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兩年,我一直以爲周懷川家境貧寒。
直到我爲他生病的妹妹籌錢,摔下舞臺。
從此再也不能跳舞。
他恢復周家太子爺的身份,鋪了滿城玫瑰向我求婚。
「我只想測試一下,你是不是什麼情況下都能愛我。」
「恭喜你,通過了我的測試。」
婚後第三年。
周懷川將衣衫不整的我和他死對頭堵在臥室門口。
他眼睛紅得快要滴血:「爲什麼?」
「我只想測試一下,你是不是什麼情況下都能愛我。」
我將睡裙往上扯了扯,蓋住鮮紅的吻痕,
「很遺憾,你沒通過我的測試。」
-1-
我和周懷川結婚三週年紀念那天,他妹周采薇又鬧着要出院。
「薇薇讓我去接她。」
掛了電話,周懷川看向我,
「你先自己招呼下客人,我很快回來。」
我點點頭,十分善解人意道:
「也不用太着急,還是薇薇出院的事要緊,辦好了再說吧。」
「林星。」他微微加重了讀音,像是對我的態度有些不滿,「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那你,快點回來。」
周懷川終於滿意地離開了。
他走後,那些客人不再掩飾。
看向我的目光都帶着明晃晃的輕蔑。
「這就是當初周總聲勢浩大求婚的那一位?看着也不是很得寵啊。」
「真丟臉,結婚紀念日都留不住人。」
「聽說是那種小門小戶出身,爲了錢才嫁進來。」
「你看她的腿,全是疤,走路都不穩,和殘廢有什麼區別……」
竊竊私語聲傳入耳中。
我只當沒聽到,走上臺,禮貌地宣佈:「家裏臨時有事,今天的宴會先到此爲止。」
不出我所料,一直到我將客人一波波送走,宴會結束後許久。
周懷川才帶着周采薇回來。
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奇怪。
周懷川的神情又冷又沉,周采薇臉上卻帶着還未散去的紅暈。
我問:「怎麼了?」
「回來的路上,撞見了沈家那個沈行舟。」
周懷川咬牙道,
「真是陰魂不散。」
我知道,沈行舟小他兩歲,年少時便有少年天才的名號,總壓他一頭。
後來進了沈氏,更是搶了周懷川好幾個大型項目。
一直被他視若死敵。
我下意識抬起手,摸了摸脣角那點細小的傷口。
還好,滲血已經止住了。
「哥,你別這樣好不好,你明知道我喜歡他。」
周采薇驕縱地抬起下巴,
「說不定,他就是知道我今天出院,特意等在半路製造偶遇的。」
周懷川冷聲道:
「如果他真的喜歡你,怎麼會三番五次搶周氏的生意?」
「這半年周氏原本的市場被侵吞了三成,還不都是他在背後搞鬼!」
「哥——」
周采薇拖長了調子,抱着他胳膊晃來晃去地撒嬌,
「這樣嘛,等我和沈行舟在一起,就讓他把沈氏的項目都交給周氏做,好不好?」
-2-
我坐在一旁,安靜聽着他們倆的對話,沒有出聲。
腦中卻莫名想到剛纔。
送走最後一個客人,我回到臥室。
剛反手關上門,就被人扣住肩膀,抵在了門板上。
接着,另一隻手伸過來,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側過頭去,迎接他急促又滾燙的吻。
「……我等了你很久。」
沈行舟在我脣間呢喃,嗓音帶着些微的啞。
這個吻更像是懲罰性質的啃咬,牙齒磨開一點皮肉,輕微的刺痛反而讓情慾更加洶湧。
某一處灼燙的體溫,一下下蹭着我的腰側。
我抬手捧着他臉側,毫不示弱地回以更重力道的啃咬。
「快點吧。」
我輕聲說,「等下他該回來了。」
「不好意思啊,能力擺在這裏,快不起來。」
沈行舟毫無誠意地道着歉,動作力度卻更加兇狠。
甚至還有閒情,將我散落的碎髮勾到耳後。
我難耐地咬着脣,只來得及提醒一句:「別留下痕跡,會被看到。」
就被拖入無邊無際潮熱的情湧之中。
沈行舟在我肩頭咬了一口,不滿地嘖了一聲:
「你當初釣我上鉤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
想到這裏,我下意識勾了勾脣角。
周采薇卻突然看向我:「你笑什麼?」
「你覺得我說的話很可笑嗎?還是覺得我不應該今天出院,耽誤你在宴會上出風頭了?」
「我沒——」
我輕輕皺了下眉,話還沒說完。
她就臉色發白地捂住心口,倒在沙發上,連呼吸也開始急促。
「夠了!」
周懷川站起身來,厲聲呵斥,
「林星,是我主動要去接薇薇出院的,你有什麼不滿衝我來。」
「你明知道薇薇有心臟病,爲什麼要故意刁難她?」
「現在,跟薇薇道歉!」
-3-
我看着周懷川眼中壓抑的怒火。
不知怎麼的,想到結婚前的事。
戀愛的時候,我不知道周懷川的真實身份。
只以爲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家境貧寒的優等生。
還有一個先天心臟病,常年住在醫院裏的妹妹。
我怕他的獎學金都送給醫院後,生活上有困難。
就多做了一份兼職,然後到飯點就強行把他拖去食堂。
他對着餐盤,神色有些發沉。
我還以爲他覺得愧疚,安慰道:
「你是我男朋友,我賺到的錢本來就該給你花,別太有壓力了。」
「等畢業後,薇薇也出院好轉了,我們就找個大點的房子,一起住。你學習這麼好,肯定能找到好工作……」
我話音未落,手突然被握住了。
周懷川抿了抿脣:「有合適的心臟跟薇薇匹配上了,但是手術費用不夠。」
我怔住:「……還差多少。」
「三十萬。」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情緒翻湧,
「林星,我該怎麼辦?」
那隻握着我的手有些發涼,彷彿手足無措一般。
我更用力地回握住他。
「彆着急,我來想辦法。」
後面一段時間,我瘋了似的做兼職、接演出。
拿到的報酬除了基本生活所需,其他的盡數打進周懷川卡里。
我二十一歲生日那天,接到一單報酬豐厚的商演。
也許是連軸轉的勞累,我在演出當天發起低燒。
一個不慎,從舞臺上摔了下去。
鋼架尖端劃開肌肉,插入小腿骨頭。
劇痛令我當場昏死過去。
醒來是在私立醫院,最高端的單人病房內。
眼睛尚不能睜開,聽覺已經先一步捕捉到外界的對話。
「你說說,三十萬還不夠你周家大少爺一件衣服,好端端的非要編這個謊幹什麼?」
「現在好了,小腿傷成這樣,永久後遺症,她以後再也跳不了舞了……」
然後是周懷川有些煩躁的聲音:「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我張了張嘴,竟落下一滴淚來:「……周懷川。」
他聽到聲音,猛地轉過頭來,看着我。
「爲什麼?」
周懷川低頭看着我,只說:「阿星,我會補償你的。」
我出院那天,還坐着輪椅。
他鋪了滿城玫瑰。
聲勢浩大地向我求婚。
「我只想測試一下,你是不是什麼情況下都能愛我。」
「阿星,恭喜你,通過了我的測試。」
周懷川穿着高定西裝,抱着一大束花,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現在,我們結婚吧。」
-4-
從記憶中回過神。
我沒說話,只是撩起裙襬。
露出小腿上那道猙獰可怖的疤痕。
「這是當初爲了救你妹妹,我從舞臺上摔下去之後留下的。」
周懷川皺了皺眉:「你現在翻這些舊賬有意思嗎?」
「自作多情,我需要你救嗎?」
對面沙發上的周采薇不屑道,「再說了,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賣慘!」
「用受一次傷,換一個嫁進周家這種豪門的機會,怎麼看都很划算吧?」
我看向周懷川:「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他微微側過頭,避開了我的目光:
「薇薇只是個孩子,阿星,你不要總跟她斤斤計較。」
氣氛一時陷入凝滯。
我閉了閉眼,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往樓上走去。
身後傳來周采薇不滿的聲音:「哥,你看她這是什麼態度,難道真覺得我欠她的嗎?」
「死瘸子,活該。」
我走回臥室,四下環視一圈,仔細檢查。
確定沈行舟離開時收拾乾淨了,沒留下什麼線索,這才轉身去洗澡。
從浴室出來時,周懷川已經回臥室了。
正背對着我,站在梳妝檯前。
聽到動靜,他猛地回過頭。
我看到他手裏拿着一條十分眼熟的藍鑽項鍊。
——是沈行舟離開前,送給我的禮物。
那時候,他靠在梳妝檯前,用指尖撥弄着鏈釦:
「在拍賣會上看到的時候,就覺得很適合你,所以拍了。」
「送給你,作爲我們兩週年的紀念禮物。」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偷情這種事,還要搞週年紀念嗎?」
「什麼偷情,說得這麼難聽。你這叫回頭是岸,勇敢追愛。」
沈行舟像只晃尾巴的得意小狗似的,
「再說了,禮物代表美好的祝願,我祝我自己——早日上位。」
說完這句話,他走過來,低頭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這些記憶片段在我腦中快速閃回,只持續了短短一秒。
我擦着頭髮,和周懷川沉暗的目光對上。
「這好像是上個月,沈行舟在香港拍賣會上拍到的那條項鍊。」
他舉起鏈子,藍鑽吊墜在半空中搖搖晃晃,折射璨光。
「阿星,它爲什麼會在你這裏?」
-5-
無數念頭在我腦中掠過,又在極短的時間內推演出一個最合適的結果。
「爲什麼?」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我以爲你會很清楚原因。」
怒火從周懷川眼中一閃而逝,他大步走到我面前,嗓音發沉:
「我應該知道什麼原因?」
「離開前,你向我承諾會很快回來,但我一直沒有等到你。」
我直直地望着他,
「等我把客人都送走,在門口迎面撞上沈行舟的時候,你沒有回來。」
「他把這條項鍊丟給我,說是上個月在拍賣會上,原本你打算拍下來送給我作爲週年禮物,可惜沒拍過他。」
「他說,真可惜,林小姐在您丈夫心目中似乎不怎麼值錢呢——這時候,你依然沒有回來。」
說到最後幾個字,我聲線微微發抖,連眼眶都紅了。
卻仍然直視着周懷川的眼睛。
到最後,反倒是他先移開了目光。
片刻後,他恢復了一貫的淡漠:「所以,你就收了?」
我嗤笑一聲,反問道:「這麼貴,我爲什麼不收?」
「林星,我們周家還沒剋扣你到這個地步!」
周懷川捏住我的下巴,咬牙切齒地盯着我,
「現在已經不是三年前了,你是我周懷川的老婆,不是那個還要四處拋頭露面跳舞賺錢的窮學生,別這麼上不得檯面。」
「下個月有場商業晚宴,你和我一起,沈行舟也會去。」
「到時候,你就把這條項鍊甩到他臉上,告訴他——我周懷川,還不需要別人給我老婆送週年禮物!」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語氣加重,捏着我下巴的手猛地向旁邊一甩。
連同那條項鍊一起,我整個人踉蹌着摔在一旁的牀上,腳踝磕在牀腳,剮蹭下一大片皮膚。
鑽心的痛令我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你……」
周懷川的目光下移,落在我流血的腳踝上,張了張嘴。
他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只吐出一個字就止住,餘怒未消地摔門而去。
我看着天花板刺眼的燈光,視線一團模糊。
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五年前。
那個穿着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抱着專業書,很緊張地來跟我表白的少年。
他會在下雨時帶着傘穿過大半座城市來接我,坐在臺下認真地看我演出。
會買價值四位數的舞裙送給我,在我手足無措想拉着他去退掉的時候,抱住我說:
「不要退,你穿着好看。」
「阿星,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可那價格甚至比不上他在晚宴上隨手付給侍者的小費。
從一開始就都是假的。
都是謊言。
-6-
等那股疼緩過勁去,我慢慢從牀上坐起身,換好衣服下樓。
客廳裏空空蕩蕩,周懷川和周采薇都不見人影。
我面無表情地穿過院子,打車去醫院。
醫生用鑷子夾着碘伏棉球,幫我處理傷口:
「這裏之前已經受過一次重傷了吧,怎麼還這麼不小心?」
「磕到骨頭了,接下來幾天走路都得小心,否則傷上加傷,後遺症會更嚴重。」
我輕輕應了聲。
處理好傷口,我起身離開,拉開診室門,竟然迎面撞上一個人。
下意識往後踉蹌了一步。
下一秒,腰就被人攬住了。
「……林星?」
沈行舟目光掃過來,看到我腳踝的傷口時,眼神一瞬間變得森然,
「是周懷川乾的?」
「嗯。」
我站穩,從他懷裏掙出來,
「沈先生來醫院有事嗎?那我不打擾,先回家了。」
極爲生疏客套的口吻。
我推門離開,沈行舟默不作聲地跟在我身後,穿過醫院長長的走廊,走入電梯。
負一層的地下停車場,我才坐進車裏,手就被沈行舟抓住了。
「怎麼回事?」
我把散亂的頭髮絲勾到耳後,笑了下:「沒什麼,就是你送的項鍊被他發現了。」
「他質問我,我隨便編了個你瞧不起他的藉口,他就生氣了——但我也沒說錯,你本來就瞧不起他。」
沈行舟看着我,抿了抿脣,眼中浮現出一點愧疚。
這段由我一手策劃的隱祕關係走到今天,他在我面前,已經幾乎不會遮掩自己的情緒。
「……是我的錯。」
他說,「我當時不該衝動,說那些話挑釁他的,害得他今天遷怒你。」
我微微垂下眼睫,以很平靜的語氣開口:
「下個月招標會周氏的底價和方案核心,還有可以下手的第三批人員名單,我已經發到你郵箱了。」
「沈行舟,我不想再等了。」
說到最後幾個字,我的聲線帶上了恰如其分的一點顫意。
沉默幾秒,我又補上一句,
「還有,我今晚也不想回家了。」
-7-
話音未落,我就看到他眼中驟然變暗的神色。
沈行舟伸手把我摟過去,放在他腿上坐好。
車燈昏暗,他漂亮的眼睛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望着我。
身體疊擦間體溫漸升,衣料摩挲着發出沙沙聲響,將氣氛點得更加曖昧。
我眯起眼睛,可落下來的不是他的吻。
而是輕輕握住我腳踝、還避開了傷口的手。
「是不是很疼?」
沈行舟低聲問我。
我有些不懂這種時刻他突兀的關心:
「還好,更疼的傷又不是沒受過——」
「對不起。」
他突然說。
我歪了歪頭:「爲什麼突然道歉?」
沈行舟沒有立刻答話,只是往前湊了湊,將下巴擱在我肩頭。
微一側頭,滾燙的吐息就呵在我耳畔,帶來又麻又癢的觸感。
這個姿勢本該曖昧至極,甚至我們緊貼的身體,都清晰感知到彼此的情動變化。
他卻像是察覺不到,只說:
「對不起,兩年前見面的時候我不該說那些話,不該嘲諷周懷川,說他娶了個……呃!」
未盡的話被一聲難耐的喘息突兀打斷。
我握着他,一邊慢條斯理地動作,一邊輕聲說:
「現在提這些事也沒什麼意義。」
「早點解決,早點回去吧。」
「……林星……」
沈行舟不肯示弱,他的手扣住我肩膀,又一路下滑,在漸快的欲潮中不受控地用力。
那力道帶來的些微痛感,讓我只好隨着他一同起伏。
雲層融化,一滴滴落下來,澆灌乾涸土壤上的一切。
在閉合花蕊綻開的那一刻。
我往前傾了傾身體,啞聲道:
「再說了,你沒說錯,我本來就是個瘸子。」
沈行舟猛地睜開眼睛。
那本該凌厲的眼睛裏,懊悔、尚未褪去的情慾……還有更多更多沉暗的情緒,混成駁雜的一團。
「連這種時候,你也……」
他話沒說完,閉了閉眼睛,湊過來,有些惡狠狠地吻住我,
「放心,我會再加快進度的。」
-8-
第二天醒來時,天色大亮。
我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電話剛接通,那邊就傳來周懷川的聲音:「阿星,鬧脾氣也要有個限度。」
「我不小心弄傷了你,你就夜不歸宿,是故意讓我擔心嗎?」
惺忪的睡意瞬間被驅逐。
我定了定神,平靜道:
「我去醫院處理了下傷口,醫生說磕到骨頭,有些舊傷復發,所以就在醫院住了一晚。」
電話那邊突然啞了聲。
我揉了把睡亂的頭髮,正要坐起身,身旁沈行舟的手臂就搭了過來。
下一秒,他一翻身,整個人跨坐在我腰上,然後一點點俯下身。
近在咫尺的距離,他就這麼盯着我的眼睛。
我和他似乎都很喜歡這樣坦誠赤裸地對視。
彷彿只要這樣,這段不能見人的隱祕關係,就不是因爲各懷鬼胎的彼此利用。
「……是我的錯,阿星,你在哪個醫院,我現在過來看你。」
安靜片刻後,電話那邊的周懷川再度開口。
沈行舟突然衝我惡劣地一笑,然後那顆毛茸茸的腦袋低下,緩慢地、一寸寸下移。
春日野草蔓生,草葉露水潺潺,一條小蛇在草間爬行。
「……唔!」
我難耐地喘了兩口氣,用空着的那隻手去推沈行舟,卻被他握住,一把按在腰側。
「不、不用了……嗯……醫生說我很快就能出院。」
「下午我會準時到公司的。醫生喊我複查,先掛了。」
電話掛斷,手機從我手裏滑落,落在滿地凌亂的衣服裏。
「沈行舟!」
他終於肯抬起頭來,脣角微揚,水跡折射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姐姐生氣了?」
鮮少被他叫出口的稱呼,與滿是侵略性的目光混在一起。
變成了我心裏某種對於危險最本能的預感。
「你在幹什麼?」
他勾了勾指尖,慢條斯理地笑起來:「姐姐打電話的時候不是說過了嗎?」
「我在幫你『複查』啊。」
……
折騰到最後,等到一切平息,時間已經過了中午。
我匆忙喫了幾口沈行舟做的午飯,起身就要離開。
手又被他拽住了。
「……真希望今天能變成每一天。」
我背好包,側頭看着他:「下個月那場晚宴,還有之後的招標會,都會見面的。」
「那之前呢?」
我有點無奈:「從昨天到今天,我覺得你和我應該已經待夠了。」
「那只是你以爲,我可還沒夠。」
他寸步不讓,目光幾乎要黏在我身上,
「所以這一個月都不見面了嗎?」
我頓了頓,只好安撫道:「我會想辦法,抽空來找你。」
-9-
也許是爲了補償我,哪怕公司股價在跌,流動資金喫緊。
周懷川還是斥資上千萬,買下一條更昂貴的粉鑽項鍊,親手戴在了我脖子上。
到了第二個月的晚宴那天,我挽着周懷川的胳膊,盛裝出席。
一眼就看到了宴會廳正中央,正笑着和幾個人談笑風生的沈行舟。
他是沈家最出衆的小兒子。
年紀輕輕就縱橫商界,嗅覺敏銳,手段雷霆。
進入沈氏不過兩年時間,就將商業版圖擴大了一倍。
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人羣中矚目的焦點。
「沈行舟。」
周懷川冷冷叫了一聲,撥開人羣走了過去。
他挽着我的那隻手微微用力,我便將手裏的藍鑽項鍊朝沈行舟甩過去。
沈行舟抬起手,準確無誤地將項鍊抓在手裏。
鏈條在空中晃動,把他看過來一閃而逝的笑意也切割成碎片。
「沈先生,我和我老公的結婚紀念日禮物,還不需要你來送。」
我冷淡地說。
「是嗎?」
沈行舟挑了下眉,「那天在拍賣會上,周總一直跟我競拍這條,我還以爲林小姐會喜歡呢。」
「我喜歡的不是項鍊,是我老公送的禮物,什麼都行。」
我看着他,「這是我們夫妻間的事,沈先生大概體會不到,也就不勞你費心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
旁邊的人似乎察覺到不對,連忙出來打圓場:
「小沈總和周總都是要做親家的人了,幹嘛還這麼針鋒相對的?」
馬上就有人跟着接話:「真應了那句話,大舅子和妹夫是天生的敵人。」
我怔了下:「妹夫?」
「是啊,小沈總不是馬上要和周總的妹妹訂婚了嗎?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又何必……」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完。
周懷川就冷嗤一聲,挽着我轉身朝另一邊走去。
酒過三巡,他和人攀談,我拿着手包出去補妝。
路過走廊盡頭某扇門時,卻被一隻手猛地拽了進去。
室內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漏進來的一點瑩瑩月光。
「姐姐不害怕嗎?」
沈行舟藉着那點光,準確無誤地找到我嘴脣的位置,輾轉啃咬,
「不擔心我是壞人?」
我脖子往後仰,整個人靠在冰涼的門板上。
身前貼着的體溫卻越來越滾燙。
「除了你,還有誰這麼大膽?」
沈行舟輕笑了一聲,脣舌一路下移:「姐姐就不大膽嗎?當初一桌喫飯,就敢當着你丈夫的面來蹭我的腿。」
「今天倒又說,這是你們夫妻間的事。」
「你老公送什麼你都喜歡……那你老公知道你和我這樣嗎?」
我察覺到,沈行舟的情緒似乎不太對勁。
於是伸手貼着他一側臉頰,試圖安撫:「你在生氣?但今天的事我已經提前跟你說過了——嘶!」
他撩開我散落的頭髮,在我頸側咬了一口。
尖銳的刺痛傳來,下一秒,他就放開我,按下了一旁的開關。
霎那間,化妝間內燈光大亮。
沈行舟冷冷地看着我:「看來,你真的沒有什麼話要問我的。」
說完這句話,他拉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門「砰」地一聲關上,我一個人站在房間裏,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然後拿出口紅,補好妝。
鎮定自若地轉身出門。
一直到深夜,宴會結束。
我才和周懷川一起回到酒店。
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鍵。
電梯鏡子的倒影裏,他不經意地一側頭,目光落在我頸側,突然凝固了。
「林星!」
周懷川猛地轉過身,握住我左邊手腕,厲聲道,
「你脖子上這是什麼?!」
我想到沈行舟咬的那一下,突然反應過來。
「我……」
周懷川死死瞪着我,滔天的怒意和不可置信讓他的表情都輕微扭曲,有些恐怖。
我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然後就被他以幾乎鉗碎骨頭的力道捏住下巴,用力往上抬。
另一隻手則用指腹按着那個牙印,用力反覆揉搓,直到新鮮的血湧出來。
劇痛令我產生了輕微的耳鳴。
「你嫁進周家三年,我給了你多少東西,你敢揹着我做出這種事?!」
「說,是誰?!」
「你不說也沒關係,我今晚會把他找出來——碎、屍、萬、段。」
我大腦飛速運轉,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電梯卻停住了。
門打開,沈行舟就站在外面。
也許是不想在他面前丟臉,周懷川終於鬆開了捏着我下巴的那隻手。
另一手卻仍然用力扣住我手腕,拖着我往房間走去。
「我們回去說。」
擦身而過的一瞬間,我垂下眼,避開了沈行舟眼睛裏幾乎快滿溢出來的情緒。
下一秒,他忽然伸出手,攔住了周懷川。
「幹嘛要回去說?」
他懶洋洋地掃了他一眼,抓住我另一側手腕,
「你不是剛纔還在找我,要把我碎屍萬段嗎?」
-10-
周懷川愣在原地。
手上原本巨大的力道鬆了鬆。
趁着這一瞬間,我終於將手腕從他手裏抽了出來。
他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一步步走到沈行舟身邊。
「林星,你在幹什麼?」
「你不是在質問我姦夫是誰嗎?」
我平靜地看着他,「說實話,本來想再瞞一陣子的,但真的有點煩了。」
「既然碰上了,索性就這樣吧。」
「這樣……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沈行舟一邊有點不耐煩地開口,一邊伸出手,將我攬到他身邊。
「周懷川,從前過去,你在我面前都沒有勝算。一條項鍊,我隨手送給阿星戴着玩的而已,還回來又怎麼樣,真以爲能氣到我嗎?大不了下次,我送條更貴的。」
「不是要把我找出來碎屍萬段嗎?怎麼現在真碰上了,說不出話了。」
「讓讓吧,我們要回去休息了。」
最後一句話不掩輕蔑,滿是挑釁之色。
「沈行舟!」
周懷川被刺激得眼眶都發紅,突然一聲厲喝,握拳朝他的臉上砸過去。
沈行舟偏頭躲開,把我往旁邊一推,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這場架不過持續了半分鐘,就被巡邏的酒店保安強行分開。
沈家和周家他們一個都不想得罪,於是只好聲好氣地勸說了兩句,便忙不迭地離開了。
見沒有別人了,沈行舟立刻蹭過來,貼着我的身體,向我展示他臉頰那一點傷痕:
「姐姐,好疼,我破相了你還會要我嗎?」
「周總這一言不合就打人的樣子,一看就有暴力傾向。」
「還好你及時止損,選了我。」
周懷川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只是死死盯着我。
他眼睛紅得快要滴血:「爲什麼?」
爲什麼?
這一瞬我竟突然想笑出聲來。
這句話、這三個字。
三年前從病牀上醒來時,我也曾流着淚問過他。
那時候。
他是怎麼回答的呢?
「我只想測試一下,你是不是什麼情況下都能愛我。」
我攏了攏散亂的頭髮,蓋住頸側那枚鮮紅的吻痕,
「很遺憾,你沒通過我的測試。」
-11-
我和周懷川之間的情緒,似乎總是守恆的。
一方越歇斯底里,另一方就越平靜。
當初我得知自己再不能跳舞,許久仍不可置信。
出院後才能從輪椅上站起來走路,便去舞蹈室嘗試。
一遍又一遍地試,再一遍又一遍地摔倒在地。
到最後,我磕得四肢烏青,伏在地面上大哭,周懷川推門走了進來。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大哭,聽着我幾乎帶血的質問,一個字也不答。
只在我哭累了,嗓子已經啞得發不出聲音後,淡淡開口:
「回家吧。」
「婚紗已經做好送過來了,回去試試,有哪裏不合適我讓他們改。」
自從恢復了周家太子爺的身份,不用在我面前扮演那個捉襟見肘的窮學生後。
他幾乎變成了一個我完全陌生的人。
冷靜,自傲,高高在上。
甚至不解於他已經願意娶我、已經願意讓我這個要靠跳舞演出賺生活費的窮學生過上富太太的生活,我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回去試婚紗的時候,因爲我又瘦了點,而那件婚紗是按我兩個月前的身量做的。
如今穿在身上,空空蕩蕩。
大裙襬上鑲嵌的鑽石折射璀璨燈光,將我手臂上滿滿當當的烏青照得更爲觸目驚心。
周懷川站在我身邊,看着鏡子裏我們倆並肩的倒影。
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跳不了舞,以後就不要去跳了。」
「等結婚後,我會在公司裏給你安排一個職位。」
「林星,周家養得起你。」
……
我從記憶中抽神回來,看着面前的周懷川。
怒意和不解在那雙眼睛裏攀升,交織,最後慢慢化成一片淋漓的絕望。
「你不能這樣。」
他啞着嗓子說,「阿星,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從一開始,我就想娶你……」
「怎麼你周懷川是什麼天神下凡嗎?你的喜歡很值錢?」
沈行舟冷嗤一聲,
「結婚後沒兩年,林星就選了我,說明你這個人一點吸引力都沒有唄。與其質問她,不如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太沒用,怎麼處處都比不過我?」
說完這句話,他再度攬上我的肩膀,帶着我轉身離開。
這一次,周懷川並沒有來攔我們。
他只是在後面,衝着我們道:
「沈行舟,你勾引林星,不就是爲了在這件事上也贏過我?當初是誰送錦旗,說恭喜我挑挑揀揀最後娶了個瘸子——阿星,你恨我,可難道沈行舟就是什麼好東西嗎?」
最後幾個字出口時,他的嗓音帶着泣血般的嘶啞。
沈行舟扶在我肩頭的手緊了緊。
我卻始終沒有再停步,和回頭。
-12-
剛回房間,沈行舟就放開了攬着我肩膀的手。
玄關走廊暖黃的燈光下,他微微低下頭,和我對視着。
片刻後,我彎起脣角:「滿意了?」
「滿意什麼?」
「我今天穿的是禮服,沒什麼可擋的,你留下這個痕跡,不就是爲了讓周懷川發現嗎?」
我歪了歪頭,撩開頭髮,露出頸側乾涸的血跡,
「明天的招標會,就是這局棋最關鍵的一步了。今晚挑明這件事刺激他,他情緒不穩下,大概率會出更大的岔子,的確是——」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沈行舟打斷了。
「你是這麼想的嗎?」
「不然呢?」
我抬手按了按傷口,哪怕早有心理準備,還是疼得輕顫了一下。
放下手,我率先往套房內的臥室走去,
「藥箱放在哪裏,我先處理下傷口——啊!」
身體驟然一輕,連着尾音也驀然抬高。
因爲沈行舟突然將我整個人都抱起來,大步走進了臥室。
他將我放在牀上,回身找來藥箱,幫我給脖頸的傷口上了藥,卻又輕輕用指尖摩挲着旁邊的皮膚。
「很疼嗎?」
沈行舟盯着我的眼睛,沉聲道,
「林星,你可以讓我跟你一樣疼。」
我失笑:「我又不是小狗,沒有跟你一樣咬人的愛好。」
「所以你把我當成你的小狗嗎?」
他不依不饒,湊得更近了些,灼燙的呼吸就吐露在我脣畔,
「你會永遠喜歡你的小狗嗎?」
「……你今晚是喝多了嗎?」
我本能地往後躲,失去重心,仰面躺倒在牀上。
沈行舟的身體便順理成章地覆了上來。
這場情事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來得急躁,像是火星落上乾燥的木柴,又遇風起。
一瞬間火焰蔓延,洶湧如漲潮。
可又因爲這麼多次,對於彼此的身體都太過熟悉,那點不適的疼痛很快就變成了更熱烈的情慾。
窗外雲層移開,月色亦如湧動情潮。
我的神思像附在海邊的礁石之上,很快就被一波一波劇烈的海浪拍打成碎片,連吐出的聲音也變得支離破碎不成調。
攀上雲霄的那一刻,沈行舟猛地按住我腰側,像是要和我一起融成一團雲。
我幾乎從他眼中看到了浮現出的一點恨意。
「其實你比誰都清楚,我想說的是什麼。」
「但……沒關係。」
「我總不可能讓你永遠裝傻下去的,姐姐。」
-13-
我睡去時大汗淋漓,連手指都痠軟得沒有一絲力氣。
也許是晚上在宴會上喝了點酒的緣故。
夢裏時間倒着向前流淌,我又記起兩年前。
第一次見到沈行舟時的樣子。
那場豪門晚宴上,因爲沈行舟從前就和周懷川不對付。
見他挽着我的手進門,便挑挑眉,笑着開口:
「周懷川,大家都說你跑去貧民窟體驗生活,體驗到最後娶了個瘸子回家。」
「居然是真的。」
他的目光落在我小腿遍佈的猙獰疤痕上,又一路上移,最後和我眼睛裏溫和的笑意對上。
微微有些愣神。
「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周懷川冷冷地回敬道,「聽說你剛進沈氏,還是多操心自己吧,當心出了差錯,你那個私生子哥哥被接回沈家頂替你的位置。」
但因爲那段時間,周家和沈家有短暫的合作。
這兩個人再看不慣彼此,還得坐下來同桌喫飯。
沈行舟一直漫不經心地和身邊朋友說話。
直到桌下,我的腳踝蹭上了他的小腿。
他猛地轉過頭,不可思議地看向我。
十九歲的少年,耳朵尖都有些發紅。
卻什麼也沒說。
那天深夜,沈行舟私人別墅外的車裏。
放倒的車後座上,身影交疊,熱霧蒸騰。
「林小姐,周懷川知道你是這樣的人嗎?」
「不知道又怎麼樣,難道你剛纔沒當場掀桌子罵我行爲浪蕩,現在倒想告訴他了?」
我置若罔聞,自顧自做了準備,找準位置坐好。
然後笑着俯下身去,蹭他發燙的胸膛,
「既然和周懷川不對付,我這樣,你不是應該求之不得嗎?」
沈行舟被我逼得倒抽一口冷氣,下一秒便僵在原地。
我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哦……你之前沒有過。」
「閉嘴!」
他惱羞成怒地直起上半身,卻又不甘示弱地盯着我的眼睛,
「你當初,也是這麼對周懷川的嗎?」
「你是想說我勾引他吧?」
我笑了,「是啊,小少爺,你是第二個,所以我更有經驗——」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沈行舟急促的吻堵了回去。
這段隱祕關係進行到第三個月的時候。
某天夜裏,風停浪歇之後。
我靠在牀頭,看着跪在我腿間、仍未饜足的沈行舟。
突然道:「你很討厭周懷川吧?」
他動作一下子停住,抬起頭來,有些咬牙切齒地看着我:「非得在這時候提到他嗎?」
「我們能開始,不就是因爲他嗎?」
我失笑,敷衍地在他發頂揉了一把,以作安撫,然後繼續道,
「小少爺,我送你一份大禮,好不好?」
我知道,沈行舟的慾望和野心遠不止掌控一個沈氏集團這麼簡單。
「周氏現在是周懷川掌控,只要你配合我,可能最後市值會縮水不少……但,最多三年,我可以讓它變成你的。」
沈行舟不答話,只是看着我。
漸漸的,那個眼中滿是情慾的光、癡纏着我的小狗一樣的沈行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傳聞中野心勃勃、雷霆手段的小沈總。
沈行舟直起身,撐着我的膝蓋,嘲弄道:
「所以一開始你找我,就是爲了這件事?」
「嗯。」
「爲什麼?你恨周懷川?」
我笑了:「第一天睡完回去,你不就把我調查得清清楚楚了,現在又何必明知故問,小少爺?」
……
我驀然睜開眼。
天際微光從沒拉緊的窗簾透進來。
大概是昨晚天翻地覆好幾場,太累了,沈行舟還在我身邊沉沉睡着。
他生得一張貌美非常的臉,眉骨挑高,薄脣微白,高挺的鼻樑把整張臉的輪廓拉得更爲鋒芒畢露。
然而這樣閉着眼睛時,那些銳利的光通通消失不見。
我偏過頭去,盯着他恬靜的睡顏。
片刻後,突然輕笑了聲。
-14-
我的預估沒有出錯。
周懷川應該是心神不寧了一整晚。
加上週氏這次策劃案的核心和報價範圍,早就被沈行舟瞭解得一清二楚。
最後這個能獨佔未來近三年市場份額的項目,被沈氏拿下。
這結果本就資金喫緊、陷入停滯的周氏來說,算是雪上加霜。
「他們之前抵押的那一部分股權,這時候可以派上用場了。」
我和沈行舟說着話,並肩走出電梯。
迎面便撞上了周懷川。
他神色憔悴,眼睛裏遍佈血絲。
一見到我,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
「阿星!」
他咬牙道,「消息是你泄露出去的,那些反水的員工,也是你的手筆,是不是?」
「你的話我聽不懂。」
我知道他根本就沒有切實的證據,於是三言兩語便把話帶了過去,又說,
「離婚協議書我讓律師發給你了,所有周家的東西我分文不要。如果你不答應,那我們就走訴訟流程。」
「但我勸你,還是簽了吧。接下來你還有的忙,分心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不值得。」
周懷川看着我。
那雙眼睛裏,說不上是絕望還是恨意很多一些。
「三年前,從一開始你答應和我結婚起,就在謀劃着這一天了,是不是?」
他說,
「我知道,你的腿受傷了,可我已經給了你補償,給了你靠自己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你到底爲什麼這麼恨我?」
「難道我們在一起的那兩年,都是假的嗎?」
「周懷川,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能不能不要像個怨夫一樣?」
身旁的沈行舟冷笑一聲,親暱地挽起我的手,
「你弄傷了林星的腿,讓她永遠都不能再跳舞和正常走路。這種傷害,是你娶了她就能全然彌補的嗎?」
「你以爲你算什麼東西?」
最後一句話,幾乎帶着不加掩飾的嫌惡和敵意。
走到這一步,周家的頹敗已經不可避免。
這從一開始就是我計劃好的。
我也本可以不對周懷川再說些什麼的。
但這一刻,我對上他絕望頹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至極:
「就是因爲那兩年是真的。」
「我是真心喜歡你,察覺你家境有困難,真心想幫你。我認真做好了我們倆關於未來的一切,然後你告訴我,那都是假的,是你對我的考驗。」
「當初你玩上癮了,應該很想過這樣一貧如洗的生活?現在我幫你一把。」
我盯着他驟然慘白的臉色,笑了一下,
「辜負真心的人,就該落得這樣的下場。」
-15-
大廈將傾。
接下來的幾個月,哪怕周懷川東奔西走,連已經退休養老的老周總也拉下顏面四處求人。
還是沒能挽回周氏的頹勢。
反倒牽連出他當年爲了拿下一塊地皮,買兇殺人的舊案。
進了監獄。
周氏家大業大,不少人虎視眈眈。
這下便順理成章,將其瓜分得一乾二淨。
得益於我們兩年前就開始的佈局,沈行舟喫下了最多的份額。
我料到他很忙,也就沒有再聯繫過他。
結果這天晚上,門鈴突然響了。
一開門,就發現沈行舟站在外面。
頭髮上還冒着零星的水汽。
「……外面下雨了嗎?」
我側開身體,讓他進門,「先進來吧。」
他進了門,在沙發上坐下,看着我。
我笑了笑:「聽說上週,你未婚妻去攔車,求你出手幫幫周家,哭得心臟病當場發作進了醫院,你沒有心軟嗎?」
「什麼未婚妻?」
「周采薇啊。」
「我和她從來就沒有關係。」
沈行舟冷下臉,
「而且她罵過你,現在病進醫院等死,也是活該。」
這話說的,好像你沒有罵過我似的。
我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沈行舟目光幽微地望着我:
「那天之後,你再也沒有回過周家。」
「嗯,沒什麼必要。」
「不把你的東西帶走嗎?」
「證件那些我已經隨身帶好了,至於別的……那都不是我的東西。」
我捧着玻璃杯,喝了口還在冒熱氣的水,
「我兩手空空地來,兩手空空地走。你們這個圈子,我也算待夠了。」
也噁心透了。
後面半句話,我沒說出來。
畢竟沈行舟就坐在面前。
周家倒了,就倒在他手裏,他現在已經是整個圈子裏最衆星捧月的存在。
我還是留了幾分體面,轉開話題,
「你淋了雨,先喝杯熱水吧。」
他沒理會,反而猛地站起身,欺身過來,一言不發地吻住我。
這個吻帶着極大的力道,輾轉啃咬,那點留在我嘴脣上的水珠很快被摩擦着散了個乾淨,又溢出絲絲縷縷血的甜腥味。
舌尖掃開脣縫,彼此交纏。沈行舟越吻越深,最後扣着我的肩膀,和我一起倒在略顯狹窄的沙發上。
兩個月沒見過面,動作有些微生疏,但畢竟此前磨合了兩年,很快找回了熟悉的感覺。
「姐姐……林星……」
沈行舟像撞進我世界裏的一陣風,溼淋淋地吹開一切。
花蕊搖曳着綻放,久久不見閉合。
我勾着沈行舟的脖子劇烈地喘氣,眼前一片光影迷離。
熱氣瀰漫,他微溼的頭髮很快乾了。
窗外的雨,卻下得越來越洶湧。
像是要填滿我的每一寸世界。
……
這場激烈的情事結束後,房間裏突然沉默下來。
我把汗溼的頭髮勾到耳後,慢慢坐起身。
定了定神,平靜道:
「今天晚上,算是最後一次。」
他像是沒聽到那樣,慢慢抱住我的腰,臉頰湊過來蹭了蹭:
「明早你想喫什麼,我給你做。」
「我說,我們就到這裏結束吧,沈行舟。」
他猛地坐起身,身體前傾,直直望着我。
「一定要這樣嗎?」
我反問道:「合作已經圓滿結束了,我們還有什麼理由繼續這麼下去?」
他眼圈微紅,眼底幾乎翻滾出一抹輕微的恨意: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呢?」
-16-
窗外暴雨噼裏啪啦地敲打着窗戶。
屋內有幾秒,靜得落針可聞。
然後我輕輕笑了一下,平靜地看着他:「所以呢?」
「對你們這個圈子的人來說,喜歡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嗎?」
我曾經真心實意地喜歡過周懷川。
現在也是我親手把他送入地獄。
「我其實,很喜歡跳舞。」
我抬手蹭了下臉頰,開口,
「在能靠跳舞賺到生活費之前,就很喜歡。」
「小時候在老家,夏天快過完的時候,大家收完麥子,麥場一片漫無邊際的金黃色。我就穿着我打了補丁的粗布裙子,從這頭跳到這頭。」
「舞蹈最初誕生,就是爲了慶祝豐收的喜悅。」
「你們可能沒見過這樣的景色,也不理解我這樣的人。但沒關係,我也從來沒指望能進入你們的圈子。」
「可爲什麼要毀掉這一切,再把我強行帶進來,還要我對你們感恩戴德?」
沈行舟眼眶更紅了:「那是周懷川,不是我!」
「你和他,有什麼不同嗎?」
我輕輕開口,
「當初見面,你不是也和他們一起笑我是個瘸子,說周懷川不知道怎麼想的,演到最後竟然真的娶了我。」
這是我第一次在一個人的眼睛裏,看到濃重得有如實質的懊悔和痛意。
「對不起。」
沈行舟看着我,竟然落下淚來,
「我那時候年輕氣盛,因爲和周懷川太不對付了,所以想打擊他的一切……」
「不過,那也很正常。」
我安撫地說,
「你不這麼說,我也不會找上你,達成後續的一系列合作。」
「所以我們算兩清了,並沒有誰欠誰這一說。」
「是我欠你,阿星,我可以補償——」
「沈行舟。」
我打斷他,「我是個天生薄情寡義的人,這輩子只打算付出一次真心。」
「現在用掉了,就是沒有了。」
「你說的沒錯,我之前的確在裝傻,因爲我沒辦法給你回應,但又不想影響到我們之間的合作。」
我推開他,站起身來。
臥室的燈光照下來,籠在沈行舟仰起來看向我的臉上。
把那張向來輪廓鋒利的臉,照得一片柔和。
「我定了機票,過兩天就走。」
「房租我多交了一個月,所以如果你想留在這裏,也隨便你。」
「我很討厭你們這個地方,一天也不想再多待下去了。」
17(沈行舟視角)
沈行舟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林星的。
想來想去,始終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她就像一汪安靜流淌的水,不動聲色地入侵,等他察覺到的時候,已經整個人都被浸透了。
他對她的喜歡與日俱增。
對初見時的懊悔也就與日俱增。
可時間永遠往前走,不會回頭。
他做了幾百次夢,夢到第一次見面時,自己沒有嘲諷林星。
而是在她慢吞吞地出門後,追出去,在走廊攔住她。
告訴她:「和周懷川離婚吧,來我身邊。」
可睜開眼。
她沉沉睡在他身邊。
房間裏還有尚未散去的曖昧氣味。
沈行舟的思緒裏,有關這段複雜關係的記憶重新浮現出來。
……不是他幻想中的正常開始。
從一開始他們糾纏在一起,就不是因爲愛,因爲心動,或者別的什麼。
是因爲她恨周懷川。
而他恰好和周懷川針鋒相對,也有能力。
會是她最好用的工具。
周家徹底倒臺那天,林星已經不在這座城市了。
而周懷川因爲涉嫌經濟犯罪,被警方帶走調查。
沈行舟去見他。
「你妹妹現在還躺在醫院裏,這下,她是真的沒有錢做手術了。」
隔着一面玻璃,沈行舟嘲弄地看着他,
「三年前你就是拿這個理由騙她出事的吧?現在我讓你夢想成真了,開心嗎?」
周懷川抬起頭看着他。
他臉色蒼白,神情憔悴,嘴脣乾裂得出了血。
「薇薇她只是喜歡你,上次如果不是你答應和她訂婚,她根本不會……」
沈行舟嗤笑一聲:「給她希望,再徹底打碎,不是更有意思嗎?」
「我看到她就覺得反胃,你覺得我會真的和她結婚?」
得知林星當初受傷的起因,一開始就是出自周采薇的提議後。
沈行舟對她的厭惡達到了巔峯。
周懷川瞪着他。
看着他空空蕩蕩的身邊,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笑了出來。
「林星不在。」
他肯定地說,「你喜歡她,可她不會留在你身邊。」
沈行舟像被戳中了心底最脆弱的部分,細細密密的疼順着裂縫蔓延開來。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洶湧的怒火和妒意再也隱藏不住。
他一直不願意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的是。
他嫉妒周懷川,嫉妒得發瘋。
因爲那是林星唯一僅有付出過真心的人。
這種情緒,在林星親口承認這一點之後,達到了巔峯。
沈行舟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讓情緒冷靜下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周懷川:
「那又怎麼樣?我還年輕,她至少對我的身體很滿意。」
「我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用來讓她回心轉意。」
「而周家——不管是你,還是你那個躺在醫院半死不活的妹妹。」
沈行舟輕笑一聲,
「你們的人生,到這裏就結束了。」
-18-
我剛到學校,就聽隔壁工位的老師說,有人給學校匿名捐贈了一棟藝術樓。
「有琴房、繪畫教室……還有一整層樓的舞蹈室。」
她嘖嘖感嘆,
「早上我去看了下施工效果圖,感覺把我們這破破爛爛的學校都提升了一個檔次。」
西南地區的四線小城市,再普通不過的一所中學,會有這樣的好心人嗎?
我怔了怔,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卻還是禮貌性笑了笑:「是嗎,那真的很好。」
下午的舞蹈課,我帶着幾個女孩子壓完腿。
正要訓練下一個動作,她們突然齊刷刷看向我身後。
我回過頭去,看到了沈行舟。
他應該是瘦了一點,整個人顯得更加高挑和凌厲。
望向我的目光,卻一如既往專注又深邃。
「沈總。」
我想了想,率先開口,「謝謝您捐的樓。」
他彎了下脣角:「你猜到是我了。」
我點點頭:
「得到的東西太多,多爲社會做點貢獻也是好的。」
說完這句話,我不再看他,重新轉回去,招呼大家繼續練舞。
沈行舟似乎也沒有糾纏下去的意思,自顧自地在角落坐下。
從那天起,他開始每天準時出現在舞蹈教室裏。
也不怎麼說話,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到最後,相熟的學生都問我:「林老師,捐贈人在追你嗎?」
還有個女孩,大概是小說看多了,拽着我的衣襬偷偷追問:
「林老師,你的腿是不是就是他弄傷的,他現在在追妻火葬場嗎?」
「不是。」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去練舞吧,我去找他談談。」
下課後,學生們都走了。
教室裏就只剩下我和沈行舟。
「你這麼久不回去,不擔心沈氏出問題嗎?」
他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周懷川那種蠢貨,連信任的手下都找不到一個。」
「如果一兩個月不回去就能出大問題,沈氏也不會到今天。」
「但你這樣跟我耗着,有什麼意思呢?」
他眨了眨眼睛:「只要待在你身邊,每一秒我都覺得很有意思。」
我皺起眉:「你……」
才吐出一個字,眼前的世界突然開始劇烈搖晃。
我遲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是地震!」
這是間有些年頭的舊教室,頭頂那根巨大的木質橫樑晃動着,斷裂,而後墜落。
「林星!」
沈行舟撲過來,把我整個人護在他身下。
時隔兩個月,熟悉的氣息再度鋪天蓋地包裹住我。
不同的是。
這一次,帶着血的腥氣。
-19-
我坐在急救室外,沉默地看着門上長亮的紅燈。
隔壁縣城發生了 6.6 級地震,波及到我們這裏,其實並不算太嚴重。
可因爲老舞蹈教室年頭有些久了,竟然成了整座學校唯一坍塌的建築。
不知道過了多久,搶救室的門打開。
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
「患者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但小腿骨折,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家屬去辦一下住院手續吧。」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站起身來。
沈行舟是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的。
「醫生說你的腿受傷很嚴重,康復後也可能會留下後遺症。」
他躺在被子裏,臉色帶着失血的蒼白,十分乖巧地看着我。
「沒關係,這樣的話,我就和你一樣了。」
我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你是爲了救我才受的傷,接下來你出院前,我會每天過來照顧你。」
「如果姐姐很忙的話,偶爾一次不來也沒關係的。」
這句話聽上去,莫名有種楚楚可憐的意味。
我挑了挑眉:「如果我每天都很忙呢?」
「……」
沈行舟有些僵住,過了好幾秒才道:「……每天晚上過來看我一眼,也好。」
「開個玩笑。」
我拿起水果刀,給他削了個蘋果,
「舞蹈教室都塌了,在你捐的樓蓋好之前,我應該都不會太忙。」
時間一晃,一個多月過去。
這天晚上臨走前,我看着沈行舟開口:
「醫生說你的腿好得差不多了,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前幾天我看到你祕書過來,讓他幫你辦好出院手續,就回去吧。別再過來找我了,小少爺。」
轉身正要離開,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
我猛地回過頭,看到沈行舟從牀上翻身摔了下來。
他疼得臉色都煞白,卻還是仰着臉,楚楚可憐地看着我:
「好像……腿上的傷有點加重了。」
「姐姐,接下來一段時間,可能又要麻煩你——」
「你是故意的吧?」
我忽然開口,
「那根橫樑掉下來的時候,你其實可以躲開,但你故意沒有躲,是不是?」
沈行舟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平視着他的眼睛:「爲什麼?」
安靜片刻。
他開口,嗓音有些啞:「因爲,我想還給你。」
「我後悔了無數次,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到當初見面的時候。我沒有對你口出惡言,沒有說過那些傷害人的話——可,時間沒法回頭。」
「所以,我把傷害還給你,現在我們是一樣的了。」
說這句話時,他語氣裏甚至是帶着笑的。
我沉下臉:「沈行舟,你是瘋子嗎?」
「類似的話,那天晚上姐姐好像問過我。」
他彎起眼睛,
「你喜歡小狗,我就是小狗。你喜歡瘋子,我也可以當瘋子。」
我沒有說話,只是盯着他看。
腿傷還沒好全,又摔了這麼一跤,應該很疼。
我分明看到他額頭都滲出一點冷汗,可偏偏那雙看向我的眼睛裏全是灼亮的笑意。
指尖蜷縮了一下, 我的心好像也被那眼神灼傷了。
「……那其實不算什麼值得被記住的傷害, 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終究嘆了口氣,
「從小到大,尤其是和周懷川結婚後那幾年,我聽過的話比這難聽了無數倍。」
所以,我早就習慣了。
「也不用扯什麼還不還的, 我們不能在一起的原因, 從來就不是因爲這個。」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 將沈行舟從地上扶起來。
結果我腿也站不穩,反倒扣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重重地摔在了病牀上
牀腳吱呀一聲,發出一聲尖銳的響。
我眉心一跳, 下意識想趕緊起身。
後背卻被按住了。
身體緊貼在一起, 他的心跳隔着兩層薄薄的衣料,和我同頻共振。
「……沈行舟?」
肩頭溼溼地洇開一小片。
我猛然意識到, 沈行舟哭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但你別告訴我,就讓我當作還有希望,不行嗎林星?」
他頓了頓, 像是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似的, 聲線都高昂了,
「或者,之前那兩年我們在牀上很合拍,你至少不反感我的身體, 對不對?你可以把我當成寵物,或者別的什麼,人形按摩……」
後面沒說完的話, 被我的吻堵住了。
這個吻其實沒持續多久,沈行舟卻好像一下子變啞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 許久沒能發出聲音。
我用指尖輕輕摩挲了下他的臉, 確認道:
「暫時就像以前那樣,可以嗎?」
他呆了兩秒, 像是不敢置信。
等反應過來, 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點了點頭。
「那你現在躺好, 我叫醫生來看下你的腿, 可以嗎?」
「好。」
沈行舟依依不捨地鬆開了抱着我的手。
我直起身,理了下凌亂的衣服和頭髮,向門口走去。
月光如水, 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面鋪開一片粼粼的波光。
哪怕我沒有回頭, 也知道沈行舟的目光, 一直如實質般黏在我背後。
走到門口, 他突然叫我:「林星。」
「嗯。」
「明天、後天……在我傷好出院之前, 你都會來看我的,對嗎?」
「對。」
「我出院後,也可以繼續去找你, 就像之前那樣,是不是?」
「是。」
安靜片刻,他聲音突然低下來, 幾乎帶着一絲哽咽:
「……我愛你。」
我微微偏頭看去。
月色下,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像只可憐兮兮的小狗。
我彎了彎脣角:「我知道。」
(全文完)
(已完結):YXXBJYk5jY0DoJF395X3qt5G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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