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芳菲

祖母過世後,母親把原本屬於我的侯府親事換給了她孃家侄女。
而我只能嫁給莊宰相家的三公子。
可滿京都的人都知道,莊三公子自小體弱多病,早已回天乏術。
見我一臉驚慌。
母親得意地笑道:「你祖母去世了,沒人會爲你做主!」
「恨我嗎?要恨就恨你祖母,是她在你襁褓時把你搶走,還用你拿捏我,要挾我!」
「你兩歲那年,我排除萬難,偷偷去她院裏看你,可你卻對我說『滾開,壞人!』」
母親暢快地大笑着:「當時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活得比那老妖婆長,總有一日,你會落到我手裏!」
我垂下頭假裝哭泣,可嘴角卻輕輕彎起。
上一世我殫精竭慮,四處奔走,破壞了母親的陰謀,努力挽回了侯府親事。
可沒過兩年,侯府就因太子謀逆之事被牽連。
夫君被斬首,而我則悽慘地死在了流放途中。
如今不過是嫁入宰相家做寡婦,正好求之不得。

-1-
祖母孝期過後,雲陽侯府就派人來合庚帖。
母親把此事瞞下,偷偷地把她孃家侄女馮蘭汀的庚帖送了過去。
她還親自去侯府遊說。
對侯夫人說我自小在祖母身邊長大,嬌縱任性,早已被寵得不成樣子。
反而馮蘭汀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有大家主母的風範。
等事情辦得差不多了,母親才把我叫到她的院子。
見我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她冷冷地說:「你祖母的孝期都過去這麼久了,你穿成這樣給誰看?」
其實我一向喜歡素淨的穿搭,可母親從未和我真正相處過,一向看我哪兒都不順眼。
見我老實地聽着,她似乎氣兒順了一些,淡淡道:
「雲陽侯府的親事雖說是你祖母在世時定下的,可也只是兩姓之好,沒說不能換人。」
「我認爲你表姐比你更適合侯府。」
「你放心,我給你另尋了一門好親事——莊宰相家的三公子。」
莊三公子體弱多病,壽數不長,衆人皆知。
母親一邊說,一邊得意地打量我的神色。
她希望我驚恐萬分地跪地求饒,涕淚橫流地道歉和懺悔。

-2-
和母親走到這個地步,不知是不是老天作怪。
我尚在襁褓中時,就被祖母抱走親自教養。
可實際上,並不是因爲祖母有多喜歡我。
她只是不喜歡我母親,想要拿捏她,給她添堵。
聽說母親生我兄長凌越時,祖母就想把兄長抱走。
可因爲兄長是家裏的嫡長子,祖父也好,父親也罷,都不敢拿嫡長子開玩笑。
便沒有同意。
等母親生了我,祖母故技重施。
她找了道士說我的八字和自己相合,須得時時刻刻把我帶在身邊養着,她才能長命百歲。
而這一次,父親和祖父都妥協了。
母親也不得不同意。
就這樣,我從小被祖母教養,和母親始終不親密。
等我長大之後讀書明理,也明白了母親身爲兒媳的無奈。
本以爲祖母過世後,我們母女能夠慢慢和解。
可惜事與願違。
母親早把一腔怨恨全都算在了我頭上。
我何其無辜!
從小到大,我只是她們婆媳爭鋒的一顆棋子罷了。
祖母對我也沒有多少真心。
只是後來相處得久了,才爲我打算一二,尋了一門在外人看來極好的親事。
然而就是這門親事,將我推入了悲慘不幸的深淵。

-3-
上一世祖母去世後,母親和我說了同一番話。
那時我怒不可遏,和她據理力爭,兩人幾乎撕破臉。
我受祖母教養多年,也並不是個毫無手段的女子。
所以,我使出了渾身解數挽回婚事。
我在寺廟「偶遇」雲陽侯夫人,讓她念起和祖母的舊情。
還設計讓表姐馮蘭汀當衆出醜。
我在父親面前努力爭取,保證嫁入侯府後,將來定然會爲他和兄長的仕途爭取。
多方較量下,我終於成功嫁入雲陽侯府。
只可惜機關算盡,反誤了自己的性命。
嫁入侯府後,我過得並不快樂。
侯府規矩大,人口多,妯娌關係複雜。
侯夫人並不好相處,再加上我與孃家關係不好,所以她時時拿捏着我。
而我那翩翩君子的世子夫君宋子江表面上對我一往情深,可卻是個喫着碗裏看着鍋裏的負心人。
我做了世子夫人後,馮蘭汀仍然對宋子江念念不忘,時常糾纏不休。
可最讓我噁心的是,宋子江也對她動了心。
母親知曉後,全然不顧我的死活,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逼我同意馮蘭汀以平妻的身份嫁進府裏。
從此娥皇女英,共事一夫。
無奈之下,我設計抓住了宋子江和馮蘭汀私會,以此搞臭了馮蘭汀的名聲,只讓她做了個貴妾。
我這樣殫精竭慮,不擇手段,可這世子夫人沒做兩年,就被牽連致死。
兩年後,太子被指控謀逆,證據確鑿。
宋子江是太子親信,毫無意外地被捲入了這場皇權爭鬥。
他被斬首後,我被判流放西北。
我永遠忘不了,在我孤立無援之時,母親來到天牢,花大價錢贖走了馮蘭汀。
她說馮蘭汀只是個妾,並不算家中女眷。
我的母親眼睜睜地看着我被流放,窮困潦倒,悽慘地死在一場風雪之中。
「你有怨嗎?要怨就怨你祖母吧!」

-4-
重活一世,我已經沒有了上一世的憤怒與不甘。
人與人之間可能就是要講緣分。
我和母親雖然血脈相連,可我們之間沒有緣分。
我不怨恨她,可也不會愛她。
所以,當她說到讓我嫁去宰相府時,我輕輕點了點頭,道:
「一切都聽母親的安排。」
母親愣住了,上下打量我,眼神猶疑不定。
過了片刻,她冷笑道:「怎麼?你以爲我做不成?哼,雲陽侯府那裏我已經知會過了,你祖母也不在了,沒人會爲你做主!」
我垂下頭:「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全聽母親的。」
在母親詫異的目光下,我慢慢走出了她的院子。
這一次,就讓我們當陌生人吧。
到了晚間,父親下了衙。
他聽說我答應了莊家的婚事,頗有些意外,他以爲我可能會鬧一陣子。
可我知道,此事雖然是母親要拿我泄憤,可也是經過父親同意的。
是父親在仕途上想要得到莊宰相的支持。
莊三公子體弱多病,很可能大限將至。
京城的高門大戶都清楚,沒人願意把女兒送過去當寡婦。
可身份地位差些的媳婦,莊夫人又看不上,所以才拖了這些年。
如果我能嫁入莊家,父親定然能得到很多政治資源。
雖然我嫁過去等同於守寡,可只要想到流放途中那些日子……
在極端苦寒的天氣中,只穿着單薄的衣服,腳上手上都生了凍瘡。
鐵鏈把手腕腳腕磨得血肉模糊。
傷口結痂後再撕裂,最後潰爛發膿……
母親在天牢裏曾對我說:
「是你非要選擇這條路,這就是你的命。」
如今我把這條路讓出來了。
馮蘭汀不是非宋子江不嫁麼?
我成全她。

-5-
父親詢問我是否真心同意的時候,我順從地說:「一切都聽父親的安排。」
「看來這些年祖母把你教得頗爲孝順明理。」父親點點頭道。
我輕聲道:「多謝父親誇獎,只是那莊三公子體弱,恐怕難以同女兒白頭到老。女兒只恐晚景悽慘,希望父親能夠將祖母留給我的那些嫁妝交給我,還有府裏的……希望父親能夠多多幫忙。」
上一世我和母親鬧僵了,父親對我也頗有怨言。
所以我雖好不容易嫁去了侯府,但祖母留Ťũ₁給我的嫁妝都被母親扣下。
我想據理力爭,把嫁妝拿回來。
可走到父母院子門口,卻聽到母親瘋子般尖叫大哭:
「這都是你們欠我的!當年你是個孝子,卻未能保護我!如今這個女兒哪裏是給我養的!是個孽障罷了!」
「這些東西我毀了、扔了也不給她!她不是有本事嗎!那就別想要家裏一分一毫!」
無奈之下,我只能孑然一身嫁去侯府。
府裏只草草給我準備了一些面子上看得過去的嫁妝,實則什麼都沒有。
到了雲陽侯府後,我囊中羞澀,受了不少白眼。
手裏沒有錢,做什麼都不方便。
後來好不容易積攢了一些本錢,也做了些生意,可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如今我這麼配合,希望他們能夠把我應得的都給我。
父親點點頭說:「你如此識大體,父親定然不會虧待你。」
我盈盈一拜:「多謝父親。」
轉日,兄長聽說了婚事有了變化,來我這裏說道:
「母親怎可這樣做?我這就去撥亂反正,你別擔心。」
這些年來,祖母只是妨礙我和母親的相處,並沒有不讓我和兄長培養感情,是以我和兄長的關係還不錯。
上一世,也是多虧了兄長幫我四處奔走。
我對兄長說:「嫁到哪裏都一樣。宋子江未必很好,莊三公子未必不好。」
兄長說:「妹妹你別糊塗,我年前見過莊三公子一面,看他的氣色,今年都未必能撐得過去。母親怎能把你往火坑裏推?」

-6-
我笑笑道:「子不言母之過。」
「嫁入宰相府,就能受到宰相的庇護,兄長日後若有需求,妹妹會竭盡所能地幫你周旋奔走。」
兄長嘆了口氣,道:「那也不能犧牲你的婚事啊!」
我拉住兄長的衣袖:「我意已決,你不要爲我和父母爭論,母親心裏……也很苦。」
兄長自然也知道母親的心病,無奈之下只能認了。
他擔心我喫苦,和嫂子給我添了一份厚厚的嫁妝。
我把祖母留給我的財產、府裏公出的嫁妝,還有兄長給的陪嫁收攏到一起,終於把心放到了肚子裏。
這份財富,即使比照皇室宗女婚嫁,也毫不遜色。
就這樣,我深居簡出,每日只細心打理嫁妝。
一日午後,我在花園中遇到了馮蘭汀。
她似笑非笑地擋住我,得意道:
「妹妹,我真的對不住你了,都是姑母太疼我了。」
「當然,這也不能怪你,誰讓在姑母身邊長大的是我,不是你呢。」
我正想諷刺她幾句鳩佔鵲巢,忽然看到不遠處的柳樹後好像有幾個女子的身影。
看那衣角,好像是我母親。
她在偷聽我和馮蘭汀說話。
那她想聽到什麼呢?
我垂下眼睛,輕聲道:「表姐說得對,你能在母親身邊盡孝,芳兒十分欣慰。」
說完,我不等馮蘭汀反應,就走了。
馮蘭汀冷哼了一聲,在我身後罵道:「小賤人,裝什麼裝!」
回去後不久,聽說母親罰馮蘭汀在大冷天的清晨給她接露水。
馮蘭汀的手都凍紅了。
這又算什麼呢?
我一笑而過,只等着和莊家敲定婚事。
然而三日後,雲陽侯府忽然傳來消息——他們不要馮蘭汀!
還是要我凌芳去履行婚約!

-7-
聽說雲陽侯府傳來明確的消息後,我母親院子裏的燈半宿未歇。
馮蘭汀哭溼了十幾條手帕。
父親也是一籌莫展。
這樣一來,凌家徹底被動了。
母親已經在口頭上允諾了莊家的婚事。
若是雲陽侯府不鬆口,他們一女許兩家的事就會被人發現,兩家人都得罪了。
其實這事本就是很危險的。
母親敢這樣做,只是想把我的後路堵死。
可惜,如今反把自己弄得焦頭爛額。
其實我也頗爲意外。
上一世,我費盡心思討好雲陽侯夫人,但她對我始終淡淡的。
我以爲她並不在意我或是馮蘭汀。
如今看來,她還是顧念和祖母的情誼,也更重視出身和我父兄的官職。
馮蘭汀畢竟只是表小姐,將來真的遇到什麼大事,我父兄未必會像對我一般出力。
上一世是我太心急了。
做了很多多餘的事,反倒讓侯夫人看出我的窘迫。
這次我安坐釣魚臺,他們的真實想法便漸漸浮出水面了。
過了兩日,父親毫無辦法,只好把我叫過去,一起商量對策。
「這婚姻大事,本該慎之又慎,如今這個局面,可真是進退兩難!」
說完這句話,父親嘆了口氣,對母親道:
「若是雲陽侯府不鬆口,就把蘭汀嫁到莊家去吧。」
母親即刻反駁道:「那怎麼行!莊三的身子早已不行了……」
她倒是很爲馮蘭汀着想。
父親怒道:「明知他身子這麼差,還要說給自己的女兒,你到底是安的什麼心?」
「若不是你偏心,揪着從前的事不放,事情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母親見父親在我面前訓斥她,臉色極差。
「你如今怪我?當初你不是也樂見其成嗎?你裝什麼裝!」
父親額頭青筋暴露,喝道:「那你說怎麼辦!」
看着他們互相指責,我心中毫無波瀾。
回到我院子後,我冥思苦想。
再放任下去,我可能還要走從前的老路。
這件事還是要從宋子江身上下手。
雲陽侯夫人極其疼愛他,說不定只有他能破局。

-8-
轉日,我讓兄長幫我約了宋子江在茶樓相見。
到了茶樓雅座,宋子江癡癡地望了我幾眼,道:
「芳妹妹你放心,你我之間的婚約是你祖母和我祖母定下來的,我斷然不會相負!」
話雖說得好聽,人也是深情款款。
可上一世我同他成親後不過半年,他就和馮蘭汀糾纏在了一起。
後來被我發現姦情,他竟然說:
「蘭汀對我一往情深,甚至不計名分,不然……就納了她進府來。你們是姐妹,定然可以好好相處。」
真好笑。
沒什麼本事,還想坐享齊人之福?
想到這些,我故作柔弱悲傷,輕聲道:
「世子,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我家的事你也清楚,我母親對我頗有心結。」
「表姐已經認定了你,若是婚事不成,她定然傷心欲絕,母親不會原諒我。」
宋子江聽了這話,更加激起了他的保護欲。
他心疼道:「你母親怎能如此偏心,你好歹是她親生的啊!」
見我輕輕擦拭眼角的淚水,宋子江道:
「芳妹妹,我非你不可,若是凌夫人執意要把令姐嫁過來,頂多讓她做個貴妾。」
哼,果然……
我用手帕捂着臉:「表姐性子烈,若是讓她做妾,她指不定怎麼鬧死鬧活,那我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宋子江心疼得無以復加,柔聲道:「芳妹妹你別哭,你來告訴我,到底該當如何啊?」
見鋪墊得差不多了,我輕聲道:
「世子你清楚,我並非拈酸喫醋,容不下人的那等女子。不如你先娶了表姐,事後再以平妻之禮迎我入門。我們姐妹效仿娥皇女英,不分大小,一起侍奉你。」
宋子江的臉上閃過一抹喜色。
隨即,他就把這表情強壓了下去。
「這樣……不好吧。」
我暗自冷笑,只道:「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表姐也是同樣仰慕世子的風采。」
在我的勸說下,宋子江點頭道:
「芳妹妹你如此寬懷大度,岳母未來自然能夠知曉。」
他都開始叫岳母了。
我微微一笑,道:「那就多謝世子體諒。」
臨走前,宋子江想找我要一件信物。
我柔柔地推脫道:「你我心意相通,無需多言。」

-9-
我和宋子江見過面後,沒幾天侯府的口風就變了。
他們同意迎娶馮蘭汀。
我找到父親,道:「和莊家的事定然要低調進行,否則定然生變。」
只有馮蘭汀嫁出去後,我也迅速出嫁,纔不會節外生枝。
屆時宋子江只會認爲是我母親偏心,拿我給父親的仕途鋪路。
他會怨恨馮蘭汀,也會和我父母產生嫌隙。
可那時我已是莊家人,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就這樣,馮蘭汀的婚事終於板上釘釘。
她高興得不可一世,每日都滿面紅光。
搶了我的婚事,讓她無比得意。
母親雖然把我應得的嫁妝都給了我,可她的好東西卻大部分都給了馮蘭汀。
連裁衣服、做首飾,都是緊着馮蘭汀先來。
我不爭不搶,謹慎低調。
反正再過兩年,一切都是夢幻泡影。
可就算是我一退再退,母親還是覺得不夠解氣。
一次,她故意在我面前說:「這對玉鐲是我的陪嫁,是我母親在我出嫁前親自戴在我手上的,寓意並蒂蓮花,夫妻恩愛。」
「你反正有你祖母的嫁妝,就不需要這個了。蘭汀,來,姑母給你戴上。」
馮蘭汀嬌笑着依偎在我母親身邊,斜睨着我道:
「姑母,我都拿了不太好吧?不如也給芳妹妹一個吧?」
母親冷笑道:「你妹妹纔不稀罕呢!」
說完,她笑着把馮蘭汀摟在懷裏。
看着她們溫馨和睦,我不會像上一世一樣冷言冷語,更不會大發脾氣。
「我還要繡蓋頭,先回去了。」

-10-
從母親的院子走出來,我的貼身丫鬟新月爲我鳴不平:
「太太也太偏心了!」
我示意她小聲些。
「無妨。」
反正我出嫁後,便不再相見了吧。
就這樣,很快到了侯府來接親的日子。
送親時,宋子江給我拋了好幾個媚眼。
我只當看不見。
和莊家的婚事在私下進行得很順利。
可能是莊三的身子實在不好,莊家也很着急讓我過門。
等宋子江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是莊家婦了。
雲陽侯府喫了個啞巴虧。
可他們不敢得罪莊宰相,頂多是去凌家興師問罪。
我父母既然得了兩家的好處,這事情敗露後的問題也該他們承擔。
接下來我不再關心凌家的事,只一心一意地安排好莊家的生活。
但我沒想到的是,莊三的身體真的這麼不中用。
我嫁過去那日他就昏迷了,然後沒熬過兩日,就撒手去了。
我成了本朝最年輕的寡婦。
甚至連夫君的樣子都沒看清。
莊夫人對我略有歉意,原來莊公子早已不行了,只用人蔘吊着命。
他們這麼着急讓我嫁過來是希望我爲莊三沖喜。
若是能管用,就是喜事一件。
要是實在不行,也算是爲他娶了妻。
將來我再過繼一個兒子,他這一支也算後繼有人,將來能有香火供奉。
莊家此舉無疑是自私的。
可對我來說卻是最好的局面了。
因爲婆母的愧疚,我在莊家的日子還不錯。
作爲寡婦,我每日都深居簡出,只偶爾見見管事,打理嫁妝裏的田產鋪子。
莊三上面還有兩個兄長,皆已成親。
莊大哥在外做官,大嫂也跟着過去了。
家中只有二哥二嫂。
這位二嫂出身范陽盧氏,最是心高氣傲。
我嫁進來之後,她幾次試探我,似乎有些擔心我會和她爭管家之權。
可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每日本本分分地窩在院裏,偶爾抄抄佛經。
我母親在父親的要求下,來看過我一次。
她見我院子裏的擺設清雅華貴,家裏的喫的用的都極好,日子也悠閒自得,頗爲不自在。
估摸着,我只有日日以淚洗面,日子過得艱難,母親纔會開心。
好在,我已經不用裝了。
喝了一盞茶,婆婆藉故離開,讓我們說些私房話。
母親四下看了看,冷笑道:
「你倒過得好,你可知你把蘭汀的日子攪和得多慘!」
「都怪你,世子纔會這般厭惡蘭汀!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想害她?」
我隱隱聽說了一些。
在我成婚後,宋子江得知受騙,氣得和馮蘭汀大打出手。
無論馮蘭汀怎麼解釋,怎麼把髒水潑到我身上,宋子江都不相信。
他堅信我嫁給莊三絕對不是出於自己的意願。
所以他把一切歸咎於我母親偏心執拗,每日和馮蘭汀爭吵不休。

-11-
面對母親的質問指責。
我坦然道:
「我就是故意的,又如何?」
母親愣住了:「凌芳!」
我輕笑:「馮蘭汀只是個鳩佔鵲巢的表小姐,她享受着凌家的一切,還妄圖搶我的婚事,難道我不該厭惡她嗎?我坑她都是輕的。」
兩年後,你才知道什麼是後悔。
母親咬着牙,怒道:「好啊,終於露出真面目了?你以爲你出嫁了,我就不能把你怎麼樣了嗎?凌芳,你敢忤逆不孝!信不信我去奉天府告你!」
告我不孝,確實可以。
但還想着拿捏我,讓我屈服,卻沒這麼容易。
「隨便你去哪裏告,你以爲我會在乎嗎?」
我輕笑一聲,道:「父親若還想指望着我公公,兄長若還想在朝爲官,母親儘管去告。只望你記得,我已經不是凌家人了!」
「雖然祖母無法爲我做主,可我婆母會爲我做主。即使我丈夫去世了,可我永遠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我這盆潑出去的水,就不勞母親費心了!還是說,您希望我和世子……再好好聊聊?」
這一連串的話,把母親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好啊,你個狼心狗肺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這種人!」
我冷笑一聲,道:「我是哪種人?我有你們這般不顧體面,貪婪無恥麼!」
「像你這樣不識大體、胡攪蠻纏的婦人,怪不得祖母當初不喜歡你。」
越親近的人,越知道彼此的痛處。
我就是要扎她最疼的地方。
母親目眥欲裂,恨不得和我同歸於盡。
可我知道,她如今只是個紙老虎,再也傷不了我一分了。

-12-
這次,我是故意和我母親撕破臉的。
既然他們已經把我賣了,就別再提父母親情。
兩世爲人,我把一切都看透了。
若是我還唯唯諾諾,抓着孃家不放,父親有任何要求,都不會和我客氣。
我們的關係不好,我反而會更好。
就這樣,半年時間很快過去。
有一日婆母對我說,二嫂又懷了身孕,可這次懷相不太好,三天兩頭不舒服。
她希望我能接手一部分家事,幫她分擔一二。
可二嫂很快聽說了此事,生怕婆母會重用我,每日強撐着也要過問家事。
新月道:「二夫人這何苦來的?咱們也不稀罕那一畝三分地的權。」
我的乳母李嬤嬤道:「二夫人年輕又好強,自然是不願放手。」
雖然此事是妯娌相爭,還是二夫人單方面發起的,可我卻精準地看出,這是我的好機會!
於是,沉澱了幾日,我跑去和婆母說:
「我在京郊有個莊子,十分偏僻幽靜。我想……去那裏住些日子,爲亡夫唸經祈福,修身養性。」
說完,我還體貼地加了一句:「這樣二嫂也能鬆快些。」
婆母知道我是爲了二夫人才避出去,既欣慰又心疼,連聲道:「不必如此。」
我溫柔地說:「咱們莊家的子嗣爲大,我去莊子上喫得好住得好,您不用擔心。」
婆母感動地說:「你這般蕙質蘭心,體貼善良,哎,都是我兒無福。」
接着她送了我很多名貴的首飾衣料,還細心吩咐家丁送我出門。

-13-
就這樣,我費盡心思,終於可以踏踏實實地過些自己的小日子了。
這纔是我經營這麼久最大的目的。
如今我已嫁過一次,孃家管不了我。
只要我能爲莊三守節,莊家定然會護我一生一世。
住在莊子上的第二日,我睡到日上三竿。
我不用和母親、馮蘭汀勾心鬥角,也不需要給婆母請安,更不用和莊二夫人虛與委蛇了。
如今我只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想達成這個心願,有錢是第一步,其二就是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從莊家出來,婆母給了我五個護院,連帶我的陪嫁,一共十人。
這些還不夠。
於是我給兄長去信,讓他幫我又選了五六個老實本分的護院。
這羣人我一概重重打賞,兼用莊凌兩家的權勢威嚇,這樣才能讓他們服服帖帖。
接下來的日子,是我這一生最爲逍遙自在的日子。
我想喫什麼就喫什麼,想喝什麼就喝什麼。
莊子上的糧食極好,菜蔬果品更是新鮮。
不僅如此,還時常有些京裏少見的獵物。
這一日,李嬤嬤說莊戶們打了只鹿,送了些上好的鹿肉過來。
這可都是大補之物。
李嬤嬤很擅長烹飪。
她爲了讓我一飽口福,做了一大鍋當歸栗子燉鹿肉。
那肉燉出來後,十里飄香。
把莊子上的小孩們都饞哭了。
我只聞着味道,就能喫一大碗碧粳米飯。
晚上,我們和新月、李嬤嬤喫飯賞月。
彼此臉上都是舒服自在的笑意。
這日子有錢有閒,還沒人管,簡直再逍遙不過。
就在這時,外面下起了陣雨。
不一會兒,雨越下越大。
等我喫過飯,新月說外面有五六個男子來叫門。
說是上山打獵,下來時雨勢太大,想要借宿一宿。
我說:「可都是正經人?」
若是一般人,自然無礙。
可若是形跡可疑,就不要放進來了。
新月說:「看這羣人的穿戴和馬匹,應該非富即貴,不像走江湖的糙漢。」
聽她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新月自小在高門長大,很有些見識。
人家都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
就是這個道理。
再說我們這院子裏有這麼多護院,倒是不用太多擔憂。
「後院有不少空置的房舍,你去安排一下吧。」
就當結個善緣了。
新月點頭去了。
不一會兒,她回來高興地說:「小姐,那公子打賞了我一塊金錠子!」
我詫異地挑挑眉。
出手如此大方?
在燈光下一看,果然是塊金錠子。
見新月眉開眼笑,我開玩笑道:「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快收好了吧。」
新月笑嘻嘻地說:「小姐,我還拿了碗當歸栗子燉鹿肉給他們,夜晚驅驅寒,喫起來最好了。」
這得了好處,就是不一樣。
我沒當回事,和李嬤嬤笑了幾句就睡下了。

-14-
轉天一早,新月來稟報我,說昨夜那幾個人已經起了身。
他們十分感謝,用過早膳就會離開。
我點點頭,這樣正好。
我畢竟是個寡婦,不見面纔是最好的。
可這些人還沒走,我母親和馮蘭汀忽然上門。
自從上次我們在莊家撕破臉,已經月餘不見。
這次來,定然是來者不善。
莊子裏都是我的人,沒人歡迎這姑侄倆。
李嬤嬤給我母親淡淡行了個禮,隨後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問道:
「小姐,可還需要上茶?」
我忍住笑,她老人家如今也不忍了。
「不用了。」
我的茶都是貴价購入的西湖龍井,給她們喝我捨不得。
母親臉上閃過一絲惱怒。
馮蘭汀氣道:「你竟敢這樣對姑母!」
我連看也不看她,只問:「你們有事嗎?」
無事就請回吧。
馮蘭汀越發怒不可遏:「凌芳!你當真是無禮!我和姑母大老遠來看你,你這可是待客之道?」
我說:「你到底有沒有事?我沒時間應酬你。」
一會兒我還要去打理蘭花。
那花最嬌弱不過了。
馮蘭汀氣急:「凌芳!」
母親攔住她,對我冷笑一聲道:「我本不想管你,可你如今是個寡婦,莊家再看不上你,你也不要跑出來丟人,若是做出什麼醜事,丟的是凌家的臉!」
馮蘭汀傲然道:「正是!」
說實話,我一個字也沒聽懂。
可接下來,在母親和馮蘭汀的指責侮辱中,我明白了。
原來是宋子江近來經常不着家。
馮蘭汀問他去哪裏,宋子江不理。
倆人大吵一架不說,宋子江還扇了馮蘭汀一巴掌。
所以,這姑侄倆一致認爲宋子江的異常和我從莊家搬出來有關係。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還想吊着世子,可我告訴你,你別癡心妄想了,你如今是個寡婦!雲陽侯府絕不會要你!」
她這般氣急敗壞,只能說明日子過得不順心。
馮蘭汀不順心,我就順心了。
母親見我不說話,臉上還始終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終於忍不住道:
「你給我發誓,不會再和世子聯繫!否則,我會把你的醜事告訴你婆母,莊家人定然容不下你!」
能說出這種話,她們應該是無計可施了。

-15-
我定定地望着母親,認真道:
「侯府的親事,是祖母爲我定下的。表姐想要,你們就把它搶走。爲了父親的仕途,你把我嫁給莊三,可成親不到兩日,我就變成了寡婦。」
「莊家二夫人懷孕,我爲了不爭管家之權,避到莊子上生活。我已一忍再忍,是不是隻有我死了,你們纔會滿意?」
母親死死攥着手心,道:「別以爲你這麼說,我就會相信……」
我厲聲打斷她,道:
「在我幼時,是你親手把我送到祖母房裏的!你捨不得犧牲兄長,才犧牲我的,不是嗎?」
「事到如今,你把這些怨氣都撒在我身上算什麼!我做錯了什麼!我錯就錯在,託生在你的肚子裏!」
「告訴你們,就是泥人也有脾氣。如果你們想把我逼死,那我也絕不讓你們好活!大不了一起死!就算告到十殿閻羅,我都問心無愧!」
我一番疾言厲色,把馮蘭汀和母親都震住了。
我深吸了口氣。
本想嚇唬嚇唬她們,可也免不了動了真火。
修養功夫還是不到家啊。
我自嘲地笑了笑:
「李嬤嬤,送客吧。」
說完,我再也不想看到這姑侄倆的嘴臉,徑自走向後院。
可剛出廳門,就看到了一位青年男子。
他身着黑衣,約莫二十出頭。
長得細腰寬背,長眉入鬢,觀其面相,簡直是貴不可言。
自我降世到今日,他是我見到過長得最俊美的男子。
這個人,上一世我也曾見過的。
他就是害我死無葬身之地的源頭——當今太子宇文捷。
原來昨夜借宿的人,就是他。

-16-
看宇文捷的表情,應該已在門口聽了一會兒。
廳裏吵得這麼激烈,也難怪別人會看熱鬧。
見我臉色不好,他清了清嗓子,道:
「本想來謝謝此間主人,殊不知夫人……還有客人。」
讓太子殿下見到這種家醜,實屬無奈。
我不卑不亢地欠了欠身: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宇文捷輕輕頷首,道:「我等叨擾已久……這就離去。」
見他優雅地轉過身,我忽然叫道:
「等等!」
宇文捷回過頭,「夫人還有事?」
我張了張嘴,道:「可否等我母親和表姐離開後再走?」
要是被她們看到有外男出入莊子,那就更把白的說成黑的了。
宇文捷也意識到這點,點頭道:「好。」

-17-
在後院裏,我給宇文捷和他的侍從沏了壺好茶。
在這山野之地,難得見到這樣的美男子。
他值得。
宇文捷並沒有辜負我,喝了一盞茶後,讚賞道:
「夫人這裏飯好,茶也好,雖遠離繁華,卻別有一番人間煙火。」
我很感觸,輕聲道:「多謝。」
正如他所言,雖然在外人眼裏,我已經偏離軌道,落魄到底。
可實際上的我,很享受這樣的生活。
就這樣,我和宇文捷隨意聊了幾句。
他飽讀詩書,談吐清雅,風雅卻不風流。
這位太子在朝中風評極好。
大部分人都說他仁孝謙虛,是個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
只可惜,這樣的人,在ṭū́⁼兩年後就會因謀逆被指控。
此後再無翻身之日。
見我微微愣神,宇文捷忽道:「令堂她……爲何會這樣對你?」
這句話若是出自別人之口,我會認爲他們只是想和我搭話。
可宇文捷這樣問,我瞬間瞭然。
據說,他不得皇后娘娘的喜愛。
從前,宋子江和我說過這些皇家隱事。
當今的皇后娘娘在生宇文捷時難產,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爲此,她始終對這個長子不甚喜愛。
皇后娘娘最疼愛的是二皇子宇文濤。
如今想來,上一世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宇文捷身爲太子,在朝內外頗有賢德之名,爲人也很穩重。
他又何必要冒着危險謀逆?
在東宮裏找到那些厭勝巫蠱之物,還有那些言之鑿鑿的人證,極有可能都是皇后娘娘的手筆。
最重要的一點是。
在宇文捷倒臺之後,二皇子宇文濤就被立爲太子。
我們兩個人,都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厭棄。
一時間,我對他頗有些同病相憐之感。

-18-
我想了想,還是認真回答了宇文捷的問題。
我將家事簡單說了說。
「……雖然我不能理解母親對我的態度,但我已經釋然。」
這是我經歷過一世的生死後,才慢慢放下。
否則,誰能接受自己的母親不愛自己呢?
宇文捷若有所思道:「夫人還真是通透。」
見時間不早了,他衝我拱了拱手:「日後有機會再來和夫人討教。」
「不敢。」
說完,他帶着僕從,騎着馬離開了。
在他臨走前,我有心想提醒他一年後要發生的事情。
可我和他毫無交情,此時說這些不僅無法取信於人,更容易惹禍上身。
李嬤嬤見我眼中似有未盡之意,笑着說:
「老奴長到這把年歲,還從未見過這般俊美的公子,也不知是哪家的?」
我也跟着笑言了幾句,隨後便拋在一邊。
母親和馮蘭汀走後沒幾日,宋子江竟然真的上門了。
他只穿了身便服,帶了一個隨從,就這麼前來求見。
我若是見了他,不等同於坐實了馮蘭汀的誣陷麼?
所以我連門都沒開,只讓新月給他遞了句話:
「前塵舊事,不必再提。」
宋子江在門口不肯走,磨蹭了好久才離去。
我嘆了口氣,這就是「寡婦門前是非多」嗎?
真是煩人。
本來重獲自由的好心情都被這幾個人毀了。

-19-
宋子江被我拒之門外,卻並沒有死心。
他總是隔三岔五地來敲門,還在門口塞他寫的信。
我連打開都沒打開,直接都燒了。
若是他再這麼糾纏下去,我不介意讓護院家丁痛揍他一頓。
就這樣,隔了幾日,宋子江終於不來了。
聽說是太子殿下給他尋了什麼差事,讓他去了滁州。
宇文捷可真是我的及時雨!
與此同時,我們莊子隔壁的田莊據說換了主人。
我想着這京郊地界,還有溫泉,不說是寸土寸金,也不是普通人能買到的。
應該也是大戶人家。
李嬤嬤道:「奴婢見隔壁前日就有人打掃整飭了一番,今日好像就有主人過來。」
我想了想,「今日廚房裏是不是做了紅燒野豬肉?你送過去幾碗,另配些新鮮蔬果。」
不管對方是誰,都要打好關係。
李嬤嬤點頭:「是這個道理,老奴這就去辦。」
可等她老人家回來,帶回來一個消息——新鄰居竟然是宇文捷。
「老奴還認識上次那幾個小哥,都俊俏得很,身板也筆直的。」
「聽說那位公子姓文,是京中富商之子。哪家商戶能有他們這般氣派規矩,難不成是皇商?」
我自然不會說破太子的身份。
更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爲他是爲了我纔買下這邊的山莊。
作爲太子,他應該有不少事要忙。
買下這裏,想必是要常來此處打獵,免得像上次那般狼狽。
到了晚間,宇文捷親自過來道謝。
「夫人的廚子當真厲害,飯食做得比我家裏強多了。」
李嬤嬤比御廚都厲害嗎?
這應該是誇張了吧。
我笑道:「山野之地,只是喫個新鮮,怎可和京裏的大廚相比。」
見他這麼用心奉承,我只好邀請他一起共進晚餐。
他倒是沒和我客氣。
因白天喫了紅燒野豬肉,晚上我們就喫得清淡些。Ṫū́ₜ
李嬤嬤用村中小童剛撈上來的鯽魚煮了奶白奶白的湯頭,然後用各色野菜、蘑菇,還有切得薄薄的雞肉片涮鍋子喫。
因怕宇文捷覺得味道太淡,我讓李嬤嬤給他加了一碗微辣的蘸料。
宇文捷足足喫了三大碗飯。
我看得目瞪口呆。
聽說他中午喫得也不少。
堂堂太子殿下,這麼能喫的嗎?
因怕宇文捷積食,我忙打發新月去煮了冰糖山楂水來。
把他喫壞了就麻煩了。

-20-
在我家蹭喫蹭喝一整天,宇文捷顯然心情不錯。
他說:「上次和夫人聊了幾句,回家後,我也想開了些。」
我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和皇后娘娘的關係。
我嘆道:「人生於世,緣聚緣散,都是註定的。」
這道理誰都懂。
只不過對方是自己母親,很難釋懷罷了。
聊了幾句,李嬤嬤來和我稟報:
「……聽二丫他娘說,李莊頭私下多收她們兩成租子,再這樣下去,都要逼得人家賣兒鬻女了!」
我一聽,心頭的火噌的一下子就着了起來!
這莊子是祖母留給我最大最值錢的一個。
所以我早就想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安身之所。
剛嫁入莊家時,我就對莊頭說過,這兩年都只收四成租子。
比外面的莊子都要低一兩成。
可沒想到,這李莊頭竟然偷偷盤剝百姓,不就欺負我是個年輕寡婦麼!
我冷笑一聲,道:「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李嬤嬤也很生氣,嘆道:「您別動火,既然知道了,就不能饒了他。否則您的名聲都被這羣蠹蟲敗壞了。不若給大爺說一說,讓他出面,或是回去找莊家太太,讓她幫您解決。」
說到底,我是個孀居的寡婦,確實不適合直接去和此人對質。
可求助我兄長,難免會被我母親知道。
她若是再來胡說八道一番,我可能會忍不住拿刀砍人。
找莊家幫忙自是可以,但是二夫人定然會看我的笑話,未必會盡心盡力。
正在思索,宇文捷道:
「這算什麼爲難的事,交給我來處理。」
我連忙道:「不可,這是我的事。」
李嬤嬤也道:「是啊,那李莊頭可不是一般人,聽說他姐夫是二皇子府上的管家。」
管家雖然是下人,可沾了皇子府,自然會讓平民百姓畏懼。
宇文捷輕笑一聲:「即便是二皇子,也不可做下這等缺德事,更何況只是個管家。便是衝着今日這兩餐好飯,在下也要報答一二的。」
說完,他低聲吩咐身邊的侍從幾句。
那侍從眼中精光四射,身手利落地去了。
見我表情遲疑,宇文捷道:「你放心,我自有辦法既擺佈了他,又不讓他知道是我出手。」
他自然是有這種能力。
可我總覺得心裏不安。

-21-
宇文捷手下的人果然很有效率。
轉日,那不可一世的李莊頭就一瘸一拐地前來請罪。
他不僅老老實實地讓出了莊頭的位置,還將這些年濫用職權斂聚的錢財也交了出來。
真不知道宇文捷怎麼把他訓得這麼服帖。
等他走後,李嬤嬤都傻了眼:
「文公子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原來手底下的人這麼厲害。」
我總覺得欠了人情,想了想說:
「中午給文公子留一個烤羊腿,還有烤乳鴿和烤鳥蛋,也都送去一些。」
無以爲報,只能送些飯食了。
用過這些飯菜,宇文捷照例過來謝謝我。
我道:「還是要謝謝您仗義相助。」
宇文捷輕笑:「受了夫人這些好處,總要有所表現。」
我從沒想過,當朝太子竟然是個喜好美食之人。
想到他也時日無多,我大方地說:
「公子喜歡我這邊的廚子,我榮幸之至。日後無論我們做了什麼,都給公子算一份。」
包他一年的飯,我還是請得起的。
宇文捷面露喜色,道:「夫人果然大氣。」
我們互相吹捧了幾句,宇文捷忽然說:
「上次我回京後,也聽說了夫人的事。您當真不易,韶華妙齡,在這山間田野卻如此自在,實在是難得。」
我嘆了口氣,若是放在從前,讓我從一妙齡少女變成寡婦,遠離京城繁華,到這京郊莊子上生活。
我也會覺得像被流放了似的。
可只有當真經歷過流放的日子,纔會理解如今的生活有多麼可貴。
我悵然道:「想開了,就好了。」
宇文捷失落地笑了笑,「你母親那樣對你,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我想到他的境遇,不免要開解開解他。
「公子知道春秋時期的鄭莊公吧,其母生他時候難產,所以對他極爲憎惡,只喜愛他的弟弟公叔段。」
「鄭莊公即位後,其母和公叔段謀反。平定叛亂後,鄭莊公殺了弟弟,對其母曰:」
不等我說完,宇文捷輕聲接道:
「不及黃泉,無相見也。」
「是啊。」我嘆道:
「不到黃泉,也不相見。能說出這種話來,想必是氣急了。」
「親生母親想要自己的性命,想要聯合自己的弟弟殺了自己,就算是鄭莊公這樣的霸主也無法釋懷。可幾年後,鄭莊公想開了,就聽取了大臣的建議,在地下挖了條隧道,和母親和好如初。」
我直視着宇文捷的眼睛,慢慢道:
「我想說的是,雖然咱們的性命是母親給的,可她們並沒有奪走的權力。」
「只要你以後大權在握,即使你母親不愛你,也會裝出愛你的樣子來。」
這些話只能點到即止。
宇文捷沉默了好久,眼神忽明忽滅。

-22-
接下來的日子,宇文捷總抽出時間來莊子上小住幾日。
我也實現了自己的諾言。
只要有我一口飯,就有他的一份。
其實我心裏明白,身爲一個年輕的寡婦,我不該和外男見面。
可莊子裏來往的人不多,我也有些寂寞。
每次宇文捷來做客,莊上都會熱鬧很多。
別說是我,就是李嬤嬤和新月,也都格外開心。
所以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之任之了。
爲了我的名聲着想,宇文捷每次來找我都很低調。
好在他就住在隔壁,也不容易被人發現。
一日,我們倆正圍坐在一起喫煎魚,我父親忽然到訪。
這些年來,我和母親不親密,和父親的關係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突然過來,必然是有話要說。
我讓宇文捷自己用飯,獨自去正廳招呼我爹。
父親和我寒暄了幾句,才擺着譜訓斥道:
「怎麼說你也是莊家的人,長期在莊子上住着算怎麼回事兒?還是該回去服侍你婆母纔是。」
我不想和他爭論,只道:「過年我便會回去。」
父親點了點頭,接着說出了來意。
原來年關將近,很多官員都在這時走動鑽營,想爲來年謀個好職位。
我父親的上官即將高升,他也想往上提一提。
只不過這個位置有好幾個人盯着,他覺得自己勝算不大,就想請我公公莊宰相幫幫忙。
果然,只有這個時候,他纔會想起來有我這個女兒。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機會,我會和婆母說的。」
父親連忙道:「你回去好好說,你父親我升了官,你在莊家的日子也好過啊。」
說完,他匆匆離去。
從頭到尾,我過得好不好,我有沒有什麼需要,他問都沒問一句。
這就是我的父親。
回到後院,我失去了喫飯的心情。
宇文捷皺了皺眉,道:「這種事,你最好不要隨便答應。」
是啊,都把我送去莊家做寡婦了,還要讓我開口求官。
真夠好意思的。
我說:「我根本沒打算幫忙。」
我纔不會爲了他的仕途奔走。
就憑他和我母親的所作所爲,我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宇文捷溫聲道:「你心裏明白就好。」
我垂下眼睛:「總不能爲了這些人,讓自己的日子不好過。」

-23-
沉默片刻,我抬起頭,發現宇文捷正怔怔地望着我。
他眼中似有悲憫。
我這爹不疼娘不愛的,確實是個小可憐。
當然,他也沒好到哪兒去。
距離他被人誣陷的日子越來越近。
這半年來,我們交淺言深,早已成爲了朋友。
我不希望他這樣好的人落得那樣悽慘的結局。
想到這裏,我忽然說:「其實,我略識看相之術,可否讓我幫你看看來年運勢?」
宇文捷笑了,「好啊,你看吧。」
我假模假式地仔細看了看他的臉,又輕輕摸了摸他的手。
宇文捷雖然很鎮定,可耳朵根都紅透了。
他一直沒有成婚,東宮也沒有侍妾。
外面傳聞是他太過挑挑揀揀,可實際上是皇后娘娘不負責任。
不想給他找個有力的岳家。
我暗歎一聲,指着他手心的掌紋道:
「這條線預示着,你明年會有一場大劫——事關生死。」
雖然我面上雲淡風輕,可聲音裏卻暗藏殺機。
我相信宇文捷能聽出來。
他一愣,抬眼看我。
我繼續道:「你要注意身邊之人,有些親密的人,可能會害你。若是未能及時發現,恐怕萬劫不復!」
宇文捷一點點把手抽出來:「你什麼意思?」
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從你的面相上看,你是家中嫡長子,受頗受父親的重視,可你的母親更看重你其他兄弟,爲了讓別人繼承家業,她極有可能會在你身邊安插人手,陷你於不忠不義。我若是你,回去後會悄悄的把家裏篩查一遍,免得毫無防備,讓人暗算。」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太過了。

-24-
宇文捷深吸了口氣,眼神越發地疑惑陰鬱。
這些年來,他怎會不知皇后娘娘不喜愛他。
可是身爲人子,他無法對母親設防。
我想,當初在他宮裏那些東西,皇后娘娘應該也安排了很久,所以纔會一擊必中。
如果此時宇文捷能及時反應,以他的聰明才智和手段,或許可以安然度過這一劫。
就這樣,宇文捷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他這次一走,就是兩個月。
直到年底,他纔再次出現。
這段時間,我一直爲他懸着心。
人沒事就好。
見他臉色慘白,渾身戾氣,我也不敢多言,只靜坐在一旁陪着他。
過了很久,宇文捷抬起頭,輕聲道:
「你是何時知道我的身份?」
「那次你說鄭莊公的故事,是不是就在暗示我?」
我點點頭:「從前曾在京中與殿下有一面之緣,只不過殿下不記得我了。」
Ŧű³宇文捷道:「那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就知道他會問起,只好說:「只是做過一個怪夢,有感而發罷了……」
好在他沒有追問,只輕聲道:「無論如何,多謝你。」
說完,他就像幽靈一樣走了。
過了幾日後,京城裏的消息才傳了過來。
聽說二皇子死了,皇后娘娘也病了。
如今宮裏是貴妃在主持。
看來,宇文捷發現了一切,先下手爲強了。
太好了。
這就是我想要提醒他的。
即使是親生母親想要我的命,也不代表我要引頸就戮。
Ťû⁹如今他平安了,我終於暗暗鬆了口氣。
就這樣,我終於在年前趕回了莊家。
我把在莊子上抄寫的金剛經送給婆母,還帶回很多特產。
婆母知道我受委屈了,對我十分溫和。
二嫂即將臨盆,可還是不願將管家之事放手。
婆母不願難爲她,打算到時候親自上陣。
我也提出,年後我還會回到莊子裏去,這樣對大家都好。
婆母卻委婉地問我,願不願意收養一個孩子,免得日子無聊。

-25-
其實收養孩子是肯定的。
只不過我沒想過這麼快。
我想了想,說:「母親,可否容兒媳考慮考慮。」
婆母道:「自然可以,你慢慢考慮。只不過有了孩子,人就有了盼頭,否則你這般年輕,將來的日子還長呢……」
現在領養一個孩子還不是最好的時候,畢竟我的年紀還輕。
可最多拖不過十年,我總要做個決定。
畢竟我一個人沒有辦法給莊三傳宗接代,延續香火。
聽婆母的意思,最好的選擇自然是在莊家旁支中選一個男孩。
若是沒有合適的,去養堂抱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來也行。
其實我比較偏向於後者。
畢竟莊家旁支的孩子們也都是有父母的,將來總歸牽扯不清。
回到莊子後,李嬤嬤勸我:
「抱來的孩子總歸是養不熟……不如考慮下咱們凌家的旁支,或者是大爺的孩子。」
凌家旁支子嗣不豐,我兄長也只得一子一女。
我哪有臉去找兄嫂要孩子。
我母親那邊的馮家倒是子孫昌盛,可我纔不會要馮家人。
躊躇再三,仍是無計可施。
我長嘆一聲,開玩笑道:
「不如自己生一個,假裝是抱來的,便最好了。」

-26-
這只是句玩笑話,誰知李嬤嬤當了真。
她老人家不辭辛苦,悄悄看遍了京裏的人伢子和中人。
最後,給我買回來一個男僕。
說是長得和莊三有幾分相似。
等人帶到我面前時,我簡直啼笑皆非。
莊三長得什麼樣,我早就忘了。
「媽媽,這人從哪兒弄來的,快送哪兒去吧!」
若是被人發現了,別說莊家容不下我,凌家也不會坐視不理。
如今這清靜日子就一去不返了。
李嬤嬤聽我說的有理,只能垂頭喪氣地把人打發了。
可就在當晚,許久不見的宇文捷忽然來了。
他臉色有些難看,話也不多說幾句。
我想着他是做大事的,必然是千頭萬緒,於是照往常那樣,給他擺上豐盛的晚宴,還讓新月開了罈陳年好酒。
宇文捷悶頭喝了不少,直到月上中天還沒盡興。
從前他很有分寸,從不久留。
這次也不知喫錯了什麼藥,就是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我猶豫再三,終於撐不住了:
「看來你今日興致頗好,可我實在是乏了,就不陪了。」
我一向早睡早起,很少熬夜。
宇文捷卻緊緊地盯着我,道:
「我還有件要事要和夫人聊聊,請夫人屏退左右。」
見他神色凝重,我也不由得重視起來,便讓新月她們出去了。
可房裏人剛散了,宇文捷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
沒等我說完,他把我拉到懷裏,熱氣噴在我臉上。
「你若是想生孩子,爲何不找我?」
我頓時愣住了。
這件事怎麼被他知道了?
可就算我真要借種……也不可能借太子的龍種啊!
宇文捷將我的沉默視爲順從,一把抱住我的腰,嘴脣頃刻便覆了下來。
我只覺得他渾身發燙,加上剛纔喝了些酒,頓時就迷糊了起來。
我們兩個擁吻了一會兒,都不由得氣喘吁吁。
下一步,他的手竟然不老實地放在我的胸口,還想伸進去。
微涼的觸感讓我有片刻清醒。
我伸出手,不輕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
宇文捷愣了愣,卻沒有停下,反而捉住我那隻手,順着我的手腕便吻了下去。
在我渾身痠軟之際,他強勢地將我攔腰抱起,在我耳邊篤定道:
「我今夜,不走了。」

-27-
可能是月色太過迷人。
也可能是這酒太烈。
我竟然沒有拒絕宇文捷。
轉日醒過來時,我們倆看向彼此,都有些臉紅。
畢竟都是第一次。
按照我們倆接受過的教導,其實都不能接受露水姻緣。
可因緣際會,兜兜轉轉,不知怎的,就變成了這樣。
我糾結了片刻,就想開了。
我怕什麼?
總歸我是個寡婦。
若是真有了孩子,就生下來自己養着。
反正,還有莊三那個死鬼當便宜爹。
宇文捷這麼長時間沒出現,從前也沒有表明過身份,想來也沒有認真。
我倒不如放心享受這段感情,日後也可及時抽身。
就這樣,我們倆的關係由朋友轉變爲情人。
宇文捷剛剛開葷,很是欲罷不能,時不時地就來莊子裏找我。
白天我們談天說地,把酒言歡。
晚上就同牀共枕,相擁而眠。
我們在溫泉中戲水,在山中露天席地地纏綿。
這一世走來,我彷彿過盡千帆。
雖然沉穩了不少,可早已失去了對生活的激情。
和宇文捷偷情的日子,讓我重新煥發了生機。

-28-
我們之間來往越發親密。
新月和李嬤嬤很擔心,總唸叨着:
「您可千萬小心,若是泄露出去,文公子可得罪不起莊家和凌家啊。」
我每次都一笑置之。
宇文捷如今已經掃平障礙,在朝堂上算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就算被發現了,倒黴的也絕對不是他。
我倒是會有些麻煩……
兩個月後,西域使臣來朝賀。
宇文捷負責接待。
那使臣十分磨蹭,還每日帶着西域公主招搖過市,耗了快一個月才走。
宇文捷無法分身乏術,每隔兩日都寫信來慰藉相思。
等使臣走後,宇文捷在我這裏足足留宿了三天三夜。
我們倆連飯都顧不上喫。
每次想到那三日,我都臉紅心跳。
我知道宇文捷很迷戀我,可我不知道他會迷戀多久。
及時行樂纔是正事。
後來我問他,那西域公主可是國色天香。
他是否動心。
畢竟那陣子流言紛紛,很多人說西域公主看上了太子,想留在天朝當太子妃。
結果宇文捷摸了摸下巴說:
「西域人高鼻深目……長得有點兒奇怪,你沒見過那個塔塔公主,她還是鷹鉤鼻子呢。」
我:「……真的假的,人人都說她是大美女。」
宇文捷沉吟道:「我不覺得,可能各花入各眼吧,我只喜歡你這樣的。」
說完,他深情款款地吻了我好久。
接着,他溫聲道:「芳兒,我家中……已無障礙,父皇希望我早日成親,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妻子?」
我愣住了:「和你成親?」
宇文捷臉色微紅,道:「對,做我的太子妃。」
我愕然道:「可我是莊家的兒媳啊。」
宇文捷無語道:「你連莊三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我說:「那我也是他的妻子啊。」
說完我輕輕靠在宇文捷懷裏,柔聲道:「你若是真喜歡我,就常來看看我。我不想耽誤你,我畢竟是個寡婦。」
並非他的良配。
宇文捷臉色發沉。
這是他生氣的前兆。
他悶聲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不想放棄如今這逍遙的日子,所以對我只是玩玩而已,對嗎?」
我垂下眼睛,道:「我對你不是玩的。」
可我確實不想放棄如今的日子。
宇文捷氣呼呼地把我拉到懷裏:
「你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說完,他俯下身子,咬住我的嘴脣。
我嘴上一疼,連忙推開他。
「你屬狗的啊!」
宇文捷不滿地緊抱着我,道:
「我知你前半生命運多舛,你那母親……不提也罷,你爹,哼,也是枉爲人父。你我同病相憐,我會如同愛自己那般愛你。」
說完,他還保證道:「我家中一切事情都料理好了,從此以後,我只你一人,你也只守着我,咱們兩個就如平凡夫妻那般,你中有我中有你,過些自己的小日子可好?」
宇文捷期待地望着我,似乎想要得到我的首肯。
見我不說話,他將我抱得更緊:「我定不負你,你也不要負我,可好?」
他的話深深打動了我。
正如他所說的。
他的母親不愛他,我的母親不愛我。
我們倆最能知道彼此的痛楚,更會好好地愛彼此。
真的,要再試一次嗎?

-29-
因我一直在猶豫,宇文捷開始用上纏字訣。
他一有時間就過來,來得簡直比我莊上送柴火的樵夫還勤。
新月和李嬤嬤不知道宇文捷的身份,只知他真心要娶我。
兩人都爲我高興。
但與此同時,也擔心我們會被莊家和凌家爲難。
一日下晌,李嬤嬤說最近莊子外總有人鬼鬼祟祟地打探。
家裏的護院抓住一個人,問了半日,也沒問出什麼。
可轉日這人就從柴房中逃脫了。
李嬤嬤擔心這些人別有用心。
我卻有些奇怪。
宇文捷留了幾個很得用的親衛在隔壁莊子上。
那幾個人可ťüⁱ是大內侍衛,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怎麼可能讓閒雜人等混到我家門口。
我想了想,說:「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到了晚上,宇文捷Ţű⁵過來後,我還說給他聽。
他也道:「不用掛心,我回頭讓人去查查。」
既然他都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這一晚,他照例對我連哄帶勸。
「好芳兒,我的心肝,你就答應我吧。」
「我長這麼大了,還是光棍一個,多淒涼啊。」
紅燭垂淚,紗帳搖晃個不停。
他加倍賣力地討好我,一晚上都不帶歇的。
我被他折騰得如同上了岸的魚,只能睜着眼睛喘氣。
「讓我歇歇吧。」
就這麼着,到了第二天。
日上三竿了,我還沒起身。
可就在我和宇文捷的門外,忽然來了一羣不速之客。
吵醒我的,是馮蘭汀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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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夫人,凌芳做下這種醜事,只是她一人之過,姑母從小就悉心教導她,是她不受教!」
這聲音是馮蘭汀的。
接着是莊夫人,我婆母的聲音:
「咱們這樣貿然前來,若是無事,豈不是傷了芳兒的心?」
再往後,是我母親。
「親家母,此事證據確鑿,她和那姦夫來往很久了……哎,我這女兒養得不好,我在這裏給你賠禮道歉,今日我就把她帶回家去,給她找個清修之地,不讓她在外面丟人現眼!」
這期間還夾雜着新月和李嬤嬤阻攔的聲音,可惜她們似乎都被攔住了。
還有一個男人在說話:「這說不定是個誤會!」
這人我也熟,是宋子江。
因爲實在是太熱鬧了,宇文捷也醒了過來。
他挑挑眉,剛要開口,被我一下子捂住了嘴。
「別說話!從窗戶走!」
宇文捷聳聳肩,指了指窗口。
已經有人影在那裏把守。
好,很好!
看來我已經被人設下了天羅地網。
這一次要被「捉姦在牀」了!
我狠狠瞪了宇文捷一眼:「回頭我再和你算賬!」
宇文捷一臉無辜,手卻還不老實,在我腰上摸來摸去。
我氣呼呼地下了牀,穿好了衣服。
再不出去,門外那羣人已經要撞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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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打開門。
馮蘭汀一臉惡毒地說:
「妹妹,你在房裏忙什麼呢?這麼半天也不開門?」
「那野男人呢?讓他出來!」
說完,她就要往裏面鑽。
我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狠狠一巴掌扇過去,把她打到一邊。
馮蘭汀捂着臉怒道:「你、你還敢打我?!」
我大聲道:「你跑到我家門口來伸着臉,不就是讓我打的麼!」
接着,我只望着母親,一字一句道:
「你非要做到這個地步?即使不惜毀了凌家的聲譽,也要毀了我,是嗎?」
此事我父親絕對不知情。
即使我不出力,官場上也會顧及他和莊家有姻親關係。
母親這麼做,就是要一意孤行地整死我!
我到底哪裏對不起她?!
母親眼中閃爍着瘋狂的光芒,咬牙道:「你是我女兒,我就要管!放任你繼續錯下去,纔是不顧凌家的聲譽!」
她已經無可救藥了。
只有婆母難以置信地望着我,道:「芳兒,你不會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莊家的事吧,我這麼喜歡你,你怎麼對得起我啊!」
馮蘭汀見我被衆人圍攻,衝過來激動地說:
「你讓我們進去看看!姦夫到底是誰?你和他勾搭不是一天兩天了吧!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
「到底是樵夫,還是打魚的,不會是種莊稼的田漢吧!哈哈哈!」
她拉着宋子江道:「夫君,你看看,這纔是真正的凌芳!她這樣不守婦道的女子,到底有什麼好!你趕快看清她的真面目吧!」
宋子江試探地望着我,遲疑道:「不會的,芳兒不會這樣的!」
我站在房門口,環顧一週,仔細看着每個人的表情。
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話。
好吧,那就讓他們看一看。
最後誰纔是笑話。
我往後退了半步,讓出一個位置:
「你們想知道,進去看看就好了。」

-32-
這幾個人裏,宋子江本就是太子黨,和宇文捷是最熟悉的。
我婆母身爲一品誥命夫人,也曾參加過宮廷宴會,見過太子。
至於我母親和馮蘭汀,就不認識他了。
率先衝進屋裏的,是馮蘭汀。
她看到宇文捷後,聲音激動得顫抖。
「姑母,莊夫人,你們看,你們看啊!我就說她藏着一個男人吧!」
我娘扯出一個瘋子般的笑容,道:
「你這死丫頭,哈哈哈,這次抓住你了吧!你以爲你能躲開我!告訴你,這一輩子你都逃不開我的手掌心!」
可莊夫人和宋子江卻愣住了。
兩個人都瞪大了眼睛,冷汗直冒。
馮蘭汀用力扯着宋子江的衣袖:「就是這個小白臉!他就是凌芳的姦夫!」
「小白臉」宇文捷也把衣服穿好了。
只不過牀榻凌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們的關係。
「閉嘴!你個蠢婦!」
宋子江一巴掌扇到了馮蘭汀臉上。
和我剛剛那個掌印正好成了鮮明對比。
馮蘭汀傻在原地。
莊夫人也終於明白過來,拉着我母親,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母親尚不罷休,嚷嚷道:「親家母,你走什麼?這都捉姦在牀了!我要爲莊家主持公道!」
莊夫人此生從未見過這般沒眼色之人,無語道:
「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我要回去了!你也不要再來找我!」
說完,就登上了馬車。
宋子江那邊連拖帶拽地把馮蘭汀也帶走了。
只有我母親還站在原地。
她雖然執拗,可也不是個傻子,自然明白過來宇文捷的身份有問題。
她臉色極爲難看,像要生吞活剝一樣盯着我。
我悠閒地靠在門口,輕聲道:
「母親,你若是還想鬧,大可帶着父親再來。」
我奉陪到底。
宇文捷走到我身邊,溫柔地牽起我的手。
他冷冷地掃了母親一眼,道:「還不滾!」
母親還想鬧騰,可週圍冒出來一羣侍衛,把她直接塞回了馬車。
她臨走前還在叫嚷:
「凌芳!你不守婦道,不敬父母!你死不足惜!你等着!」

-33-
搗亂的人都走了,該我算賬了。
我把宇文捷按在牆上,冷聲道:「明的走不通,來陰的?」
若是沒有他的允許,這羣人連這莊子百丈之內都進不來!
還有之前那個鬼祟打聽之人。
不用說,肯定是我母親和馮蘭汀派來的。
「宇文捷!有你的啊!」
見我生氣了,宇文捷連忙抱着我賭咒發誓。
「這不是無計可施了麼!你也可憐可憐我,京郊這麼遠,可我日日都想見你!」
「再說其實你心裏已經同意了,不是嗎?」
他嬉皮笑臉地吻着我的臉頰:
「芳兒,其實你也沒意識到吧,你需要外力推一推,纔會下決定。」
我冷着臉說:「對,我下決定了——不嫁你!」
宇文捷徹底垮了臉:
「芳兒我錯了,你就饒了我這一次。我真的是急了……」
「這件事你放心……沒人敢說出去……」
「我想爲你出口氣,你真的不懂麼……」
我足足氣了三日,才勉強原諒這隻狐狸。
這個男人,真是陰險得緊!
番外
從我這裏回去後,莊家迅速做出了反應。
他們對外宣稱我嫁過來就是寡婦,還未和莊三圓房。
這一年來,我對婆母孝順,對小姑慈善,性情溫和,品行賢淑。
莊夫人太過喜愛我,打算收我爲義女,再給我找個好歸宿,將來讓我風風光光地從莊家出嫁。
不愧是莊宰相!
這順水人情,做得十分漂亮。
這樣一來,就算是宇文捷,也要承他的情。
我一時間名聲大噪,成爲了京中年輕女子的楷模。
就這樣,我十分順利地成爲了太子妃,入主東宮。
成婚後沒多久,我就發現了身孕。
算算時間,很明顯是在莊子上懷的。
宇文捷開心得不得了,一直唸叨着:
「幸好鋌而走險,走出了這一步,不然這孩兒該如何是好!」
我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有什麼如何是好的,大不了就姓莊唄。
聽我這樣說,宇文捷氣急,狠狠地「懲罰」了我一晚。
我當了太子妃後,馮蘭汀日日都來東宮求我原諒。
她哭着說,若是我不原諒她,宋子江一定會休了她。
「請表妹別再介意從前的事, 以前是我豬油蒙了心, 都是我貪心ṱű̂⁰不足……是姑母,都怪姑母,若不是她攛掇, 我哪兒敢這樣對你!」
我淡淡地道:
「你是我的表姐, 即使再不堪, 雲陽侯府也不會休了你。」
頂多是讓她「自然死亡」。
「當然, 你一貫是喜歡搶我的東西,如今日日來糾纏, 莫不是以爲可以把太子殿下也搶走?」
馮蘭汀嚇得臉都白了。
「我哪裏敢!妹妹何必這樣說……」
我看她還真就有這個意思。
宇文捷無意間路過聽到了這句話,嚇得連忙下令:
馮蘭汀與狗,此生不得踏入東宮!
見她被我和太子厭棄,雲陽侯府也愈發看不上她。
宋子江爲了表示忠心, 將她困在院裏,不讓她出門見人。
侯夫人又給宋子江娶了位五品官的女兒做貴妾,徹底把馮蘭汀架空了。
因爲我的關係,父親一舉成了準國丈。
他來東宮請安,學着宋子江的手段,對我說:
「我知道你不喜歡你母親, 爲父已經把她關起來了, 以後家裏的事都讓趙姨娘負責。」
「你一定多在太子面前美言幾句,爭取早日生下嫡子。哈哈哈, 本以爲此生無緣二品, 如今看來,爲父還是官運亨通啊!」
我冷笑地望着他。
做什麼美夢。
我早和宇文捷說過,此生不會讓他有任何實權。
連親生女兒都能隨意拋棄,又怎麼會對百姓有情。
五年後, 皇上駕崩。
我當上了皇后。
在宮裏, 我看到了太后娘娘。
她被幽禁在坤寧宮多年,已經垂垂老矣。
⻅到我後,她和我哭了很久, 說早已後悔往日所爲。
她讓我幫着勸說宇文捷,希望能重拾昔日母子的情分。
回去後, 我轉達了這些話。
宇文捷把我抱在懷裏, 嘆了口氣道:「都被你說中了。」
如今我們大權在握,他母親就算不愛他,也會裝作愛他的樣子。
只可惜, 一切都晚了。
十年後。
我母親在臨終前想見我一面。
我想了想, 還是去了。
她早已不復當初的盛氣凌人, 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嫗。
「你小時候,我那麼愛你……」
「我知道,其實你沒有錯……可我就是過不去……過不去……」
「這一世, 是娘對你不住了……若有來生……我……我……」
沒說完,她便睜着眼斷了氣。
回宮後, 宇文捷緊緊抱着我。
「一切都過去了。」
我點頭,依偎在他懷裏。
「有你真好。」
只要有他在,所有苦難終將結束。
宇文捷輕笑, 柔聲道:
「這話該我說纔對,芳兒, 有你真好。」
此身如浮木,終⻅彼岸燈。
回首蕭瑟處,風雨皆成景。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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