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竹馬在桃林吻到情濃時,餘光看見了他的長兄。
那個生母是爬牀婢女的庶子,嚴雪徹。
他眼神晦暗地注視着我。
全不像平日裏溫潤如玉的模樣。
後來,我陰差陽錯地和嚴雪徹成了親。
當日卑賤的庶子,已成了權傾朝野的帝師。
他說當年我贈他紙筆,給他凍瘡藥時,他便已愛上我。
而我只是可憐他被主母虐待,平日裏纔對他多加照顧。
我雖對他無感,但也不算討厭,盡力維繫着與他的關係。
後來我驚恐地發現嚴雪徹的真面目,他低笑着:
「現在才發覺,太晚了些,夫人。
「他吻你的時候,你不是這種表情,乖,再張開一點。」
-1-
在參加嚴夫人的生辰宴時,我手腕上的金玉蝦鬚鐲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臉上的笑容藏着一股冷意,問我:
「薛姑娘,你這鐲子從何而來?」
我端着茶杯的手忽然有些發顫。
嚴夫人對嫡子嚴訣甚爲重視。
光是他房裏蓄意勾引的丫鬟,就被打殘了兩個趕出去。
一個死在去年冬日,一個跛着腳沿街乞討,我看她實在可憐,隔三岔五送些饅頭糕點。
而我手上的鐲子,正是嚴訣送的。
我聲音發顫,「是……自己買的。」
「這蝦鬚鐲上頭鑲嵌的是價值千兩的紅山玉,訣兒去歲生辰時,他姑姑送了一對,和姑娘手上這兩隻倒很相似呢。」
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抬眸慌亂地看向嚴訣。
「薛姑娘的父親在禮部任職,對吧。」
嚴夫人一雙美目中露出狠厲之色。
她要對付我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嚴訣向前一步,似乎是想要跟嚴夫人坦白。
我臉上一白,他想得太簡單了,若此事被知曉,我便是死路一條!
一道清冷如玉的聲音響起:
「母親,是我送給薛姑娘的。」
是嚴訣的大哥,那個身份尷尬、一直默默無聞的庶子嚴雪徹。
嚴夫人冷笑:
「我兒竟這般憐香惜玉,並非你的東西,如何相送?」
嚴雪徹恭敬地低頭,「是我不對,瞧着那對蝦鬚鐲好看,便厚顏要了過來,借花獻佛。」
嚴夫人在我與嚴雪徹之間掃視一眼。
我忙取下鐲子,心有餘悸道:
「我不知此鐲來歷,如今原樣奉還,還望夫人不要怪罪嚴大公子。」
她神色稍霽,「罷了,一對鐲子對我們嚴家來說不算什麼。」
「徹兒,你贈她鐲子,是否是心悅這姑娘?」
嚴雪徹白皙的臉上浮現一抹緋紅。
「這薛姑娘的身份,配你倒剛好。」
一場鬧劇,終於暫歇。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哀婉。
我與嚴訣終是到了要分開的這一天。
嚴訣回頭忐忑地看了我一眼。
也是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
-2-
衆人走後,嚴雪徹神色愧疚。
「薛姑娘,我母親很是看重二弟,若是讓她知道你……」
「我不是有意玷污你的名聲。」
他狹長的丹鳳眼看着我,說到私情二字,有些不自在。
眼神很快挪到別處。
我搖頭,「方纔多謝公子解圍。」
嚴雪徹是嚴訣的大哥,生母是個卑微的婢女,爬了嚴大人的牀生下他後,難產而死。
嚴夫人極不喜嚴雪徹。
他是插入恩愛夫妻間的一根刺。
是她光鮮亮麗人生中,唯一的污點。
嚴雪徹被同窗疏遠,被嚴夫人苛待,總是形單影隻。
我因身份低微,有種同病相憐之感。
和嚴訣出遊時,見他落寞,我偶爾也會叫上他一起。
他像一道沒有存在感的影子,總是默默跟在我們身後。
替我們遮掩、善後。
我的父親是禮部的一個芝麻綠豆小官。
費盡心思讓我入了崇文館讀書。
與我一道念學的,都是些世家子弟、王公貴族。
他們自Ṱŭ̀⁴恃身份,不屑與我往來。
貴女們會捂着嘴笑我身上過時的衣裙。
灰暗的人生裏,嚴訣是唯一的色彩。
他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嚴侯爺嫡子,身份尊貴,卻對我一往情深。
雖明知我們不會有結果,可在他無數次熱烈示好後,我還是悄悄地動了心。
但我沒想到,變數來得這樣快。
-3-
嚴夫人生辰宴過後,我與嚴訣許久沒見面,我刻意躲着他。
初春時節,嚴家設杏花宴。
書院同窗都去,我也在邀請之列。
嚴家有着京城最大的杏花林,觀杏樓上能看見杏海翻騰,萬點花瓣如雪飄入湖心。
一衆貴女圍繞着嚴訣說笑,我只覺心中說不出的酸澀,一人在嚴府閒逛,不知不覺迷了路。
暮春時節多雨,我發現嚴雪徹身形蕭索,跪在冷雨之中。
他又受罰了。
我撐傘靠近,他緩緩仰頭看見我,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
「母親說我偷了庫房財物,是以罰我在此處跪上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
膝蓋都要被泡軟了去。
他漆黑的發被雨水淋溼,長睫上凝結着細密的水珠。
因爲那跛腳丫鬟的事,我對嚴夫人很沒好感。
那個可憐的丫鬟神志不清,但約莫記住了我的模樣。
我今日去送喫食時,她抓起破碗裏的幾個銅錢,非要塞給我。
眼下又見到嚴雪徹被罰,我心中不忿:
「嚴大哥,你怎會是這樣的人!她也太……欺辱人了。」
嚴雪徹垂眸,「薛姑娘慎言,快離開罷,我名聲不好,別連累了你。」
我環顧四周,見到兩個僕從探頭探腦地監視他。
我從懷裏拿出一包點心,原是要賞花時給嚴訣的。
不過他有那麼多貴女關心,也不差這東西。
「這是芳齋的酥糖果子,你餓了就喫一些,這把傘拿着遮雨。」
嚴雪徹下意識地拒絕。
我將傘柄放到他手心,他微微愣神,低頭道:
「不必了。」
「讓你罰跪,沒說不能打傘,春寒料峭,別淋壞了身子。」
他朝我勾脣笑了笑。
眼眸像是被雨淋溼的杏花,帶着說不出的鮮亮與脆Ṱṻₛ弱。
我冒雨提着裙裾離開。
走到迴廊處,擔憂地往回看了一眼,卻發現嚴雪徹漆黑的眼睛正直勾勾凝視着我,眼神莫名侵略。
萬千根雨絲一閃,傘中人抬眸,分明還是溫潤如玉的模樣。
過了幾日,嚴雪徹拿着那油紙傘,疊得整整齊齊還給我。
我驚詫Ṱŭ⁼他大老遠跑來送一把傘,伸手欲接過。
他突然道,「抱歉,這傘骨壞了一根,待修好了再還給你。」
「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壞了便壞了吧。」
他異常執着,「改日見。」
我想叫住他,他卻行色匆匆地走了。
-4-
我冷落嚴訣之事很快被他察覺。
我只說如今我們都到了嫁娶的年紀,該分開了。
嚴訣氣得說他明日便要去提親,把一切都告知父母。
我嚇得不輕,連忙阻止他。
「提親?你可想過嚴夫人知道後會如何對我?」
「是讓我做妾,還是旁的什麼?我們雲泥之別,恐怕很難有結果。除非有了萬全之策,否則不能輕易暴露此事。我只有一點要求,便是不要累及父母。」
嚴訣含淚保證,說自己必定會找到辦法娶我。
糾纏一番,說道別的日子又往後推了推。
我告訴他,在他冠禮後,若還沒個結果,索性不如斷了。
他猶豫着答應。
嚴雪徹送來了修好的傘,他清雋俊美的面容裏,藏着我捉摸不透的情緒。
我撐開傘,一串玉珠從中掉了出來。
我連忙想喊他,可抬眸時,街面上只剩行人。
因着要還手串,我又找了嚴雪徹一次。
爲了感謝他上次相救,我還送了他一雙自己親手做的黑底長靴。
「薛姑娘手真巧,我有時候很羨慕二弟。」
他幽深如潭的黑眸凝視着我。
接過手串時,冰涼的指尖忽然觸碰到我的手腕。
我下意識蹙眉,這動作頗爲冒犯。
嚴雪徹神色坦蕩,把手串戴上我的手腕。
溫潤的玉石纏繞上來,我心裏一驚。
「嚴大哥,這萬萬不可——」
他垂下眼睫,「薛姑娘贈我禮物,我卻沒有什麼好東西回贈,這串珠子是我自己親手雕刻打磨的,若覺得它太寒酸,便丟掉或送別人吧。」
他如此一說,我自然不好再推辭,否則便是輕視他。
只能裝作歡喜地收下。
在崇文館,所有人都看低他,在嚴家,主母和下人也都欺負他。
我按下心頭那一絲不對勁的感覺。
也許嚴雪徹只是,把我當作了唯一的朋友。
-5-
春去冬來,匆匆過了一載。
嚴訣的冠禮在府中舉行,嚴夫人極爲重視,請來的正賓是德高望重的趙太傅。
熱鬧非凡的席面上,我與嚴雪徹坐在席位的最末端。
他獨自飲酒,神情落寞。
嚴雪徹的生辰在昨日。
只是嚴家並未給他舉行冠禮,就連座位也排得這般靠後……
三次加冠更衣後,太傅緩緩念出祝辭:
「棄爾幼志,順爾成德,敬爾威儀……黃耆無疆。」
嚴訣取字爲玉成,他依次拜謝過父母宗親,禮成宴賓。
我看着他光鮮的模樣,觥籌交錯間,更加意識到我們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冠禮結束,衆人紛紛送上賀禮。
嚴雪徹送的是厚厚一本手抄治國經注。
這書全京城唯有一本,是他從太傅那處借來抄寫而成。
「奴婢生的就是寒酸小家子氣,親弟冠禮送本破書敷衍。」
「沒娘教養的東西,自然禮數不全。」
幾個同窗話語格外刺耳,嚴夫人卻並不制止,反而笑得意味深長。
我實在忍不住,「嚴府如今有主母當家,爲何說嚴大哥沒娘教養?你們也太過分了些。」
嚴夫人譏諷一笑,「我道是誰,原來是雪徹心尖上的人,當真是郎情妾意。」
「薛姑娘還未過門便這般護夫心切?」
我羞紅了臉,結巴道:「我只不過看在大家都是同窗……」
嚴雪徹出聲道:「禮輕情意重,母親勤儉持家,沒有給我半分銀錢,所以我只有抄寫此書,祝二弟將來治國修身,能成爲國之重臣。」
嚴府,怎麼會缺錢?
雖衆人都知嚴夫人素來薄待,但沒成想她竟會不給庶子錢花,這倒有些過分了。
京中世家多的是苛待庶子的,頂多是在前程上使絆子,可不會短了銀錢,富貴之家,連下人也比旁人闊綽。
衆人皆感詫異,小聲議論着。
嚴訣連忙打圓場說自己早就想借此書一看。
嚴夫人臉色難看,極爲厭惡地剜了嚴雪徹一眼,走了。
我鬆了一口氣。
衆人都忙着交際,我們很快被擠到一邊。
我看着嚴雪徹幽深的眼眸裏,似乎藏着落寞。
我看不慣這些人拜高踩低,取出一隻盒子,裏面是我纔買的兩隻狼毫筆。
他笑得淒涼,「我會轉交給二弟。」
-6-
我鬼使神差道,「還有一隻是送給你的,我知道昨日是你生辰。」
他眸子裏升起一絲亮光。
「好,那就謝過薛姑娘的禮物,我很喜歡。」
「二弟說,他冠禮後你們便會分開,可是真的?」
我猶豫,「我們是這般約定的,可嚴訣又反悔耍起小性子來,我也不知該如何……」
嚴雪徹突然朝我逼近一步,眸色晦暗難明。
「你就這麼喜歡他?」
我看着嚴雪徹眸中洶湧的暗潮。
心中莫名慌亂,他從未這樣咄咄逼人過。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薛姑娘,你知道我嫡母是個怎樣的人,相識一場,我只是怕她發現此事後對付你。」
我想到了街角那個被打斷了腿的女孩,也覺得心中悚然。
「我進退兩難,若是輕言放棄,辜負了嚴訣與我多年情誼,可若堅持,又怕累及家人。」
「手鐲之事後,母親一直對你有所懷疑,那日她蒐羅出你們往來的書信,將書院許多女子的筆記都拿回來一一對比。」
我猶如晴天霹靂,愣在原地。
「別怕,我已暗中換了你的字跡,那本收上去的字帖,是我代你寫的。」
「趁她尚未發現之前,斷了吧。」
我如釋重負,感激道,「嚴大哥,謝謝你,你怎麼待我這樣好?若不是有你相助,我真不知道……」
嚴雪徹垂眸,突然打斷了我,「因爲我有私心。」
-7-
私心?
我怔愣片刻。
轉念一想,他隱瞞嚴訣和我的私情,也算是對嚴夫人小小的報復吧。
「我明白,嚴夫人那般對你,你恨她是應該的,不必自責。」
嚴雪徹伸手輕撫我送他的狼毫筆,勾脣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透出些苦澀。
其實原本兩隻都是要送給嚴訣的。
我回去的路上才猛然想起,那兩隻狼毫上都刻了一個訣字。
難怪他當時神情失落。
我懊惱不已。
花燈節上,我約了嚴訣出去。
我淚光閃爍,「我們說好你冠禮那日就分開,如今日子到了。」
嚴訣臉上的笑意凝結,「阿婉,我說過不要再提此事。我不答應。」
我也來氣了,「你母親已經查到我頭上了!你敢爲了我與她對抗嗎?既然不能護我,就莫要再糾纏!」
他認真看着我,「我已經想好辦法了,真的。」
我腦中緊繃的弦終於斷掉,「每次都這樣說!卻都只是空談,在你沒有做成之前,我們別再見了!」
我不想再過這般膽戰心驚的日子。
不顧嚴訣的阻攔,我扔下他回到家裏。
後來嚴訣明裏暗裏找過我許多次,我稱病不再出門。
爲了薛家,爲了我自己,在他沒有果敢的行動前,我絕不ṭûₘ能再與他糾纏下去。
過了一月,嚴訣消停不少。
我莫名失落。
很快嚴雪徹得了寒症,被打發到郊外的宅子裏養病。
嚴雪徹前些日子才過了院試,被夫子視作得意門生。
嚴夫人竟然還是這樣爲難他。
回家途中,嚴雪徹身邊的墨松神色焦急地找到我,說嚴雪徹生病了,求我去探望。
我一口回絕,貿然去外男住處,很不妥當。
「生病了就去找大夫,找我也沒用啊。」
「公子病得快要死了,彌留之際只想見姑娘你一面!」
-8-
我心中愕然,前幾日還好好的,會如此嚴重嗎?
見我猶豫,墨松急得落淚。
我叫好馬車,請了大夫前去。
約莫一個時辰後,才停在一座四處漏風的宅子前。
推開門,嚴雪徹穿着一件單薄衣衫半躺在牀上,面容蒼白,濃密的睫毛微垂着。
我忙讓大夫相看。
大夫眉頭緊鎖,一臉的不可置信。
我心裏一沉,「怎麼了?果真性命垂危?」
大夫不耐煩道,「普通寒症而已,爲何姑娘來前說他病危?小題大做。」
我鬆了一口氣,暗暗看了一眼墨松。
他心虛地將眼神挪向別處。
大夫走後,我給墨松銀子,讓他去買藥和窗紙回來。
破房內四面透風,寒風吹得刺骨地疼。
「薛姑娘,你怎麼來了。」
嚴雪徹倉促從牀榻上坐起來,手握拳放在脣邊,劇烈咳嗽了幾聲。
「不是你讓墨松找我來的嗎?」
我笑意盈盈。
嚴雪徹怔怔看着我,耳尖浮現薄紅:
「我燒糊塗了隨口說的,沒想到墨松真去打擾你了,對不起。」
我脫下手上的兔毛暖手套袖。
「這是我自己做的,送你了,天寒地凍的,你好好照顧自己。」
嚴雪徹伸手觸摸那對毛茸茸的雪白套袖,似在感受上面殘存的餘溫。
「嚴大哥,世間事最怕有心人,那些將你貶低到泥裏的人,只是害怕有一日你青雲直上。」
「我相信你不會一直如眼下這般境遇。」
嚴雪徹眼眸異常明亮,「借薛姑娘吉言,我願做那個有心之人。」
我跟他說着京中的事,他專心聆聽,似乎因爲我的到來很高興。
餘光瞥見他的指尖無意壓在我髮尾,微動了一下。
如玉的指節勾纏在青絲之間,帶着幾分說不清的曖昧。
-9-
我正要提醒,墨松回來了,帶着買的藥和窗紙。
嚴雪徹眼底的笑意淺了許多。
我起身,髮絲從他指尖穿過。
他蜷起手指,悵然若失。
我和墨松一起給那破洞的窗戶貼窗紙。
總覺得背後一道炙熱的視線如影隨形,但我轉過身時又毫無異常。
最後墨松被他叫去煮藥,嚴雪徹先前還咳得直不起身,現下卻跟我一起貼着窗紙。
「不知爲何,你來了,就覺得這屋子裏沒那麼冷了。」
嚴雪徹盯着我道。
「大約因爲我是個熱心腸的人吧。」
我壓着窗紙朝他燦爛一笑。
銀白的雪光把天地照得很亮。
溫熱的指腹突然壓住我的手腕。
手的主人微微顫抖,眼眸中的暗光如鋪天蓋地的雪,將我包圍。
我不動聲色抽回了手。
「嚴大哥,我該回去了。」
他神色慌亂,「我送你回去。」
「你都病成這樣了,別又凍着了,讓墨松送我即可。」
「墨松他還在煎藥,一時半會兒恐怕抽不出身——」
「公子,藥煎好了,趁熱喝吧!」
墨松端着藥樂滋滋地走進屋子裏,忽然感覺脖子有些冷意。
怎麼公子那眼神,好像瞪了他一下呢……
明明他今日可是很好地完成任務了!
過了約莫十多天,聽聞嚴雪徹已經大好,回了嚴府。
臘八那日,嚴雪徹竟然一舉通過州試。
消息一經傳出,在崇文書院引起了不小震動。
他此前雖然通過了院試,但分數墊底。
並不算拔尖。
如今科考側重詩賦,嚴訣的限韻詩向來都是衆人裏寫得最好的。
這次的州試他意外落榜,拔得頭籌的卻是嚴雪徹。
「嚴夫人爲嚴訣遍請京中名師,結果竟不如那默默無聞的庶子。」
「小聲些,你當那嚴雪徹還是從前的無名小卒嗎?要是過了會試,那可就是鯉魚躍龍門了……」
「呸,他能過會試?走狗屎運罷了。」
我實在聽不下去,「同在一個書院,怎麼不見你走運?」
-10-
那人臉色大變,「你個小小的芝麻官的女兒,敢這樣跟我說話?長了幾顆腦袋?」
「如你所見,只有一顆。問出這種蠢問題,李兄的明算科還要再努力精進,纔不會連簡單的府試都進不了。」
嚴雪徹悄然站在我身後。
被他諷刺的同窗臉黑得像鍋底,想上前理論,卻被另一人拽住。
「算了算了,今時不同往日,且看他得意幾天。」
再次相見,嚴雪徹一身雪白衣袍,芝蘭玉樹。
如珠玉拭去塵土,正在散發着耀目光芒。
我懷抱着一大束過年用的黃臘梅,分了幾枝給他。
「還沒祝賀你州試奪魁,寒梅傲雪綻放,很是應景,嚴大哥可不要嫌我的禮物便宜。」
他接過梅花,放在鼻尖輕嗅。
「我怎會嫌棄?這條命多虧了你纔有今日。」
雪中送了回藥,倒教他說得像救命之恩一般。
「當日舉手之勞,嚴大哥不用放在心上。」
「對了,嚴訣可還好?他此次必定十分挫敗,還要勞煩你多多開解他纔好。」
嚴雪徹笑意一凜,眸色變得晦暗。
他忽然伸手把我懷中的臘梅全部攬過,又把我提着的各色花生糖酥搶了過去。
「街上冷,我先送你回去。」
很快到了家門口,我還想再打探些消息:
「嚴訣他最近……」
「你們不是,已經分開了嗎?」
他臉上湧起一絲偏執和陰鬱,長睫下的眸光似有幾分危險。
我不習慣這樣的嚴雪徹。
「不說話,那便是還藕斷絲連?所以纔在乎他,心繫他。」
「我關心他只是出於同窗之誼,畢竟我們相識十年……」
「那你可還記得,我們也相識十年?」
「你可曾看見過我,目光爲我停留過片刻?」
他的眼神越來越冷,眼眸中的溫柔逐漸被另一種情緒所替代。
「薛婉,我有一句話憋在心裏許多年了——」
-11-
大門吱的一聲打開,我爹看見嚴雪徹,一愣。
他的眼神在我和嚴雪徹之間流轉,顯然是誤會了什麼,一拍大腿道:
「唉呀,嚴賢侄!哪陣風把你吹來了,今年州試你可是出了名,就連尚書大人看了你的奇文都嘖嘖稱讚,說你必定在會試上斬獲佳績。」
「別在門口站着吹風了,進來喝杯熱茶!」
父親興奮地就要將人往裏拉扯。
我忙阻攔道:「爹,嚴大哥還有事。」
我爹這纔有所收斂,嚴雪徹道:
「薛伯父,我今日無事。只是貿然來訪,但願沒有打擾。」
我爹熱切地邀着嚴雪徹進了房門。
鼻尖傳來清甜的臘梅香氣。
我暈頭轉向。
花廳內,兩人已聊得起勁。
「早就聽聞伯父是禮部最好的鐘鼓吏,二十多年來無論颳風下雨,從未出過差錯。校對更鼓與日晷誤差極小,我聽聞本朝從前有好幾個鐘鼓吏因暴雨延誤了報時,可見伯父功夫之深。」
我在屏風內暗自詫異,看他將我爹哄得團團轉,平時沉默安靜的人,是怎麼想出那麼多吹捧話的?
而且不動聲色,並不讓人討厭。
我爹幾乎要將嚴雪徹引爲忘年交。
嚴雪徹如今已脫離白身,食天家俸祿,在我爹面前卻恭敬有禮,主動爲其斟茶倒酒,時而冒出幾句好聽話,花廳內一片笑聲,熱鬧無比。
「說起來賢侄儀表堂堂,又這般年輕有爲,不知可曾婚配?」
嚴雪徹低眉斂目,「不曾。」
「不怕伯父笑話,我已有心上人,只是自己身份寒微,想有了功名之後再登門拜訪——」
「沒想到陰差陽錯地今日潦草前來……」
他及時掩住話頭,歉疚地看了我爹一眼,「是我失言了。」
我方纔後知後覺。
嚴雪徹所說的心上人,難不成竟是我?
他爲何要在我爹面前語焉不詳?
-12-
我爹大喜過望。
「伯父,時辰不早,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墨松,把東西拿上來。」
墨松打開一隻精緻的木盒。
霎時間滿室金光。
是一臺精巧無比的沙漏。
沙漏架子是一隻振翅欲飛的赤金鳳凰,眼珠和翅羽皆鑲嵌五彩異域寶石。
沙漏中的沙礫閃閃發光,竟然也是金砂。
我爹眼睛都看直了,卻又因不知我的想法而有些猶豫。
「萬一小女……」
嚴雪徹站在門廊處,「伯父不必多想,倉促薄禮還請收下。無論將來如何,眼下我想結交伯父的心是真的。」
我爹推辭一番終於收下。
我送嚴雪徹到門外,這才沉聲問:
「嚴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種意思。」
他好看的丹鳳眼裏,不再僅僅是朋友間的關心。
而是一種男人看女人的侵略性眼神。
我被他直白的眼神嚇得心驚。
「薛婉,你未嫁我未娶,這件事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可是我和你弟弟曾有過……」
「誰知道?又有誰在乎。你會是我光明正大的妻子,不會像跟他那樣躲躲藏藏。」
「住口!我從沒說過我願意。」
他勾脣笑了笑,眼神志在必得。
「你會願意的。」
嚴雪徹轉身離開,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風雪之中。
我如同踩空了一級臺階,失控下墜。
彷彿前方早就有人挖好了陷阱,笑盈盈地等着我踏進去。
到底是什麼時候——
他怎麼知道我爹下朝的時辰,又是如何知道我爹是更鼓吏,投其所好地買好了禮物。
回家後,我爹孃開心得不得了,認爲我得了個好歸宿。
嚴雪徹心細如髮,那個放鎏金沙漏的木盒子裏,另裝有一個小盒子,裏面是一套金玉牡丹的首飾,步搖、耳墜、金鐲俱全,一看就是時下京城官眷最喜歡的款式。
可我卻覺得不妥。
他從頭到尾都知道我與嚴訣的感情,此事必定會成爲他心中的一根刺。
又或許,他並非喜歡我,而是由於對弟弟隱祕的恨意——
焉知他不是把對嚴夫人的恨轉移到嚴訣身上。
奪走弟弟的身邊人,或許就是他報復的手段之一。
因此我未來的夫婿是誰都可以,只不能是他嚴雪徹。
何況,我還另有打算。
第二日酉時,我爹行色匆匆地趕回。
「女兒呀,你可闖下大禍了!難怪昨日你說不願嫁嚴雪徹,原來你竟、竟和那嚴家嫡子有私情,你糊塗啊!」
我心跳如鼓,「爹,誰告訴你的!」
-13-
「滿京城都傳開了,那嚴二公子到處說非你不娶,爲此被嚴夫人軟禁了起來,他說若是不能娶你,此生便不入仕途!我今日被侯爺堵住,好一通教訓,膽都快嚇破了!」
我心中湧起一絲守得雲開的喜悅。
我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
「這可完了,婉兒,咱們回鳳陽老家去,夫人,這就收拾行李,我明日就請辭,反正這等微末小官也沒什麼做頭……」
「爹爹忒膽小。既然嚴訣已鬧得滿城皆知,嚴家絕不會蠢到此時來動我們。想來,他也是爲了護着我的緣故,我沒有看錯他。」
「事到如今,女兒也不瞞你們,我與嚴訣兩情相悅,多年情意。如今他不顧名聲爭取,我焉能怕事?」
「爹孃害怕可以回鳳陽去,我要留在上京。若事情不成,大不了一輩子不嫁!」
我娘渾身一抖,「你這孩子失心瘋了不成!那嚴夫人和侯爺是誰?那是天潢貴胄,總共這麼一個嫡子,金尊玉貴地養大,要配那些世家嫡女、郡主縣主的,有你什麼事兒!女兒啊,莫要以爲有情就有一切。」
「就是,你娘說得對,咱們回去吧……」
我望着這逼仄的房間,和憂心忡忡的爹孃,平靜道:
「我不回去,要回你們回吧,女兒定不會連累爹孃。
「我與嚴訣情比金堅,我信他對我的情意。
「爹爹,你知道爲何你熬了二十年,還是個不入流的小官,連八品也沒有升上去?拿着三十兩的年俸,日日爲瑣事煩惱?我們來京多少年了,卻連屬於自己的宅院也沒有。
「因爲你不敢賭。孃親每每被京中那些小官眷嘲笑,笑她一輩子只能住破屋,穿舊衣,女兒也處處被人打壓,受人白眼,你每日對那些人點頭哈腰,做事比誰都認真,那又如何?誰都可以踩你一腳!讓你背黑鍋!
「你們不敢賭,就讓女兒賭一回,若是此番贏了,我們全家富貴有望,若是輸了,我便願賭服輸,終身不嫁。」
一番話說得他們啞口無言。
我爹微微佝僂着的背似乎壓得更低了。
他眼眶含淚,「都是爹沒本事,讓你們母子倆處處受委屈……」
我娘哭成了淚人,「好了,爹孃陪着你哪兒也不去。嚴家真要敢做什麼,娘便敲登聞鼓去!」
一場風波終於結束。
我手中緊緊捏着嚴訣派人送來的信。
「婉婉,等我,我定會娶你。自你決絕與我分開,我日夜難寐,如今母親大怒,但我已將此事傳揚得滿京城都知道,他們不敢動你,否則衆人皆知是嚴家所爲。」
我爹膽戰心驚,每日更加小心謹慎,生怕被人抓着錯處。
如此有驚無險地過完年,又到了驚蟄,依然無事發生。
只要一日沒有確切消息,我便一日不會放棄。
從前謹小慎微,是因嚴訣總是逃避。
如今他爲我對抗父母,我便也不能懦弱。
終於有一日,嚴訣的小廝送來信件,約我在桃林相見。
-14-
我換上自己最鮮亮的衣衫,對着銅鏡梳妝。
只希望他看見我時,會覺得一切都值得。
鏡中人眼如秋水,眉目含情,塗上口脂的紅脣嬌豔欲滴。
桃林之中,嚴訣看我盛裝打扮,眼前一亮。
兩月餘不見,他憔悴不少。
我心疼地撫上他的眉眼,「這些日子你一定很難熬,此次你兵行險招,我也絕不辜負你。若是我們的事不成,我怕是這輩子也嫁不出去了。」
「我只盼着你不要負我。」
他目光迥然,「你放心,我不會。」
桃林靜謐,春風過處,粉白晶瑩的桃花雪落了滿身。
我們相識多年,卻從未有過逾矩的行爲。
這一次,我主動親了親他的脣角。
他卻像是再也忍不住,呼吸一滯,扣住我的手腕壓在桃花樹上,用力吻了上來。
情濃之時,我主動回應他炙熱的脣舌。
餘光卻瞧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嚴雪徹!
他站在桃林深處,一雙清冷精緻的丹鳳眼中情緒翻湧。
震驚、憤怒,似還藏着一縷熾熱的慾火。
他怎麼會知道我們在此處!
我連忙推開嚴訣不安分的手,與他分開。
這一個飽含相思的吻太過漫長,我有些喘不上氣。
「等我們成親後再……好嗎?」
嚴訣幫我順氣,「婉婉,我這麼久沒見你,你今日又打扮得這般好看,一時沒忍住——」
「我得回去了,婉婉,等着我。一說服父母大人,我便來你家提親。」
我目送他離開。
再轉頭時,嚴雪徹的身影已經不在了。
-15-
嚴府的下人近日如履薄冰,紛紛夾着尾巴做人。
就連向來遊刃有餘的李管家,也是大氣不敢喘。
只因嚴大夫人近日的心情實在不大好。
自己精心培養的嫡子州試不力也就算了,竟爲了一個芝麻官的女兒尋死覓活。
鬧了兩個月,少爺嚴訣消瘦不少。
嚴夫人心疼不已,於是妥協,答應迎那小官之女薛婉做貴妾。
條件是必須先迎娶身份尊貴的昭陽郡主。
誰知嚴訣還是不肯,鬧着讓她當正妻。
李管家也覺得嚴訣瘋了。
本來要對付一個小小的鐘鼓吏,莫過於撣掉衣襬上的灰塵。
可少爺把事情鬧得滿京皆知,一時間夫人和老爺倒是束手無策起來。
真做點什麼,被有心人彈劾說侯爺欺壓百姓,那便麻煩了。
嚴夫人脾氣本就不好,如今更是一天發好幾回火。
禍不單行。
嚴夫人最厭惡的大少爺,前些日子才過了州試。
這兩天竟然順利通過了會試!
須知會試過後便是殿試,一隻腳已踏過龍門。
消息傳來,夫人氣得把房裏的花瓶瓷器砸了個粉碎。
而嚴雪徹竟站在門外。
他靜靜聽着那些瓷器摔碎的聲音,彷彿——很享受似的,嘴角噙着一抹極淡的笑。
李管家猶如見了鬼,匆忙離去。
侯爺倒是對大少爺高看了兩分。
而嚴訣不但不好好準備明年的州試,竟還爲了些小情小愛忤逆父母。
兩相對比下,侯爺越發覺得嚴雪徹很順眼。
夫人和侯爺又吵了起來。
因侯爺要大宴賓客,夫人覺得這簡直就是在打自己的臉!
侯爺卻不依,大少爺通過會試,距離殿試僅一步之遙。
而殿試上無論名次如何,都會入朝爲官。
從此父子同心,一同受命於聖上。
李管家忙得如陀螺一般。
準備席面時被嚴夫人瞧見,一通劈頭蓋臉的罵;不弄了吧,又被那侯爺怒目質問,嚇得魂飛魄散:
「賤奴才!這嚴府究竟是誰當家!」
李管家夾在中間叫苦連天,如耗子鑽風箱,兩頭受氣。
煩悶了幾天,還是偷偷地準備着。
這天李管家鬼鬼祟祟潛入嚴訣的院子,想看嚴夫人是否在此處苦勸他。
竟聽到了大少爺的聲音。
「二弟,你苦苦堅持,只怕是推着薛姑娘走上死路。」
「如今昭華郡主聽說了此事,她愛慕你許久,昨日薛姑娘差點當街受辱,若非我在,郡主的馬鞭,必要打得她體無完膚。」
二少爺擔心得聲音都提了起來。
「大哥,我實在沒辦法了!但我絕不會負她!」
李管家湊近聽了一耳朵。
大少爺循循善誘,說可以先答應同昭華郡主的婚事,辦了婚禮。
「那怎麼行?我和她約好的……」
「母親的態度你也瞧見了,其實,你大可以先娶正妻,再納貴妾,薛姑娘溫柔識大體,她會明白你的苦衷。」
「我若娶親,萬一薛婉心灰意冷不嫁我怎麼辦?再說那昭華爲人刁蠻,定不容她……」
「有你在,還怕她做什麼,到時休了她又有何不妥?如今僵持下去,只會兩敗俱傷。
「你與薛姑娘之事鬧得滿城皆知,哪個不長眼的會娶她?又有誰敢與未來的小侯爺搶女人?
「說難聽些,除了你,她再嫁不出去了。」
李管家只覺得大少爺的話,如一隻蠱蟲般直鑽進人內心深處。
二少爺從激烈反對,到陷入沉默。
李管家豎起耳朵聽着。
漫長的寂靜後。
嚴訣終於道:「我會寫信讓小廝送去,兄長,你可一定要告知薛婉我的苦衷……」
李管家只覺得如聽仙樂,腳底抹油跑到了嚴夫人那裏。
嚴夫人果然大喜過望。
「李管家,宴席且去操辦吧,也算那賤種識相,一場宴席而已,我還沒那麼小的氣量。明年我兒必定會辦一場更大更氣派的。」
說完,嚴夫人隨手賞了他一盤金錠子。
李管家樂不可支。
雖說在侯府常常受氣,可這富貴之家手指縫裏漏出來的一點點好處,便夠他一家人嚼用了。
他千恩萬謝,只覺得當年常用些碎銀子接濟嚴雪徹,是最爲明智之舉。
誰能想到他會幫自己解決一個大麻煩,且如今一步登天地進了殿試呢?
入朝爲官,只差一步之遙。
-16-
日子過得飛快。
我翹首以盼,嚴夫人那邊一直未曾鬆口。
時間拖得越久,便越是煎熬。
我爹那處突然傳出壞消息。
他生平第一次看錯了時辰,敲錯更鼓。
恰逢祭祀大典這樣的日子,聖上大怒,將其打入牢獄。
我娘嚇得暈了過去。
我來不及多想什麼,找到嚴雪徹,求他幫忙。
第二日我爹就被放了出來。
嚴雪徹查出日晷被人動了手腳,我爹是冤枉的。
我心中躊躇,萬分愧疚。
行百里者半九十,我要放棄嗎?
爲了那一點點渺茫的可能,我進退維谷。
我將嚴雪徹送的禮物親自交還,並感謝了他相助我爹。
嚴雪徹微微一笑,並不生氣。
「薛姑娘,我弟弟就要大婚了。」
我心中一喜,「真的?嚴夫人同意了?那嚴訣爲何不親自來告訴我?」
「因爲,嚴訣要娶的正妻是昭陽郡主,他無顏見你,特意讓我問你是否願意做他的妾?」
我渾身一僵,險些沒站穩。
賭上自己微茫的前程。
我還是輸了。
「薛姑娘就這般傷心?我弟弟可是負了你。」
「難不成你寧願做妾也要嫁給他?」
嚴雪徹黑眸裏湧上莫名的瘋狂。
眼淚幾欲奪眶而出,片刻後我強作鎮定。
「勞煩嚴公子替我道賀,至於做妾,我雖是小門小戶,卻也不願居於人下。」
嚴雪徹神情一下放鬆。
「你能想明白就好,我如今只待殿試,前程必定在嚴訣之上,我們——」
我打斷他,「恭喜嚴公子,不過跟我沒關係。」
嚴雪徹上挑的丹鳳眼閃過寒意。
「薛婉,你與他已經不可能了,爲何還執意拒絕我?」
「古人云愛屋及烏,反過來是一樣的,與嚴訣相關的人與事,我不想再沾染。」
嚴雪徹笑意凝結:
「好一個愛屋及烏。從前對我那點好,原來都只是因爲嚴訣?」
-17-
「既然知道答案,就不要再問。」
三日後,嚴訣迎娶昭陽郡主的消息傳來。
十里紅妝,敲鑼打鼓。
母親關門閉戶,卻關不住那些熱鬧的禮炮聲和嗩吶鼓聲。
願賭服輸,我虛弱地笑了笑。
「無事,母親把窗子打開吧,我要聽聽這聲音,提醒自己有多蠢。」
ŧū́₅嚴訣婚宴過後,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話。
事到如今,嚴雪徹是唯一一個還願意爲我說話的人。
我仿若無事,照常去崇文書院。
宮中選取女官,我一舉通過了選拔。
我長舒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我今生算是有了依靠,就算不嫁人也能養活自己,不會再拖累父母。
雖然只是管理日常雜物的掌苑,但也有微薄俸祿。
細算起來,品級比父親還要高上一點。
全家都很高興,買了點心燻鴨慶祝。
到第二日時,卻遲遲未接到入宮消息。
我這才得知自己被刷了下來。
理由是我德行不端。
爹孃嚇得膽寒,都說是嚴夫人的手筆。
嚴夫人真會干涉內廷選拔女官之事?
她忙着主持嚴訣的婚禮宴客,哪有閒工夫找我麻煩。
事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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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無論是誰,我才發覺在權勢面前,自己渺小卑微如螻蟻。
眼前已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
我把自己關在臥房內痛哭了一整夜。
但留給我傷心的時間不多了。
爹孃心疼我,儘管我讓他們被衆人貶得抬不起頭,但他們從未責備過我一句。
嚴雪徹接連幾日出現在我家門口。
爹孃勸我切莫因一時意氣錯過如意郎君。
我嘆了一口氣道:
「爹孃,嚴雪徹殿試在即,女兒不想因一己私慾壞了他大好前程,如今他頭腦發熱,將來有後悔之時,難免會成一對怨侶。」
我爹孃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一聽我這般說後,唯恐我們家連累了嚴雪徹,再不敢和他多說一句話。
晚間我煩悶地在院中彈琴。
牆角花影微動,忽有個人影跳了下來。
我正要喊人,卻發現那站在皎潔月色中的人竟是嚴雪徹。
「爲何不願見我?你跟你爹孃說了什麼,連他們也不理我?」
他氣息混亂地抓住我的肩。
桂花酒的氣息湧入鼻尖,他喝酒了。
姣好面容在夜色下脆弱俊美,如醉玉頹山。
「薛婉,你對我就這般無情,難道我連成爲你的備選也不配?」
「我馬上就要殿試了,我會取得功名,我會……」
他越靠越近,眼神落在我脣瓣上。
țū́ⁿ「你還知道你要殿試?」
我將石桌上的一盞涼茶迎面潑去。
他溼潤的黑眸清醒了幾分,如落水的精魅,眼珠不錯地盯着我。
「你這話是、是何意?」
我沉默。
「薛婉,把話說得明白些可好?我生性愚鈍,只要你一句話,你知道我只想要一句話,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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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孃怕我連累你的前程,我考上了女官卻被除名,此事你應該清楚,宮中說我德行有虧,你若是聰明,此時不該與我扯上關係。」
「都是嚴訣的錯!我不在乎這些。」
「嚴大哥,莫要因兒女情長耽誤前程。若你真的有心,便先過了殿試那一關吧。」
「來日你高中,或許便瞧不上我這聲名狼藉的小官之女了。我不求別的,只希望你一招得勢,能恢復我重回內廷的資格。」
嚴雪徹身後一樹梨花開得正好,與皎潔月色融爲一片。
他站在花影下,臉上浮起燦爛笑意。
我遞給他一條手絹擦臉,眼神交接之時,他長睫覆下。
「方纔那盞冷茶還沒讓你清醒?嚴大哥,你喝多了,回去醒醒酒。」
嚴雪徹指尖撫上我的長髮,「他可以,我就不行麼?」
我突然聯想到桃林中那一幕,面上一熱,「你該回去了。」
他還是杵着不動,固執地盯着我。
「給我一些時間,我們來日方長。」
嚴雪徹終於回魂,呢喃道:「薛婉,記住你今日的承諾。」
手中疏忽一空,那手絹被他奪了去,小心疊好揣進了胸口處。
翻牆離開的姿勢,倒是很熟練。
京中人最會落井下石。
有不少人想以我家做梯子,來討好嚴夫人。
我爹近日回來得總是有些晚,每次都是滿頭大汗,一臉狼狽。
有不少人找到孃親說親,不是年過五十比我爹還老的鰥夫,便是誰家府邸上的馬伕。
我氣得落了好幾回眼淚。
這些事他們不願告訴我,卻也會被有心人傳入我的耳朵。
庭院中無人,暮春時節已來臨。
落花紛飛,如一層潔白的細雪,淹沒了我那些不能見光的心事。
我知道,眼下我能選的路已經不多了。
我與自己對弈。
手執黑色棋子,棋盤之中,白棋大勢已去,那落了下風的黑棋卻如一條惡龍成了勢。
我落下一黑子,畫龍點睛。
頃刻之間,扭轉輸贏。
沒過幾日,嚴雪徹在殿試上取得功名,高中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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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參與殿試的人數有六十餘人,皆是南北最富盛名的才子名士,或是世家大族的公子。
嚴雪徹竟能突出重圍位列前三,讓我頗爲意外。
莫非從前在崇文館,他有意韜光養晦?
嚴雪徹在史論和實務策中引經據典,深得聖上嘉獎。
他入了翰林院做修撰。
歷來榜眼通常只能做正七品編修,卻破格提拔嚴雪徹,可見聖上對他寄予厚望。
翰林院向來都是儲相之地,雖表面只是個從六品,但身份已大不相同。
一時間嚴雪徹成了京城炙手可熱的人物。
打馬遊街之時,一身緋紅衣袍的嚴雪徹俊美無雙,無數的鮮花和香囊如雨點般朝他墜去。
人潮如海,許多百姓都跑來爭相看三甲。
我爹有些驕傲,又有點遺憾,「哎,我就說我的眼光沒錯,可惜啊……」
遊街的隊伍走得近了些,坐在駿馬之上的嚴雪徹,忽然與我目光相撞。
他從懷中拿出一方月白手帕。
低頭輕嗅了幾息,邊角處繡着的一朵薔薇花,堪堪掠過他微微翹起的脣角。
我忙低下頭。
嚴雪徹行動很快。
迅速恢復了我入內廷的資格。
到這一步,我覺得已經心滿意足。
過了幾日,他並未再來找我。
我心中雖略感失落,但並未多難過。
日子過得很快。
半月後,嚴雪徹治理黃河水患有功,又升了一級,如今已是四品侍讀學士。
成爲侍讀之後,相當於一隻腳已經踏進了六部,多熬些時間,官至二品是早晚的事。
未來封官拜相也極有可能。
就連嚴夫人也再不敢刁難於他。
嚴大人再也不顧嚴夫人阻攔,爲其仕途搭橋鋪路。
有了家族助力,一時間,嚴雪徹風頭無兩,平步青雲。
我在內廷安心做事,想到從前種種,只覺得恍如隔世。
或許嚴雪徹對我短暫的愛,不過來源於他對弟弟的不滿。
一日我休息之時,聽得外頭一陣喧鬧。
我娘急匆匆地闖了進來,把我從牀上拉起來。
我見她一臉慌張,忙問道:
「什麼事?嚴夫人做什麼了嗎?」
「哎呀不是,是嚴雪徹來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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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不枉我這半年天天兒去無相觀燒香,嚴公子這次來,是以正妻之禮求娶你,你走了大運了!」
「剛纔你爹那個沒出息的,差點樂得暈過去,要不是我用力掐了他一把,怕是要丟人現眼……這次千萬莫再拿喬拒絕,忘了那個什麼嚴二公子吧,別叫爹孃操心。」
我看着孃親髮間的幾縷銀絲,點了點頭。
透過窗,我看見墨松指揮着一個個僕從,將聘禮箱子流水般抬進花廳來。
喜慶的紅綢在陽光底下閃閃地發着光。
一直到午後,那些人才離去。
民間習俗,大婚前新娘新郎是不能相見的。
我站在梨花樹下,遙遙地看了一眼。
嚴雪徹似乎等了我許久,他眼角眉梢都是熱烈的喜悅,一雙丹鳳眼如春日繁花,多了幾分風流。
黑眸深處卻有一絲焦急和不確定。
我朝他點頭展露笑顏,微微福身作個禮。
他像是終於得到承諾,眉宇舒展開來。
誰也沒想到,我竟然成了嚴雪徹的正妻。
拜堂之時,嚴夫人臉色難看,而嚴訣——我許久沒見過他了。
他雙眸中含着熱淚,攥緊了拳,似不敢相信這一幕。
禮成,我坐在婚房裏,悄悄撩起蓋頭的一角。
入目是一大片喜慶的紅,就連八仙桌上的茶壺與杯盞,都是紅瓷鎏金色。
坐在貼金拔步牀上,我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珠簾微動,嚴雪徹進來了。
他輕輕掀開紅蓋頭,呼吸微滯。
房間裏只有鳳凰花燭燃燒的聲音,還有耳畔縈繞的氣息。
「怎麼了,我今日妝太濃嚇到你了?喜婆說大婚都是這樣的妝,要塗上厚厚的一層口脂,才喜慶好看……你要是覺得奇怪,我把它擦掉。」
見他沉默,我只好不停說話。
忽然間脣被滾燙堵住,他帶着不容拒絕的力度,兇狠地吻了上來。
頭上的金步搖細碎晃動。
「好看,別擦掉它……」
熾熱的情慾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我牢牢禁錮。
牀幔層層疊疊落下,接着是大紅的喜服、裏衣、鞋襪。
他的眼神越來越暗。
溼黑的長睫掃過臉頰,有些癢。
最初的溫柔變成了極致的瘋狂。
灼熱撞入,難以抑制的酥麻化爲溢出喉間的嗚咽。
「婉婉,你徹底變成我的了……」
嗓音低啞,帶着攀上愉悅頂點的欲。
窗外黏膩的春雨一場接着一場,像是永遠也不會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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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夜裏折騰得太晚的緣故,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我慌亂起身,有些站不穩,被站在牀邊的嚴雪徹摟住腰。
「嚴大哥,你怎麼不叫我!我還得去敬茶請安。大婚第一日便這樣,恐怕你父母要對我有意見了。」
「怪我昨晚折騰太晚了,因此想讓你多睡些時候。」
「你不用跟他們請安,待會兒我去說。」
嚴雪徹眼神落在我鎖骨的幾處紅痕上,眸色暗了暗。
「婉婉,一切就像做夢一樣,你能不能叫我一聲夫君?」
我哪裏有空管他,慌亂地穿衣,兩個丫鬟進了房門給我梳妝。
忙得團團轉。
以最快的時間收拾妥當後,纔對嚴雪徹道:「我好了,走吧。」
他神情有些不高興。
到了正廳,我看着主位端坐的嚴夫人,心裏還是有些發怵。
我恭謹地打過招呼,按規矩奉茶。
嚴大人臉上掛着點笑接過了,但到了給嚴夫人時,她沒有立刻伸手接。
「我竟然不知新婦比郡主還尊貴些,睡到這個時辰纔來請安。」
我捧着茶有些尷尬,一隻手穩穩接過茶盞。
「母親不愛喝茶,那不喝便是。」
嚴雪徹打開茶蓋,竟直接將那盞茶倒在地上。
那是……祭死人的方式。
嚴夫人神色驟變,咬着牙道:
「果真是小門小戶出身,這般不懂規矩,我倒沒什麼,來日見賓會客,可別丟了咱們侯府的臉面。」
嚴雪徹冷笑,「我娘子是內廷女官,才學過人,怎會給侯府丟臉呢?不似有人空掛着琅琊才女的名號,卻只會在內宅作威作福。」
「嚴雪徹!你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四品官,竟然敢不把我王家放在眼裏……」
兩人針鋒相對,一時間空氣中瀰漫着火藥味。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都少說兩句,雪徹這孩子也是因爲護短的緣故,規矩麼,慢慢教不就好了。」
接下來的事簡單了許多。
簡單寒暄幾句後是贈新婦禮,嚴夫人贈了我一個黃玉梨的雕刻擺件。
嚴大人則送了一盒金花生。
我恭敬收下道謝。
一番虛與委蛇後,我們終於離開。
我頗感輕鬆,在迴廊處,竟看見了嚴訣與郡主。
嚴訣腳步一頓,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神,現在一絲神采也無。
他凝望我,快步向前想說些什麼。
「二弟,怎麼這般不知禮數,還不快見過你大嫂。」
嚴訣沉默許久,嗓音裏像吞了一塊碎瓷片。
「見過……大嫂。」
-23-
我有些不自在,微笑點頭與二人打了招呼,快步離開。
終於回到自己的院子裏,我長舒一口氣,感覺鬆快了不少。
「嚴大哥,你方纔犯不着因我得罪她,我聽聞嚴夫人的母家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你才站穩腳跟,怕他們使絆子。」
「她這般刁難你,我忍不了。」
「婉婉,都是因爲我的緣故才害你受委屈,我保證很快就不會了。」
「她送你的那個擺件,扔了吧。」
「爲何?」
「意頭不好,梨寓意分離,我們才新婚,她簡直是居心叵測。」
「何必信這些,不管她有心還是無意,這黃玉擺件倒是挺精緻好看,留着也無妨。」
嚴雪徹聲音微冷,「我心中在意,所以不得不信。」
他的眼神落在那黃玉梨雕刻擺件上,忽然揚手掃落。
那玉石頓時碎爲幾塊。
他似乎有些生氣了。
明明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我暗暗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小心地將碎片打掃乾淨。
室內安靜得針落可聞。
「嚴大哥,你今日不用去上朝嗎?」
「我新婚,休沐三日,都會在家陪你。」
「怎麼,你不開心?難道是我阻了你與二弟敘舊?」
「方纔在迴廊處,你們二人遙遙相望,真是情意綿綿,若非我在,你豈不是——」
我直視他眼眸深處。
「我與嚴訣的事,嚴大哥從頭到尾都清楚,若是你介意,何必又來求娶我?我薛婉做人做事,向來從不回頭,你在成婚第二日又是砸東西,又是拿這些話傷我,這便是你說的傾慕我已久嗎?」
「從前溫柔端方的模樣,難道都是裝出來騙我的?」
我越說越覺得委屈,眼眶酸澀。
嚴雪徹慌了。
他手足無措地抹去我的眼淚。
我轉過身不再理睬他。
他從房間裏拿出一個精緻的黑檀木盒子。
「婉婉,打碎了那擺件你不高興,我賠你一個就是,打開看看好不好?」
他半跪在我身前,溫柔低哄。
我心裏的氣還沒消,沒有動作。
他等了片刻,便自顧自打開。
我心中也好奇,餘光看了一眼,當真是好精緻的一個擺件。
用黃玉雕成的桂花樹,樹下蹲着一對羊脂玉白兔,就連兔子的眼睛也是用紅玉嵌入,栩栩如生。
「我知道你喜歡金桂,這是我特意畫了圖找京中名家磨了許久的大婚禮物,耗時一年多才雕成。寓意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是不是勝過那玉梨擺件千百倍?」
耗時一年?
我後背一涼,似乎哪裏不太對。
一年前我明明還跟嚴訣兩情相悅。
那個時候他就開始做大婚的禮物?他怎知我一定會嫁給他?
我接過擺件,小心放到了茶案上。
「好了,只要你往後不再這般胡亂發脾氣,我定會與你長長久久的。」
嚴雪徹這才放下心來。
後面幾日,他寸步不離跟着我。
就連去魚池餵魚,或是到花房賞花,他也如影隨形。
像是生怕我與誰撞上。
我心中雖覺得窒息煩悶,但好在嚴雪徹過幾日便要去上朝了。
而我也得去內廷當差,這便不用日日相對,省得尷尬。
同在一屋檐下,偶爾也會遇到嚴訣。
好幾次他想和我說話,都被嚴雪徹悄無聲息地擋了回去。
我只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
而且每當這些時刻,嚴雪徹就會變得異常煩躁。
我漸漸發覺這個看似溫柔的夫君,其實並非表面上那樣好說話。
我只覺與他相處小心翼翼,有些累。
不過甘蔗哪有兩頭甜,我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察言觀色,幾日下來倒也還算舉案齊眉。
除了陰晴不定、心思太深,以及有些事……不大節制外,嚴雪徹到底算是一個極好的夫君。
他沒有京中那些紈絝子弟愛喝花酒、逛青樓的臭毛病,對我也出手大方。
我爹孃也時常收到他送的東西,對這個女婿滿意得不得了。
因爲與嚴訣的事,嚴夫人和郡主都極不喜歡我。
有嚴雪徹相護,她們雖未爲難我,只是言語間頗有彈壓。
用了早膳後,我坐在涼亭中賞花。
「勾引小的不成,便勾引大的,薛姑娘真是好手段。」
-24-
昭華郡主言語譏諷。
「你不知道,雪徹那孩子,生母是個爬牀的婢女,自然不懂得尊卑有別。是個女人便能成婚,不大講究。」
嚴夫人應和道。
「母親,你說我,兒媳並無多話,只是別編排我夫君。」
嚴夫人忽地抬手扇了我一巴掌。
「母親,那嚴雪徹回來恐怕要——」
「婆婆管教兒媳天經地義,我還怕了那賤種不成!莫說他還未成氣候,便真的封侯拜相了,也得對我這嫡母恭敬!」
她這一掌用了十成的力,我臉上火辣辣的。
掌風再至,我猛地抓住嚴夫人的手。
「三日後我就要回門,嚴夫人是想留下些印記,好讓街坊鄰里稱讚你的美名嗎?」
嚴夫人沒想到我竟敢反抗,錯愕片刻,隨即收回了手。
「昭華,我們走。這府裏的日子長着呢,有的是時間,給這賤人零碎折磨受。」
我捂着臉目送她們二人趾高氣揚地離開。
回到房裏,我將那五個紅色指印用玫瑰胭脂一點點塗上。
鏡中人面若桃花,平添了一份嬌俏,倒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夕陽沉沒,嚴雪徹焦急地闖入臥房。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忽然用指腹輕輕掃過我右邊臉頰,顫聲道:
「那個賤婦這般對你,你好心還爲她遮掩做什麼!難道就因爲她是嚴訣的生母?你就這般對他念念不忘?」
「好好的怎麼又扯別人?我只是怕你生氣尋她麻煩,王家在京城經營百年,樹大根深,你才站穩腳,現在不宜得罪他們。」
嚴雪徹瘋狂的眸色冷靜些許,眼中滿是心疼。
「你放心,我如今不怕王家。你無須顧忌我如何,臉上還疼不疼?」
嚴雪徹命人打來一盆熱水,小心翼翼用蠶絲帕子擦掉胭脂。
他對着我的右側臉頰凝視許久,臉色越發陰沉。
沉默着上完膏藥,氣氛沉悶。
我抱住他勁瘦的腰,「我沒事的,以前她不是在冰天雪地裏讓你罰跪嗎?那些折磨你不也捱過來了?相比之下我這點委屈算什麼。」
「我和你怎麼能一樣,我皮糙肉厚,你這般柔弱……此事我絕不會就這樣算了。」
「夫君生得玉骨仙姿,你若是皮糙肉厚之人,那這世間男子便都是谷樹皮一般模樣了。」
「我在宮裏聽說嚴夫人的親弟弟,可是戶部的要員,不必爲這件小事得罪於她。」
我捧着他的臉細細端詳,手指牽扯住他的脣角。
「嗯,越看越覺着好看,若是肯笑一笑便更俊美了。」
嚴雪徹面色這才緩和了一些,勉強笑了笑。
「戶部——」
他低聲沉吟。
這晚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心疼地注視我片刻,便輕聲道:「睡吧。」
我心中鬆了一口氣,正好腰還痠痛着。
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過了幾日。
用早膳時,只聽幾個下人議論,說嚴雪徹竟然鬧着要分家!
我心中一緊。
當今天子最重孝心,如此行事,必定會引得衆議如沸。
我匆忙趕到時,許多雙眼睛都齊刷刷看向我。
嚴大人最先發話。
「薛婉,三日前的事委屈你了。」
她竟肯放下姿態,我倒是有些意外。
我暗暗揣度着形勢,試探道:「分家之事我也是方纔知曉,夫君一時衝動,其實……」
「昨日是我行事魯莽,我——向你賠罪了。」
她咬牙取下手腕上的一對紅玉手鐲:「這手鐲當是我給你的賠禮。至於分家的事,我聽侯爺的,你們夫妻新婚燕爾,搬出去住倒沒什麼不妥。」
我差點驚掉下巴。
高傲自大的嚴夫人,竟會拱手朝我賠禮道歉。
而且迅速地同意了分家之事。
我詫異地看了一眼嚴雪徹,他神色平靜,牽着我的手大步出了花廳。
「婉婉,我絕不讓你受分毫委屈,從今往後再沒礙眼的人打擾我們。」
嚴雪徹步伐輕鬆,眉間藏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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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滿腹狐疑。
嚴雪徹解釋,「嚴夫人的親弟弟在戶部,那可是個老鼠都比貓大的地方。我只不過略微查探,便抓住了他的把柄,然後以此要挾罷了。她若是不道歉,就等着親弟弟被問斬罷。」
「那個數目,可夠他被砍好幾回頭了。」
「可嚴夫人畢竟是你名義上的母親,此事若果真捅破,只怕對你也不好。」
「我知道分寸。」
我們搬到了京城中心的朱雀大街上,宅院鬧中取靜,頗有些大隱隱於市的味道。
少了侯府那些麻煩事,白日裏倒還清閒自在。
只是一到晚上,他便肆無忌憚起來。
一日起得很晚,聽到墨松在院子裏和幾個丫鬟閒聊。
「你們不知道吧,最近老宅裏二公子和郡主鬧和離呢!」
我有些訝異。
「那郡主真真兒善妒,發現了二公子從前相好繡的幾個鴛鴦荷包,便拿剪子絞了,二公子當時就急了,說她連自己最後的心愛之物也要毀掉。
兩個人打鬧起來,二公子便要休妻。」
下人感慨,「好好的金玉良緣,怎的成了這樣。」
「要我說還是咱們大公子有福氣,和夫人ŧũₜ琴瑟和鳴。」
「我偷偷告訴你們,他們能成,全靠少爺比馬蜂窩還要多的心眼。以前少爺在郊外得了風寒,偏裝得自己命不久矣讓我去請夫人來,哄騙得咱們夫人又是叫馬車,又是叫大夫去給他治病。」
「後來大夫來把脈把了半天,黑着臉說並無大礙哈哈哈!那大夫走時還罵我呢,說他聽說病患性命垂危,把祖傳的救心丹都帶上了……」
墨松低聲笑着,幾人曬着太陽嗑着瓜子,我托腮想起當日場景,也覺得有些好笑。
轉念想起他提到的鴛鴦荷包,我是給嚴訣繡過幾個。
從前我苦等他的時候他娶了別人,現在又爲何懊悔起來?
我思來想去,終究覺得心中不安。
本來我二人的事從前就有過流言,現在他鬧騰起來,保不齊要連累我。
「婉婉,你終於肯見我了。」
嚴訣一臉憔悴,眼眸中湧上欣喜。
「非我負你,我苦苦堅持兩月餘,母親只答應可以納你爲妾室。是大哥一直勸我可以迎郡主爲正妻,你爲妾室,說你必然會體諒我的難處。我一時想不出別的辦法,寫了長信與你解釋……」
「可後來大婚前夜,我又後悔了。我不想娶旁人,此生只想與你在一起。我讓小廝送去了信,約你在長門橋外私奔,那日我等了一夜你都沒有出現。我什麼也顧不得了,想親自去找你,你說過,到了無路可走的那天,就算是私奔我們也要在一起。」
「然後我就被大哥從背後打暈帶回去,等我醒來時,已是覆水難收了。」
「我從未收到過你說的什麼信,嚴訣,就算我收到了,我也不會做你的妾。」
「你知道是誰截走了我的信?是我的好大哥,你如今的夫君!」
「直到他大張旗鼓地娶了你,我才知他是何居心,又爲何給我出那餿主意!」
「大哥當真是好手段啊,枕邊睡着如此心思深沉的人,難道你就不覺得可怕……」
我眼神黯然,「木已成舟,從前的事不要再提Ťũ⁼了。」
嚴訣顫抖着拿出藏在胸口前的一個荷包,已經碎了的幾片布料被強行縫了起來。
他的指尖全是密密麻麻的傷口。
他一針一線地把這被絞碎的荷包縫在一起。
我心中酸澀,「嚴訣,你我有緣無份,今日來便是要跟你說清楚,莫要再將我捲入流言。」
「如今知道你至少曾爲了這段感情努力過,那便足夠了。」
嚴訣忽然伸手抱住我,哭得聲嘶力竭。
我心中也有些難過,輕輕推開他。
曾經,我想共度一生的人是他。
忽被一股力道拉入懷中。
竟是……嚴雪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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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雪徹眼眸中一片寒意,他抬手打了嚴訣一巴掌。
嚴訣抬眸滿是恨意地看着他,嘴角流出暗紅的血。
我微覺不忍,「算了,我看二弟渾身酒氣,應該、也不是存心冒犯我。走吧。」
「怎麼,心疼了?」
嚴雪徹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回家。」
我腳步踉蹌,跟不上他的步伐。
「大哥,我已將所有事情都告訴薛婉了,你以爲你可以騙她多久?就算你們成婚了,曾與她青梅竹馬、桃林起誓的是我,她喜歡的人是我!你靠手段得來的一切,終究都會煙消雲散!」
「薛婉,你父親被貶斥,你在內廷曾被除名,樁樁件件都是他所爲!爲了讓你以爲是我母親所做,爲了把你推入泥濘,又充當你的救星!」
嚴訣嘶吼着站起,猩紅的眼裏全是不甘心。
我渾身僵硬,不敢置信地看着嚴雪徹。
卻在他眸光中看見一絲閃躲。
嚴雪徹手指猛然收緊,而後加快步伐帶我離開。
回到宅院的房間裏。
他面色陰沉地關上房門。
長久以來那些困惑我的細節,終於被點滴拼湊起來,形成一個悚然的真相。
「嚴雪徹,我自問沒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爲何拆散我與嚴訣?爲何你要傷害我的家人,甚至拿我的前程開玩笑?你可知我知道自己被除名時,有多難過?」
「我憐你被嫡母打壓,處處關心你,你就是這麼處心積慮報答我的?那些事,是不是你!」
我眼中含淚,氣得渾身發顫。
嚴雪徹一言不發,幽暗眼神中,竟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
「婉婉,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你送我的兔毛套袖,我一直捨不得用,你就是我活着的念想。
「這麼多年來我就像一道影子,眼睜睜地看着你對嚴訣笑,跟他說話,對他撒嬌,你可知我心裏有多疼?
「他憑什麼?就憑他是嚴夫人的兒子?他處處不如我,可你卻從未看我一眼,你滿心滿眼只有他。我身處劣勢,若不攻於心計,如何能得到你?
「沒錯!所有事情都是我所爲,就連那隻金玉蝦鬚鐲,也是我故意暗示嚴訣送你的。我不後悔,因爲我等了太久,等你的眼裏只有我,等你從身到心都只能屬於我!
「如今恐怕是奢望了,不過得不到你的心,能得到你的人也好。
「你此生只能乖乖待在我身邊,如果,你不想我發瘋做出什麼別的事……」
他笑得病態而絕望,狹長丹鳳眼中滿是執念。
我強壓着怒火,「你是在威脅我!」
他指尖微勾,抬起我的臉,「就算是吧,你儘管恨我,也比拿我當擺設好!」
他眼中是扭曲的愛意,熾熱的呼吸打在耳廓。
我憤怒又恐懼地推開他,「我從沒想過你會是這種滿腹詭計之人!」
他低笑着,「現在才發現,太晚了些,夫人。」
他猛然將我推倒在牀榻間,狠狠吻了上來,滾燙的脣舌似要將嚴訣的痕跡全部抹去。
「他在桃林吻你的時候,你不是這種表情,乖,張開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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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驟然被含住,輾轉勾纏,腰間的手逐漸上移,我慌亂中咬了他一口,帶着鐵鏽味的血腥在舌尖蔓延開來。
嚴雪徹喫痛,他精緻的眉眼冰冷而瘋狂,脣上的鮮血襯得他像一隻偷食人心的妖魅。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卑鄙無恥,那便要學得乖一些,你父親在禮部剛升七品,是我授意的。他盼了二十年,你也不想他失望吧?」
我認命地閉上眼。
嚴雪徹俯身吻去我眼角的淚珠,呢喃道:「現在我要你像在桃林裏吻我弟弟那樣,吻我,你知道怎麼取悅男人,對嗎?」
他眼中明晃晃的威脅,帶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痛楚。
我捧着他的臉親了上去。
脣舌掠過滾動的喉結,停在紅潤的脣瓣上。
他意亂情迷地倒在柔軟的牀幔裏,如玉山將傾。
仰臉承受着我的吻,眼底跳躍着興奮。
我討厭嚴雪徹這雙既清澈又晦暗的眼睛,隨手扯過他的衣帶打個結遮住。
直到我呼吸漸亂時,他才反客爲主。
那些愛恨情仇,被撞得七零八碎,只剩下滿室的幽光照着交纏的身軀。
「我——看不見,所以,還請夫人多擔待。」
他胸腔起伏着,猛然挺進,不知是痛苦,還是歡愉。
眼淚浸溼了矇住他眼睛的薄紗,我看着他失控,看着他顫抖的指尖在每一處遊走,看着他因情慾而饜足的輕嘆。
最後被他拖入那恨海情天,在潮溼的慾望裏不斷下陷。
直到月亮在窗外出現的時候,我才帶着滿身的紅痕去沐浴。
就連此刻,那道頎長的身影,也一直停在窗欞前,像是怕我逃跑。
泡在熱水裏,我神思恍惚。
總算結束了。
要應付一條總是想要更多肉骨頭的狗,實在是麻煩。
可以後不會了。
因爲他不再有資格抱怨我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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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了嚴雪徹許久。
在我的冷待下,他無比痛苦,每每想與我說話,都被我冷漠的神色堵了回去。
兩月後,朝中傳來變故。
誰也沒想到,當日衆人都爭搶着想成爲太子的侍讀。
嚴雪徹卻執意做了平庸五皇子的侍讀,竟真被他押中了寶。
太子不堪大用,屢次聯絡朝臣,捲入貪污重案被廢。
而五皇子東征西戰,屢次立下奇功。
半年後,聖上病重,立五皇子爲太子。
嚴雪徹的權勢越發炙手。
嚴府此前站隊太子,爲着嚴雪徹的緣故,纔沒遭秋後算賬。
只是那王家便沒那麼幸運了,嚴夫人的弟弟和一衆親戚都遭了殃。
嚴雪徹剷除異己,手起刀落間,未放過一個。
新皇本就忌憚世家,非但不降罪,還給他升了官職,引爲心腹。
我被調入尚宮局,成了七品司簿。
雖然尚官稱是我能力出衆,在新來的女官中最爲優秀。
可我心知肚明。
宮裏有才幹之人多的是,我能升上去,除了才幹,恐怕還是因爲有個在朝中官居三品的夫君。
那日撕破臉後,我們很久沒說話。
他夜裏索歡也會被我無情拒絕。
現在到了該和緩的時候。
今日嚴雪徹下朝早,我主動問了一句。
「爲何當初沒有跟隨衆人,去爭搶太子侍讀的位置,反而選了當時看起來並不出衆的五皇子?」
他黑眸間閃過驚喜,「我看過幾位皇子的詩,新皇的詩中有王氣,詩以言志,其他人不是寫景寫物,便是風花雪月,成不了大氣候。」
「我生來卑微,必須走對每一步,才能……因此,心比旁人細一些。」
「婉婉,你還想知道什麼,我一定知無不言。」
我不說話了。
嚴雪徹試探着靠近我,小心翼翼道:
「我知道你希望自己有一番作爲,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幫你——」
他雙眸微微失神,脣角貼近我的臉頰。
我推開他,「你很喜歡做這種事?只可惜我有心無力,爲了不委屈夫君,我可以爲你納幾位美妾。」
嚴雪徹眼底翻湧起怒意。
「納妾?如果是嚴訣呢?你還會這麼大方?你根本不在乎我,所以處處敷衍,將我推給別人!」
「成親這麼久,你可曾喚過我一聲夫君?如今第一次這麼叫我,竟是……爲我納妾,夫人,你爲什麼就對我如此冷漠?」
看着他眼中泫然欲落的淚,我莫名有些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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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步步算計,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一切都是假的,包括那個曾經待我溫柔有禮的嚴大哥。你讓我怎麼毫無保留地愛你?」
「若你對我如此不滿,那不如和離好了,省得彼此生了怨懟,糾纏一生。」
嚴雪徹一下子慌了。
他張皇失措地抱住我,「我沒有不滿,婉婉,我絕不可能與你和離。我只是傷心你不愛我,你習慣從前那個隱忍溫柔的嚴雪徹,我可以改,只要、只要你能多在乎我一點點。」
滾燙的淚滴落在肩頭,嚴雪徹牢牢禁錮住我,好像冰天雪地中的人,抱着他唯一的溫暖。
我伸手安撫他顫抖的背。
「好了,從前的事我可以不計較,以後你還是我心中的嚴大哥,好不好?」
他如蒙大赦,無聲哭泣着。
我看着面前的銅鏡,脣角微勾。
他毫無保留地告訴我他的想法,哭訴自己的悽慘身世。
他說他的身世不像嚴夫人說的那樣不堪。
他說,自己的孃親與嚴大人明明是真心相愛。
就連母親慘死,也是有人刻意爲之。
我親了親他的臉頰,「夫君,別說了,我聽了會難受。」
燈花靜靜燃燒着,燈影下,嚴雪徹黑眸裏盛滿了眼淚。
只是我看見了,他幽暗眼底一閃而過的狂喜與興奮。
他很擅長僞裝,唯一的破綻,就是他真的動了情。
我爲嚴雪徹擦去眼淚。
其實一開始我選中的人不是他。
我費盡心機吸引了嚴訣的注意。
富貴人家出情種,數次分分合合,皆是爲了讓他下定決心。
沒想到我高估了他對我的感情。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幫過的嚴雪徹,卻成了救我出泥濘的那個人。
即使嚴訣不告訴我,他的那些算計與手段,我也全都清楚。
是我故作無知地走入了那陷阱。
我看着他步步爲營,滿腹心機地引我入局。
看着他如救世主一般出現解困。
我原想裝作什麼也不知道,讓那些祕密埋藏在心頭。
可沒想到剛好被他撞見嚴訣告訴我真相。
當日我甚至恍惚了片刻,應該怎麼做呢?原諒他,還是憤怒?
我決定讓這場遊戲更好玩一些,讓他徹底淪爲我的棋子。
扮演着一個瑟瑟發抖、發現真相的可憐獵物。
虐待不止能產生恨意,也能產生——更忠誠的愛。
世間安得雙全法。
想要富貴,就得忍受一些常人不能忍受的謊言、欺騙、病態的佔有慾和偏執。
當嚴雪徹如盯上獵物一般盯上我時,卻不知他自己也早就是我的獵物。
雨中傘、生辰禮、雪中藥,皆是我有心落下的閒子。
還有什麼比這些更廉價容易的手段呢?
我清楚他無處不在的目光,我知道他的書房裏,藏着無數嚴訣給我的信件,還有那一對狼毫,他將兩隻都據爲己有。
我們是同類,只因爲我們都清楚。
身處劣勢,若是不攻於心計,又怎能反敗爲勝?
若是苦心孤詣的一盤棋已成了死局。
那不如就讓那些閒子,將整個棋局,起死回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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