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之夏

陳述白當上高考狀元那年。
清北爲了搶人,給他增加了一個情侶名額。
所有人都以爲,他會把那個名額給我。
但最後,和他一起上北大的。
卻是轉校生許靜姝。
「北大是靜姝的夢想,這個名額,她更需要。」
陳述白說。
我成績不好,去了反而會被人指點。
所以他幫我填了北京的一家美術學校。
並承諾:「等你畢業,我們就結婚。」
可後來,我踏上了出國求學的路。
再相逢,陳述白看着我指間的戒指溼紅了眼眶。
「爲什麼?你不是說,只嫁給我嗎?」

-1-
高中畢業七年後。
我第一次聽到陳述白的名字。
是在異國他鄉的機場上。
坐在我隔壁候機的女孩子在第七次把目光投向我時。
終於忍不住試探地喊我。
「薄荷?」
我下意識抬頭。
看着對方陌生的臉,滿目疑惑。
「真的是你?你還記得我嗎?我也是永川五中的。」
見我回應。
她突然歡喜起來。
永川五中是我的高中母校。
對方是我的同級校友。
她說我們曾經在校慶會的時候一起排練過節目。
看得出來。
她很努力地想要喚醒我對她的記憶。
可高中時代距離我已經太過遙遠。
曾經很多熟悉的名字和人影都已經模糊。
任憑我如何搜索記憶。
還是無法認出對方。
但她並不尷尬,反而說:
「不記得我沒關係,你還記得陳述白嗎?!」
陳述白。
聽到這個名字的一瞬間。
我的表情和眼神變化。
因爲過於明顯,對方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繼續道:
「那時候你們可是學校出了名的金童玉女啊!」
「當初陳述白考了狀元,清北爲了搶他,專門爲他多增加了一個名額,說可以把他女朋友也一起錄取。」
「怎麼樣?你是和陳述白去了北大嗎?」
「現在你們畢業了嗎?結婚了嗎?你是在出差嗎?」
她喋喋不休。
一連問了四五個問題。
而實際上,我一個也沒聽進去。
腦子裏全是因爲這個名字而湧現出的各種記憶。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熱情的校友。
好在這時機場廣播屬於我的那趟航班提示響起。
我匆忙起身。
「抱歉,我要登機了。」
對方猝不及防。
只能一臉困惑地看着我。

-2-
可我的心情。
並未因爲自己的離開就得到平復。
反而在我坐下位置。
打算以睡眠來度過這漫長七個小時的飛行歷程時,變得更加沉重。
我一閉上眼睛。
腦海裏就縈繞着「陳述白」三個字。
他像是一道封存的咒語。
一提及。
那些關於他的,就跟沙漠裏的流沙一樣。
源源不斷。
陳述白是我的竹馬。
也是永川五中建校以來的第一位天才學生。
高中三年。
他替學校拿下了 20 多個獎項。
七年前高考。
又以 748 的高分一舉奪魁全國狀元。
清北都爲之震動,連夜來搶人。
跟那個女孩子說的一樣。
爲了能讓他去自己的學校。
兩大頂尖高校開出了極具誘惑的條件。
並且承諾對方。
陳述白可以任意帶一人,隨同清北一起錄取。
那年陳述白還沒開口。
恭喜的話就傳到了我的耳邊。
畢竟整個年級無人不知。
我和陳述白青梅竹馬,感情甚篤。
可如今。
我回想起那個女孩子激動和豔羨的神情。
心底蔓延出一絲意外和嘲諷。
原來時至今日。
還有人不知道。
其實當初和陳述白一起上大學的人,不是我。

-3-
七個小時。
我有六個半小時都在渾噩中度過。
直到下機後接到電話。
腦子裏的東西被另外一個人的聲音佔據。
這才稍微好一些。
「喂?」
「到了嗎?」
「嗯,剛落地。」
「你怎麼了?情緒不太對。」
對方僅聽我說了五個字。
便察覺到什麼。
我不得不爲楚言的敏銳感到驚歎。
但也不想告訴他上機前發生的事情。
免得徒增煩惱。
「沒什麼,長途飛機坐久了。」
「那你趕緊回酒店好好休息一下。」
「好。」
我掛斷電話,坐上了酒店的接駁車。Ťŭ̀₌
時差比我想象中的難倒。
明明累極,但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倒過來。
我卻意外接到了高中班長白薇的電話。
「薄荷!你回國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她很激動。
我卻有些詫異。
「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從高中校園羣看到的。」
???
從前的 QQ 我已經很久沒登了。
密碼想了好久才記起來。
高中畢業前,有校友組建了我們那一屆的校園羣。
一開始還挺熱鬧。
但隨着時間越久。
羣裏的聊天已經幾年沒更新了。
可就在兩天前。
有人在羣裏發了一張我的照片。
【我去!我在國外機場遇到我們那屆的校花了!】
【一開始我還不敢認,喊了她的名字才確定!!!】
【她好美好高好知性啊!我要窒息了!】
那是一張我坐在椅子上垂眸閉眼的側影。
我一眼就認出背景是前幾天我登機的地方。
不用猜。
發消息和拍照片的人。
就是那日我遇見的校友。
羣裏因爲我的這張照片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還真是她?!她怎麼一點沒變?】
【就她一個人嗎?陳述白呢?沒和她一起嗎?!】
我往下劃拉了幾條。
又看見了陳述白的名字。
和從前一樣。
不管何時,隨便提到我們兩個人中的其中一個。
另外一個人的名字總會伴隨出現。
如影隨形,刻骨銘心。

-4-
【沒有,就她一個人。】
發照片的女生回覆。
有人不解,有人困惑。
直到一條【你們不知道嗎?陳述白和薄荷高考畢業那年就分手了】的消息發出。
重新炸開了沉寂已久的羣。
【啊哈?】
【怎麼回事啊?】
【分手?!陳述白那麼喜歡薄荷,怎麼會捨得分手啊?】
圍繞着這個話題。
羣裏八卦了近千條信息。
而我,在看見第一條時。
便已經沒有興致再往下劃了。
白薇還在電話那頭說個不停。
她問我現在在哪個城市。
我沒隱瞞,如實相告。
對方一聽,更激動起來。
「好巧!我也在北京!這不得見一面?!一起喫飯唄。」
高中的時候。
我就和白薇的關係還不錯。
出國後,唯一還有聯繫的同學也是她。
我沒拒絕,點頭答應了。
而就是這一點頭。
我見到了那個回國短短幾天,就擾亂我全部情緒的人——陳述白。

-5-
說實話。
我有點意外。
因爲我沒想到:
陳述白的朋友聚會,也會在同一個地方。
當時我剛見到白薇。
她和電話裏一樣激動。
緊緊地抱住我後,說:
「老天,我想死你了!」
她還和高中時活潑開朗。
親密地挽住我的手邊走邊說話。
說了挺多。
而我一直靜靜聽着。
直到她提起:
「你不知道,當初你沒去清華,老班有多惋惜。」
「你出國幾年了,他還在跟下一屆的學弟學妹唸叨。」
「唉,你也真是的,不就一個陳述白,何必爲了他……」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腳步也停了下來。
我原本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突然的噤聲,讓我意識到什麼。
抬眸,果不其然。
面前的人也讓我一怔。
陳述白。

-6-
這是七年來。
我與陳述白第一次見面。
在分離後獨自成長的一年年裏。
我曾無數次想過。
十七歲的陳述白長大後會是什麼樣子?
而如今,面前的人。
正在與我印象中的人重疊。
白襯衣黑褲子。
一雙冷淡卻漂亮的眼睛。
褪去了高中時的青澀。
雖不如那時有少年朝氣。
卻多了幾分穩重自持。
唯一不變的,還是骨子裏自帶的那份清冷感。
從前我便覺得陳述白像遙遠又淡ṱųₚ漠的星星。
如今再看。
竟發現他的冷和遠,又重了幾分。
白薇看看我,又看看他。
本來寬敞的通道。
因爲這場突如其來的相遇,莫名充滿死寂。
一瞬間彷彿變得狹窄起來。
但很快,就有人打破了這種狹窄。
「述白,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了。」
一道清麗溫柔的女聲從陳述白身後傳來。
對方徑直走向陳述白。
直到察覺他的異樣,目光順着投了過來。
視線相對那一秒。
我在對方眼底看見震驚。
而後她脣瓣顫動兩分,這才叫出我的名字。
「薄……薄荷……」
我聽ťŭₐ出她聲音裏的不安。
覺得她完全沒必要如此。
畢竟當初的勝利者是她。
而我,纔是落荒而逃的那個。
那一刻,我抽空想。
要是機場的那位校友還在。
我可以告訴她。
「其實當年和陳述白一起上北大的人不是我。」
是她——許靜姝。

-7-
在十七歲以前。
我和陳述白的感情好到什麼地步呢?
只要認識我們的人都知道。
有陳述白的地方,就會有我。
我和陳述白。
在出生那一刻,命運就被綁定在了一起。
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
從幼兒園起,便形影不離。
陳述白的第一顆糖,一定是給我的。
他爲我打過人生中的第一場架。
就連初潮。
都是陳述白親自去爲我買的姨媽巾。
十七歲以前。
陳述白從未缺席我人生中的任何一段。
我們如此要好。
以至於所有人都默認。
我們將來會是對方的另一半。
我也以爲。
可就在高二那年。
許靜姝出現了。
她是縣城裏來的轉校生。
空降陳述白所在的尖子班。
我第一次聽說她的名字。
是高二期中考。
這個不起眼的轉校生考了全校第二。
分數距離全校第一的陳述白,只有一分之差。
「我去,差一點就追上你家陳述白了呀。」
當時白薇咬着棒棒糖。
看着分數排行榜上貼得相近的兩個名字,嘖嘖稱奇。
我那時不以爲意。
「放心吧,陳述白那麼厲害,她追不上的。」
後來我才知道。
此追非彼追。
而我,也錯得離譜。

-8-
不知從何時起。
許靜姝成爲了我和陳述白聊天時必談起的人。
也是許靜姝解出了陳述白困擾許久的數學題。
也許是她第一次考過了陳述白。
又也許,是兩人第一次參加競賽比賽。
彼此針鋒相對,卻又默契非常。
包攬下第一、二名,爲校爭光。
慶賀兩人的橫幅在教學樓掛了半個月。
曾經我不以爲意。
從未將其放在眼底的許靜姝。
正在一點點地侵佔我在陳述白那裏的位置。
直到高考那年。
陳述白對我說:
「薄荷,我想考北大。」
儘管當時我們已經因爲許靜姝爭吵過幾次。
那時還處在冷戰當中。
可我還是支持他。
「好啊,那你加油。」
後來我才知道。
北大不是他的夢想。
是許靜姝的。
在他拿到清北多一個名額那天。
他親口對我說:
「薄荷,北大是靜姝的夢想。這個名額,她比你更需要,讓給她吧。」

-9-
如今我看陳述白和許靜姝並肩而立。
兩人身上自有相契合Ŧûₖ的磁場與高知氣息。
比起七年前。
他們似乎更加默契了。
尤其是許靜姝。
在和我對上視線那一刻。
忽然抬手挽住陳述白。
「薄荷,你回來了?怎麼也不和我們說一聲?」
她眼底的不安已經散去。
是我所不熟悉的客套與驕傲。
隱隱夾雜着一絲宣誓主權的意思。
我這些年在國外。
也並非耳目閉塞。
剛出國那一兩年。
關於陳述白和許靜姝的消息還是會傳到我耳朵裏。
他們倆一起上了北大。
進了同一個專業和實驗室。
兩人依舊延續了高中時期的輝煌。
在相關領域配合默契,拿下無數獎項,順利保研升博。
別人都傳兩人惺惺相惜,又郎才女貌。
是登對般配的才子佳人。
很諷刺。
從前,別人也是這般稱呼我和陳述白的。
可換了陌生的環境和人。
我不在陳述白身邊之後。
與他相配相知的,另有其人。
我不由想起曾經許靜姝對我說的話。
「你也只是仗着出身好,幸運地和陳述白一起長大而已。」
「可要你和我一樣,站在他身邊的,未必是你。」
那時我不屑一顧。
現在看來。
她說的話確實不假。

-10-
白薇算是爲數不多真正知道和了解我與陳述白分手事情的人。
她對陳述白沒好感。
對許靜姝亦是如此。
白薇攬住我的手。
「你誰呀?薄荷和你熟嗎?就和你說?」
許靜姝表情一僵。
無措地看向陳述白。
似乎是希望他能像以前很多次一樣。
爲維護自己開口。
可從見面那一刻開始。
陳述白就好像失了魂魄般。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神卻執着地落在我身上。
白薇翻了個白眼。
拉着我的手轉身。
「走,換一家。」
似乎她比我更不願意見到陳述白。
可陳述白……
比我們想象中的執着和難纏。
在我們離開之後。
陳述白緊跟而來。
我和白薇喫飯時,他將車子停在路旁。
我之所以一眼就能認出是他的。
是那個車牌號的數字有點眼熟——我們的生日。
透過擋風玻璃,我這纔看見駕駛座的他。
但他並未上前打擾。
端坐在那裏,彷彿一座凝望深情的雕塑。
我皺了皺眉。
然後便是回酒店的路上。
陳述白跟在我的身後。
在到達目的地後。
我終於忍不住下車。
走到駕駛座窗前。
敲響玻璃。
「陳述白,難道你不知道,尾隨是犯法的嗎?」
車窗降下。
陳述白抬眸。
我這才見他通紅隱忍的眼眶,含着幾分溼意。
「夏薄荷,你好狠!」

-11-
陳述白哭了。

-12-
我想起初中的時候。
我被別的男生偷拍裙底,陳述白氣得去爲我討公道。
那是他第一次打架。
沒點手法,純靠蠻力。
對方被他揍得進了醫院。
男生家長找上門,嚷嚷着說要給陳述白記大過處分。
面對老師要求的道歉。
陳述白比誰都倔。
「我不道歉!誰要是欺負薄荷,我弄死誰。」
那天他被陳叔叔打到起不來身。
我去看他。
一見他趴在牀上,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
陳述白心疼,一邊替我擦着眼淚一邊安慰我。
「你哭什麼?」
「疼不疼啊?」
「不疼。」
騙人,我分明看見他痛得在抖。
那時的陳述白,再痛也沒掉過一滴眼淚。
而如今。
他微微仰頭。
重逢只見我第一面,便落下淚來。
那些眼淚從陳述白的眼尾一點點滑落。
他好似受了很大的委屈。
鼻頭、眼睛,甚至耳朵都是紅的。
他說我狠。
竟然真的能做到整整七年都不和他聯繫。
是啊。
誰能想到,曾經離開陳述白一天就焦慮的人。
如今竟然能忍住七年不見陳述白。
當初我毅然決然踏上出國留學的路。
所有人都以爲我在慪氣。
沒有人相信。
我能真的放下和陳述白十八年形影不離的感情。
陳述白也不相信。
他來找我,說要給我填報志願。
「我幫你選了很多藝術院校,都是北京的。」
「薄荷,別生氣了,我們還是能在一起的。」
那時他已經將名額給了許靜姝。
原先對我祝賀恭喜的人噤了聲。
目光和態度轉而變成了同情和可惜。
陳述白抱住我。
對我承諾:「等你畢業,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他是知道我在乎什麼的。
我離不開陳述白。
因爲我真的很喜歡他。
我甚至篤定,這輩子我只愛陳述白。
十八年前是,十八年後也是。
可是……
原來年少時的喜歡,並不能持續一輩子啊。
我靜靜地盯着陳述白。
要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盯着我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我一定心疼得要命。
可如今,我心如止水。
甚至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在這裏回憶往昔,爭辯過往是非。
我抬手招來酒店安保。
提醒他:「這個人跟了我一路了,你看着點。」
保安從一臉疑惑變爲嚴肅。
警惕地盯着陳述白。
而我轉身朝酒店大堂走去。

-13-
兩天後,我回高中母校看望我的班主任。
老班看見我回來,驚喜非常。
她拉着我說了很多。
目光充滿慈愛和感慨。
「你現在怎麼樣?還在繼續畫畫嗎?」
我升高一的時候,成績不穩定。
家裏人怕我升不了學,焦慮得不行。
是新調來的老班發現了我的美術天賦。
我擁ẗṻ⁽有絕對色感和極強的空間想象力。
她極力推薦我走藝術路線。
最後,我踏上了學畫畫這條路。
高中三年,她對我照顧頗多。
就連當初我出國求學,尋找美術院校。
也離不開她在其中轉圜。
當初我和陳述白分手後。
她是真的擔心我爲情所傷。
從此不再拿起畫筆。
「在的,老師,我一直沒有停止過。」
她是我最感激的人。
而這一次回來,我更是爲她準備了一個驚喜。
「老師,我這次回來,是受清華邀約,舉辦我的個人畫展。」
我將包裏的邀請函遞給對方。
老班從一臉疑惑到震驚無比。
「清華?個人展?」
她捏着邀請函的手微微顫抖。
目光也從震驚轉而變成欣慰。
漸漸地,她望着我的眼底湧上一層霧氣。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薄荷,你有天賦,是我最得意的學生,那時候你爲陳述白,我真怕……」
我心底觸動。
「老師……」
老班擦拭着眼角,感慨萬千地看着我。
「當初你放棄央美和清華,我是多麼擔心你……還好,還好……」
她的眼淚越擦越多。
我也忍不住眼底含淚。
「您永遠是我的恩師。」
我與老班暢聊了許久。
老班答應我,一定會來看我的展。
在我離開前,她忍不住說道:
「薄荷,你的畫風與之前相比,多了些明亮之色。」
我明白她想說什麼。
淺淺一笑。
「老師,如你所想。」
得到答案的老班輕輕點頭。
她像多年前一樣,溫和又慈祥地看着我。
「恭喜你,也祝福你。」
會的。

-14-
結束探望後,我重新回到酒店。
之前的保安看見我,突然走了過來。
「女士!您的那位朋友,又來了。」
朋友?
我疑惑地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又看見陳述白的車。
這回我的眉頭皺得比前兩天更緊了。
保安無奈道:「這兩天他天天來,也不說什麼,就在這等着。」
之前保安詢問過他一次。
可是陳述白拿出了我們以前的照片。
表明他並無惡意。
保安盯了他兩天,確實沒發現他的任何異常舉動。
陳述白不詢問也不前進。
只是每晚雷打不動地在這等着。
白天就走,估計是回學校做實驗去了。
「女士,你們是不是鬧彆扭了?」
對方委婉地詢問。
我搖搖頭:「我和他不熟。」
「可是我看他守了你好幾天,而且,他今天狀態好像有點不對。」
他告訴我。
我詫異了一秒。
目光看向外面,正好和陳述白對上視線。
確實,比起前兩天。
他的臉色有點差勁。
這幾日高溫,保安都怕他出什麼事,問我:
「要不報警吧,女士。」
我正要點頭。
突然一輛駛過來的車下來了人。
是許靜姝。
她着急忙慌地奔向陳述白。
拉開對方的車門。
也不知道她和對方說了什麼。
許靜姝的目光投了過來。
眼神憤慨不平。
我收回視線。
「不用了,帶他走的人,已經來了。」

-15-
我並未把陳述白的事放在心上。
先不論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
再談沒有任何意義。
就這一次我回國,主要任務就是舉辦畫展。
這是我第一次在國內辦展。
不希望出任何意外。
因此在畫展結束之前,我不想分過多精力在其他的事情身上。
但我沒想到。
我和陳述白重逢的事情。
竟然還有後續。
陳述白生病了。
這些年他也算學校裏的風雲人物。
突然一下子生病,自然Ṱŭₚ少不了別人關心。
很多人都在問怎麼回事。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也不知道是從哪傳出的。
說陳述白生病是因爲我。
【哎,陳述白真可憐,每次都要在她身上栽幾道。】
【誰讓夏薄荷是陳述白的逆鱗,你們忘了當初陳述白爲夏薄荷打架的事情了?】
【不是我說,兩人都分手那麼久了,陳述白乾嘛還上趕着。】
【還愛着啊!陳述白多喜歡薄荷啊!當初夏薄荷一聲不吭地就出國,陳述白半條命都沒了。】
【就是,現在人一回來,巴巴就守着人家幾個晚上,生怕人再跑了!】
沉寂許久的校友羣。
因爲我和陳述白的事情變得熱鬧起來。
看得出來大家都很閒。
好像在喫一個大型連續劇的瓜。
羣裏幾乎每天都會有人爆料一點點出來。
這個說一下曾經我和陳述白是如何要好。
那個說一下我出國之後陳述白是如何失魂落魄,喪失鬥志。
最後再問一句。
【那她這次回來時幹嘛?該不會是爲了陳述白吧?】
這些消息傳到我耳朵裏的時候。
畫展的前期準備工作已經趨近尾聲。
與此同時,我接到了楚言的電話。
他慣例詢問了我一番畫展的進展狀況。
聽我說還好之後。
他聲含歉意:
「抱歉,這次沒辦法陪你一起。」
我聽出他語氣中更多的是沮喪和失落。
有點無奈,笑着提醒他:
「楚先生,我們只是分開半個月。」
「可是半個月也好久。」
楚言委屈道:「我很想你,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這麼長時間。」
「……」
那倒是。
我之前國外辦展時。
他總會抽空陪我。
但這次跨度太遠,加上他的工作忙碌。
這才讓我一個人回來。
我安慰他:「那等結束畫展了,我第一時間回來。」
「好,我來接你。」
「嗯。」
我的心情因爲這通電話變得愉快起來。
但維持沒多久。
曾經我與陳述白的一個共友便發了消息過來。
「薄荷,聽說你回國了,述白生病了,你能來看看他嗎?」
「……」
我皺皺眉。
「不能」兩個字已經在輸入中了。
對方又說道:
「就算你們分開了七年,也不至於老死不相往來吧。」

-16-
那倒不至於。
想了想,我還是買了束花去了醫院。
陳述白的病房很好找。
敲門前,我聽見許靜姝的聲音。
「你到底要爲了她把自己折騰到什麼時候?!她根本就不關心你!
你生病幾天了,她來看過你嗎?!」
「不關你的事。」
陳述白聲音冷淡。
許靜姝又氣又怒。
直到我的敲門聲響起。
她轉頭看見我,皺起了眉頭。
「夏薄荷?你來幹什麼?!」
陳述白愣住,隨即迅速抬眸。
病房裏還有其他人。
我不認識。
估計是陳述白他們實驗室的人。
聽見許靜姝的話,也紛紛把目光投向我。
「她就是陳師兄口中的薄荷?」
「是,就是她害得陳師兄生病的。」
我無視衆人對我探究的目光。
舉步走進病房,將花放在了桌子上。
「聽說你生病了,我過來看看。」
那個朋友說得對。
我和陳述白還沒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好歹從小一起長大。
如今我都已經放下了當初的事。
也有了新的生活。
沒必要糾結一個陳述白。
能做朋友最好,做不成,我也不遺憾。
今日這一趟。
也算對我們小時候的一個交代。

-17-
我是這樣的想法。
但陳述白不是。
在見到我走近說話之後。
他漆黑平靜的眼睛瞬間亮了一個度。
「薄荷……」
陳述白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突然想到還有外人在。
「你們先出去吧。」
來看望他的人轉身離開,唯獨許靜姝還留在原地。
陳述白對許靜姝說:
「你也出去。」
許靜姝一怔,在看向陳述白之後。
再次看了我一眼。
我見她抿緊了脣,眼底不甘。
病房裏很快安靜了下來。
這還是七年來我第一次和陳述白單獨相處。
曾經無話不談的兩人,竟然也會變得相對無言。
陳述白讓我坐。
我沒坐,站在距離他病牀一米遠的地方看着他。
「陳述白,你別誤會,我真的只是來看看你。
現在看你沒事,我就走了。」
我轉身離開。
「薄荷!」
陳述白突然喊住我。
我回過頭,見他清瘦又蒼白的臉。
「你還在生我氣是不是?那天說的話,是騙你的,你不狠。
我只是,太想你了。」
陳述白聲音沙啞。
他再次紅了眼眶。
「七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你不知道,聽說你回國,我有多高興。」
校友發在羣裏的那張候機照。
他看了無數遍。
放大又縮小。
儘管確定那就是我,可整個人還是激動得手顫抖。
直到那天遇見。
那顆高高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下。
他有很多話要和我說。
他守着我的酒店,一遍遍地反覆確認。
我是真的回來了。
甚至在這裏,我下車和他說了話。
以前總是我跟陳述白說很多話。
這還是第一次反過來,陳述白說個不停。
要是放在十七歲的我。
一定會很高興很高興。
可現在,我聽了陳述白無數個「我想你」。
心底只有無動於衷。
「陳述白,幾個晚上不睡覺守着酒店,這叫騷擾,不叫守候。」
「還有,我不想你。」
「我現在過得很好,這一次回國,也是因爲有事。」
「和你重逢,完全是意外。」
如果可以,我是真的不想見他的。
我如此直白冷淡。
陳述白剛剛還歡喜明亮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暗淡僵硬。
他執着地盯着我。
似乎還想在我眼底找到我說謊的證據。
但很可惜。
我很坦然。
「時間不早,我先走了。對了,羣裏的消息,我希望你能澄清一下。」
說完,我轉身離開。
身後突然響起陳述白的聲音。
「我不信。夏薄荷!我不信!」
「如果你真的對我一點留戀都沒有,你不會回來的!」
陳述白自詡對我瞭解頗深。
可這次,我只覺得。
他莫名其妙。

-18-
離開病房後沒多久,我又被人喊住。
「夏薄荷。」
許靜姝徑直走向我。
她神情嚴肅冰冷:「聊聊?」
我疑惑地看向她。
畢竟我和許靜姝的關係,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
回來這段時間,雖說偶遇過幾次。
但卻是一句話都沒說過。
實在不知道有什麼好聊的。
除了……陳述白。
果然。
不出我所料。
許靜姝就是爲陳述白而來。
「你之前躲着不見陳述白,如今又故意出現在這裏,夏薄荷,你到底想怎樣?」
也不知道許靜姝受了什麼氣。
對我迎面而來便是一通質問。
我有些迷茫。
剛不是說了?
我就是來看望陳述白的。
「你七年都沒有聯繫陳述白,如今回國,就鬧出這樣的動靜。
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居然這麼有心計!」
但許靜姝和陳述白一樣。
都不相信我說的話。
她表情冷漠,眼底沒有一絲溫度。
我知道了。
許靜姝也看了羣裏的消息。
她以爲我在欲擒故縱,爲陳述白而來。
我看着許靜姝眼底夾雜着的一絲審視和敵意。
這幅樣子,實在和我記憶中。
高中時候謹小慎微的她截然不同。

-19-
許靜姝高中的時候。
沉默寡言,不愛跟人聊天。
除了和陳述白。
她總是能和對方在遇到考試或競賽解題的時候。
侃侃而談,胸有成竹。
別人都說她反差感大。
可我幾次接觸下來。
許靜姝給我的感覺卻很怪異。
得知我是藝術生時。
她會當着陳述白的面問我許多問題。
我以爲她是好奇或者感興趣。
耐心地回答。
可許靜姝卻說:
「真羨慕你們,還是你們藝術生好,只要一點點分就能考大學,不像我們。」
我察覺到她的誤解,向她解釋。
「不是的,我們也是要付出很多努力的。」
「即便如此,你們還有藝術生這條路可以走。
很多普通人家的小孩,是沒錢上藝術班的,只能通過學習。」
我說:「也不是啊,你看陳述白,不學藝術也很厲害。」
「可很多有錢人家的小孩就是不用考大學啊。」
他們會被家長送去學藝術,然後出國鍍金,就像你一樣,不是嗎?」
許靜姝反問。
我不知道她想表達什麼。
可這個話題讓我不舒服。
我沒有想出國。
我和陳述白約定好了,一起上大學。
而且那個時候老班也說了。
我很努力,有天賦,只要堅持。
幾大美院是不成問題的。
可這些話我告訴了許靜姝。
她卻並不高興。
「這樣啊,那你和陳述白感情真好。」
「不過你真能考上陳述白想考的大學嗎?很多藝術老師都是這樣說的,不然你們藝術生怎麼堅持?」
「就像差生也要受鼓勵一樣啊。」
許靜姝喃喃道。
她臉上是刻意勾起的笑意。
眼底一點情緒都沒有。
我那時還不明白。
爲什麼許靜姝會對藝術生有偏見。
後來才知道。
她不是對藝術生有偏見,她是對我有偏見。
而偏見產生惡意。
在高三那一年裏。
她的這種微妙的惡意無處不在。
就像一條蟄伏在暗處的毒蛇。
隨時準備伺機咬人。
最終,給了我致命的一擊。
而這一切。
都是因爲陳述白。

-20-
「你走就走,爲什麼還要回來?!
這七年你知道述白是怎麼過的嗎?!」
許靜姝憤怒地質問。
她說。
在我離開的這七年裏。
陳述白像是一個傀儡一樣在生活。
有一次實驗室出了意外。
陳述白受傷,在 ICU 躺了三天。
他廢了半條命,一直昏迷着。
可他一直呢喃着我的名字。
最後大家是靠着在他病牀邊不停地喊,才把陳述白叫醒。
「最困難的時候,是我陪在的陳述白身邊,憑什麼你一回來,就要把他的注意力全部奪走?你還想害死他嗎?!」
許靜姝怒瞪着我。
看得出來,她對陳述白很癡情。
這幾天羣裏除了說我的。
還會提及許靜姝。
在所有人看來,她就是那個情深不移、默默守護的深情存在。
我聽了許靜姝的話。
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許是我眼底的嘲諷過於明顯。
許靜姝更生氣了。
「你笑什麼?!」
「許靜姝,如今這一切,不都如你所願嗎?可你沒成功,怎麼還怪起我來了。」
許靜姝憤怒的表情像是面具一樣僵硬住了。

-21-
我冷漠地和她對視。
至今還記得許靜姝對我說的話。
「你也只是仗着出身好,幸運地和陳述白一起長大而已。」
「可要你和我一樣,站在他身邊的,未必是你。」
我是在高三那年發現的許靜姝喜歡陳述白。
那時陳述白丟了一本草稿本。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可陳述白在上面寫了無數個「陳述白永遠要和夏薄荷在一起」的話。
後來這本草稿本被我在許靜姝那裏發現。
沒變什麼。
唯一變的,是我的名字被狠狠劃去。
換上了許靜姝自己的名字。
被我發現後。
許靜姝已經毫不掩飾對我的敵意。
她說:「只要給我時間陪在陳述白身邊,他也會喜歡上我。」
所以她早就決定好了要和陳述白報同一個大學。
可得知我與陳述白的約定之後。
高考前三個月,她摔斷了腿。
時至今日,我依舊不知道她是故意還是無意。
我只知道。
在那之後。
陳述白怕許靜姝高考失利,頻繁爲她補習。
甚至在每一個許靜姝發消息哭訴自己可能高考沒法考好的夜晚,徹夜陪着她安撫。
最終,高考結束。
許靜姝以一分之差無緣北大。
她痛哭不已。
所有人都爲她惋惜。
包括陳述白。
也是那天晚上。
陳述白對我說:「薄荷,許靜姝比你更需要這個名額。」
我不是沒告訴過陳述白這件事的蹊蹺之處。
可陳述白那時滿心滿眼都是許靜姝。
甚至爲了她,對我說出了「你成績不好,去了也是被人指指點點」的話。
我和陳述白從小一起長大。
何時被他這樣說過。
那一刻,我知道許靜姝贏了。
我選擇出國,發誓要割斷和陳述白的聯繫。
而考上清華這件事情。
我沒告訴過任何人。

-22-
「難道我們說錯了嗎?名額給你,本來就是浪費。」
「所以你現在就是回來向我炫耀陳述白忘不了你來了?!」
許靜姝惱羞成怒。
我發現陳述白和許靜姝都誤會了我回來的用意。
實際上不僅僅是他們。
很多人都是。
我並非不想解釋。
因爲很快,他們就都知道了。
當天晚上,我的老班發了一條朋友圈。
有共同的學生截圖發至羣裏。
迅速掀起軒然大波。
老班配文:
【祝賀我的學生。
七年前,我因你放棄清華而倍感惋惜。
如今,你以美術界新星的身份受邀清華辦展,我爲你自豪。】
她配圖了邀請函,以及我的一張辦展海報。
海報上有我的名字、照片和代表作。
有些人不懂畫。
但是他們一眼就認出照片上的人是我。
【我們高中的班主任髮圈了,這是夏薄荷嗎?】
【原來她回國是受邀來辦展的!好牛啊!】
【還真是!我記得她高中就是學美術的。】
【怎麼回事?之前不是有人說她成績不好纔去學藝術,還沒考上大學嗎?怎麼又說她放棄清華了?!】
無數的信息因爲這一張截圖而展開。
已經有好事的人開始上網搜索我的名字。
以此來辨別真實性。
在八卦了我和陳述白這麼多天的情感史後。
他們終於將目光放到我在國外的七年。
「是真的!夏薄荷是從世界頂尖美院畢業的。前兩年她一幅畫,賣到了百萬美金!」
「除了這個,她在外網上還有幾十萬粉絲!很多藝術媒體都報道過她!」
「你們文化班的還不知道吧?夏薄荷是我們那一屆最有天賦的藝術生。
她當時過了四大美院的聯考和校考呢,高考分數好像也不錯,是能去清華的。」
最後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一個同級的藝術生校友發話。
我們當時的藝術生和文化生在不同的教學樓上課。
這也導致了兩邊的信息不流通。
那時陳述白只以爲我考着超一本線的分數。
卻不知道,那些分。
已經足夠我和他比肩,去同樣的學校了。

-23-
許靜姝看到這些消息的第一時間,臉色蒼白。
聽說她還去詢問了自己曾經的班主任。
她曾經如此無視和自以爲差勁的我。
竟然一直在另外一個領域閃閃發光。
在得到確定的消息之後。
她難得沉默了幾天。
白薇跟我說,之前許靜姝在朋友圈還是挺活躍的。
時不時發一些自己和陳述白的獲獎照片。
「哎,我記得那時候她是不是內涵過你考不上大學?」
白薇問起的時候。
我的畫展已經開始兩天了。
她也剛從老班那裏得到我的消息。
趕在畫展開始前給我訂了賀喜的花束。
祝我展出順利。
「不知道,忘記了。」
我搖搖頭。
白薇也不糾結這個答案。
她糾結其他的。
「薄荷,陳述白……沒來找過你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
下一秒,說曹操,曹操到。
陳述白來了。
我是在展廳門口看見他的。
與第一次重逢見面相比。
他形銷骨立,面色蒼白。
站在我的畫展海報面前久久不曾動彈。
好像一尊風乾的雕塑。
因爲站得太久,還引起了工作人員的注意。
「他怎麼不進來?」
白薇困惑。
我淡聲道:「可能是不喜歡我的畫吧。」
很久很久以前。
陳述白就不再關注我的畫了。
他不知道我的哪幅畫進步了。
哪幅畫獲獎了。
也不知道。
其實當初我爲了能和他一起上大學。
真的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努力。

-24-
一星期後。
我的畫展順利結束。
託老班在朋友圈給我宣傳的福。
我在開展期間見到了好幾位老朋友。
閉展當天,有人發消息詢問我:
「薄荷,畫展結束了,你要出國了嗎?」
「嗯,後天的飛機。」
「還回來嗎?」
「看情況吧。」
「那明天一起喫個飯吧,以後都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了。」
最後這句話莫名有點傷感。
我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將航班信息發給楚言之後。
第二天,我去赴宴。
但包廂裏。
我不僅見到了舊時的一些好友。
還有許靜姝。
看見她,我下意識皺眉。
組局的好友見我愣住。
立馬上前招呼我。
「薄荷,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他們寒暄着。
藉着我開畫展的事情鋪開了話題。
礙於禮貌和兒時情誼。
我選擇性地回答。
並且努力忽略一直存在的許靜姝。
但很快我發現,他們總會無意識地將話題引到陳述白的身上。
我察覺到不對。
打斷他們的話。
「你們想說什麼,直接說吧。」
衆人一愣。
隨即有人開口。
「薄荷,你能不能去看看述白?」
陳述白?
他又出什麼事情了?
在幾人的解釋下。
我這才知道。
原來那天陳述白從畫展回去之後。
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起來。
他不僅無心做實驗。
甚至連門都不願意出。
狀態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當初我出國的時候。
「我們知道,你還在爲當年的事情生氣。」
「可我們從小到大的朋友,你和陳述白之前那麼要好,現在看你們變成這樣,我們心裏也不好過。」
有個朋友語重心長。
他也是之前讓我去看望陳述白的人。
可是……
一而再,再而三。
我已經感到反感。
我沒有生氣,誰會真的生一個人七年的氣?
我對陳述白,已經別無感覺。
「你們找錯人了。我不是陳述白的誰,他的事情,以後別和我說了。」
我起身要走。
突然,一直沉默的許靜姝卻發了怒。
「夏薄荷!你非得這麼狠心嗎?!」
「你已經懲罰了他七年了,難道還不夠,要看他死了你才高興嗎?!」
我被許靜姝的聲音嚇了一跳。
回過頭,看着大家。
他們對許靜姝的話選擇沉默。
一瞬間。
我彷彿明白了什麼。
我念着年少時的那點感情來赴這個約。
可他們早在這七年的時Ṭũ̂⁽間裏。
站在了許靜姝和陳述白那一邊。

-25-
「薄荷,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忍心看述白這樣難過下去。」
「如果有辦法,我們也不會叫你過來。」
「你知道這七年述白是怎麼過的嗎?」
「要不是靜姝一直陪在他身邊,只怕你都見不到他這個人了。」
「述白是真的喜歡你,這些年,他一直在等你。」
衆人左一句右一句。
言語之間,和那幾天羣裏的聊天記錄並無二致。
許靜姝已經哭了。
她的眼淚一串一串地掉下。
埋怨、責備、乞求……
各種複雜的情緒雜糅在她眼底。
許靜姝說:
「夏薄荷,你不心疼陳述白,我心疼。」
「你贏了,就當我求你,去勸勸他吧。從今以後,我絕對不會再打擾你們兩個。」
我聽得頭腦發脹。
腦海裏全被「陳述白」三個字充斥着。
而偏偏這個時候。
我收到楚言的消息。
【收到, 老婆, 等你回家!】
他還發了一張浴室露腹肌的照片出來。
我想笑。
可現在面對的場景十分不合時宜。
我看着衆人,冷聲拒絕。
「我不去。」
「爲什麼?!」
「我結婚了。」
空氣驟然死寂下來。
所有人的表情在那一刻出奇地空白和茫然。
隨後, 又統一變成複雜。
有人看向我的身後。
「述白……」
我轉過頭。
正好和麪色蒼白、搖搖欲墜的陳述白對上視線。

-26-
兩年前, 我就結婚了。
這件事情除了家裏人, 沒幾個人知道。
一是因爲在國外。
二是我的丈夫楚言,身份特殊,不宜宣揚。
但如果他們去查。
還是能找到一些關於我隱婚的網頁消息。
況且這次我回國只待半個月。
除開必須要見的人。
我沒想向任何人公開過這件事情。
包括陳述白。
沒必要是其一,還有就是……
我覺得我們以後也不會再見。
但沒想。
在我離開前, 還會有這麼一出。
之前叫嚷得最歡、
希望我能給陳述白一個機會的人徹底閉上了嘴巴。
世界,終於安靜了。
唯獨陳述白。
他彷彿意識到什麼。
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的手指。
那裏有一圈細小的戒指微痕。
他之前從沒在意過。
而我不負他所望,從包裏取出戒指戴上。
戒指痕跡被覆蓋的那一刻。
陳述白的眼淚潸然落下。
「爲什麼?爲什麼?你不是說,你只嫁給我嗎?」
陳述白不停地重複着。
他抬眸看着我。
眼底已經是溼潤猩紅一片。
「你是騙我的, 是不是?薄荷,你說話, 你是騙人的……」
陳述白這幅樣子讓人爲之動容。
沒人說話。
我也沒說話。
是啊, 我是說過。
可那是兒時的諾言。
就像陳述白十七歲那年在草稿本上寫下「陳述白永遠愛夏薄荷,永遠要和夏薄荷在一起」一樣。
他沒做到。
我也做不到。
陳述白已經哭得不能自已。
他的身軀顫抖着。
包廂裏不知何時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的衣角被抓住。
對方似乎是站不住, 踉蹌着跪在了地上。
「薄荷,我後悔了,我好後悔。」
陳述白唸叨着。
我不知道他是從何時開始後悔的。
陳述白說:早知這樣,當初就不該把多餘的名額給許靜姝。

-27-
我嘆口氣。
「你錯了,陳述白。我嫁人,不是因爲還和你慪氣, 我是不愛你了。」
「你還不知道吧,其實我回國找過你。」
陳述白通紅着雙眸看我。
被淚水沾溼的眉睫驟然顫抖。
我靜靜地望進他的眼底。
在我出國三個月後。
我也後悔了。
我和陳述白十八年的感情, 怎麼可能輕易放下。
那段時間……
我無時無刻不感到孤獨和痛苦。
我整日以淚洗面。
懊悔自己不該一時慪氣選擇出國。
思念如同迅速生長的藤蔓裹挾着我。
喘不過氣。
我希望陳述白某天會出現在我身邊。
可我一睜開眼。
周圍就是陌生的國度和人民。
終於有一天。
我忍受不了,買了一張回國的機票。
我記得, 那是一個雨夜。
我坐了七八個小時的長途飛機。
冒雨打車來到陳述白的學校。
渾身溼淋淋的。
可我看到的:
是他和許靜姝在實驗樓前親吻。
兩個人的身軀貼合在一起, 難捨難分。
我已經記不清。
那天到底是雨太冷, 還是我的心冷。
我只覺得,自己從頭到腳……
都像被寒冰一樣凍住了。
陳述白。
你說你想我。
可七年來, 你也從未聯繫過我。
你不曾打探一下我在國外的生活, 甚至一點了解都沒有。
也不曾像我找過你般,不遠萬里來找我。
你不愛我。
你愛的,是自以爲愛我的那個癡情的自己。
陳述白痛苦地嗚咽起來。
他聲線喑啞, 近乎情緒崩潰地呢喃。
「不……不……不是這樣的。」

-28-
那天晚上之後。
我的世界徹底恢復了清淨。
沒人來找我了。
也沒人再跟我說起陳述白了。
離開那天, 白薇來送機。
她淚眼汪汪:「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了。」
「如果你想見我,隨時可以來, 我包機票。」
白薇被我逗笑。
她看着我, 眼神里似乎還有很多想要問的話。
我試探地詢問她。
白薇搖搖頭:
「沒什麼, 只是覺得有點感慨罷了。」
感慨什麼?
我沒多問, 只是朝對方揮揮手。
轉而朝着安檢口走去。
登機前, 我收到了楚言發來的機場照。
【老婆, 我來接你啦!(快樂小狗!)】
我忍不住失笑。
再後來。
得知陳述白的消息,便是他的死訊。
聽聞是熬夜做實驗,心臟負荷猝死。
至於許靜姝。
沒了陳述白的存在,她的心思也不在學業上了。
最終在一次外出時。
渾渾噩噩過馬路被車撞了, 至今未醒。
有好友發消息來詢問:
【薄荷,你會回來參加陳述白的葬禮嗎?】
【不會。】
那是最Ṱű̂ⁱ後一次我與陳述白的名字勾連。
此後回首萬里,故人長絕。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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