞬間煞白了一張臉。
竟是衛衍!
他立在門前,身披墨色斗篷,相融在身後一望無垠的漆漆夜色。
而他的臉色,在瞧清我與榻上衛凌旖旎的情狀時,沉得好似寒潭深淵。
「你怎麼來了?你瘋了嗎……」
然話未完,衛衍已奪門而入,他一把將我從昏睡的衛凌懷中扯出,打橫抱起,朝門外步去。
「不可……」
我急呼,身上未着外衫,只有一件肚兜,若是今夜就這般被衛衍帶出門,那便是坐實了亂倫之事。
「你倒還懂廉恥。」
出門前,衛衍扯下架上外衫,兜罩在我頭上,冷冷笑了一聲。
瘋了!
當真是瘋了!
這一番動靜下,榻上的衛凌悠悠醒轉,發現我不在身側,連身喚道:「月娘……月娘……」
而此刻,衛衍帶我跨出房門,正撞見老太君身邊的李嬤嬤。
她依着老太君的吩咐前來送湯,瞧見衛衍,還以爲自己看花眼了,使勁揉了揉眼。
「喲,大公子,這麼晚了,您怎麼在這兒?您懷裏抱着的這是……」
罩衣下,我攀在衛衍胳膊上的手緊了又緊,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
衛衍面不改色,繼續朝前走。
「屋中婢子走丟了,吾出來尋。」
李嬤嬤簡直驚掉了下巴,衛衍素日不近女Ŧû⁰色,更別提什麼寵信過房中婢子的事。
-12-
衛衍將我帶入一間昏暗的偏房,燭火葳蕤,映出他白璧無瑕的一張臉,華骨天成。
「你瘋了嗎?」
我在他懷中掙扎,他旋身將我抵在門板上,眸如點漆。
「對,我是瘋了。」
衛衍低首吻我,癡迷忘我,灼燙溼濡的脣如烙印,自脣齒面頰綿延至鎖骨。
「月娘,想到你和衛凌同牀共枕的情景,我如何能不瘋?」
我被他吻得幾乎喘不過氣,一雙手抵在身前,「你別醋了,我沒有跟三郎……」
「當真沒有?」
衛衍停了一息,又饜不知足來啃齧我的脣舌。
「那我來的尤算及時。
「我若不來,你待如何?可是要對他亦像從前對我那般……」
我連忙道:「沒有的事,我本就打算……」
「打算什麼?」
衛衍緊緊盯着我。
我斂眸,「算了,不說了。」
衛衍捉住我的手放在滾燙的胸膛上,脣角微揚:
「在老太君面前明修棧道,背後與我暗度陳倉?」
我羞惱,「夫兄如今怎會這般不知羞恥?」
衛衍笑,「我不知羞?先前你與我同牀共枕的日日夜夜,怎從未提過?」
我搖頭,「可如今三郎回來,老太君嚴令全族隱瞞此事,你我終究是無可能了。」
「還有方纔那李嬤嬤若是看出端倪,回去稟明瞭老太君……」
那我與衛衍定難逃問責。
我心似壓了千斤頂,着實難安,衛衍卻道:
「月娘,只要你爲我守身如玉,來日吾定能想出法子娶你。」
娶我?
如今三郎活着,他如何娶我?
可怕的念頭閃過腦海,我怕他與衛凌兄弟決裂,忙道:「不可……」
衛衍溫涼的掌心觸貼我的小腹,「你莫不是忘了,你肚子的孩子,究竟是誰的了?」
篤篤篤——
敲門聲響起,是衛凌來尋我了。
「月娘,你在嗎?」
聽到他的聲音,我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噓——別叫他發現……」
衛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再度貼上了我的脣。
「唔——」
一切盡湮沒在他的脣齒間。
-13-
衛衍徹底瘋了,就這樣在衛凌的眼皮子底下時不時與我偷腥,我又懼又怕,卻又無法抗拒。
好在臨娘有了身孕,衛凌日日去她房中照看着,無暇顧及我這裏,否則難保沒有東窗事發的一日。
這日我在小廚房燉燕窩,臨娘亦來了,瞧見我燉好的燕窩,一把奪了過去。
「像姐姐這般不會下蛋的雞,用得着血燕來補?」
我本不欲跟她爭,但她說話實在太難聽,叫人忍無可忍。
「春喜,奪回來。」
然我的丫鬟剛剛碰到她,她就已經把碗跌碎在了地上,「哎呀,真是可惜呢。」
扭頭瞧見正朝這裏走來衛凌,跌撲至他懷裏,紅了眼眶:
「三郎,我不過是要喝碗燕窩補補身子,姐姐連這都容不下。」
衛凌瞧着地上打碎的燕盞,皺起了眉,「月娘,你爲何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
我據理力爭,「且不說這燕窩是我親手燉的,她不配喫,還有,她顛倒黑白,貶損我在先,我氣不過才讓春喜奪回,燕盞也是她自己故意打碎的。」
「臨娘,是這樣嗎?」衛凌看了眼懷中人,臨娘楚楚可憐不語,他便出言袒護:
「哪怕事實如你所言,臨娘如今懷了孕,你也該體貼照拂纔是。」
我見局勢如此,也不是個不知趣的,索性低頭認錯:「夫君教訓的是,妾身知錯了。」
「弟妹何故這般委曲求全?」
一道清越的嗓音傳來,我扭頭看去,風清月白的一道身影,是衛衍。
他來湊什麼熱鬧?還嫌事情不夠亂嗎?還是……見不得我受欺負?
「三弟怎可如此治家?讓妾室爬到正妻頭上,方纔的事,我都撞見了,這後廚如此多人,三弟只消問一問,便可明瞭,如此明晃晃的偏袒,豈不是叫弟妹心寒?」
衛凌被他當衆一番問責,低垂下眉眼:「長兄教訓的是。」
衛衍還未罷休,問廚房衆人:「方纔的事,你們可看清了?」
衆人皆說看清了,還替我澄清了原委。
衛衍板下臉道:「三弟,按衛氏家規,妾室辱罵主母,當罰鞭笞三十。」
臨娘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臨娘知錯,還望大公子饒恕妾這一回吧。」
-14-
念在臨娘有身孕,衛衍並未重罰他,只是讓衛凌罰沒了她月銀,這衛家到底還是長房當家,而長房如今又以衛衍爲尊。
他說的話自然分量十足。
只是他替我教訓了臨娘固然解氣,衛凌卻也因此猜忌上了我與他的關係。
「長兄從未如此替人出頭過,月娘,你是第一個。」
這幾日,衛凌常常與我提及此事。
我道:「那日長兄不過是方巧路過。」
「只是如此?」衛凌不信,「月娘,我總覺得,長兄看你的眼神,不一般。」
我故作不滿道:「是你多心了。」
衛凌攬我入懷,「月娘,非我疑你,只是長兄若真對你有意……」
見我臉色難看,他又轉了話鋒:「好了,我不提了,只是月娘,你須離長兄遠一些。」
「否則,我會喫醋。」他作勢要來親我,我卻別開了眼,掙脫了他的懷抱。
「三郎,我身子有些不爽。」
衛凌抬手摸了摸脣,只以爲我是在同他鬧脾氣,悻悻走了。
家宴上,老太君樂呵呵地宣佈了兩件喜事。
「一則,是三郎的,」她笑着面向衛凌道:「月娘有孕了,你可得好好照顧着。」
衛凌面露驚喜,攬過我的腰:「當真嗎?月娘。」
我羞赧頷首,他笑得更加暢快:「天不負我,叫我一舉得二子。」
老太君提醒他:「你個猢猻,回頭可別忘了,哪個纔是你正經兒子。」
衛凌點點頭,「祖母教訓的是,孫兒自不敢忘。」
水靈靈地東丫頭立在凳子上,咕咕噥噥地兒語:「祖母祖母,那第二則喜事呢?」
老太君笑得合不攏嘴,「大郎要尚公主了!」
全家都喜上眉梢:「當真?」
老太君笑,「那是自然,前日我入宮,太后娘娘說的,就是上月宮宴上的事,穗明公主看上了衍兒,眼下正求着陛下賜婚呢。」
「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是啊是啊,誰不知道穗明公主可是深得陛下寵信。」
「那大哥哥豈不是要做當朝駙馬了?」
衆人歡笑不已,唯有衛衍,目光一直深深凝睇在我身上,久久不離。
衛凌自是也發現了,故意舉杯朝他敬酒:「弟弟恭賀兄長尚公主大喜。」
衛衍冷冰冰看着他,未起身接酒,場面有些僵硬。
半晌,他起身同老太君作別:
「孫兒今日不欲飲酒,先行離席了。」
-15-
衛衍那日太過赤裸的行徑叫全家都看出了端倪。
禍不單行,衛凌也因此更加疑我。
「我不在的時日,你與長兄是否……」
「我沒有。」
我辯解,臨娘卻在一旁敲邊鼓,「三郎,妾對你可是一心一意的,但姐姐可就說不準了,如今整個衛家都在傳,姐姐肚子的孩子是……」
「你住口!」
衛凌被她攪得心神不寧,愈加惱火,每次都與我不歡而散。
就這樣,衛凌對我的猜忌,也在臨娘日復一日的添油加醋中,達到了頂峯。
爆發的那日,是臨娘誣陷我推了她,要置她的孩子於死地。
「月娘,沒想到你如今竟然惡毒至斯。」
衛凌陰沉着臉,Ťũ₉看着跌坐在地的臨娘,竟狠狠一巴掌將我扇倒在地。
臉上火辣辣的疼,又重重跌摔在地,我本能的捂住肚子,護住肚子裏的孩兒。
衛凌反應過來自己的過激,面露愧疚想要扶我。
臨娘卻在那一廂捂着肚子,哭得泣不成聲,「三郎,我肚子好疼,真的好疼,我怕我們的孩兒會不會……」
衛凌趕忙心疼地將她抱起來,「不會的,臨娘,我已經叫人去喊大夫了,有我在,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的。」
臨娘尤不解氣,要讓衛凌責罰我:
「三郎,她想害我肚裏的孩子,你可不能輕縱了她。」
「可她亦有身孕……」
臨娘惡狠狠盯着我,「那便罰跪,跪上個把時辰,不會有事。」
衛凌急着要讓臨娘看大夫,順着她的意對我道:
「你便跪在此處,跪上半個時辰靜思己過。」
院中,我面不改色跪下來,並未抗辯。
如此不分青紅皁白地偏袒和指責,我的心早已涼透,無力亦不想抗辯。
庭中人來人往,看熱鬧的不少。
可這畢竟是我與衛凌的家事,誰也沒有插手來管。
直到衛衍的出現。
「起來。」
他扶我站起來,對上廊廡下的衛凌。
衛凌方聽完大夫說臨娘無礙的話,正巧見着衛衍扶我起身,眉眼凌厲如鋒。
「長兄怎得又有閒心管旁人家事?」
衛衍冷笑,「吾見有人蠢笨如豕,犯過的錯還要再犯第二回,忍不住提醒。」
次一番話不僅諷刺了衛凌,也在敲打臨娘。
果不其然,臨娘在衛凌懷中瑟縮了一下。
衛凌眸中怒焰滾滾,衝下臺階來到衛衍面前,咬牙切齒,「長兄如今半點不避人了嗎?要知道,這府中閒言碎語已經夠多了!」
「這世間最多的便是流言蜚語,無甚好懼。」
衛衍迎上他的目光,冷肅道:
「倒是有些人不分黑白,閉目塞聽,那纔是最傷人的利劍。」
「你……」
衛凌怒極,卻一時分辯不過他,只冷笑着道:
「天地神明若有知,定不會讓我衛家生出有違倫綱之事,兄長你說是不是?」
他這是在激衛衍,衛衍卻神色未變,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若蒼天神明不負,定會叫有情人終成眷屬。」
衛凌咬牙,「兄長當真要欺我至此?」
衛衍挑眉,「是又如何?」
「你……」
衛凌怒極反笑,將目光落在我身上,「月娘,兄長可是要尚公主,做駙馬的人,你躲在他身後做什麼?難不成忘了,究竟誰纔是你的夫君!」
此一番兄弟相爭,你一言我一語的爭鋒相對,惹出不小的動靜。
引得各房都來圍觀,事情眼見着鬧的越來越大,還有不少人說要去請老夫人過來勸架云云。
衛凌面色如霜地向衛衍下最後的逐客令:
「長兄,我最後清清楚楚告訴你,我與月娘纔是夫妻,長兄來日是要與當朝公主做夫妻的人,沒有資格來管我的家事!」
「沒有資格?你的家事?」
衛衍所有的怒火似被這一番話點燃,平素巋然如冰的臉一點點破碎,變得幽沉無比:
「月娘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你說我有沒有資格來管!」
話音甫落,庭中抽氣聲一片。
老太君被人攙扶着匆匆趕來,剛巧聽到的便是這樣一句。
「造孽啊,造孽!」
她捂着胸口喘息不止,兩眼一閉,幾乎要厥過去。
「老太太!」
衆人疾呼。
-16-
祠堂裏
老太君跪在蒲團上,手中捻着佛珠。
這是我閉門思過數十日來,第一次見到她。
「祖母。」
我朝她問安,她睜開眼,滿目滄桑。
「跪下。」
我依言跪地,一言不發。
「你可知罪?」
老太君站起身,俯看我。
「孫媳不知。」
她冷笑,「若當初知曉你是個妖魅投生的,我這個老太婆就是拼死也不會讓三郎迎你入門,惹下如今衛氏之大禍!」
我以頭觸地,「孫媳不懂祖母的意思。」
老太君哂笑,「你當真以爲我人老耳聰什麼都不知道了?大郎與你在三郎眼皮底下日日歡歌,真當我這個老太婆是死的不成?」
我霎時心驚肉跳,如遭雷劈。
「造孽啊造孽。」
老太君用柺杖杵着地板,發出鏗鏗刺耳之聲。
「你可知,如今衛氏就要毀於你手!」
我愕然抬眸,老太君撫着胸口道:
「我衛家百年世族,這一代更是出了衛衍、衛凌兩個文能治國、武能安邦之才,本該達到鼎盛,誰知禍端竟出在你這兒!」
「你可知,衛衍爲了你,竟在百花宴當衆拒了公主,叫她顏面盡失!如今言官紛紛藉機發難,以亂倫污名彈劾,在這麼下去,他的仕途就要徹底毀了!」
「還有衛凌,如今日日酣醉,前些日子還在軍中與人毆鬥,險些傷了人命,已被陛下降職查處!」
老太君說着說着,淚灑襟裳。
「再這般下去,我這兩個孫兒的大好仕途,都要被你給毀去了!」
「虧我先前對你諸般寵信,幾次三番縱着你的心意行事,如今想來,都是錯的!」
老太君的話,如當頭一棒,叫我愧滿心頭。
原來我的籌謀算計她竟什麼都知曉,卻還是有心助我,爲我着想。
我重重朝她磕了個頭:
「祖母,孫媳辜負了您,是孫媳錯了,不管您如何責罰懲處,孫媳都絕無怨言。」
「責罰懲處?」
老太君嘆息,將我扶起來,「如今,他兩兄弟爲你鬥成這般,再怎麼罰你懲你都是徒勞無益,常言道,禍起蕭牆,族危矣,他兩兄弟若還這般龍爭虎鬥下去,衛氏來日恐要覆滅!」
她抹去眼淚,拍拍我的手背,目光變得凌厲堅定。
「好孩子,若你還念祖母對你的恩情,便聽祖母的安排,離開衛氏兄弟,離開衛家!」
-17-
五年後姑蘇
今日南苑有評書,我早早關了鋪面,去茶樓聽書。
茶樓裏,人聲鼎沸,說書先生懷抱琵琶,邊彈邊唱。
今日講的依舊是衛青天的傳奇故事。
說是這個衛青天多年來輾轉各地當官,體恤百姓,造福一方。
且他斷案如神,從未有過冤假錯案,對貧富一視同仁,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故才被百姓喚作青天。
「誒誒誒,聽說了嗎,據說這位衛青天近日在姑蘇巡查,你們知道嗎?」
茶樓裏有人談論起來,接着便有人附和:
「聽說了,這位衛大人據說要在姑蘇待上一陣子,咱們老百姓有福了。」
「是啊,來了這麼個愛民如子,鐵面無私的青天,可不是有福了。」
我本日日聽書便對這衛青天好奇,如今聽着衆人談話,倒是對此更感興趣了。
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纔會如此受人追捧?
我莫名想到從前在樂陵的那位故人了,彼時他亦是這般備受矚目的人物,也不知道他如今怎樣了?
方巧都姓衛,也當真是巧了。
我在心中一笑,突想起快到霖兒下學的時辰了,趕忙起身下樓,往書院趕。
書院門外,霖兒哭着撲到我懷裏,我一看,他額上竟有青紫。
「是誰傷了你?」
我將他抱在懷中安撫,心下惱極,這些年霖兒在書院一貫是循規蹈矩,怎會平白受人欺負?
「一個叫阿莫的同窗。」
霖兒嘟囔着,雪白軟糯的圓臉上掛着淚珠,叫我心疼不已,「他爲何打你?」
「他搶我竹蜻蜓,我不給,他就打我了。」
霖兒越說越委屈,眼淚在止不住。
原是孩童間玩鬧,我將霖兒抱起來往家走,「霖兒不哭,明日娘替你去討回公道。」
夜裏,我哄完霖兒睡覺,在他身側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我做了個夢。
夢到在樂陵的日子,夢見我離開的那個夜晚。
馬車疾馳在寂寂無人的巷道,夜深沉,我撩開簾子往回望。
衛宅內院火光沖天,喊聲,哭聲響成一片。
登船離岸時,聽得岸邊有人議論。
衛宅二房走水,燒死了三少夫人,火勢大的連屍骨都沒尋着。
更離奇的是,不僅衛氏三公子因此肝腸寸斷,痛哭悲鳴。
那位謫仙般的長房大公子,更是泣淚滿襟,生生嘔出了心頭血。
翌日,我送霖兒去上學,找到了那個打人的阿莫。
我搶回了霖兒的竹蜻蜓,還讓阿莫給霖兒賠禮道歉。
阿莫都乖乖照做了。
我警告他若是再欺負霖兒,我還會更加厲害的討回來。
他乖覺地說不敢了,但轉頭就叫來了自己的父親,攔住了我的去路。
「爹,就是她欺負我。」
那身材胖碩的男人叉腰站在我面前,「你膽敢欺負我兒子?」
「是他欺負我兒在先。」
我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
胖男人臉上橫肉亂竄,待看清我的樣貌後,眼神頓時輕浮起來:
「那便是我兒不懂事了,小娘子莫怪。」
下一刻,他的手便輕飄飄落在了我的腰上,「我聽阿莫提過,你是死了丈夫一個人帶孩子的吧,剛巧我呢,家財萬貫,屋裏還缺房姨太,不如……」
「放開你的髒手!」
我一腳踢在他下身,他滾在地上,痛苦哀嚎之際還不忘叫囂: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爹是誰嗎?別敬酒不喫喫罰酒!」
這一鬧,事情便鬧開了。
那男子非說我讓他斷了命根子,要賠百兩黃金,我自是不允,說他動手動腳調戲良家婦女在先,全是自作自受。
鬧着鬧着,圍觀之人越來越多,最後有人報了官,竟到了公堂之上。
我帶着霖兒跪在堂中,與那男人對峙。
然縣官未至,衙門口已圍滿了羣衆,議論紛紛。
「聽說了嗎?今日衛青天正好在姑蘇,這樁案子將由他親自審理。」
「可不是嘛,不然大家幹嘛都跑來看這樁熱鬧。」
「那就有好戲看了,衛大人斷案如神,自然不會有錯漏。」
「是啊,那張員外平日仗着有幾個臭錢,調戲良家子慣了,一直都是拿錢給縣太爺擺平,今日碰到衛大人,定能給他點教訓嚐嚐。」
竟是那大名鼎鼎的衛青天來審案?
運氣真好,看來今日之事定能討回公道了。
我心中雀喜,然在衙司高喊「衛大人到——」後,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那個被世人稱作衛青天的男人朱袍幞帽,腳蹬皁靴,身如玉樹,面似皎月,一步步走上公堂。
「升堂——」
「威武——」
在莊嚴肅穆的傳唱聲中,仙人之姿的男人展臂震袖,正襟危坐,啪的一下敲響了驚堂木,聲若潭泉,清朗無比。
「堂下何人?狀告何事?」
-18-
怎麼會是衛衍?!
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衛青天會是衛衍!
我幾乎要將頭埋到地裏去。
衛衍卻好似故意的,偏偏道:「堂下婦人,抬起頭來。」
我跪在地上,遲遲不肯抬頭,旁邊的張員外忍不住了,急着要爲自己辯解:
「衛大人,不如讓草民先說!」
染下一瞬,就被衛衍冷聲呵斥:
「藐視堂規,責打二十大板。」
在衆人的一片叫好聲中,男人已被拉至庭中責打,叫苦不迭。
我袖籠鍾雙手緊攥,依舊不敢抬首。
一雙皁靴躍入我的眼簾,頭上傳來男人艱澀哽咽的低語。
「月娘,一別經年,不想,我們的孩子都這般大了。」
公堂上,衛衍替我和霖兒徹徹底底討回了公道。
那平日爲非作歹的張員外不僅受了刑罰,還破了錢財,百姓們彈冠相慶。
他碰我的那隻手,更是被衛衍命人用棍棒打折,堂上盡是他的哀嚎聲。
帶霖兒回家的路上,身後有人將我叫住。
「月娘狠心拋下吾一回?難道還要拋下第二回?」
我轉身,對上衛衍泛紅的眼瞳。
一席朱紫官袍下,依舊是那般仙姿朗朗,卻不知爲何,像是染滿了滄桑憔損的底色。
家門就在咫尺,我讓霖兒先行歸家,再同他單獨敘話。
「你欲如何?」
衛衍走到我身前,居高臨下看着我,「霖兒是我的兒子,你說我想怎樣?」
我感到了危機,「除了霖兒,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當真?」衛衍勾了勾脣Ṭû₌,眼尾早已被浮紅染透,破碎得驚人。
我頷首。
他一把將我攔腰抱起,直勾勾盯着我:
「月娘,我想你了。」
-19-
我與衛衍翻雲覆雨了一夜,方知情之一事,有多麼刻苦銘心。
好似這些年的思念早已積蓄成山洪,此刻盡數得以崩泄。
一夜驟雨狂風,次日,晨光微熹。
我窩在衛衍懷中,與他十指緊扣,互訴這些年的過往。
「你不是應當做了公主駙馬,怎會來這裏?」
說實話,我從未想過傳言中的衛青天會是衛衍。
衛衍抱着我,指間纏繞着我的髮絲:
「還不是念着要爲你守身如玉,所以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當時發生了什麼?」
他雖說的雲淡風輕,但我還是警惕地察覺到了什麼,不覺坐直了身子。
衛衍含笑,大有時過境遷的暢達:
「我當衆拒了天子賜婚,讓公主顏面掃地,得罪了陛下和公主,此後屢遭貶謫,一路至此,便是這樣。」
雲淡風輕幾句話,好似把這些年所有的顛沛流離,辛酸苦楚都置之度外了。
我撫觸他被風霜浸染後不似當年青稚的眉眼,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你怎敢如此,不要命了,那你……」
這一路當是受了很多委屈。
我細細打量着他,看似與從前一般無二的風姿,然細看, 全是沉穩矜重的風骨。
若非餐風飲露多了, 怎會早生華髮?
怎會在細微處生蜿蜒的紋路?
我用目光細細丈量過他每一寸眉眼,只覺喉頭乾澀,眼圈發燙。
這個傻子, 究竟是爲什麼啊?
我有什麼好?
值得他放棄大好前程, 放棄養尊處優的生活, 放棄所有的一切,乃至放棄自己的生命?
淚珠滑落眼眶,「衛衍,你讓我的心好痛。」
他將我摟在懷中,吻去我眼角滑落的晶瑩。
「能得月娘憐惜,便值得了。」
「許是上天垂憐, 又叫我遇到了你。」
「可我……」
我當年答應了老太君的, 遠離衛家的一切。
衛衍看出我的心事,「月娘可是在擔心衛家那頭?」
「嗯。」
衛衍道:「當年下放爲官, 我早已脫了衛家族譜, 斷了跟衛家的所有。」
我愕然,「也是因爲我?」
衛衍頷首,「是,當年他們縱的那場大火, 要了你的命, 也要了我的命。」
看來他是知曉了火是衛家人自己放的,所以纔會跟衛家絕斷。
「那眼下, 你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你跟霖兒在哪裏, 我就在那裏。」
衛衍鑽恬不知恥地入我懷中,雙臂緊緊箍着我的腰。
「既如此。」
我爬下牀, 將壓箱底的寶貝抬了出來,裏面是一張張鋪契,是我這些年打下的江山。
「悄悄告訴你個祕密,如今我可是坐擁整條西街的人。」
衛衍兩眼放光, 「娘子這麼厲害?」
我合上錦匣, 「咳咳,這聲娘子叫的早了, 我想和你商量個事——」
衛衍湊上前來, 「何事?」
我故作高深道:「敢問, 衛大人,可願入贅?」
「求之不得。」
衛衍喉中溢笑,拉過我的手, 旋身將我撲倒在榻上,身形緩緩壓下來,丹脣貼上我的耳畔,溼熱中喑啞低語:
Ŧű₁「月娘,再叫一聲夫兄好不好?」
晨光漸亮, 一縷金芒自雕花窗欞射入,在牀帳上跳躍浮動, 穿梭在牀中說說笑笑的二人身上。
風雨過後,終得天晴。
——完——
番外,衛衍視角(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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