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風赫赫的林霜七

王爺在邊關戰死後,太后要把我們這些妾室趕到莊子上守寡。
其餘三個妾室都有門路,收拾行李跑了。
唯有我跟十歲的世子,守在王妃病榻前,雙雙抹淚。
世子腫着眼睛問我:「小七,你說咱們咋辦啊?」
我愁眉苦臉地說道:「能咋辦啊,我重操舊業吧。」
王爺要是知道我帶他唯一的兒子去做小偷。
肯定會從棺材裏爬出來砍了我。

-1-
我十二歲之前是個混跡街頭的小偷。
不長眼,偷到了王妃身上。
我以爲要被抓住毒打一頓。
結果王妃不僅沒打我,還把我帶到了王府去。
她長得溫婉嬌柔,說話輕言細語,是個絕世好人。
可惜狗王爺不長眼,有王妃還不夠。
竟然還養了三個千嬌百媚的妾室。
那些妾室囂張得很啊,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氣王妃。
我忍不住,要替王妃出頭。
她們漂亮的手指戳着我的額頭,笑話我:「你是誰啊?憑什麼管我們!」
我眼珠子一轉,仰着頭哼道:「我是王妃買來的!也是要給王爺做妾的。」
有個妾室打量我兩眼。
撇撇嘴,「原來是個瘦馬,王妃竟然用這種手段籠絡王爺。」
從那以後,我就成了王府的第四個妾室。
唉,可我也算不上多爭氣。
二姨娘教我習武,還摟着我睡覺,我就不想找她麻煩了。
三姨娘教我製毒,又給我做甜甜的藥膳,我就忘記要欺負她了。
四姨娘給我做衣裳,餵我喫糕點,我心一軟把毛毛蟲從她鞋裏拿出來。
總之,在王府生活了三年,我一事無成。
我覺得愧對王妃。
王妃聽到我自責的話,笑得不得了。
世子在一旁寫字,朝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
我便暗下決心,等王爺回來,一定要努力爭寵,爲王妃爭光。
誰知,王爺沒回來,先等到了他的死訊。
太后怕我們這些做妾的在繁華的王府紅杏出牆。
她乾脆下了一道懿旨,把所有人都遣到莊子上守活寡。
王妃還病着呢,哪能受得住這種打擊。
我跟世子一合計,乾脆瞞着她,只告訴她是去莊子上養病。
在莊子上一住就是兩年。
我跟世子爲了給王妃買藥,每天去城裏幹活。
這次一進城,我倆就盯上了一隻肥羊。
結果沒想到這次竟然失手了!
世子被肥羊提溜起來。
我在旁邊看到,立刻衝出去。
我跪在地上抱着肥羊的大腿,哭得那叫一個悽慘。
「大爺,求您饒了我弟弟吧!」
「我爹死了,我娘病重,我們姐弟兩個也是無奈啊!」
我看到那個肥羊冷着一張臉,擰着眉。
我心一橫說道:「大爺!只要您饒了我弟弟,我願意給你做妾!」
這是我跟世子的老伎倆。
賣慘沒用就賣身。
反正我有輕功傍身,能跑得了。
誰知道這個肥羊油鹽不進啊。
冷冰冰地要把我跟世子丟到大牢裏。
肥羊身邊的侍從仔細看看我跟世子。
他咳嗽一聲,尷尬地說道:「王爺,這是您的世子跟您的妾室。」

-2-
王爺根本沒有戰死邊關,那是迷惑敵人的手段。
他大勝歸來,受了好多封賞。
我跟世子被抓回王府去。
世子冷着臉,不高興。
我戳戳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說:「你爹回來了。」
世子瞪我一眼,微微一笑地說:「你夫君回來了。」
我掐他:「你爹!」
他打我:「你夫君!」
我倆就那麼打起來了!
王爺進書房的時候,看到我騎着世子揪他耳朵,世子扯着我的頭髮捏我臉。
他捏捏眉心,嘆道:「都起來,像什麼話。」
我跟世子礙於他的威嚴,齊刷刷地站起來。
世子偷偷瞄王爺,對這個白來的爹很好奇。
畢竟他出生的時候,王爺就去邊關了。
這十幾年來,他從未見過親爹。
我也偷偷瞄王爺,對這個便宜夫君很好奇。
王妃晚上摟着我睡覺的時候,總會跟我說他的事情。
她說王爺是個好人。
我琢磨着,就王爺這個肅冷端嚴的模樣,實在不像個好人啊。
世子是個倔脾氣,見了親爹一個屁都蹦不出來。
王妃呢,常年病着,柔柔弱弱的。
王爺如今歸來,府裏的女人只會比從前更多。
凡事都得分個先來後到。
我這個四姨娘,必須得爲王妃跟世子搶佔先機!
我學着從前三姨娘嬌滴滴的模樣。
扭着臀走到王爺身邊,捏着嗓子造作地說道:「王爺,妾身跟王妃苦等您多年,您如今回來了,可算有人爲我們撐腰了。」
大個子侍衛剛邁腿進來,又遲疑地要走。
世子低着頭,雙肩狠狠顫抖着,肯定在爲我捨生取義的架勢感動呢!
王爺提溜着我的衣領,嫌棄地說道:「容靜嫺在京十數年,就養出一個啞巴世子,一個乞丐妾室來噁心我?」
我瞧見世子抿緊了嘴巴,一副難過的模樣。
王爺這人,嘴巴淬了毒一樣,說話這麼誅心!
譏諷王妃,笑話世子,我能讓他好過?
我捧着他那張臉就親了上去!

-3-
據說王爺被我親了以後,乾嘔不已,連晚膳都喫不下去。
我泡在浴桶裏,王妃捏着水瓢幫我洗頭。
她哭笑不得,捏捏我的臉嘆道:「你呀你!真是膽大包天。你可知道,王爺素來有潔癖。你穿得跟個小叫花子似的,滿臉是灰就敢去親他。」
我補充一句:「我早膳喫的是煎餅卷大蔥!嘴裏還有蔥味兒呢。嘿嘿,把他噁心透了。」
王妃這下子不笑了。
她不高興了。
我穿好衣裳,她也不給我梳頭了。
王妃嚴肅地說道:「小七,從前你跟那三個姨娘鬥來鬥去,我都當你們是鬧着玩兒的。可如今王爺回來,就不一樣了。你別去觸他黴ŧů₁頭,也別事事爭鬥,明白嗎?」
不明白!
也不想明白!
我們從莊子搬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
可是王爺始終沒有來見過王妃,還把她趕到冷僻的院落。
王府上下都在傳,王妃失寵了。
宮裏賞賜了許多美人,把空蕩蕩的後院都填滿了一半。
回頭王爺要是再冊封幾個側妃,生幾個孩子。
這王府還能有王妃跟世子的位置嗎?
王妃身體不好,每日都要用名貴的補藥。
世子在莊子上長大,已經十三了,連個正經夫子都沒有。
王爺一日日地這麼冷落我們。
王府的下人都不會把我們放在眼裏的。
可王妃生氣了,我總得哄着她。
我挽着她的胳膊撒嬌:「姐姐,您放心吧,我會乖乖的。」
等王妃睡着以後,我悄悄離開了。
爭,一定要爭!
我五歲時就知道,只有爭才能在慈善堂活下來。
十歲時就明白,只有爭才能在神偷幫裏不捱揍。
十二歲時在街頭瞧見王妃慈眉善目的模樣,就知道要想換個活法。
就得爭奪她的注目,爭奪她的憐憫之心。
不爭的人,沒有好下場。
我絕不能眼睜睜看着王妃跟世子落魄下去!

-4-
大半夜Ṫũ̂₄的,我敲着鑼去藏嬌園,把宮裏送來的十個美人都喊起來了。
她們推開門,不悅地看着我。
一個個不吭聲,頗有點同仇敵愾的模樣。
我叮裏咣啷的狠狠敲着鑼,兇巴巴地瞪着她們說道:「看什麼看!都穿好衣服,收拾東西,麻溜地走人!」
其中一個站出來,不服地說道:「你憑什麼趕我們走?」
我驕傲地說道:「我跟你們可不一樣!我是僅次於王妃的妾室!前些日子就承寵了,說不定現在肚子裏早就懷了王爺的孩子!」
她們將信將疑地看着我。
嘴上卻嘀嘀咕咕地不肯走。
我嫌她們話多,一把迷藥撒下去,全都迷暈了。
親自推着一輛木輪車,全都丟到了王府外面。
反正她們是太后送來的美人,自有人會管她們。
我吭哧吭哧推着車回去。
王爺站在中庭,穿着一身玄色衣裳,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我心虛地對他笑笑:「王爺,您也睡不着啊?上車,我推您玩玩兒?」
他沒說話。
他的侍從虎着臉說道:「這一個月來,四姨娘您到處散播關於王爺的謠言,王爺很不悅。」
我裝傻,好奇地說道:「啥謠言啊,李侍衛說給我聽聽唄。」
李侍衛瞄了一眼王爺,正要開口。
誰知道王爺沉着臉說道:「閉嘴。」
我心裏一陣得意。
我早就知道王爺是個古板守舊的人。
料想他沒臉在大庭廣衆之下,讓李侍衛說那些黃謠。
對,我就是給王爺造黃謠了。
說他對我一見傾心,天天摟着我不放,夜夜把牀都睡塌了。
有本事的,他就去澄清啊!
越是澄清,越是會有人當真。
今日,我還把美人全都趕走了。
別人更會覺得王爺寵愛一個妾室,無法自拔。
我倒要看看,哪個要臉的正經人家,會把女兒嫁進來做側妃。
王爺看透了我的小心思。
他盯着我冷笑一聲:「容靜嫺真是養了一條忠心耿耿的好狗。」
狗就狗吧,我並不在意他罵我。
我狗腿子似地跑過去,走到他身邊笑眯眯地說道:「王爺,我把太后送來的人都趕走了,您心裏也輕鬆不少吧?」
王爺臉色繃緊了,探究地看着我,不說話。
我自顧自地說道:「從前我在神偷幫混的時候,我老大收了幾個別人送的弟子,整天連覺都睡不安生。我把那幾個弟子打跑以後,他日子就舒坦了。唉,一個道理嘛,誰也不喜歡家裏來外人。」
我瞄他臉色和緩了一些,信誓旦旦地說道:「王爺!我會守好咱們家的!」
王爺眼神落在我臉上,冷淡地說道:「誰跟你是咱們。」
我立刻說道:「小的哪有資格跟王爺咱們啊,當然是您跟王妃還有世子了。」
王爺聽到我這話,沉默了一會兒。
他跟李侍衛說:「梧桐苑冷僻,容靜嫺身子不好,讓她搬到寧園去養着。還有世子,送他去安麓書院讀書,別整日悶在家裏討嫌。」
真是沒白費苦心啊!
這個嘴毒的臭臉王爺還算有良心!
我扯着袖子擦擦眼淚,感動地說道:「王爺,您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夫君,一等一的好父親。」
狗日的好夫君好父親!
丟下夫人跟兒子不聞不問這麼多年,該死!
王爺嘴角一抽,他疑心我在罵他。
他看着我眼淚嘩啦啦地掉,無奈道:「行了,別演了。」
我抬起頭,一雙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大,苦着臉說道:「對不住啊王爺,洋蔥抹多了,我得再哭會兒。」
王爺對上我的臉,登時笑得眉毛都揚起來了,眼睛都亮了。
呦,這王爺笑起來的時候有幾分姿色嘛。
我還沒瞧個仔細呢。
他把手帕懟到我臉上,轉身走了。
唉,一晚上辦成兩件大事。
我高興哦。
這會兒王妃該起來喝藥了,我得去看看她。
我哼着小曲去了梧桐苑。
一進屋子,就瞧見一個男人站在王妃窗前。
我的火噌的一下子就躥起來了!
我將那個男人迷倒在地上,揪起他的衣領哐哐給了他兩記耳光!
王妃趕忙說:「小七,住手!」
其實我早發現在莊子上,王妃有了相好的男人。
可王爺不在時,她春閨寂寞,找個男人玩玩也就算了。
如今王爺回來了,再跟這個男人勾搭,豈不是自毀前程!
我氣道:「王妃,你糊塗啊!」

-5-
我這才知道,地上躺着的是王妃的竹馬。
當年她爹孃拿竹馬的命威脅她,她纔不情不願地嫁給王爺。
這麼多年,兩個人一直餘情未了。
王妃這個人看着柔弱,其實是個倔脾氣。
她靠在牀榻上,輕聲說:「我病了這麼些年,早沒什麼心氣兒了。就想痛痛快快地活幾年,被王爺發現也無所謂,一刀砍了我得了。」
這人啊,一旦抱着大不了死了算了的心態。
什麼禮義廉恥,教化修養都顧不得了。
我這邊一門心思地幫王妃爭寵。
她竟然存了死志。
我抹抹淚,裝可憐:「王妃你若是死了,誰還把我當個人看呢?我不如再回大街上去偷東西,被人逮住當個無家可歸的野狗,打死得了。」
王妃聽了,摟着我說道:「你也甭上躥下跳地去討好王爺了。早在我嫁進來的時候,我就跟他說了,我不願意侍奉他。我跟他之間,半點感情都沒有。他待我是冷是熱,我也全然不在乎。」
我眨眨眼,看着溫柔的王妃竟然說出這麼離經叛道的話。
她自嘲似的說道:「人人都想支配我,拿捏我。爹孃將我養大,教我三從四德、賢良淑德,說我是他們捧在掌心的寶貝。可把我嫁到王府時,他們眼都不眨一下。女兒啊,不過是養在籠子裏的寵物罷了。給點喫喝,就要讓她感恩戴德,剝皮削肉去還。」
從王妃悲涼的語氣中,我才知道當年那樁婚事的真相。
王爺要去邊關打仗,歸期未定。
誰知道這一去是生是死。
太后要讓王爺留個後。
王妃就這麼被家族獻祭了。
說到這裏,王妃表情怪怪的,低着頭笑:「不就是留個後嗎?我留就是。」
我心裏覺得,王妃也不見得還對這個男人有多少感情。
她跟他來往,也許只是想借這種出格的行爲,來證明自己還活着。
我抱住她,拍拍她的背,哄着她:「姐姐,別跟他來往了,不值當。你若死了,我就又成了沒有家的孤兒。你辛苦將我養大,捨得丟下我嗎?我來愛你,守着你,好不好?」
從此,我再不當她是王妃。
她是我的姐姐,容靜嫺。
王妃貼在我的肩上,哭了好久好久。
像是要把前半生的怨氣,全都哭完了。
哭歸哭,鬧歸鬧。
該爭取的權利,一點都不能放棄。
我在神偷幫的時候,早早就明白一個道理。
若是忍讓馴順,只會迎來變本加厲的欺辱。
若是頭鐵地去爭鬥,別人纔會跟你坐下來談條件。
我是不會放棄爲王妃跟世子爭寵的。
不就是偷個男人嘛,不是大事兒。
我來解決。

-6-
我去殺人的時候,跟王爺撞一塊兒了。
在莊子住時,我發現王妃養了個男人,我就留了個心眼兒。
當晚就給這個野男人下了毒,讓他別在外面亂說。
這人家道中落,早就不是王妃當年心目中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了。
如今他只是一個屢試不中,心有鬱氣的酸書生。
嘴上哄着王妃,心裏卻鄙夷王妃。
我聽到他滿嘴侮辱王妃的話以後,將他毒打一頓,餵了毒。ťű̂ₛ
今日王妃下定決心要跟他斷了。
還不知道這人要出什麼幺蛾子。
果然,他有恃無恐地說道:「給我一千兩銀子,從此以後我閉嘴!否則的話,明天街頭巷尾都是你家王妃的淫詞豔曲!」
真是拉完屎沒擦屁股的賤東西,張嘴就噴糞!
他只不過說些情話哄着我家王妃熱鬧熱鬧,何曾發生過更多的事情。
好好好,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我從懷裏摸個果子,一邊啃一邊說道:「一千兩,太少了吧,怎麼着也得一萬兩吧。」
酸書生立刻眉開眼笑地說道:「七姑娘大氣。」
我瞧着他臉上冒出來的青氣,呵呵一笑。
不就是燒個紙的事兒,這人真客氣。
果子啃完了。
他撲通一下子倒在地上。
我朝他的屍體狠狠踹兩腳,啐了兩口罵道:「什麼東西!要不是見姐姐病中抑鬱,讓你逗她開心,我早就打掉你的一口牙,讓你見閻王去了!」
往他身上撒了化屍粉。
我滿意了,唸了一句:「阿彌陀佛、無量天尊。既然不會做人,本善人祝你投個畜生道。」
一轉身,瞧見王爺站在不遠處。
我心裏一咯噔,飛快地琢磨着怎麼編呢。
王爺冷冰冰地說道:「容靜嫺什麼眼光,就找這麼一個東西做情夫。」
這還編什麼啊!
我一個滑鏟跪在王爺前面,抱着他的腿哭訴道:「王爺明鑑啊!那人是我的姦夫!跟王妃半點瓜葛都沒有!」
王爺睨我一眼,才說道:「哦,你跟本王夜夜笙歌,牀都睡塌了,哪裏有機會養姦夫。」
這話,分明是揶揄我造謠的事兒。
我被他戳穿,也不惱怒,嘴硬地說道:「那人是我舊時相好,我恨他始亂終棄,這才殺了他泄憤。」
該嘴硬的時候,決不能服軟。
該腿軟的時候,決不能硬剛。
這就是混跡多年還活着的行爲準則!
王爺一副我懶得聽你編的模樣,起身要走。
我跟在他身後,踩他影子玩兒。
老實說,王妃可憐,王爺也可憐。
新婚夜,妻子跟他離心。
打仗剛回來,如花似玉的小妾都跑了。
大半夜的不睡覺,又撞見自家四姨娘毒殺情郎。
這個時候,我得表表忠心。
我諂媚地說道:「王爺,從此以後我就是您的神兵利器,您指哪兒打哪兒,絕無二話!」
王爺停下腳步,扭頭看我。
他也不說話,就那麼沉默地看着我。
我從這漫長的沉默中,感覺到一絲絲的扭捏。
王爺盯着我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跟着紅蓮學了三年的毒,難道看不出本王中毒了嗎?」
看出來了啊,不就是烈火焚燒的情毒嗎?
看他這模樣,壓制許久了吧,眼尾都泛紅了。
我搓搓手,坐地起價:「王爺,陪睡可是另外的價錢。」

-7-
我跟王爺提了兩個條件。
第一,跟王妃和離。
這個他同意了,但是說要暫緩。
若是王妃之位空出來,太后跟皇上一定會爲他安排其他人。
他剛打仗歸來,不想節外生枝,只想休息休息。
第二,就算他將來生了其他孩子,世子依舊是世子。
王爺聽到這個條件,墨黑的眼眸盯着我看。
我心虛得厲害。
其實我心裏隱約猜測着,世子只怕不是王爺的孩子。
不過沒關係啊!是王妃的孩子就夠了,不妨礙我Ŧũ̂⁰爲他爭權奪利。
我爲世子說好話:「王爺,世子雖然不在您跟前長大,但是他對您有孺慕之情。您喜歡看的書,世子都看過;您帶兵打仗,世子便不怕苦地去習武。他嘴上不說,其實心裏很崇拜您這個父親。」
王爺聽完以後,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本王只能跟你保證,就算將來本王有別的孩子,趙霄的日子也不會差。」
口說無憑。
我默默地遞上紙筆。
王爺寫完以後,提着筆沒鬆手,淡淡地問道:「你不爲自己求點什麼嗎?」
我仔細看過上面的字,收好了,無所謂地說道:「我現在的日子都這麼好了,還有什麼可求的。」
將來王妃和離,肯定是要帶我走的。
我跟着她喫得飽穿得暖,能讀書識字,已經是最好的日子了。
做人不能太貪心啊。
我林霜七,活到這個份上,已經夠本啦。
王爺帶我回了他的臥房。
屏風後面已經備好了沐浴的水,水上竟然還有花瓣!
我忍不住看着王爺:「嘖嘖。」
桌上竟然還點了兩根紅燭。
牀鋪上撒着花生紅棗。
我走近了一看,枕頭邊上還放着一身輕薄的衣裳。
我心裏嘀咕着,王爺居然還好這口。
這衣裳能遮住什麼啊。
我拎起衣裳,故意用力在王爺面前抖落了一下。
王爺看到屋裏的擺設,沉着臉說道:「這不是本王吩咐的。」
我點點頭,從善如流地說道:「王爺高風亮節,端莊自重,當然不是那種放浪之人啦。」
王爺臉色更黑了:「本王從不撒謊!」
我眨眨眼,捧着他:「王爺是君子!」
王爺忍無可忍,大手在我後腦勺拍了一下,一言不發地去屏風後面沐浴。
我一邊嗑花生一邊跟他聊天。
「王爺,聽說你十六歲就去了西北打仗,咱們大夏朝的文臣武將都死光了啊,太后咋捨得把你派出去的啊。」
他沒吭聲。
我繼續說:「王爺,你跟皇上都是同胞兄弟,咋的太后疼皇上,不疼你呢?」
他還是沒說話。
我再接再厲:「青鸞、紅蓮、綠嫵三位姨娘,都是您的影衛啊?那您這人格魅力差點意思啊,這麼大年紀了,竟然沒有一個紅顏知己心甘情願地爲您解毒。」
我豎着耳朵,只聽到嘩啦啦的水聲。
我就不信了!
小刀子都戳到他屁眼了,他還能穩坐泰山不動如山!
我走到屏風後面,裝模作樣地說道:「聽說王爺年少時愛慕京城第一美人姜明薇,還差點被封爲太子。結果呢,太子之位沒了,第一美人成了您嫂子。您午夜夢迴,是不是氣得要吐血啊?」
這下子王爺說話了。
他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死樣。
語氣平靜地說道:「林霜七,不管你如何激怒本王,今夜你也走不出這個門。你若實在想走,把本王寫的承諾書跟和離書留下。」
我看着牀上那薄如蟬翼的衣裳,心想,誰怕誰啊!
我吹了一盞燈,換上衣裳走到浴桶邊上。
王爺瞧着我,眼尾越來越紅,脖子上都出現了紅線。
他捏着浴桶邊緣,嗓音沙啞地說道:「誰準你過來的。」
我一腳邁進去,嘩啦啦地濺起許多水。
王爺捏住我的手腕,只說了兩句話。
「本王名喚趙觀瀾。」
「你要實在緊張,就咬我。」
我心想,說這些廢話做什麼。
等王妃和離,帶我走以後,這輩子不見得還能再見面。
我管你叫什麼。

-8-
王妃不知道從哪裏知道我跟趙霄偷錢爲她買藥的事情了。
她抄起戒尺,打我跟趙霄的手心。
先打的趙霄,重重地兩下。
我聽了心裏一抖。
輪到我時,我乖乖伸出手,淚眼汪汪地看着她。
王妃一下子心軟了,丟下戒尺。
趙霄嘟囔一句:「娘可真偏心。」
王妃氣得罵道:「你還敢說!我在病中,無力照顧你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看好小七。你自己說!你對得起孃的囑託嗎?」
她自從抱着我大哭一場後,似是解開了心結。
如今每日喝藥,身子大好,罵人都有底氣了。
我跟趙霄低着頭,不敢頂嘴。
外面下起嘩啦啦的大雨,窗戶沒關。
窗邊的海棠花瓣飄落進來。
我捏了幾瓣,貼在嘴上,做鬼臉逗王妃玩兒。
王妃撲哧一笑,捏捏我臉頰:「就你會作怪!」
趙霄便也捏了花瓣貼在眉毛上:「娘,你不氣了就好。」
王妃眼神有幾分黯淡,嘆道:「前兩年,我顧影自憐,忽視了你們許多。太后不待見王爺,連帶着看不上咱們王府。你們兩個只怕也是沒辦法,纔去偷東西養我的。」
我點點頭,裝可憐:「是呢是呢,都是沒辦法。」
其實我心裏不以爲然。
富人兜裏的東ťų₅西,掏一點出來怎麼了。
就當他們做慈善了唄。
王妃看出我口不對心,她輕聲說:「小七,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並不覺得你偷東西養我,是多麼一件可恥的事情。」
我抬眼看着她,沒從她眼裏看到一絲一毫的嫌棄。
我緊緊懸着心,這才慢慢放下。
王妃愛憐地說道:「我只是想起初遇你時,你瘦瘦小小的,身上都是捱打的痕跡。我怕你惹到強悍之人,捱打,這才氣急了。」
我便立刻說道:「姐姐你放心吧!偷東西也是有講究的。什麼人能偷,什麼人不能偷。什麼錢能偷,什麼錢不能偷,我心裏都有一杆秤的。」
趙霄也忙哄着王妃說道:「可不!偷東西也是有大學問的。」
王妃便也像個學生是的,虛心地請教我們,這裏面有什麼學問。
我認真說道:「來京行商的人最好偷,因爲他們是外地人不想節外生枝。可只能偷一點點,因爲他們來京不易,做生意的銀子很要緊。夜裏在青樓喫醉酒的人,銀子可以多偷一點。這些人多半是瞞着娘子家人出來偷歡的,自己都說不清花銷了多少。賭坊外面的人,絕不可以偷,都是些亡命徒,不能惹。」
說到最後,我正色道:「神偷幫也是有規矩的,三不偷。治病錢不偷,讀書錢不偷,辛苦錢不偷。」
王妃讚歎道:「所謂盜亦有道,正是如此。」
趙霄也若有所思地說道:「小七教我的偷盜經,我倒是用在了書院裏。」
他提起自己讀書時,察言觀色,知道什麼人可以親近,什麼人可以深交,什麼人面上過得去就可以。短短月餘,就迅速融入了書院的集體中。
王妃也贊他一句。
我跟趙霄對視一眼,心裏暗暗慶幸,這關算是混過去了。
沒想到王妃語氣一轉,淡笑道:「好了,小七、霄兒。你們偷東西爲我治病,我心裏很感動。若是聖人見了,也會說一句其情可憫。可人生在世,做一些好事或者壞事,重要的不是別人的評判,而是內心的審視。你們捫心自問,手伸向別人荷包裏的時候,內心沒有一瞬間的遲疑嗎?」
沒有啊。
遲疑了,就會被抓住的。
偷要快,鬥要狠,爭要強。
不管什麼時候,遲疑都是大忌。
我瞄一眼王妃的神色,痛心疾首地說道:「姐姐教訓得對!」
王妃滿意地說道:「有道是君子固窮,小七,無論何時都要做個有操守的人。好了,你去抄書,霄兒去扎馬步。」
我跟趙霄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我倆換換吧!」
我一看書就腦子發昏,一拿筆就渾身難受。
趙霄一練武就頭疼腦熱,噁心想吐。
對此,王妃言簡意賅:「去。」
好吧,這就是沒得商量的意思。
王爺來書房的時候。
我正盤着腿坐在太師椅上抄書。
他進門,我正好在打哈欠,跟他的眼神對個正着。
趙霄扎着馬步,伸着手,舉着兩個茶碗。
王爺很自然地糾正了一下趙霄的姿勢,而後在我身邊坐下。
王妃拿着書,靜默了一下才說道:「王爺用過晚膳了嗎?」
我覺得她是想問,你閒得沒事兒來幹嘛?
王爺看了一眼我寫的字,隨口應道:「尚無。」
這就是要留下喫飯的意思。
王妃不好開口趕他走。
晚膳時間,我們四個圍着桌子喫飯。
趙霄跟我眼神激烈地碰撞着。
趙霄:「給我夾一塊肉,在他那邊,我不好動筷子!」
我:「不給!他是你爹,你怕什麼!」
趙霄:「他是你夫君!你離他那麼遠幹嘛!」
我聽了,在桌子下面狠狠踢他。
沒想到趙霄面不改色。
好小子!這麼能忍。
我又加大力度踹了他兩腳。
第三腳的時候。
一隻手在桌下不動聲色地按住我的腿。
我看了一眼身側的王爺,知道踢錯人了。
趙霄恨我不給他夾肉,故意說道:「娘,我如今在書院讀書,小七在家也沒人陪她玩鬧。聽她說,她有些寂寞呢。」
放屁!
我趕忙說道:「姐姐,沒有的事兒,我每天能陪着你,最開心了。」
王妃若有所思地說道:「算一算,小七年紀也不小了。整日裏閒散度日,也不是個章程。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想做什麼樣的人呢?」
我脫口而出:「不勞而獲的人。」
趙霄撲哧笑出聲。
爲了防止他作妖,我趕緊給他把一盤子肉都端到眼前。
趙霄滿意了,把自己的甜湯端給我。
王妃一臉無奈地問道:「若必須做個營生呢?」
我曉得她是爲我考慮呢。
前些時候,她給我看了看匣子,裏面爲我備下了不少銀錢。
可我不能要。
王妃如今跟孃家早已決裂。
將來若是跟王爺和離,多得是要花錢的地方。
那些錢,是她傍身的錢。
我不着調地嘻嘻笑道:「那就做皇帝!」
王妃立刻伸手拍我一下,示意我當着王爺的面別亂說話。
我趕緊低頭喝甜湯。
好甜!趙霄偷偷往裏面放糖了吧。
我嫌棄地給他送回去。
趙霄捏着湯勺喝了幾口,美滋滋地說道:「這麼好喝,你竟然還嫌棄。」
吧嗒一聲。
王爺的湯勺掉在桌上。
氣氛一下子凝滯了。
我們三個也立刻放下了筷子,不敢繼續喫了。
王爺飲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道:「當皇后ťū́₃吧。」
我腦袋上冒出大大的問號。
王妃挑起了眉毛。
趙霄一臉茫然。
王爺便笑了笑:「不好笑嗎?」
王妃冷漠地說道:「不好笑,還有,王爺,您端錯茶碗了,那是小七的。」

-9-
這一夜的雨,淅淅瀝瀝纏纏綿綿。
屋裏多了幾分潮溼的氣息。
我揪着趙觀瀾的耳朵,威脅他:「你要是敢在王妃面前說漏嘴,我ţű₅絕不會放過你!」
趙觀瀾靠在牀榻上,白皙的脖頸紅了一片。
他掐着我的腰,壓抑地喘息着。
七情合歡散,我不知道誰給他下了這樣歹毒的東西。
這種毒若是不解,輕則氣血淤堵終身無法習武,重則筋脈盡斷成了一個癱子。
要想解這種毒。
紅蓮姨娘曾告訴我:「每間隔七天合歡一次,一共七次。解毒者,需要修習【素女養心訣】,身強體壯,意志堅定,缺一不可。」
所以這就是趙觀瀾找上我的原因。
我被王妃撿到的時候,瘦得跟猴兒一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子過好了,我反而扛不住了,三天兩頭地生病。
大夫來診治了許多次,都沒法子。
他說我這是長身體的時候落下了病根,底子虛。若養不好,影響壽數。
王妃幾次垂淚,求青鸞姨娘跟紅蓮姨娘爲我醫治。
後來青鸞姨娘教我修習「素女養心訣」,這門修身養性的功法。
紅蓮姨娘教我毒術,爲我做藥膳,調養身體。
綠嫵姨娘給我縫製的衣裳,都是燻過藥的。
我的病漸漸好起來,身體一日日康健起來。
她們走那日,我挺不捨的。
我哭着說:「你們別走,就算太后要把咱們趕到莊子上,我也想辦法養活你們。」
我跟她們相處了三年,早就有了感情。
可她們還是走了,連個招呼都沒打。
王妃摟着我說道:「她們是王爺的影衛,從前在王府裏,一向是深居簡出的。也是你來了以後,她們見你有趣兒,專程逗你玩兒。如今她們要走了,只怕是王爺下了任務。有緣,自會再見。」
王妃寂寥地笑道:「小七,把你帶回王府,是我做過最正確的決定。有了你,這死寂的地方,多了許多生氣,人人都活過來了。」
我心裏明白過來,姨娘姐姐們肯教授我武藝功法,必定是經過王爺首肯的。
那時,我心想着,我也算是欠了那個素未謀面的王爺半條命。
我這人知恩圖報,若有機會,一定奉還。
誰承想,一語成讖,真讓我還了。
唉,其實我心不誠的。這老天爺,該聽的不聽,不該聽的瞎聽。
跟趙觀瀾發生這檔子事兒,我內心倒是沒什麼羞恥感。
就算沒有趙觀瀾……
我早晚也會找個人體驗體驗。
唯有一點,我怕王妃知道。
今日趙觀瀾用我的茶碗,我當時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
他這人跟有什麼大病似的。
今日是最後一次解毒。
下了這張牀,我們就兩清了。
我看到趙觀瀾脖子上的紅線徹底消退,推開了他。
趙觀瀾握住我的手,問我:「這一個多月,你沒有一點留戀嗎?」
我掃量一下他的身體,回味了一下。
拍拍他的肩膀嘆道:「你若是將來謀反失敗,被賣去做小倌,我一定會光顧你生意的。」
老實說,我對趙觀瀾觀感挺好的。
他這人,可能是常年在軍中,磨礪出一種不動如山的氣質。
殺敵多了,揹負的人命多了,見慣了生死。
什麼尊卑貴賤,善惡是非,都風輕雲淡了。
在他面前,我覺得很自在。
我譏諷他,他不在意。
我殺人,他善後。
我牀上欺負他,他也忍着。
好人啊,趙觀瀾真是個大好人。
趙觀瀾聽到我的話,將我的髮絲纏繞在手指上。
他平靜地說道:「我說真的,林霜七,要ƭů⁼不要當皇后?」
我裹着衣裳,託着腮看他。
我倒要聽聽,他要放什麼屁。
趙觀瀾受不了我的目光似的,眼眸一垂,懶洋洋地說道:「熟悉我的人,常常說我這人古板。常年喝一樣的茶、穿一樣樣式的衣裳、喫口味相同的飯菜。我是個怕麻煩,也是個怕變化的人。我跟容靜嫺之間的事情,你是知曉的。那樁婚事,是我離京前太后賜下的。我跟她幾乎算得上是陌生人。就算你沒有提條件,我跟她早晚也要和離的。但我,從沒有孤獨終老的打算。」
說完了?
我遺憾地說道:「可是趙觀瀾,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這人喜好變化。所有的茶水跟酒水,我都想嚐嚐味道。同樣樣式的衣裳,多穿幾次我就嫌煩。若是讓我整日喫同樣的飯菜,我更是生不如死。我恰恰也不喜歡你這樣沉悶的老男人。而我,也沒有什麼跟誰睡過,就從一而終地打算。」
在趙觀瀾沉沉的目光中。
我拍拍他的臉,嘆道:「王爺,您是個好人,可咱倆不合適。」
趙觀瀾竟然也不惱怒。
我疑心他有後招呢。
我刺他一句:「皇后我不當,你若讓我做皇帝,那我考慮考慮。」
結果他竟然笑了笑。
我更加心裏發毛了。
草草洗漱一番,穿上衣裳準備離開。
開門的那一瞬間,我福臨心至,咯噔一聲。
我扭頭看向趙觀瀾,他微微一笑。
趙觀瀾下了牀,摟住我的肩膀,輕聲說:「沒錯,容靜嫺就在外面,半個時辰前就來了。」

-10-
只要不打開那扇門。
我還是王妃心裏那個可憐的乖乖女。
我也樂意扮演一個純善的、被救贖的明快少女。
可戲臺上再好的角兒,也有露餡的時候。
唉,真想一刀捅了趙觀瀾啊。
我撓撓頭,把衣裳整理好,最終決定打開門。
王妃果然在外面。
她瞧見我以後,走上前狠狠扇了趙觀瀾一個耳光。
容靜嫺的語氣在顫抖:「王爺多大年紀?她多大年紀!」
趙觀瀾生生受了那個耳光。
我低着頭,輕聲說:「姐姐,是我做錯了事情,你罵我吧。」
王妃卻雙眸含淚,輕撫着我的鬢髮問我:「你拿自己換了什麼?」
我老老實實地交代了。
王妃抱着我,渾身顫抖,「我自詡活得明白,到頭來卻要你一個小姑娘爲我犧牲、爲我籌謀。」
我趕緊說:「算不上犧牲的!若趙觀瀾是個糟老頭子,我絕不會跟他睡覺的。」
說完這話,我暗暗罵自己口不擇言。
怎麼能在姐姐面前說這麼粗鄙的話呢!
她出生鐘鳴鼎食之家,是個實打實的貴女。
我在她身邊這些年,跟着她讀了不少聖賢書。
可惜,那些書改不了我靈魂的底色。
我還是那個自幼混跡街頭的小偷。
上不得檯面。
王妃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和聲和氣地說道:「晚膳瞧見你想喝霄兒的綠豆甜湯,可惜他偷偷放了許多糖,你沒喝上幾口。我便吩咐人又燉了宵夜,打算給你送過去,沒想到你卻不在房中。」
我挽着她的胳膊撒嬌:「姐姐,那咱們快走吧,這個時候喝也不晚。」
王妃卻看了一眼趙觀瀾,平靜地說道:「你既叫我一聲姐姐,有些公道,我必須爲你討回來。」
我心口沉甸甸的,立刻說:「姐姐!我爲你做這些,不是求你回報的!我只盼着你脫離這個牢籠,過得自在些。從此以後,不做王妃,不做容家嫡女,只做自己!」
王妃笑了,婉約嬌柔,不勝美麗。
這是我認識她以來,頭一次見她閃爍着亮光。
彷彿拂去塵埃的珍珠,露出她原本該有的神采。
這一刻,我確信。
曾經的王妃,果然是京城第一貴女。
她摸了摸我的臉,溫柔地說道:「小七,我不知你從前遭受過多大的磨難,讓你受到一點溫暖,就這樣千百倍地回報我。姐姐,受之有愧。但,我們既是家人,就該守望相助,彼此珍惜。你珍惜姐姐,姐姐也珍惜你。你去喝甜湯,姐姐跟王爺談一談。」

-11-
我不知道王妃到底跟趙觀瀾談了什麼。
我把和離書遞給她。
她只笑了笑,摸着我的頭輕嘆道:「小七,我跟王爺的婚事,不是一紙和離書能解決的。」
王妃沉思了一會兒,將這裏面的利害關係抽絲剝繭地說給我聽。
當年先帝有意立趙觀瀾爲太子。
只是這件事情,被太后攔下來了。
太后表面上說得冠冕堂皇。
說趙觀瀾一向目下無塵,是個冷傲的性子,最好磨礪他一番。
恰巧那個時候西北起了戰事。
先帝便想着讓趙觀瀾出去磨礪一年。
臨走前,太后爲了彰顯對趙觀瀾的關愛,將自家親侄女許配給趙觀瀾。
王妃,便是太后的親侄女。
我聽到這裏,心緒複雜。
王妃淡淡地說道:「那個時候,先帝已經病得厲害了,可太后祕而不宣,生生將趙觀瀾這個準太子推了出去。等他到了西北,忙於戰事,才得知先帝薨逝的消息。」
我感慨道:「所以,那時王爺做了主將,絕無可能臨陣離開。而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后就將趙觀瀾的兄長推上了皇位。趙觀瀾錯失皇位,如果他就那樣灰溜溜地回來,雞飛蛋打一場空。他乾脆擁兵自重,坐鎮西北。」
王妃笑道:「不錯,小七你很聰慧。」
我真傻,竟然相信趙觀瀾給了和離書,王妃便能脫身。
王妃是太后的親侄女,又是容家嫡女。
容家的死對頭姜家出了個貴妃,容家就必須有個王妃。
容家,太后,絕不可能放任王妃離開的。
我嘀咕道:「太后這人也真逗,什麼都不落空啊。皇位給了大兒子,侄女嫁給了小兒子。就算趙觀瀾要謀反,太后跟她的孃家也毫無損失。」
王妃見怪不怪地說道:「明爭暗鬥,利來利往,我都習慣了。我姑姑能從一個美人坐到太后之位,全憑她能算計,敢取捨。當年滿朝武將,無一能夠擔任起平定西北的大任。她硬生生把剛滿十六的趙觀瀾給推了出去,又將病弱的大兒子按在皇位上。自己攝政十五年,做了半個皇帝,何嘗不是一種本事呢。」
說到這裏,王妃感慨道:「那時先帝病重,太后推波助瀾,趕走趙觀瀾。這其中,有多少順勢而爲,又有多少私心謀算,只有太后自己知道。」
我琢磨着,太后未免不願意讓趙觀瀾做皇上。
只是比起文弱多病的大兒子,趙觀瀾不好控制。
王妃說着說着,咳嗽起來。
她用手帕掩着嘴脣,吩咐我去倒茶。
我苦惱地說道:「姐姐你這病,時好時壞的,咱們再請個大夫瞧瞧吧。」
入秋以後,她又病了一場,經常咳嗽。
王妃輕柔地說道:「不礙事兒。」
她凝視着我,溫和地說道:「小七,其實你比我更適合做個王妃。你聰慧通達、能爭善鬥。看得開,走得遠。有些話你輕易就能說出口,從不讓自己憋悶着。深宮內院於你而言,只是一處戰場。」
我不敢再嬉笑了。
王妃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慌忙說道:「姐姐!你別說胡話!我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小聰明。唉,再者,我這人賤命一條,所以才活一天是一天,多思多愁。姐姐,你也別總是想得太多。」
王妃點點我的鼻子,笑話我:「你嘴上這樣說,其實心裏啊,把自己看得貴重極了。就算跟王爺過招,心態也是很穩當。怎麼到我這裏,又自輕起來了?」
我挨着她撒嬌:「那是因爲我不在乎趙觀瀾,但是在乎姐姐。」
王妃抱着我,輕聲說:「若有來世,我也想做小七這樣的人呢。明確的愛與憎,坦蕩的喜與惡。鋒利而無愧地爭取想要的,熱烈又活潑地活出自我。」
這話,聽着悲哀極了。
我盯着王妃說道:「姐姐就很好,非常好!」
王妃沒再說話,倦怠極了,閉着眼睛很快睡着了。

-12-
這個秋天,我過得有些憂鬱跟繁忙。
憂鬱的是,王妃的病時好時壞。
趙觀瀾請了好幾個太醫來診治。
太醫來來回回只會說一句話,靜養。
繁忙是因爲,不知何時起,王府的一應事務竟然全都交到我手裏打點。
理由竟然是,如今王府只有兩位女主人。
王妃病了,合該我出來主持大局。
我憂愁地想着。
誒,我這寵妾的名頭,不是假的嗎?
怎麼,竟然還給我坐實了呢。
趙觀瀾跟王妃兩人坐在一起飲茶。
王妃看了看手裏的信,詫異地對着我說道:「小七,你不是孤兒啊。」
啊?怎的好端端的,又去調查我的身世了。
我低頭翻看着王府的賬冊,隨口應道:「不是啊,我又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我爹是光祿寺卿柳祥,我娘是他的三姨娘。」
這話一說出來,屋子裏靜了靜。
趙觀瀾蹙着眉,看着我:「那你怎的流落到慈善堂了?」
我不以爲意地說道:「我爹吧……就是那種出門先邁右腳還是左腳都得算一算的人。他升官那年,算出來家裏有人克他。本來啊,八字克他的是我姐姐。但是我姨娘覺得姐姐身子骨弱,我從小能爭善鬥,就買通道士,說克我爹的人是我。」
我攤攤手,無奈地說道:「然後他們就把我扔了唄。」
沒什麼悲慘的身世。
就這麼簡單。
趙觀瀾跟王妃一時語塞,似乎想安慰我,又不知從何說起。
我先開口說道:「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沒什麼好提的。我姨娘說得也沒錯,我的確活的還算好。在慈善堂搶飯喫都是第一,後來去了神偷幫,我老大見我聰明,很是照顧我。就連他去青樓,都帶着我給他守門。」
王妃便問我:「你跟我相遇時,也才十二歲。給你老大守門,是幾歲?」
我回想了一下,不確定地說道:「七歲還是八歲吧,記不清了。總之男女那點事兒,我早早就懂了。所以姐姐你要總覺得我跟趙觀瀾睡過幾次,就覺得我喫虧了。」
以前的日子,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
我回味地說道:「說實話,我那會兒覺得我老大威風極了。還幻想着長大以後幹掉他,我做老大,他給我做男寵。那樣的話,我就最威風了。」
趙觀瀾便說:「我這個王爺總比神偷幫的威風吧?你不如將來幹掉我,來做皇帝。」
我翻了個白眼兒,不想接茬,低頭繼續看賬冊。
不過話說回來。
我抬頭看向王妃,好奇地說道:「姐姐,好端端的查我的身世做什麼?」
王妃看了一眼趙觀瀾才說道:「沒什麼。既然你的家人這樣不仁義,就當沒有吧。後天便是太后壽辰,小七,你同我一起進宮賀壽。」
我不想去,直接拒絕道:「我不去!」
趙觀瀾淡淡地說:「姜明薇一貫視容靜嫺爲眼中釘,你若不去,她這個皇貴妃不知要使什麼手段欺負你姐姐了。」
我登時挺直了腰板說道:「我去!」
王妃被我逗樂了,捏了捏我的臉,笑道:「你啊,保準能把姜明薇氣暈過去。」
我好奇道:「姐姐,爲什麼姜明薇要欺負你啊?」
王妃沒說話,趙觀瀾就搶先答道:「因爲她愛慕我,嫉妒你容靜嫺佔了王妃的位置。」
就這?怪無聊的。
我撇撇嘴,「一個老男人有什麼好搶的。姐姐那是當年沒辦法,才嫁給你的。」
說到這裏,我又來氣了:「趙觀瀾!和離書根本沒用!你這麼騙我,會遭報應的。」
趙觀瀾面色淡然地說道:「已經遭報應了。」
我看看天色,催他趕緊滾。
今夜,我跟王妃睡在一起。
王妃摟着我,香香軟軟的。
只是夜裏,我又聽到她咳嗽好幾聲。
睡夢中我想着,等過完太后壽辰,我便去千佛寺拜一拜。
祈求姐姐早點康復。

-13-
我在太后的壽宴上看了好一場熱鬧。
泰寧殿裏,一片寂靜,只有寥寥數人。
趙觀瀾穿着甲冑,手執長劍站在殿上。
大名鼎鼎的皇貴妃姜明薇,面色冷漠地坐在病懨懨的皇上身邊。
王妃見我左看看右看看,拿了個果子塞我手裏。
我跟趙霄對視一眼,均是看出了雙方眼裏的興奮。
我:「你爹要反了!你要做皇子了!將來你要多很多小娘跟弟弟妹妹了。」
趙霄:「你夫君要反了!你要做後宮妃子了!將來要鬥很多女人!」
我踹他一腳:「去死!」
他擰我一下:「那你閉嘴!」
太后端坐高位,忽然指着我問道:「你說,哀家淪落到今天這個境地,錯在哪兒了?是不該扶持皇帝,還是不該將趙觀瀾送到西北爲將?」」
啊?問我?
王妃笑了笑,推推我。
我便站起來,老老實實地說道:「您要問我的話,我覺得扶持皇帝沒錯,把趙觀瀾送到西北爲將也沒錯。成王敗寇,若不是您當機立斷,搶佔先機,你們母子三人早就成了別人的手下敗將。」
太后大笑起來:「聽聽!連一個外人都知道哀家的良苦用心!當年先帝病重還未立下太子!多少人虎視眈眈地盯着帝位!趙觀瀾,你恨了哀家這麼多年,可那時哀家有的選嗎?」
趙觀瀾只是冷淡地說道:「我說過很多次,我從不恨您將我趕到西北去。」
太后反問他:「那你爲何非要這個皇位不可!」
皇上憂愁地說道:「母后,這些年我大半時間都在病着,朝堂之上全是您說了算。可如今世家林立,黨爭不斷。您爲了平衡勢力,爲了籠絡人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然讓那些人把你架在空中,拿捏住了。這朝堂之上,再過些年,還有咱們母子說話的餘地嗎?」
太后顯然被戳中軟肋,不吭聲了。
可她依舊是心裏堵着一口氣,環視一週,盯着我說道:「你還沒說!哀家錯在哪兒了!若說得對,哀家有賞,若說得不對,拉出去杖斃!」
我不情不願地說道:「您也不能逮着我一個人欺負吧。」
太后氣得差點跳下來打我:「怎麼,如今哀家連一個趙觀瀾的妾室都指使不動了。」
王妃溫柔地笑道:「太后問你,你說就是,不管對錯,都有我幫你擔着。」
姐姐發話了,我自然要聽。
我便老老實實地說道:「您非要說錯在哪裏,第一,錯在不夠狠心。
當年趙觀瀾遠在西北,皇上纏綿病榻。
這十五年的時間裏,您有大把的機會稱帝,可您偏偏沒有。
第二,錯在患得患失。
您既然已經攝政十五年之久,還管別人說您名不正言不順做什麼?
做了,就別怕被說。怕被說,就別做。
搞到最後,一個威風赫赫的攝政太后,竟然被臣子拿捏住了。
要我說,做得好的賞,做得不好的殺!」
橫豎皇上是您兒子,執掌兵權的也是您兒子。
最後的結果,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
太后聽完以後,沉默了許久許久。
她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答:「林霜七。」
太后淡淡地說道:「很好,來人,拉出去砍了!」
我躲到王妃身後,瞪了太后一眼。
沒天理了!您老都朝不保夕了,還想拉我陪葬呢。
皇上一臉頭疼地說道:「母后!咱們體面點不好嗎?好端端的,爲何非要殺了二弟的寵妾呢?今日,我會立二弟爲皇太弟,擇日禪位於他。我們一家子鬧得刀兵相向,沒什麼好處。」
太后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我自己生的兒子,我瞭解!他趙觀瀾豈會把一個寵妾帶到這裏,見證他人生的時刻!這女人,留不得!還有你,靜嫺!身爲容家嫡女,該知道臥榻邊不容他人酣睡,你竟然還幫趙觀瀾養着這個女人!」
還挑撥離間起來了。
我從王妃身後探出頭去,對太后張牙舞爪地說道:「我咋了!我跟姐姐情比金堅!我永遠不會背叛她!」
太后狠狠剜了我一眼說道:「觀瀾,你做皇帝,哀家沒意見。唯有一點,你的皇后必須是容家人。你若對靜嫺不滿,擇人另娶就是。」
想得美!
我姐姐必須是皇后!
太后如今還有話語權,無非有兩點。
首先孝字當頭,她無大錯,趙觀瀾沒法對她做什麼。
其次,太后把持朝政十數年,若真要拼死一搏,對趙觀瀾沒什麼好處。
但,我今日是有備而來的!
太后沒有污點,那我就給她製造一個污點。
我捂着肚子大叫一聲。
趙霄趕緊扶住我,他驚惶失措地吼道:「娘!太后毒殺了四姨娘肚子裏的孩子!」
身下的血囊破了。
血不斷地湧出來,打溼了我的裙襬。
王妃身子一抖,差點暈過去。
趙觀瀾手裏的劍砸在地上。
他距離我短短五步之遙,竟然還踉蹌一下,差點摔倒。
我掐了趙霄一下。
趙霄也立刻口吐鮮血,搖搖欲墜地哭道:「太后!您好狠的心啊!竟要我父王親子斷絕!」
皇上氣得也不裝病了!立刻喊人。
太后百口莫辯啊!

-14-
趙觀瀾已經被冊封爲皇太弟兩個多月了,從王府搬進了東宮。
權力的讓渡,要溫和地進行。
他如今每日上朝,漸漸地要去適應做一個帝王。
威風啊,多威風!
可這些跟我沒關係,跟趙霄也沒關係。
我抄抄抄!
抄完佛經有道經。
抄完道經有詩經。
古人閒着沒事兒寫那麼多聖賢書也就罷了。
佛祖跟天尊怎麼也搞出這麼多經書折磨人。
總之,姐姐罰我抄書。
那日的事情把她嚇壞了,大病一場。
趙霄氣得要死:「你出的鬼主意,娘也罰我!我每天扎馬步、練武,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
我塞給他一支筆:「抄吧!要是讓姐姐看出來,我要你好看!」
我倆埋頭苦寫。
外面的宮女推開門進來,瞧我一眼說道:「側妃娘娘,姜太妃跟娘娘打起來了。」
這宮女,便是趙觀瀾的影衛紅蓮。
我進宮以後見到了青鸞、紅蓮、綠嫵四位姨娘師傅。
青鸞被派給了姐姐。
紅蓮跟着我。
綠嫵跟着趙霄。
我一聽,擼起袖子就往外走,「反了她了!」
我氣勢洶洶地去了長春殿。
一進門就聽到姜明薇詛咒我姐姐。
「容靜嫺,你活不久了。」
「你難道甘心給一個小姑娘作嫁衣?」
「不如你我聯手,將她除掉。」
我進去直接把姜明薇推倒在地上。
姜明薇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着我說道:「你敢推我?!」
我晃着拳頭說道:「你少在這裏胡說八道!我姐姐要做皇后、太后、太皇太后!長命百歲的!」
姜明薇站起來,嗤笑道:「你裝什麼裝!趙觀瀾立你爲後的聖旨都寫好了。至於容靜嫺,她能不能活過明年春天還未可知呢。本宮在宮裏活了十數年,你這樣的狐媚子,我一眼就能看透!」
我聽了,呆住了。
扭頭看向姐姐。
她眼裏溢出來一些悲傷,似乎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我退後一步,堅決地說道:「這不可能!」
我把姜明薇打跑了!
自己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
可姐姐還是找到了我。
她把手裏的大氅給我披上,溫柔地說道:「跑這麼高的地方來做什麼?」
我不肯說話。
姐姐便摸了摸我的頭笑道:「聽說人死以後會變成星星。將來小七要是想我了,倒也是可以來這摘星樓,抬頭看看我。」
摘星樓起了風,她咳嗽幾聲。
我趕緊牽着她的手往下走。
我張嘴想要說話,可眼淚先落了下來。
我擦擦淚,篤定地說道:「姐姐,咱們走吧。」
她柔柔地問我:「去哪裏啊?」
我便說道:「去任何姐姐想去的地方。」
姐姐牽着的手,慢悠悠地走着,輕聲說道:「小七,從前我總覺得是容家嫡女的身份,王妃的擔子困住了我。可遇見你以後,才發現,困住我的是,是我的心。人其實不拘泥於生在哪裏,活在哪裏。心寬則天地寬,如今我瞧着這皇宮都不覺得面目可憎了。」
她摸摸我的頭,哄着我:「咱們就留在這裏,好不好?」

-15-
我絕不允許姐姐悄無聲息地逝去,就像冬日裏化掉的一捧雪。
無人記得下雪時的純潔美好,只會厭煩雪化時的泥濘。
我遇見她時,她是神女,是菩薩,是降世的慈悲。
容靜嫺,年少時是名滿京城的貴女,高高在上不沾塵埃。
那她這一生,就該被人供奉。
我要託舉着她,讓她留在史書上,永受香火。
我去找了趙觀瀾。
趙觀瀾擱下筆,瞧着我說道:「林霜七,你從哪裏聽說受封皇后,天壇祭祀可以讓容靜嫺康健起來的?」
我固執地說道:「一定可以!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受衆生香火,萬人念力,姐姐一定可以痊癒。」
趙觀瀾摸了摸我哭腫的眼睛,嘆道:「你當年爲了求你爹孃不要拋棄你,在千佛寺跪拜了整整九千臺階,叩拜諸天神佛,用血抄經。可,都沒有用,不是嗎?」
我沒想到趙觀瀾連這件事情都知道。
是,從那以後。
我便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我望着趙觀瀾說道:「若你不封姐姐爲後,世人該如何評說她?史書又該如何書寫她?你在西北十數年,她苦守王府做個賢妻。在皇家宗碟上,她是你的妻子,趙霄的母親。你爲帝,她不爲後。又該平白無故地多出多少惡言來揣測她?」
我語氣越發篤定地說道:「趙觀瀾,我姐姐一定要做皇后的。」
趙觀瀾靜靜地說道:「林霜七,你對我只有一點好感,卻用我的愛來要挾我,這對我不公平。」
我對上他的眼神,淚眼汪汪地說道:「我欠你的情,將來還。但是姐姐,不能死。」
趙觀瀾長長的嘆口氣,才說:「你十二歲時,容貌漸漸長開了。你老大賭得傾家蕩產,要將你賣去青樓做妓。若當時你逃到街頭,是我向你伸出手,而不是容靜嫺。咱們之間,會不會多些故事。」
我搖搖頭,「可就是姐姐,只有姐姐。」
不嫌我髒髒臭臭。
不嫌我是個見不得光的小偷。
把我帶了回去。
只有她,沒有別人。

-16-
趙觀瀾給了姐姐一場盛大的、絕無僅有的封后大典。
容家嫡女容靜嫺的名頭,再一次如同太陽般熱烈地閃耀起來。
對她疏冷的爹孃、親族,上趕着來見她。
對她橫眉冷對的姜明薇,送了好些珍貴的禮品。
姐姐在封后典禮之後,真的一日日好起來了。
夜裏,我偷偷跪在封后大典的祭壇上。
「謝謝。」
趙觀瀾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
他揪了揪我頭上的髮髻:「你是不是謝錯人了?」
我抬頭看他:「我不想跪你。」
我知道,是趙觀瀾私下吩咐了好多人去民間尋醫問藥。
有了結果,他才告知我。
趙觀瀾掀起衣袍,坐在地上,平視着我說道:「林霜七,咱們在這裏拜堂吧。」
我瞧見他藏在大氅下的紅衣,嘿嘿一笑:「咱們在這裏當着你祖宗的面洞房吧。」
趙觀瀾扯着我的臉頰,很用力,很用力。
「容靜嫺的病好起來,你願意給我個笑臉了?」
我扯着他的衣帶問他:「雖然我這人天下絕無僅有的好,但是趙觀瀾,我很好奇,你喜歡我什麼?」
趙觀瀾面無表情地說道:「喜歡你臉皮厚。」
嘖,不愧是趙觀瀾,喜歡我最大的優點。
有眼光。
17 番外
勤政殿裏燃起了燭火,趙觀瀾才發覺今日哪裏覺得不舒服。
太靜了,靜到讓他難以忍受的地步。
他母后是個喜靜的人。
自小宮中連一絲絲動靜都沒有。
連他在母后跟前說話,都得輕聲輕氣的。
趙觀瀾從前覺得,自己也是喜靜的。
可後來才發現,自己是喜歡熱鬧的。
又或者說,是喜歡林霜七的熱鬧。
他問道:「皇后跟貴妃什麼時候回來?」
太監恭敬地說道:「貴妃說是去五日。」
五日,這才走了一日,他就被這宮裏的寂寞綿綿地纏繞着。
透不過氣。
登基五年,催他選秀的摺子鋪天蓋地地飛來。
連皇兄都在勸他。
「觀瀾,你久居西北可能不覺得。在宮裏的寂寞,能逼瘋人。」
「選一些姑娘進來排遣寂寞,就不會覺得這日子難熬了。」
也許吧。
趙觀瀾想着。
他現在滿心滿眼的都是林霜七。
疑心是自己見過的女人太少了。
他對女人,生來是敬謝不敏的。
宮裏爭鬥不休,他母后是佼佼者。
仿若每一個女人生來都戴着一張面具,令人捉摸不透。
好比姜明薇。
當年他走時,她哭哭啼啼地說自己沒得選。
又好比容靜嫺。
穿着嫁衣好比穿着喪服。
冷淡至極。
趙觀瀾在摺子上寫了個允字。
鴻臚寺辦事是利索的,很快就把選秀的事情張羅起來。
隔日在勤政殿,瞧見滿面紅光的鴻臚寺卿。
趙觀瀾眉眼冷淡地說道:「柳祥,朕選秀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鴻臚寺卿總算有了一樁大事,誠惶誠恐地要辦好。
因着皇上不想鋪張浪費,便低調行事。
篩篩選選,只允許選一些京官的女兒。
一共選了十名秀女,輪番到勤政殿去做宮女侍奉趙觀瀾。
「皇上,奴婢爲您研墨吧。」
「皇上,夜深了,您喫點點心吧。」
也不知是不是林霜七活潑,給了這些人一些例子。
總之,來的秀女全都是些話多的、浪漫的,甚至有些僭越。
膽子大的,甚至不管不顧要給趙觀瀾彈琴唱曲兒。
豁出去的,上來就自薦枕蓆要睡了趙觀瀾。
每日勤政殿裏不安生,鬧哄哄的。
趙觀瀾沒有一夜能睡好,厭煩得厲害。
熱鬧是熱鬧。
可這也太熱鬧了。
他煩得厲害,聽到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皇上大半夜地在聽曲兒?」
「這什麼新添的喜好。」
「他處理公事的時候,不是最喜靜嗎?」
趙觀瀾抬頭,就瞧見林霜七走了進來。
這些年,她長高了許多,也漂亮得有些驚人了。
衣裳一看就是容靜嫺爲她挑的。
煙雲紗的料子,輕輕嫋嫋地籠罩着她。
偏偏她一向走得快,裙襬飛揚起來,好似一捧煙霧。
林霜七跑過來,摟着趙觀瀾笑嘻嘻地說道:「有沒有想我呀?」
不等趙觀瀾回答,她又說:「唉!瞧你憔悴得這模樣,不太好看。」
趙觀瀾一句話沒說呢。
林霜七已經鬆開了他,好奇地看向彈琴的姑娘, 問道:「怎的不彈了啊, 挺好聽的。」
她又笑着說:「正好,姐姐也愛彈琴,往後你就到皇后宮裏吧。」
秀女抿了抿嘴, 疑心這是貴妃嫌她出挑, 要送給皇后折騰她呢。
她委屈地看着皇上。
這一眼,就讓林霜七看出了端倪。
林霜七立馬看向趙觀瀾, 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趙觀瀾忍無可忍, 把人抓到寢殿去。
他立馬說道:「沒有的事兒!你別陰陽怪氣的刺我!」
林霜七那張嘴, 一開口能噎死他。
趙觀瀾見林霜七眨眨眼,又說:「是很想你。相思催人老, 林霜七,你可憐可憐我。」
這次, 話多的貴妃難得沒有揶揄可憐的皇上。
她清清嗓子說道:「姐姐在行宮養身體,有趙霄陪着她,我倒也放心。趙觀瀾,你們明日休沐,也不用早起上朝, 咱倆玩一會兒吧。」
趙觀瀾瞧她鬼靈精的樣子, 便問:「玩什麼?」
果然, 林霜七嘿嘿一笑:「玩兒大將軍跟小娘子的遊戲!我是大將軍,你是小娘子!」
趙觀瀾心裏呵呵一聲。
總之, 不管玩什麼遊戲,林霜七是一定要做威風赫赫的那一個。
貴妃, 是不夠威風的。
隔日, 睡到晌午纔起來的趙觀瀾,下了兩道旨意。
其一, 鴻臚寺卿柳祥的差事辦得不好,捱了十板子。
惹得柳祥心裏叫苦,立刻去千佛寺好好拜拜, 跪了九千個臺階,那叫一個虔誠。
這還不夠, 和尚說他命裏有劫難, 鼓動他用血抄寫經書,日日三拜九叩。
柳祥愣是把膝蓋都跪爛了, 喫了一個月齋飯,人也病了消瘦了, 受盡苦楚。
其二, 遣太子太傅入宮, 重啓明德殿,令皇后嫡子趙霄、太上皇的五個兒子, 一起入宮讀書。
但,貴妃穿着一身素服, 混在裏面算怎麼回事兒。
爲此, 趙觀瀾淡淡地說道, 閒事兒少管。
趙霄心想,孃親說得果然沒錯。父皇要讓小七做個威風赫赫的人。
保不齊來日小七在一衆皇子之間拔得頭籌,父皇就會尋個藉口讓小七跟他一起臨朝聽政。
這麼想想,趙霄覺得自己也挺威風。
他跟小七可是天下第一好啊!
坐在明德殿聽課的林霜七, 心裏在想。
趙觀瀾到底查出她多少事情。
爲何連她年幼時在佛前立誓,永不屈居人下,要做個威風赫赫的人都知曉呢。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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