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京是爲了同鎮南侯世子姜南霆退婚的。
我有青梅竹馬的心上人,他亦有家世相配的紅顏知己。
本來和和氣氣地退了婚,往後嫁娶各不相干。
可卻陰差陽錯被下藥,在宴會上與他躺在了一處。
我們被迫成婚。
姜南霆認爲是我貪慕榮華纔出此計策,恨了我一輩子。
我所生的一兒一女也被他教得不認我這個生母。
悽苦了一生,再睜眼,我重生在啓程去京都的那一日。
竹馬蘇競遙依依不捨地叮囑我早去早回,他在家中等我歸來。
我丟下包裹,跳下馬車,直接撲入他懷中。
「我不去京都了!婚約寫封信也能退,我們馬上成親!」
他又驚又喜:「當真?」
我點頭如搗蒜:「當真!」
-1-
我與蘇競遙,是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我家在城西開布莊,他家在城南開繡坊。
兩家長輩不僅是生意上的夥伴,還是同鄉鄰里,關係再親厚不過。
我從會走路時起,就跟在他屁股後頭,每日從城西晃到城南。
春天踏青遊湖,夏天下河摘蓮子,秋天放風箏,冬天堆雪人。
爹孃忙生意的時候,大多都是蘇競遙帶着我。
我們從幼時相伴至今,情竇初開時喜歡上彼此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本以爲兩情相悅,長輩開明,婚事也會順理成章。
可誰曾想,阿爹愁眉苦臉,道是我與那京都的鎮南侯世子有一樁婚約。
十五年前,老鎮南侯奉命下樑州剿匪,結果身受重傷,被我阿爹所救。
老鎮南侯乃是性情中人,大手一揮,贈了我阿爹一塊上好的墨玉鑲珠麒麟佩。
道是他家中的長孫與我年齡相近,待到及笄之後,便派人迎我入京做世子妃。
阿爹誠惶誠恐,不敢推拒。
本以爲這些年兩家沒什麼往來,我過了及笄的年紀也無人前來,這門婚事便不作數了。
可前些日子京都來信,意在商討兩家婚事,阿爹這才慌了。
我拿過那信細看,大鬆一口氣。
原來,老侯爺早在五年前就病逝了。
鎮南侯府來信,看似是商討兩家婚事,可字裏行間,都在嫌棄我商戶之女的身份。
再一打聽,我那名義上的未婚夫,在京都已有了家世相配的紅顏知己。
一個是侯府世子,一個是王府郡主,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侯府來信,其真實意圖,是想讓我家率先提出退婚。
畢竟我阿爹對老鎮南侯有着救命之恩。
他們受人恩惠,要是因門第之差提出退婚,豈不是擺明告訴外人,他們忘恩負義,翻臉無情嗎?
這樣的勳貴人家最好面子,哪裏肯讓自家的名聲受半點損傷?
我同阿爹細說,他也鬆下一口氣。
留下阿孃看家,我們父女倆上京退婚。
本來一切順利,侯府知曉我和阿爹的來意後,一改先前的輕視鄙夷,奉我們爲座上賓。
可在侯府爲我們舉行的餞別宴上,我的茶水中被人下了迷情藥。
再醒來,我就與侯府世子姜南霆躺在了一處。
迎着侯府衆人或嫌惡鄙夷或震驚不齒的目光,我拖着疼痛不已的身子,一顆心彷彿泡進了冰水裏。
侯府老太君冷冰冰地將我望着,一錘定音:「準備婚事吧。」
「既然秦姑娘這麼看得上我這孫子,甚至不惜費心謀劃,看在秦家對我家老侯爺有救命之恩的份兒上,我自然要如你的願。」
姜南霆雙目猩紅:「祖母!我已與郡主互通心意,怎可另娶旁人?」
我試圖解釋,這事我並不知情,我也是被人謀害,我並不想做這個世子妃。
我阿爹也慌忙道,願意帶着我連夜回程,絕不會毀了世子與郡主的婚事。
可侯府二公子姜北望跳了出來。
「大哥佔了秦姑娘的身子,怎好不負責?」
「再說了,秦家叔父對祖父有救命之恩,秦姑娘本就是大哥的未婚妻。」
我還要再辯,老太君不容置喙道:「好了,這事兒就這麼辦。」
自那日起,我的人生便從凡間落進了修羅地獄。
「先是假意退婚博得我的好感,再給我下藥自損清白,讓我不得不娶了你,又對你心存愧疚。」
「只怕那什麼青梅竹馬的心上人也是誆我的吧?」
「從始至終,你的目的都是世子妃之位是不是?」
「秦若斐,你當真是好計謀啊!」
新婚夜,姜南霆扯了我的蓋頭,對我一通羞辱。
「我從未如此想過!我和阿爹同來京都,是真心要與你退婚的!」
我心灰意冷,但仍不願就這樣平白擔了污名。
世子妃有什麼好當的呢?
從始至終,我都只想嫁給我的竹馬蘇競遙,同他做一對恩愛夫妻啊。
可姜南霆不信。
他目光嫌惡,神情譏誚:「行了,還裝什麼清高?」
「左右世子妃的位置你已經得到了,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信了。」
侯府上下也不信。
在他們口中,我貪慕虛榮,心機深沉,是個品行低劣的商戶女。
就算我嫁給了姜南霆,名義上是鎮南侯府的世子妃,可實際上,我在侯府過得連奴才也不如。
姜南霆的心上人嘉福郡主,嫁給了他的堂弟姜北望。
於是姜南霆更恨我了。
自成親後他從不進我的房,可嘉福郡主和姜北望成親那日,他卻來了。
他告訴我,我阿爹在回梁州的路上,遭遇山匪襲擊,掉下懸崖,屍骨無存。
我悲痛欲絕,他卻笑得開心。
「這就是報應,秦若斐,這就是你拆散我與郡主的報應!」
我在鎮南侯府熬了十五年。
想過復仇,也想過尋死。
姜南霆拿我娘威脅我。
「你敢死,我就敢送你娘下去陪你。」
「秦若斐,你爹已經被你的貪慕虛榮給害死了,你也不想讓你娘給你陪葬吧?」
嘉福郡主與姜北望是全京都出了名的恩愛夫妻。在這樣的刺激下,姜南霆越發偏執變態。
老太君在世時,他還算有所收斂。
我的一子一女,便出生在這個時候。
後來老太君去世,姜南霆就徹底沒了顧忌。
我拼死拼活生下來的兩個孩子,被他教得恨極了我這個母親。
「一個低賤的商戶女,也配做我的母親?」
「我恨不得你早日去死,好叫父親另娶世家小姐爲妻,再將我與妹妹記在新母親的名下。」
整整十五年,光是想一想都要絕望到窒息的前世。
好不容易重來一回,我巴不得離京都越遠越好,又怎會不知死活,重蹈覆轍呢?
-2-
家門前,杏樹下,我緊緊抱着蘇競遙,像抱着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細算起來,我與他已經十五年不曾見面了。
前世我被困在侯府,他在梁州照看我母親,等了我一輩子,終身未娶。
是我對不住他。
阿爹急吼吼地下了馬車:「這是怎麼了?」
「婚約還沒退呢!快鬆開!這成何體統?」
我不松,我緊緊牽着蘇競遙的手,又去拉阿爹。
「阿爹,我們不去京都了,侯府本就瞧不上我們,我們還巴巴兒地上京做什麼?」
「他們寫信,我們也寫信!」
「左右這樁婚約我們都不想履行,也不拘什麼有禮無禮,難道他們還能因爲這個遷怒我們不成?」
阿爹可是那老鎮南侯正經的救命恩人!
「小斐,你怎麼哭了?」
阿爹這句話一出,我這才發現,我竟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阿爹阿孃,甚至是一旁的蘇伯夫和蘇伯母都圍了上來。
蘇競遙滿臉心疼地爲我擦眼淚,阿爹幾次欲言又止,顧忌着我又忍下了。
周遭全是我至親之人,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我哭得幾乎喘不上氣。
「剛剛,我坐在馬車上,突然覺得心口好疼,腦海裏好像有個聲音,叫我千萬不要上京都。」
「阿爹,我們不去了好不好,要是去了,一定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的。」
重生一事太過匪夷所思,我不敢袒露,幸而爹孃疼我入骨,見我哭成這樣,當即應了下來。
「好好好,不去了不去了,阿爹寫封信去就是了。」
得了肯定的答覆,我彷彿卸下一塊大石頭,渾身一輕。
然後下一瞬,眼前一黑,我只覺得天旋地轉。
意識消散前,我眼前晃動着爹孃和蘇競遙驚駭又擔憂的臉。
怕再次醒來這不過是場夢,我死死地攥住他們的衣袖,徹底昏了過去。
「賤人!」
「若不是你,今日和郡主成親的人該是我纔對。」
「秦若斐,你毀了我的一切,你也別想好過。」
「母親若真爲了我和妹妹好,就該自裁謝罪,讓爹爹爲我們娶一位高門出身的繼母。」
「我寧願有個不慈的繼母,也不願有你這樣品行低劣的母親!」
「都怪你!我爲什麼會有你這樣的生母?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被她們嘲笑!」
「商戶女就是商戶女,盡會耍些低劣的手段,就是可憐了世子和兩位小主子!」
寒冬臘月,我病得起不了身。
十二歲的姜伯遠給我送來了一碗加了砒霜的風寒藥。
「你死了,我和妹妹的前程纔會好。」
十二歲的孩子,完全繼承了他親生父親的冷血與狠毒。
端藥的手沒有一絲顫抖,看我的目光已經像在看一個死人。
我笑出了眼淚,毫不猶豫地接過那碗藥一飲而盡。
姜伯遠似乎被驚到了,他後退半步,緊緊盯着我。
藥效發作得很快,五臟六腑彷彿被絞碎了,我嘔出一口黑血,氣若游絲。
「多謝你……」
姜伯遠驚愕地瞪大眼,不可置信:「什麼?」
「我說——多謝你,放我解脫。」
我安然閉上眼,氣息漸弱:「願你和你妹妹……能得償所願。」
「小斐?小斐?」
熟悉的溫柔的呼喚聲將我從噩夢中喚醒。
我艱難睜開眼睛,只見我娘焦急又擔憂,眼裏是止不住的心疼。
「做噩夢了?不怕不怕,阿孃和阿爹都在呢。」
她將我摟在懷裏,像小時候哄我睡覺那樣,輕扶着我的脊背。
我淚眼矇矓,懸在懸崖上飽受風刀霜劍的一顆心,終於在她溫暖的懷抱和安撫的話語中落回了實處。
是啊,阿孃和阿爹都在。
蘇競遙也在。
不一樣了。
我重生了,一切都是新的開始Ťû⁾。
我不會再淪落到上一世的境遇了。
我和蘇競遙成親了。
在收到京都鎮南侯府的回信,我和姜南霆的婚約順利解除之後。
鎮南侯府並不在乎我們是不是親至。
回信中言語頗爲客氣,不僅送來了五百兩白銀當做補償,還說日後若有難,可拿着信物上京求助。
阿爹直說鎮南侯府真是一家子明事理的人。
我嗤之以鼻。
這算什麼呢?
這本就是他們欠我們家的。
無論是我爹對老鎮南侯的救命之恩,還是我被無辜陷害的上一世。
成親後的日子與往常沒什麼兩樣。
阿爹特意在兩家中間的院牆上開了一道小門,方便我隨時回家。
蘇競遙讀書,我跟着爹孃和公婆跑生意。
到了午時,他會到鋪子裏給我送飯,還有親手做的荔枝飲。
傍晚歸家,我會捎上一份東邊食肆裏賣得最好的燒鵝。
喫完飯,我拖着他上屋頂看星星,或是去到書房,他給我念話本子。
偶爾深夜我從噩夢中驚醒,睜開眼他永遠都在我身邊。
「我會一直陪着你,小斐。」
他抱着我,一如既往的溫柔可靠。
「那只是夢,現實是我永遠都在,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開。」
日子平淡卻充實。
漸漸地,我不再做有關上一世的噩夢,也很少會想起上一世痛苦的經歷。
正當我以爲,日子會這麼繼續過下去的時候。
我遇見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Ṱű₂。
姜南霆的樣子和上一世沒什麼分別。
他神情陰鬱,眉眼憔悴,眼底雜糅着滔天的怒火和再見的狂喜。
「秦、若、斐。」
宛若惡鬼低吟,我渾身冰冷,拔腳就想跑。
誰料他追上來,大力攥住我的手腕。
「跟我回去!」
我深吸一口氣,用力掙開他:「放開我ẗü⁹!」
「你是何人?我與你素不相識,你緣何一上來就動手動腳?」
「娘子!」
酒樓裏的蘇競遙提着食盒及時出現。
他一把將我護到身後,警惕地看了眼來人,又側首問我。
「沒事吧?」
看着他高大又健壯的身影,面上是毫不掩飾的焦急與擔憂,我的心頓時就安定了下來。
「沒事。」
蘇競遙緊鎖的眉頭鬆開了一點,他神情嚴肅地看着姜南霆:
「這位兄臺,光天化日之下,煩請自重。」
姜南霆眼珠泛起猩紅,一臉被背叛的憤恨與屈辱。
「秦若斐,你本該是我的妻。」
-3-
「世子這話就不對了。」
正廳裏,我爹隱忍着怒火,眉頭蹙得死緊。
「我家小斐如今已是蘇家媳,如何還能嫁給你呢?」
「更何況你倆的婚約早在六年前就解除了,當初說好的,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姜南霆的目光仍死死釘在我和蘇競遙相握的雙手上。
「伯父,當初婚約解除時,我未及弱冠,年齡尚小,」
「如今我已逾弱冠之年,夢中常見祖父唉聲嘆氣,道我辜負了良人,爲叫祖父安息,我想與貴府再續秦晉之好。」
「我不嫌棄阿斐是再嫁之身,我會娶她做我的世子妃,往後秦家便是我正經的岳家……」
「姜世子!」
姜南霆話未說完,蘇競遙就厲聲打斷了他。
「你與小斐的婚約早已解除,你們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了,你如今又是以什麼身份來『不嫌棄』她?」
姜南霆的臉色霎時黑沉下去。
蘇競遙緊緊牽着我的手,聲音稍稍緩和:
「我與小斐青梅竹馬,感情深厚,成婚後更是恩愛不疑,生活幸福美滿。」
「若此番姜世子是來拜訪岳父,我蘇家亦會奉世子爲座上賓,好好招待,」
「若世子仍口出狂言,胡攪蠻纏,」
他擋在我身前,側顏堅毅又凌厲,
「我蘇某便是拼上一條性命,也不會叫奸人得逞。」
姜南霆沉沉看了他半晌,驀地一笑,帶着滿滿的輕蔑:
「你不過區區一商賈,有什麼資格這樣同本世子說話?」
「本世子與阿斐自小便訂下婚約,如今她休了你嫁給我,只不過是撥亂反正罷了。」
「世子爺莫不是來時路上被風吹昏了頭了,這種瞎話都說得出口?」
我終於忍無可忍,怒瞪着上首滿臉陰沉的姜南霆。
「你我婚約早八百年前就解除了,說好的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世子這是反悔了?」
「真要反悔也不成了,我與我相公成親多年,感情深厚,我不可能休了他另嫁。」
「秦若斐!」
姜南霆倏地起身,大步朝我走來,蘇競遙擋在我身後,寸步不離。
「讓開。」
姜南霆一字一頓,眼裏都在冒火。
蘇競遙不躲不避,周身都散發出冷意:「光天化日之下,世子爺莫非是連臉面也不要了?」
姜南霆臉色更黑了,他憋着一口氣看向我。
「我給你一次光明正大嫁給我的機會,秦若斐,你好好想想。」
「嫁給我,你就是一品侯府的世子妃,將來還會是正一品的侯夫人。」
「我會扶持你的孃家,到時候你家的生意會遍佈整個梁州城。」
不知想到了什麼,姜南霆的眸中浮現出幾絲愧疚,他語氣也緩和下來。
「阿斐,我會補償你,還有遠兒和錦兒,我也會教導他們,好好孝順你……」
「夠了!」
前世所受的屈辱和痛苦齊齊翻湧上心頭,我呼吸急促,恨不得用目光將面前的姜南霆凌遲。
「世子爺以爲,我秦若斐是那等貪慕虛榮的人嗎?」
「什麼世子妃,什麼侯夫人,我根本就不稀罕!」
姜南霆瞳孔震顫,不可置信。
「我秦若斐此生,只願得一真心人,與他白首不相離。」
我舉起和蘇競遙十指緊扣的雙手,「很幸運,這樣的人從一開始就陪伴在我身邊,從未分開過。」
「不……」
姜南霆喃喃着,彷彿不能承受般倒退半步。
「姜世子,我從不曾欠你什麼,相反,我阿爹救了你祖父,我們秦家,對你們侯府有着天大的恩情。」
「我阿爹不求回報,不代表你可以蹬鼻子上臉。」
「婚約解除了整整六年,你我早就沒了干係,你平白無故來到梁州,以這種高高在上施捨般的態度要我休夫另嫁,」
「還道不嫌棄我的再嫁之身,你有什麼資格,以什麼身份嫌棄?」
我冷笑一聲,「還是說,這就是你們鎮南侯府的報恩方式?」
「若是地底下的老侯爺知道,只怕要氣活過來,教訓你這不肖子孫!」
我爹大驚失色:「小斐!」
怒上心頭,我不依不饒:「世子爺若真想叫老侯爺安息,就不該扯着他老人家的幌子說這些荒唐話!」
「遠遠地離開我家,離開梁州,真正做到各不相干纔是!」
話已出口,沒了轉圜的餘地,我爹擋在我身前,同姜南霆打着哈哈。
「世子爺莫怪,小斐這孩子性情耿直,總喜歡說些大實話。」
「眼看這時辰不早了,世子爺還是快快回客棧去吧,天色黑了就不好趕路了。」
姜南霆眸光復雜,看了我許久。
久到我爹眼裏的擔憂和怒火已經不加掩飾,他才如夢初醒般,「伯父。」
「實在不好意思,方纔我確實是被冷風吹昏了頭了。」
「這天色將晚,再出去尋客棧留宿也來不及了,不知府上可有空房,容我借宿一兩晚?」
姜南霆到底是侯府世子。
他願意和緩關係,我們也不是一定要同他撕破臉皮。
雖然現在和撕破臉皮也差不多了。
姜南霆好聲好氣,我爹再不情願,也只得衝我使了個眼色,然後伸手將姜南霆往府宅深處引。
「當然,世子隨我來……」
姜南霆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便隨我爹離開了。
但我仍不曾鬆懈。
拉着蘇競遙回到蘇府,將中間那道小門鎖嚴實。
然後又馬不停蹄,回到書房往京都寫信。
我不是沒想過這一天。
前世整整十五年的痛苦和仇怨,哪裏是那麼輕易就平復的?
姜南霆可是活生生害死了我爹!
殺父之仇我便能記一輩子,更遑論其他。
他若不曾如我一般有奇遇,往後各不相干,這口怨氣我便也忍了。
可他偏偏要來招惹我。
既然如此,那就新仇舊恨一起算!
-4-
信寫好時天已經黑了,我擱了筆,這才後知後覺,從進書房起,蘇競遙就一直很安靜地爲我磨墨。
「相公——」
我有些無措和不安地看向他:「你就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今日裏同姜南霆的爭執,我相信他能看出我的不對勁來。
明明我與姜南霆從未見過面,哪裏來那麼大的仇和怨?
蘇競遙眉眼清潤而平和:「你想我問嗎?」
我怔住了,他近前來,輕撫我的臉頰。
「你想說,我就問,你不想說,我就不問。」
「小斐,你我夫妻一體,我知你待我的真心就好。」
「相公。」
我淚盈於睫,撲進他懷中,「我何其有幸,能嫁得你這樣的夫君……」
「哇——」
孩童的哭叫聲從屋外傳來,「我要阿孃,我要阿爹!」
婆母抱着孩子在書房外敲門:「小斐?競遙?」
「娘,來了!」
我忙擦了眼淚,正要起身,蘇競遙將我按坐在椅子上,掏出手絹遞給我。
「我去。」
他不知和婆母說了些什麼,婆母沒進門。
「你哭,你娘也哭,一大一小,兩個小哭包。」
他點着孩子哭紅的鼻頭,溫柔又寵溺。
「雪兒是因爲見不到阿孃和阿爹才哭的,阿爹不許說雪兒!」
女兒靠在他懷裏,臉上還掛着淚呢,就嬌氣地反駁。
「阿孃也是因爲這麼久沒看見雪兒才哭的,對不對?」
人還沒到跟前,小傢伙就奮力衝我伸來了雙手。
我將她抱進懷裏,蹭着她滿是淚痕的小臉。
「雪兒說得對,阿孃就是因爲沒見到雪兒才哭的。」
「阿孃不哭,雪兒也不哭。」
她像模像樣地揪着袖子爲我擦眼淚,那認真的小模樣叫人忍俊不禁。
我忍不住親了親她粉嘟嘟的小臉,「乖女兒,你怎麼這麼可愛?」
雪兒立刻挺起了小胸脯:「當然啦,我可是阿孃和阿爹生的!」
至親至愛的人都陪伴在身側,我心中所有憤恨不安的情緒就這樣被春風化雨般地撫平了。
夜裏,我同蘇競遙說起我那不堪回首的前世。
「所以……你從六年前就開始同陳大人結交,往京都中發展人脈,就是爲了今日?」
他聲音顫抖,眼眶通紅。
我點頭,又朝他一笑:「好在努力沒有白費。」
陳炳春陳大人,六年前,他還只是梁州淮寧郡永安縣的縣令。
但如今,他已經是正三品的中書令,並且深受本朝皇帝信賴。
前世他抱負遠大不得施展,困在小小縣城鬱鬱而終。
今生我便暗中提點,屢次救下他全家性命,換得他平步青雲,成爲我在京都的人脈與靠山。
就算姜南霆是世子,若這次他敢目無王法對我家人動粗,我便能叫他有去無回!
「小斐……苦了你了。」
蘇競遙將我緊緊摟在懷中,我感知到額頭的溼潤,一顆心又軟又澀。
「不苦,只要與你,與雪兒,還有爹孃他們在一起,我就不覺得苦。」
和前世的孤苦伶仃比起來,這一世的苦也是甜了。
「來年春闈,我定會榜上有名,到時候我便能護着你,你再不用這樣辛苦。」
我昂起頭,親吻他的下巴,滿滿依戀:「我信你。」
他低下頭,尋我的脣瓣,一聲輕嘆:「小斐……」
姜南霆在我家住下後便沒有走的意思。
我這些日子鋪子不去了,孃家也不回了,整天窩在我和蘇競遙的小院子裏。
帶帶孩子,做做女紅,或是翻一翻話本,練一練琴。
除了不能出門,日子倒是與尋常沒什麼差別。
這日秋高氣爽,我照例躺在廊檐下的藤椅中小憩。
忽然聽到一聲刺耳的孩童的哭叫,頓時心神一凜,起身就往院外跑。
「還給我!還給我!那是我阿孃給我做的!」
「纔不是!那明明是我孃親!」
孩童的哭叫聲尖利刺耳,卻不是我的女兒雪兒,而是一個我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姜菡錦,前世我生下的一子一女中的幼女。
此時她正與雪兒打作一團,瘋狂尖叫着讓一旁的男童幫她。
「哥哥!哥哥!你快來幫我,這小賤人力氣好大!」
那男童,也就是我前世所生的長子姜伯遠,一臉的不耐與煩躁。
耐不住親妹妹請求,再加上雪兒下手又狠又準,他稚嫩的眉眼間閃過一縷不符合年紀的狠厲。
緊接着,他竟撿起了一旁的石頭,抬手就要衝雪兒的頭砸去。
「雪兒躲開!」
我大驚失色,顧不得其他,疾步上前,一腳將他踹倒。
石頭正好從雪兒額頭擦過去,頓時鮮血如注。
我又氣又惱,直接上前將姜菡錦推開,將雪兒抱起來往外跑。
「準備車架,去醫館!快!」
「雪兒不怕,阿孃在ťū́⁼,不怕啊——」
光是看一眼傷口我的心都要碎了,可小傢伙乖乖摟着我的脖子,一隻手捂住額頭,竟還在安撫我。
「阿孃別急,雪兒不怕。」
身後是姜菡錦撕心裂肺又不可置信地叫嚷:
「孃親!孃親!孃親你回來!我纔是你女兒啊!」
身前忽地落下一道身影,赫然是數日不見的姜南霆。
他面色冷凝,極爲痛心道:「秦若斐,遠兒和錦兒同樣是你的親生子女,你怎可對他們下手?」
我想也不想,衝着他的襠部就是一腳:「你也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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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南霆猝不及防,彎下腰去痛哼:「秦若斐——」
我已經抱着雪兒上了馬車,馬車迅速朝醫館的方向跑去。
許是太痛,小傢伙還是忍不住發出小聲的嗚咽。
我的心都要碎了,不敢想,若是我晚來一步,那石頭正好砸中雪兒的頭……
我的女兒,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捧在手心裏嬌寵了五年,從未叫她喫過半分苦。
可姜伯遠與姜菡錦,一個要對她下死手,一個蠻橫無理對她動手。
還有姜南霆,他怕是算好了,在那時候攔下我的吧?
馬車行駛在青石板路上,還算平穩。
只是手上鮮血黏膩的觸感,還有懷中雪兒痛苦的呻吟,彷彿油煎火烤,一點一點蠶食着我的理智。
我已經不想去糾結,爲什麼姜南霆回來了,那對兄妹也能跟着回來?
沒了我,他們這輩子又是被誰生下?
既已有了親生的娘,又爲什麼還要來梁州尋我?
上一世,他們明明那樣厭惡我商戶女的身份,明明巴不得我早死給他們換個身份高貴的繼母。
如今這做派,又是什麼意思呢?
雪兒額頭上的傷只是皮外傷,大夫給她敷了藥,又叮囑了幾句,我便帶着孩子回了府。
「小斐!雪兒怎麼樣了?」
蘇競遙辰起便去他老師家了,如今這樣子一看就是匆匆趕回來的,滿頭大汗,神情焦急又擔憂。
「沒事,睡着了。」
我耐着性子,將已經昏睡過去的孩子放到他懷中。
姜南霆和那兩個孩子,與我爹孃公婆一道守在正廳。
「……再如何,你都不該用石頭砸那孩子——」
「我就是砸了又如何?」
姜伯遠滿臉陰狠:「是那小賤人先對錦兒動手的,我就是砸死她,也沒人能說我的過錯!」
我爹孃和公婆顧忌着他的身份,全都敢怒不敢言。
姜伯遠見狀越發囂張:
「更何況孃親就是因爲那個小賤人才不肯跟我們回去,她死了纔好,死了孃親纔會——」
「姜南霆!這就是你們鎮Ŧṻₕ南侯府的家教嗎?」
我大步走進正廳:「我女兒犯了什麼錯,你們竟要對她下死手?」
「是她先對我妹妹動手的!我只是反擊!」
姜伯遠滿臉不服氣,他既委屈,又痛心,「我沒錯!」
姜菡錦這時也幫腔道:「是那小賤、是蘇靖雪先對我動手的,她下手太狠,我打不過她,哥哥才幫我的。」
說着說着她竟也委屈起來:「孃親,我沒錯,你已經爲了她對我和哥哥動過手了,這還不夠嗎?」
她伸出擦破皮的手掌,哭得委屈又傷心:「孃親,你以前從來不會對我說一句重話的……」
「將兩個孩子弄成這副樣子,你就滿意了?」
姜南霆目光沉沉,神色間全是失望。
我險些氣笑了,難不成這還成了我的過錯?
「你這個壞人,不許說我阿孃!」
雪兒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她眼眶通紅,恨恨地瞪着那父子三人。
「那是我的孃親,不是你的孃親!」
「明明就是你先搶我東西,還說我阿孃遲早會和你爹在一塊,罵我阿爹是文弱書生,說我家是低賤商戶,我氣不過纔打你們的!」
小姑娘委屈壞了:「我不是小賤人,你們纔是!」
「莫名其妙闖到人家家裏來搶我阿孃,你們全都是壞蛋,從我家裏滾出去!」
姜南霆面色一沉,姜伯遠沉不住氣,惱恨道:「你——」
我轉頭一聲輕斥:「雪兒。」
小姑娘委屈得眼淚汪汪,不敢作聲。
姜伯遠卻以爲我是在爲他出氣,頓時眉頭一鬆,那股熟悉的倨傲的神情又回來了。
就連姜南霆,也十分詫異地和緩了神色,眸中多了幾分篤定。
我朝姜伯遠招手,語氣和緩得不可思議:「姜小公子,煩請過來一趟。」
「做、做什麼?」
姜伯遠有些不自在地別過了臉,可身體卻十分誠實地往我這邊走來。
走進了,我朝他笑笑,「爲我兒報仇。」
「什麼?」
姜伯遠臉色一變,不待他反應,我迅速薅住他的頭髮,往他臉上扇了十幾個耳光。
他不堪忍受疼痛,抬手掙扎,我直接攥住他的右手手腕,狠狠一擰!
「啊啊啊啊啊!」
姜伯遠頓時發出一陣殺豬般的慘叫。
在場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姜南霆更是怒喝一聲就要朝我衝來。
可惜我爹孃公婆,還有府上的家丁,全都牢牢將我護在身後,叫他近身不得。
姜伯遠又疼又恨,尖叫:「你瘋了!」
「你才瘋了!țū₀」
我毫不留情地將他甩到地上,「我爲我女兒報仇有錯嗎?」
「下午若不是我及時出現,你手裏那塊石頭砸中她的頭,她都不知道有沒有命活!」
「你要對我女兒下手,還指望我對你溫柔和藹不成?簡直就是做夢!」
「你小小年紀,就這樣惡毒,我真爲你親生的孃親感到悲哀,她辛辛苦苦生了你,你卻不記她的恩情,張口就認別人做孃親。」
姜伯遠目光怨恨,咬牙道:「你明明知道,你纔是我的親……」
「我的孩子只有雪兒一個!」
我看着他,又看向一旁呆愣在原地的姜菡錦。
「她是我與我夫君恩愛的結晶,是我心甘情願受懷胎之苦分娩之痛生下來的孩子,我愛她疼她,願意爲她付出我的一切,」
「不是你和你妹妹叫幾句孃親就能改變的,再者,我也教不出你們這種頑劣歹毒,不將人命當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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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請姜世子帶着你的兩個孩子從我家滾出去。」
「不然,我不介意將鎮南侯侯府忘恩負義欺壓弱小的事宣揚得整個大魏都知道。」
姜南霆臉色陰沉得嚇人:「你敢!」
「我爲什麼不敢!」
我毫不畏懼,冷冷地看着他:「你都要殺我女兒了,我有什麼不敢?」
「若你還執迷不悟,妄想拆散我們一家三口,我就是拼上我這條命,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好、好!」
姜南霆眸色極沉,一字一頓:「秦若斐,你當真是好樣的。」
「我們走!」
說完他便大步走了出去。
侯府的僕從忙抱起姜伯遠跟上,姜菡錦呆愣片刻,頓時哭着追了上去。
「爹爹等我!」
外人都走光了,看着堂前的至親之人,我頓覺一陣愧疚。
「對不起,今日是我魯莽了……」
「說什麼傻話?」
婆婆很溫柔地打斷了我:「母親護兒是本能,況且是那姜世子蠻不講理在先,你並未做錯什麼。」
蘇競遙一手抱着孩子,一手騰出來牽我。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和你一起面對。」
雪兒小臉蒼白,眼睛卻亮晶晶地:「阿孃剛剛特別威武!」
我心尖兒一軟,忍不住揚起脣角。
「好了,別愁眉苦臉的了,這件事,說出去也是姜世子理虧。」
公公眉目肅正,沉聲道:「那侯府的公子小姐打傷了雪兒,小斐爲女報仇也打傷了那小公子,兩清了。」
我難得有些心虛,雪兒額頭上的傷雖然流血多,但說到底只是皮外傷。
可姜伯遠的右手卻是被我硬生生折斷了。
這幾年我常隨阿爹外出經商,又特意請了武師傅練過幾招,風裏來雨裏去的早就不是上一世的文弱模樣。
就算姜伯遠及時就醫,能將斷掉的腕骨接上,但大概率也會留下暗傷。
姜伯遠是讀書人,執筆的手受了傷,相當於這條路就斷了。
不過想到姜伯遠此前是衝着砸死雪兒去的,我又覺得我下手實在太輕了。
我和這對兄妹的母子情分早就在上一世散盡了。
對如今的我來說,他們只是姜南霆的孩子,和姜南霆一樣刻薄冷血,陰險狡詐,我厭其入骨。
當晚,我收到了京都的回信。
原來,這一世我不曾上京退婚,可姜南霆與郡主的婚事還是不了了之了。
這次在衆目睽睽之下和姜南霆躺在一起的,是一個名叫翠茗的丫鬟。
那丫鬟被發現後一頓哭訴,說是姜南霆醉酒強上,佔了她的清白。
姜南霆當即大怒,說是這丫鬟貪圖榮華富貴,給他下藥爬他的牀。
但很快侯府二公子姜北望便查出來,這丫鬟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中了二甲頭名,只等丫鬟出府,便光明正大地迎她做正頭娘子了。
能做正室,誰會不擇手段地下藥爬牀呢?
於是這口黑鍋便又扣在了姜南霆的頭上。
老太君爲了挽救長孫的名聲,做主爲姜南霆抬了那丫鬟做貴妾。
貴妾一進門就發現懷了身子,十月後生下龍鳳胎,就是姜伯遠兄妹倆。
失去心上人,被迫納了陷害自己的女人爲妾,還要眼睜睜看着心上人同自己的堂弟恩愛。
姜南霆如上一世那樣,變得極其偏執。
嘉福郡主已是他的弟媳,他卻屢次罔顧人倫,對郡主獻媚。
姜北望如何能忍?
侯府老太君在世時,這對堂兄弟還算收斂。
可老太君一去,這出堂兄弟爭一女的戲碼,頓時就鬧得京都沸沸揚揚。
姜南霆父母雙亡,老太君一走他就沒了依仗,姜北望雙親俱在,還有個背景雄厚的妻族。
幾年明爭暗鬥下來,姜南霆的世子之位已經名存實亡。
姜北望設下陷阱,不僅要他的世子之位,還要他的性命。
但關鍵時刻,姜南霆竟像是全然變了個人,整個人都沉靜了下來。
我明白,姜南霆這是如我一樣有了奇遇,從上一世回來了。
姜伯遠和姜菡錦兄妹則是自生下來就與尋常的嬰孩不一般。
他們並不親近,甚至是嫌惡自己的生母,反倒對嘉福郡主十分孺慕。
這就對了。
上一世,這兩個孩子一生下來後就被抱離我身邊,養在老太君膝下。
老太君離世後,便是身爲嬸母的嘉福郡主照看居多。
對這對兄妹而言,嘉福郡主就是他們夢想中的母親。
高門貴女,端莊典雅。
但人都是偏疼自己親生子女更多的,每每在郡主那裏受了氣,這對兄妹便會來尋我。
「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你,郡主嬸母才該是我和哥哥的母親!」
這對兄妹繼承了姜南霆的刻薄冷血,也繼承了姜南霆的蠢鈍。
他們是嫡出時,嘉福郡主還能將他們養廢,爲自己親生的孩兒鋪路。
可這一世他們不僅是庶出,還是婢生子。
對於天生高貴的嘉福郡主而言,他們做她親生子女墊腳石,她都要嫌棄他們污了她孩子們的鞋底。
所以這一世這對兄妹的日子過得十分不好。
但我仍舊不明白姜南霆下樑州,口出狂言要我休夫另嫁的原因。
他過得再不好,那也是鎮南侯府堂堂正正的世子。
重活一回,還比旁人掌握了許多先機,難道還能比上一世更差嗎?
什麼名門淑女娶不得,偏要來招惹已經嫁人生女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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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
疾馳的馬車上,姜南霆將我牢牢鎖在懷裏。
「但是沒關係,我會用事實向你證明,我會補償你,我會……」
姜南霆低頭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好好愛你。」
我胃部抽搐一下,對着姜南霆的臉就吐了。
「秦若斐!」
姜南霆瞬間鬆開我,又怒又惱:「你便是不信我說的話,也不該——」
我擦掉脣邊的污漬,哼笑:「你不是愛我嗎?這就是你的愛?」
姜南霆霎時頓住。
「你若當真愛我,第一反應不該是嫌棄,應該是擔憂我哪裏不舒服,然後急着查看我的狀況。」
「我相公就從來不會對我露出這樣嫌棄的表情,在他心裏,永遠都是我的身體我的情緒最重要。」
「夠了!」
姜南霆惱恨又焦躁,咬着牙道:「那又如何?左右你現在和我在一起。」
「而蘇競遙,呵,」他冷笑,「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我瞬間抬頭,慌張無措:「你把他怎麼了?姜南霆,你告訴我,你把他們怎麼了?」
姜南霆大力掐住我的下巴,神情陰鷙:
「你讓他們離開梁州城是對的,因爲從你對我動手的那一日起,我就沒想過要放過你們。」
「秦若斐,我同你好商好量你不聽,那就別怪我再對你用強。」
「你再嫁又如何?生女又如何?你上輩子是我的妻,這輩子也該是我的妻,是生是死,你都別想離開我!」
我一口咬住他的虎口,眼睛都要恨出血來。
他喫痛,想也不想就甩了我一巴掌,「賤人!」
我被打得撞上茶几,正在急速奔馳的馬車顛簸得厲害,我頭暈目眩,努力穩住身形。
「姜南霆,你就不怕下地獄嗎?」
「你明知道上輩子我也是無辜的,是你那個弟弟和嘉福郡主合起夥來害了你和我!」
「我被你們折磨了整整十五年,我爹也死在你手上,這難道還不夠嗎?」
我抬起臉,看着眼前這個男人,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我好不容易重來一回,能和我相愛的人共度一生,你爲什麼還要來搞破壞?」
「你毀了我一輩子還不夠,還要毀我兩輩子是嗎?」
聽到我提起上輩子,姜南霆冷沉的臉色有所緩和,可又聽到我提起蘇競遙,他神情又變得猙獰起來。
「我說過我會補償你,阿斐,你是我的女人,上輩子是,這輩子也該是。」
他蹲下身,輕撫我的臉頰,整個人都透着一股平靜的癲狂感。
「我不計較你心裏有人,也不計較你爲別的男人生過孩子,」
「就當過去那六年是我們錯過了,接下來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等你成爲我的世子妃,你就會明白我對你的愛,一點都不比蘇競遙少。」
語罷,他叫停馬車,掀開簾子出去了。
車窗被木板釘住,我透過縫隙往外看,天色漸暗,馬車停在了官道旁的小樹林裏。
姜伯遠兄妹來給我送水送飯。
姜伯遠是真的恨上我了,他垂着頭,眸光陰惻惻,像頭等待時機就會竄出來撕咬獵物的狼崽子。
不同於他的一言不發,姜菡錦則極力勸說我,和姜南霆和好。
「孃親,我和兄長都知道錯了,而且我們也改過了,往後我們一家四口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我擰眉:「誰跟你們一家四口?」
「我有夫有女,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別亂攀親戚。」
姜菡錦到底年歲小,她漲紅了臉,快哭了:
「孃親,我和兄長也都是你生的啊,你怎麼能不認我們?」
「是你們先嫌棄我這個商戶出身的生母,是你們先不認我的。」
我諷笑:「加上重生的年歲,你已經十歲了,別告訴你十歲了還不通情理。」
姜菡錦真哭了:「孃親,我從前是不懂事,可如今我已經悔過了,你爲何還要不依不饒呢?」
「爹爹畢竟是侯府世子,往後繼承了侯府,那就是一品侯爺,做侯夫人,豈不是比做商人婦要好多了?」
「孃親,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說不通,我索性閉上眼,不再去看這對白眼狼。
姜伯遠兄妹離開後,姜南霆換了身衣服,又進來了。
他眉眼間都是壓制不住的喜色:「蘇競遙死了!」
我倏地睜開眼,姜南霆仍在笑,可見是十分愉悅:「掉下懸崖,屍骨無存。」
我慘白了臉,顫着聲問:「我女兒呢?我爹孃,還有我公婆呢?」
「姜南霆,你不是人!」
「你爹孃還在,我要娶你,要與你做一對恩愛夫妻,怎麼會對你爹孃動手?」
「不過就Ťü₉是可憐了蘇家夫妻,他們突然喪子,悲痛之下,竟自戕身亡了。」
哪裏是自戕身亡?
剛纔姜南霆的人來報,分明是侯府的人將蘇家人一同絞殺了!
我的聲音抖顫得不成樣子:「雪兒呢?我的、我的女兒呢?」
「阿斐,你真是糊塗了,咱們的女兒錦兒不是在這兒嗎?」
姜南霆面色不改,脣角帶笑。
「你殺了她?她還不到五歲,你連孩子都不放過?」
「如果當初你答應,休掉蘇競遙嫁給我,她其實能活的。」
「畢竟是你生的孩子,那樣可愛,我又怎會無緣無故對她下死手?」
「可偏偏,你爲了她斷了遠兒的手,阿斐,這不能怪我,是你不想讓她活。」
我被姜南霆的無恥氣得頭腦發暈,整個人都在顫抖,他上前來,萬分珍愛地將我攬入懷中。
「別難過,阿斐,我們還有遠兒和錦兒,你若是不喜歡他們,我們也可以再生。」
他抱着我,聲音無比溫柔:「再生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好不好?」
「女孩給她取名叫雪兒,這樣雪兒就又回來了……」
他沉浸在不切實際的幻想中,絲毫沒發現馬車外的異樣。
我摸出袖中的短刀,一刀捅進男人的胸口。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姜南霆悶哼一聲,身體徹底僵住。
彷彿不敢相信,他遲疑地喚:「阿斐?」
我推開他,眸光冰冷:「姜南霆,你知道嗎,其實我很高興你能來梁州找我。」
姜南霆躺在我腳邊,嘴裏不斷髮出嗬嗬聲,目光不解又迷茫。
我衝他笑:「這樣我就有理由對你下手,報上輩子的殺父之仇了。」
我拔出頭上削得尖銳的金簪,乾脆利落地捅進他的左眼,然後絞動。
聽着他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我的心情無比愉悅。
「從你告訴我,你殺掉了我爹的那一日起,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將你大卸八塊,五馬分屍。」
「你怎麼還有臉要求我嫁給你呢?」
我是真的疑惑,真的不解:「你怎麼會說出你愛我這種鬼話呢?」
「你愛的分明只有你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滿足你的私慾,你這種人根本就不懂什麼是愛,也不配任何人的愛。」
姜南霆掙扎着來抓我,可胸口的短刀還握在我手中,偏一下就刺得更深。
他不敢亂動,只能捂着眼睛,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
「我真的好恨你啊,姜南霆,我恨不得喝你的血,喫你的肉,又怕你這樣骯髒卑劣的人污了我的脣舌。」
馬車外人羣廝殺,馬車內,我一刀一刀剜着姜南霆的肉。
「你不知道吧,從那天你țū¹離開我家, 我就知道你要做什麼了。」
「你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我的家人。」
「是你,」姜南霆目眥欲裂, 「都是你……」
我坦然點頭:「是啊, 都是我。」
讓爹孃公婆收拾行李去鄉下老家避難, 可其實馬車上裝的全是身手矯健的護衛。
就連那個給姜南霆報信的人, 也是我的人。
我爹孃和公婆,還有相公和孩子,一家六口全都躲在府中的密室。
故意外出被姜南霆的人抓到,讓他以爲自己的計劃成功。
殊不知,等他帶着我離開梁州城,就會在途中遇到一夥窮兇極惡的山匪。
山匪受命於他的二弟姜北望,目的就是對他趕盡殺絕。
等山匪殺光姜南霆的人, 我的人再打着姜北望要滅口的旗號, 殺了山匪。
然後再放出一個受了輕傷的山匪入京告狀,以殘害手足的罪名將姜北望繩之以法!
一箭雙鵰!
姜南霆氣吐了血:「毒婦、毒婦!」
我拔出插在他眼裏的金簪,微笑:「那還是比不得你。」
若不是我早有察覺,向陳大人借了人手,只怕今時今日, 死的就是我爹孃他們了。
我廢了姜南霆的一雙眼睛, 又挑斷了他的手腳筋,再斷了他的子孫根。
他幾次暈過去,又醒過來,最後哀求着, 讓我給他一個痛快。
馬車的喊殺聲已經熄了,有人輕叩車窗。
「秦姑娘, 可以出來了。」
姜南霆宛若一攤爛泥, 動彈不得, 我起身,踩住他心口的刀柄, 往下狠狠一用力!
姜南霆口中噴出大量鮮血,滿目怨恨地斷了氣。
我纔剛走出馬車, 就被外頭濃郁的血腥氣燻得險些喘不上氣。
「一切如秦姑娘安排的那樣。」那人恭敬道。
我看見了姜伯遠的屍體,還有滿目驚恐呆滯的姜菡錦。
她嚇瘋了,蜷縮在地上,嘴裏不住地念叨着:「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
「秦姑娘,那位怎麼處置?」
我沉吟一會兒,很快道:「弄啞她的嗓子, 把人遠遠地送走。」
「是。」
姜伯遠死了便死了, 姜菡錦則不同。
上輩子姜伯遠給我端加了毒藥的風寒藥時已經懂事知禮,可姜菡錦卻只有五歲。
我不會認她, 但動不了手去殺她。
讓她做個尋常人家的女兒, 再往後,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夜黑風高,寒風瑟瑟。
「娘子!」
不遠處,一高大身影舉着火把, 正不顧一切衝我奔來。
身後燃起大火,燒盡一切骯髒醜惡。
身前點起明燈,照亮餘生一片坦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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