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女鬼。
閒得無聊,偷偷跟着仙門第一公子謝無階,看他斬妖除鬼。
半載後,謝無階突然和我搭話:
「你也想和我雙修?」
我:???
謝無階:「跟了我這麼久,不就是看上我了?」
我一張鬼臉好似也會發熱:「神經!」
清冷月光下,謝無階大笑着仰頭喝了口酒。
眸色瀲灩,無聲誘惑:
「和我雙修,成爲鬼王,你不虧呀。」
-1-
據說人死之後,若是怨氣太重,執念太深,就會化爲厲鬼。
但,我是個例外。
生前的事,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就說明我死前壓根沒什麼大冤大仇嘛,否則怎麼可能會忘記?
所以我合理推測,一定是勾魂使開小差把我落下了。
我就這樣在世間遊蕩了四百年。
無怨無恨,無根無情。
還有點無聊。
直到幾個月前,我遇到了謝無階。
-2-
那日,冥淵山的大小魔物們再次禍亂人間。
幾大宗門的修士被打得一敗塗地,正狼狽逃竄時——
絃歌隨風而起。
片刻魔物們痛苦嘶吼。
滿天血雨腥風中,唯白衣金冠一塵不染。
事後,我聽到修士們興奮的議論:
「堯光君不愧是宗盟年輕一輩的第一人,閉關三百年,一出關就掃除了三大邪祟!」
「把年輕一輩這詞去掉,看他今日那輕鬆的樣子,只怕已入化神期了!」
大膽些的女修們則又多了幾分綺思:
「堯光君這般風華無雙,便是無緣成爲道侶,能與他雙修一次,這輩子也值了……」
我聽得有趣,索性悄悄跟着謝無階。
看他斬妖除魔,有時也除鬼。
看他在合歡宗妖女們的頂級撩撥下,巋然不動。
看他人前清冷如謫仙,人後對月縱酒撫琴。
看着看着,我發現不對勁了。
謝無階不僅殺邪祟,他還殺……正道修士和佛門弟子。
-3-
第一次目睹謝無階殺人時,我飄在半空中呆住了。
這次被一劍穿胸的是個極其美貌的女修,九大門派之一瑤池仙宗的首席弟子。
——林若茵。
可明明半炷香前,林若茵還挽着謝無階的胳臂嬌聲喚着「無階哥哥」。
謝無階轉頭對她輕笑:「茵妹妹,我們約定好的事,你還記得嗎?」
林若茵從乾坤袋中取出顆珠子:
「喏,這就是你要的唯一一顆九轉定魂珠,我好不容易從宗主那兒偷來的。
「你可不能負我,說好要和我結爲道侶的。」
謝無階接過珠子仔細看了看,漫不經心地應道:
「好啊。」
林若茵羞紅了臉:「道侶的事還需兩派宗主同意,爲免意外,我願意先和無階哥哥雙修,今晚……」
話音就此戛然而止。
鮮血從豐盈的胸口汩汩湧出,林若茵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謝無階慢條斯理地俯下身,那隻骨節清晰的手撫到她的傷口,緩緩下移。
那一刻,我彷彿聽到了丹田破碎的慘烈聲音。
林若茵也確實慘烈地嘶叫起來:
「爲、爲什麼?」
謝無階的手又移到她的識海大穴處,輕輕一點:
「呵,這麼熟悉的流程,還想不起來嗎?茵妹妹?」
林若茵驟然雙目大睜,在識海被廢的極度痛苦中斷斷續續道:
「是她,你……你竟是爲了她……」
林若茵死了,謝無階似乎朝我看了一眼。
又似乎只是隨意一瞥,而後信步離開。
我被那一眼定在半空。
要命了!
-4-
我知道這種時候就該趕緊跑路。
但鬼使神差的,我卻反而跟了上去。
謝無階回了客棧,正在沐浴。
以往碰到這種時候,我作爲一個女鬼都會自覺迴避。
今夜我卻故意飄進了房間。
謝無階閉着眼,似乎毫無所覺。
我飄近了點,放出一縷鬼氣。
還是沒有反應。
難道我這四百年道行,真這麼厲害?
正當我想再靠近一點的時候,謝無階突然睜開了眼。
墨玉般好看的眸子,就那麼直勾勾地望着我的方向。
我嚇了一跳,還沒分辨出來究竟是不是在和他對視。
「嘩啦」一聲,謝無階赤身從水中站了起來。
然後,我的眼睛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就往下看了一眼。
「啊!」
我驚叫一聲,幾乎瞬間就從窗戶縫裏飄了出去。
藉着風勢,一路狂飄!
一口氣飄過了幾座山,才停下來。
嚇死我了!
不對不對,我已經是鬼了,鬼是嚇不死的。
我掛在枝頭,拼命甩頭,要把剛剛看見的畫面甩出腦袋去。
謝無階這個壞東西,他早就發現我了!
鑽出窗戶時,我分明聽到他的輕笑聲了!
-5-
我在山林裏冷靜了一夜,怎麼也想不明白他爲什麼當着我的面殺修士。
殺了林若ẗű̂ₙ茵,又爲什麼不除了我滅口。
於是猶豫再三,第二日我又回去了。
這次,我控制好距離,只遠遠地綴在他後面。
謝無階一如之前,彷彿不知我的存在。
就這樣,我們又行了七天,到了一座破敗的城池。
謝無階進了城,繞過幾條巷子,最後停在了一片廢墟前。
好生奇怪。
此處離城中大道不遠,按人間的習慣,這麼好的位置不該被廢棄呀?
許是謝無階在廢墟前立了太久,長得又太好看。
一個挑着擔子的婆婆走了過來:
「公子,這地方不詳,你莫要站在這裏哩。」
謝無階挑了挑眉:「敢問婆婆,怎麼個不詳法?」
那婆婆瑟縮了下才道:
「公子有所不知,四百年前,此處有一戶修仙的容姓人家。
「家主有個小女兒,名叫容月夕,據說靈根極佳,十歲時便已引得修仙宗門的注意。」
「又過了許多年,城裏出了怪事,幾月之間竟失蹤了數千個年輕男女。」
「九大宗門一同來查,方知竟是那容小姐煉出了個極厲害的血祭法器。
「說是爲了救世人於水火,其實是擄了那些男女祭法器,助她自己修行。」
「最後容小姐在與宗門對抗時,被那邪門的法器反噬,落得神魂俱滅。業火燃起,全族一個人都沒留下。」
「哎,真是罪孽深重喲……」那婆婆說完,搖着頭走開了。
謝無階默了良久,忽然嘲弄似的勾了勾脣角:
「你覺得容小姐罪孽深重嗎?」
我前後左右看了看,確定此處除了他,只有我。
真見鬼勒,他居然和我說話了?
「聽上去是挺壞的。」我只好如實道。
謝無階嗤了一聲,抬腿往裏走,穿過半座廢宅後,在一塊怪石面前半蹲下來。
他伸手將怪石角落的灰塵撫去。
我好奇地飄過去看了看。
只見石頭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兩個名字,左邊的「容小夕」深一些,右邊的「謝三郎」淺一些。
我眼前彷彿看見了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兒蹲在石前,鄭重其事刻下對方名字的模樣。
「走吧。」
謝無階看了一會兒後,起身笑道。
「再帶你去殺幾個人。」
?
這是喫準了我會跟着他嗎?
-6-
這回謝無階要殺的幾個人,還是修士。
但級別顯然比之前更高了。
要做得天衣無縫、不被人發現,也需要更多的時間和計劃。
每殺一個人,他都會從那人身上得到一件東西,或者一個消息。
然後繼續趕往下一個地方。
有一次,他將人制住後,Ťűⁱ轉頭問我:
「要不要你來動手,過過癮?」
我連忙搖頭:
「不了不了。」
「鬼也分好鬼惡鬼,我可從來不殺人,也不害人的。」
謝無階看了我好久。
而後反手數劍,挑斷了那人的手筋腳筋,讓他死得更加痛苦。
一個月後,謝無階帶着我進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山谷。
山谷裏有一座小小的閣樓,這大約是他修煉的寶地之一。
我覺得奇怪:「你不去殺人了嗎?」
謝無階透過指尖的九轉定魂珠看着我:
「暫時不殺了,東西集齊了,我有更重要的事。」
這天夜裏,他就進了密室。
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後,我快無聊得抓蝴蝶玩時。
謝無階終於出來了。
那顆定魂珠如得新生,光華璀璨。
「成功了嗎?」我問他。
「你知道我在做什麼?」
我搖頭:「不知道,但你這人肯定不幹閒事。」
-7-
謝無階笑了起來,收起珠子,又不知從哪兒拎出來一隻銀色小酒壺,飛身上了屋頂。
我跟着飄過去。
月色下,他那張臉俊美得有些邪氣。
「你平時就以吸收月華修煉嗎?」
我嗯了一聲,有些驕傲:
「所以我雖然是鬼,但我的鬼氣也是純淨的。」
「而且我在鬼中也算厲害的,四百年的道行能比其他鬼的千年道行。」
謝無階彎了眉眼:「鬼中龍鳳。」
「你真的一點也不記得生前的事了?」
「不記得,不記得纔好呢,我一點也不想像其他鬼那樣,困於前世的恨啊怨啊,不得解脫。」
我隨口回答。
謝無階周身的氣息卻忽地凝滯,默了好一會兒,才轉頭看我。
「……是嗎。」
那是很長的一眼,墨黑的眸中彷彿帶着等待千年的悲愴。
但我當時無知無覺,只是被長久的沉默弄得不自在。
「難道不是嗎?」
最終還是謝無階打破了沉寂,
「呵,那麼你想和我雙修麼?」
我:??
謝無階:「跟了我這麼久,不就是看上我了?」
我一張鬼臉好似也會發熱:「神經!」
謝無階大笑着仰頭喝了口酒。
眸色瀲灩,無聲誘惑:
「和我雙修,就能成爲鬼王,你不會虧的。」
這是虧不虧的事嗎!
我氣得飄下了屋頂。
片刻後,又彆彆扭扭地飄了上來:
「那個……鬼和人,要怎麼、怎麼雙修啊?」
-8-
我修煉出實體靈軀已經一百多年,但一直習慣飄着。
這還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靈軀的存在。
也才知道,原來鬼的第一次也這麼痛。
痛得我在謝無階背上劃出了數條血痕。
幸好沒多久,我就漸漸嚐到了甜頭……
豔鬼姐姐說過,男子在牀上最見品級。
我沉淪於一陣接一陣無止境的海潮裏,迷迷糊糊地想:
謝無階一定就是最頂級的那一類吧。
結束後,我按照謝無階教的方法,將自己的鬼氣與他的純陽之氣融合,在體內運行了兩個小周天。
再睜開眼時,謝無階正側身支着額角,凝視我:
「舒服嗎?」
我點點頭。
鬼即使修煉出了靈軀,也是冷冰冰的,可現在,我覺得身體裏有了暖意。
謝無階勾起脣角:
「那喜歡和我雙修嗎?」
我覺得身體更熱了,往上扯了扯被角,輕哼道:
「你和多少人雙修過,才練得這身本事呀?」
謝無階:「要說人,一個也沒有,本君第一次雙修,就是和一隻小色鬼。」
我怔了怔,心裏偷偷有點高興。
又有點悲傷。
因爲想到容小姐死時,都沒來得及和謝無階親密哪怕一次。
接下來的時日,我和謝無階每兩天雙修一次。
除了夜裏的小周天,我白日還需再運行五個大周天。
而謝無階每日只修劍心劍意,其他時間有時就在山谷裏,有時也會出谷。
這日修煉完,我在一株海棠樹上找到了他。
他又在看那顆九轉定魂珠。
-9-
大約無論什麼樣的鬼,本性都是貪婪的,那顆漂亮珠子對我有強烈的吸引力。
我刻意移開視線:
「你已煉成這珠子好些時候了,爲何還不用它?」
陽光從枝葉間灑下,謝無階把我攏進懷裏許久,才答非所問:
「誰說沒有用它,她已經完整在我身邊了。」
我自認爲很聽得懂人話,可這話也太雲裏霧裏了。
看在他幫我遮去日光的份上,我舒服地窩着沒反駁他。
「以後,你便叫我三郎好不好?」
「那怎麼行?這是你和容小姐之間的稱呼,她要是知道還有其他人這麼叫你,會傷心的。」
謝無階好笑地問:「你都和我雙修了,又怎麼說?」
我有些愧疚,但嘴硬:
「容小姐若見你總是這樣難過,也會允許我給你點安慰的。」
「而且你不是說,我可以成爲鬼王,法力無邊嗎?到時候,你去爲容小姐報仇,我就能幫你了。」
謝無階頓了頓:
「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嗎?爲何要幫我?連那老婆婆都說容小姐罪孽深重。」
「這裏面的對錯誰曉得呢?」
他不願意告訴我容小姐的事,我便不問,
「你不就是要把九州宗門掀個天翻地覆嗎?可他們畢竟根基深厚,你本事再大,以一人之力也難全身而退。」
「我若成了鬼王,就可以幫你掃蕩宗門、討回公道,事後,還可以將你帶回鬼界藏起來,那不是正好?」
身後的人良久沒有作聲。
我有些不安地回頭,卻正被他吻在脣上。
「你這小色鬼還想把我藏起來?」
謝無階低笑一聲,
「不如我們先來試試白日雙修,怎麼樣……」
星霜屢變,春去秋來。
我和謝無階就這樣修煉了整整三年。
時節再次進入了七月。
七月半,鬼門開。
謝無階站在落日餘暉裏,身後是熟悉的翠綠山谷,前方是黑氣森森的陰陽道。
他朝我伸出手:
「準備好九幽奪位了麼,鬼王大人?」
-10-
鬼界之主,百年爭奪一次。
但如今的鬼王青玄因力量強大,已坐穩鬼界之主千年之久。
我以爲謝無階會直接帶我去找青玄,不想,他卻牽着我先進了鬼市。
羣鬼狂歡、光怪陸離的無盡長街上,出現了一座幽靜宅邸。
宅門口掛着紅燈籠,宅內竟佈置了一個喜堂。
謝無階環視一圈,轉頭對我輕笑:
「既然這裏萬事俱全,不如我們成個親玩玩,如何?」
鬼是沒有心跳的,可一瞬間,我還是覺得胸口砰砰作響。
我知道相伴這麼久,他或許有些歡喜我,或許想讓我高興一下,可是——
「不要。」
「爲何不要?」
「你心中的摯愛是容小姐,即使她不在了,你也不該娶別人,玩玩也不行。」
我艱難地繼續道,
「我、我只要陪在你身邊就好了。」
謝無階喉間動了動,忽地把我按進他懷裏。
他堅硬的胸膛從來沒有這樣重地起伏過。
我想抬頭看他,他卻更緊地按住了我。
許久之後,謝無階終於放開我,臉上是若無其事的笑:
「沒想到你這小鬼規矩還挺多,那便聽你的,走吧。」
我隱隱不安,用力反握住了他的手。
沒多久,我們便到了無間鏡宮。
這是九幽陰氣最重之處,亦是鬼王爭奪之地。
我上前剛取了鬼籤,宮門立開。
無數驚奇興奮的鬼,跟着我們湧進了無間鏡宮觀戰。
大殿前方傳來沉沉笑聲:
「堯光君,這就是你帶來的小鬼?未免太嫩了點吧?」
謝無階輕嘖一聲:
「青玄,你已有六百年沒被挑戰過了,莫不是怕了後起之秀?」
他們二人語氣熟稔,分明是老相識了。
我這才明白,爲何鬼市上能出現那座喜宅。
青玄從寶座上站了起來:
「大言不慚,不過看在你的份上,本座會給這小鬼留條活路的。」
我仰面對謝無階笑了笑:「放心,不會給你丟臉的。」
謝無階定定看了我好一會兒,鬆開了我的手:
「好,去吧。」
-11-
我緩緩走向大殿中央,一條絳紅長綾從我袖中鑽出。
當年豔鬼姐姐殺了負心佛子後,心願已了,兩千年道行化作無情長綾,我又以佛子脊骨煉入綾中,方得了這件武器——
忘川。
青玄長眸一狹,說了句略顯奇怪的話:
「沒想到區區四百年道行,竟又煉出了如此神兵。」
語畢,殿中陰煞大盛,鬼氣暴溢。
轉瞬間,忘川與青玄的雙刃已過了數百招,看熱鬧的閒鬼們都被強大的煞氣逼出了大殿,而我也漸漸落了下風,手臂被劃了一道。
餘光裏,謝無階蹙眉向我走了兩步。
我抿抿脣,和九州最強劍修雙修三年的特殊合力,再加上忘川的神力和我的天賦,不該和青玄差太多的。
我凝神將幾股力量合而爲一,注入忘川。
青玄果然被我逼退半步!
我精神大振,又往謝無階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一眼卻是一驚,謝無階不在那兒了!
與此同時,對面的青玄身形一動,竟回到了寶座之上:
「小鬼,不用找了,謝無階已經離開了。」
我愣在原地,完全聽不懂他的話:
「離開?去哪兒?可我還在這兒?」
「你又爲何不打了?我們還沒決出新的鬼王。」
「還不明白嗎?他要給小青梅報仇去了,把你留在本座這裏了。」
青玄言罷,雙刃一揮,大殿裏升起一個幽火陣法,霎時將我罩入其間。
我怔了片刻,驟然蓄力向陣法外衝去:
「不對!他是帶我來成爲鬼王,然後和他一起去報仇的!」
「他不會扔下我的——」
我被陣法猛地彈了回來,可又立刻爬起來不顧一切地再次撞過去,
「你這騙子!放我出去!」
「謝無階纔是騙子。」
青玄看我的目光幾乎帶上了憐憫,
「他騙你來這,從來不是爲了讓你當鬼王,而是因爲只有我能困住你。」
「他也沒想過帶你一起去與九州宗門爲敵,和你雙修是爲了讓你增強力量,免得他若活不下來,以後無人能護你。」
「如今陰陽兩界確實沒人能輕易拿捏你了,小鬼別辜負他一番心意,好好在此待著吧,等謝無階和那些宗門世家的恩怨了了,本座自然會放你出去。」
-12-
山谷裏三年的親密,謝無階勾着脣角的俊美面容,彷彿還在眼前。
胸口早已死去的心臟,忽然痛得如被刀割。
「不行……我要去幫他……」
我對着青玄的背影喃喃自語,
「我要出去幫他!」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閉目盤坐,操控着忘川尋找幽火陣法的弱點。
一天、兩天、三天、十天、十五天……
第二十天。
忘川終於在法陣左下方位撞出了一條裂縫。
片刻後,陣法轟然破碎,幻化成無數幽冥之火,詭燦若星河傾覆。
我倏地睜開眸子,無意多看這「盛大」的美景一眼,便急急向殿外飛去。
因此,也沒看到青玄趕來後,驟變的神色。
我一路出了鬼界,到了人間。
原以爲需要費點時間,才能弄清楚謝無階的行蹤,不想,現在整個九州的修士都在討論他的事:
「枉我們奉他堯光君爲正道之光,他竟幹出殺師屠門之事!」
「哎,誰能想到謝無階就是容月夕的情郎呢?按他所說,容月夕當年煉出的並非血祭邪器,而是能救世的靈器,只是力量太過強大,引得幾大宗主爲了搶奪靈器,滅了容家全門。」
「胡說!一個小小妖女天賦再強,能煉出什麼救世寶貝?堂堂九大宗門還能一起污衊她不成?不過是謝無階狂悖之行的藉口罷了!」
「說得對!如今其他八大宗門都已趕往劍宗,任他謝無階再強,能抵得過這般圍剿?」
……
聽到此處,我自暗處離開。
一天一夜後,趕到了劍宗山門下。
-13-
山門處鸞車金駕、靈獸坐騎無數,幾大宗門已經到齊,還聚集了無數小宗門及散修。
我遠遠看了一眼,便徑直往山上去。
劍宗作爲九州第一宗門,殿宇樓閣本都建得恢弘威嚴,如今幾處大殿卻都損毀嚴重,顯然經歷過一場大戰。
是大戰,不是惡戰。
因爲謝無階玄衣繡金,正臨風站在高高的天虛臺上。
沒有絲毫受傷的跡象。
他冷漠的眸色忽地一動,居高臨下朝我望來。
「……青玄竟沒有困住你。」
我也飛上了天虛臺,仰頭看他:「你騙我。」
謝無階沉默須臾:
「爲她報仇是我一個人的事,我不想要任何無關之人插手,你走吧。」
「我不走,你趕我我也不走。」
我含淚道,
「你爲她報仇是你的事,我要陪你是我的事。」
謝無階的墨眸中翻湧起復雜的情緒。
我還辨不清是什麼,山前玉階上遙遙傳來了熙攘之聲。
是那些宗門也快到山頂了。
「我有些後悔了,不過你來了,也好。」
謝無階驀地輕笑一聲,
「跟我來。」
我不明其意,只以爲他願意讓我從旁協助了。
謝無階牽着我進了一處半坍塌的廢殿,把我拉到窗邊溫聲耳語:
「從這裏可以清楚地看到天虛臺上的一切,一會兒你就站在此處,看我如何將那些虛僞無恥的宗門正派斬於劍下,好不好?」
「那我要幫你做什麼?」
謝無階低頭吻我。
輾轉深入,纏綿難捨。
「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仔細看着那些人有多痛苦。」
不待我從柔情裏Ţṻ₊反應過來,熟悉的氣息已經離開,又是一道法陣隔離在我眼前。
「謝無階,你做什麼?!」
我急得撲到法陣上大聲問他。
謝無階溫柔地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轉身飛回了天虛臺。
-14-
不多時,浩浩蕩蕩的圍剿之師到達山頂。
「阿彌陀佛。」
一聲聲如洪鐘的佛號後,萬佛宗的渡厄禪師慈悲開口,
「謝施主,玉池峯主指證你弒殺宗主,屠戮同門十一峯峯主,你可承認此事?」
鸞車上,瑤池仙宗宗主碧霞元君的語氣就沒那麼客氣了:
「還有我門首席弟子林若茵,是不是也死於你手?」
「是啊。」謝無階負手而立,「玉池峯主不就是我故意放去給諸位報信的麼?」
他的態度如此輕慢。
渡厄禪師皺了眉頭:
「謝施主靈根得天獨厚,本可修成正果,如今犯下此等滔天罪行,卻絲毫沒有悔過之意,那便休要怪我等爲宗盟重施懲戒了。」
「怎麼連我殺師的緣由都不敢論道,就要懲戒?莫不是禪師心中也有鬼?」
此話一出,衆人憤慨,紛紛喊道:
「禪師,那就與他論道,叫他死個明白!」
「不就是爲容家妖女的事?她爲煉邪器,以活人爲祭,自作孽不可活,我倒要看看你有甚道可論!」
碧霞元君冷哼,率先羽衣飄飛上了天虛臺。
其他宗主、各門長老峯主,緊隨其後。
謝無階如清點人頭一般,緩緩環視一圈:
「很好,都齊了。」
-15-
「你們是不是以爲四百年前的事,做得天衣無縫?」
「半年前,你們以爲又是誰殺的血煞老祖?」
聽到血煞老祖,幾個宗主面上皆是一變。
謝無階笑了笑,手中突然多了一塊罕見的高品留影石,他以靈力注入,空中立刻幻出鏡面。
鏡中,血煞老祖狼狽不堪滾落在地,一柄銀光長劍停在他喉間,他卻反而發出桀桀怪笑:
「謝無階,你殺了我又如何?」
「當初可是你師父聯合其他宗門,與老祖我做的這筆交易。我得鮮活男女,他們分那容家靈器。你若要爲你那小情兒報仇,先去——」
「胡說!」
不等血煞老祖說完,玉池峯主高聲打斷,
「血煞老祖恨不得我們宗盟自相殘殺,他的話根本不能信!」
「哦,是麼?那他們呢?」
謝無階手一動,鏡面裏也跟着一變,竟是幾天前他在劍宗大開殺戒時的場面。
衆人眼睜睜地看着劍宗宗主和其他峯主如何一個個落敗被殺。
最後,棲霞峯主和藏經峯主在無路可逃之時,終於哀聲求饒:
「無階師侄,不要殺我們,我們願意爲容月夕證明清白啊!」
「四百年前,渡厄禪師第一次見到容月夕煉出的無量蓮燈,就知這靈器能助修煉者突破境界。
「他曾想借這蓮燈閉關突破元嬰境,可容月夕卻說世間妖魔橫行,瘟疫遍地,她要先用這蓮燈渡世人疾苦。」
棲霞峯主顫顫巍巍地開口:
「渡厄禪師便故意將蓮燈之事告訴了各大宗主,幾大宗主都想奪此靈器,卻又擔心自己先下手,會被其他宗主背刺。
「正巧那血煞老祖也聽到了風聲,於是暗中提議,九大宗門任他取數千男女性命。
「而後將此事污衊給容月夕,便可順理成章地奪器滅門。
「師侄,我們也是在容月夕毀掉蓮燈時才知道真相,可爲了宗門臉面,我們也不得不啊——」
兩聲嘶啞慘叫後,鏡面消失。
「諸位,還有何話說?」
幾大宗主臉色難看,互視一眼後,碧霞元君抬起下頜道:
「那又如何?這世間本就是強者爲尊,要怪就怪容月夕不夠強,有煉出法器的本事,卻沒有自保的能力!」
-15-
謝無階眸色如萬年寒冰:
「這麼說你們認了此事了?」
此時天虛臺下,一貫囂張的瑤池仙宗弟子竟覺得他們宗主所說理所當然,其他宗門弟子和無數散修們卻到底受到了衝擊,一時神情各異。
「大家莫要誤會了碧霞元君。」
渡厄禪師見狀,立刻出言補救,
「我等日夜苦修皆是爲了一窺天道,可九州大陸已有千年未出飛昇大能,碧霞元君與其他宗主想要那無量蓮燈,便是爲了給諸位探明問道之路。」
「誰知容施主執迷不悟,要以燈救凡人,而置大道於不顧,各位宗主這纔不得已對容家出手。」
「禪師的意思是,修士的命比那些凡人的命更重要了?」
謝無階聽得放聲大笑,
「好個強者爲尊!好個強盜道理!照你們這麼說,我師父和那幾個峯主死於我劍下,也只能怪他們不夠強了?」
「我若今日在此取諸位性命,也只能怪諸位不夠強了?」
「豎子好大的口氣,今日便送你去和那不知好歹的容月夕作伴!」
碧霞元君怒斥,懷中琵琶錚鳴一聲。
這一聲便是信號,渡厄禪師捻動佛珠,其他宗主和峯主長老亦同時亮出武器。
——竟是連個敢與謝無階對決的也沒有,從一開始就打算圍攻。
謝無階亦緩緩拔劍。
他的劍,名不歸,乃崑崙劍池認主的神劍。
正是大戰將臨之時,謝無階卻劍身一轉,不歸劍猛然向下刺入天虛臺中。
剎那間,天虛臺的石面上金光大盛,繁複精密的符文紋路從不歸劍的劍尖顯現,快速向外蔓延。
-16-
「萬象通靈陣?!」
衆人尚驚懼不明,渡厄禪師最先認出了法陣,
「此陣需入化神境才能用得了嗎?難道你當真……」
話落之時,法陣已成,天虛臺如被罩進一層淡淡的靈光裏。
謝無階神色嘲弄:
「渡厄,四百年已過,沒有小夕的蓮燈,你還未突破元嬰麼?」
渡厄臉上的「慈悲」,一時竟壓不住眼中的忌妒、憤恨。
碧霞更是嫉怒難掩:「謝無階即使入了化神境,也不過是初期,陣基脆弱,我等這就聯手破了此陣,叫他神魂俱滅!」
「說得對!」
其他宗主峯主立刻盤膝而坐,以渡厄和碧霞爲中心,結成同力,對抗法陣。
謝無階低低笑了一聲:
「我等這一天等了這麼久,可不能讓小夕失望了。」
他手中神劍又是一轉,地面突然震顫,十二道靈光自地底而來。
「謝無階借了劍宗十二峯靈脈之力固陣!這……還能這樣嗎?」天虛臺下的人羣皆震驚不已。
而臺上的渡厄等人立時覺得肩頭沉重,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從他們體內抽走靈力。
一個時辰後,境界低一些的峯主長老已汗流滿面,甚至吐了血。
兩個時辰後,碧霞忽然尖叫一聲:
「啊!我的頭髮、我的容顏!」
只見她原本引以爲豪的一頭烏髮已成半白,臉上也迅速爬上皺紋。
「碧霞,穩住,謝無階的狀況不比我們好多少!」渡厄氣息不穩道。
謝無階的狀況確實也不輕鬆。
他雙目微閉,臉色蒼白,顯然以一人之力對抗這麼多元嬰修士,強大的靈力已消耗過度。
我被困在廢殿裏目睹着這一切,雖然焦急萬分,心底卻相信謝無階。
他的外貌並未發生變化,說明他還支撐得住。
只待他將那些害了容小姐的人都殺盡了,靈力也會耗盡,禁錮我的陣法自然無以爲繼,我便可立刻飛過去,將他帶走。
他的修爲和壽元大概都會嚴重受損,但沒關係,我會保護他,假以幾百年,他必定可以修煉回來。
我的判斷是對的。
那些宗主峯主的臉上愈見痛苦恐懼,鬚髮白得更快,連那渡厄的麪皮也皺得愈發難看。
可就在此時,天邊驟起黑雲,一道攜雷霆之勢的陰煞之氣重重劈向謝無階的法陣!
我驚得幾乎魂飛魄散——
青玄?!
-17-
那一道鬼氣劈下,謝無階的脣角驀地溢出一絲鮮血。
陣法鬆動,陣內諸人壓力驟減。
「鬼王青玄!」
碧霞等人驚懼交加,卻還不敢確認來的是敵是友。
謝無階慢慢抬起頭:「青玄,你這是何意?」
天虛臺上方,鬼使陰將如黑雲壓境。
青玄立於最前方,嘆息道:
「老友,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那小鬼太強,竟然破了我的幽火陣。」
「我思來想去,留不得她,自然也留不得你了。」
我聽得這句話,腦海中一懵,只剩下一個念頭——
是我害了謝無階!
天虛臺上,卻傳來謝無階的縱聲大笑:
「是人、是鬼、是佛,原來都是同路!」
「你的靈力已所剩無幾,莫要強撐了。」
青玄目中一閃,雙刃已再次劈下。
「鏗!」一聲,不歸神劍終於不堪重負,斷作兩截。
萬象通靈陣零落崩塌,謝無階堪堪用斷劍擋住了鬼氣。
「渡厄禪師、各位宗主,」青玄乜向了天虛臺上狼狽的正道諸人,「可願與本座合作,共誅謝無階,再將他那心愛的小鬼找出來斬草除根?」
渡厄故作沉默,其他人雖還不知他指的小鬼是誰,但命都差點沒了,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只附和道:
「好,先誅謝無階!」
衆人蓄起殘餘靈力,與青玄的鬼氣一道,洶湧壓向謝無階。
謝無階冷笑一聲,以所剩靈力注入斷劍。
與此同時,我的耳邊響起輕輕的一句傳音「快走。」
我猛地向前撲去,țų₂卻摔到了地上。
——禁錮陣法消失了。
也就是說謝無階的靈力耗盡,根本擋不住這一擊!
我心神俱裂,用最快的速度衝向天虛臺。
快些,再快些!
「轟隆——」
幾股靈力鬼力碰撞到一起,炸出電閃雷鳴。
「謝無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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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住滿身是血的謝無階,泣不成聲。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來,青玄也不會來,你就能爲容小姐報仇了……」
「你沒有錯……」
謝無階握住了我的手,勉強對我勾了勾脣:
「記住,你從前沒有錯,現在也沒有錯。」
「這次錯的是我,不該把你牽扯進來。可你看見了嗎?那些人都已被我廢去大半修爲,以後只會生不如死,我已經爲她報了仇,沒有遺憾了。現在我要去陪她了,你走吧,快走!」
「晚了。」青玄打斷了我們,意味深長道,「小鬼,我就知道你躲在附近。」
「謝無階,事已至此,你還不打算告訴她真相嗎?」
謝無階握着我的手一緊。
碧霞已先看出了玄機,驚問:
「這小鬼怎地與那容月夕有幾分相似?可容月夕當初不是被我們打得神魂俱滅了嗎?」
青玄嗤笑一聲:
「那便要怪你們還是小瞧了她那無量蓮燈,當初她的三魂七魄被打散後,又被那蓮燈碎片主動吸收了。」
「後來謝無階助我渡劫,換取我爲容月夕重整魂魄。只不過,那三魂中的一魂碎得太厲害,始終無法融合,她才失去了記憶。」
「什麼?這麼說她當真就是容月夕?!」
所有人Ŧṻ⁾都朝我看來。
我呆呆地怔了好一會兒,才低頭去看謝無階。
謝無階的臉已漸漸變得透明,卻正深深地望着我:
「我原已決定不讓你記起那些痛苦,可惜世事總不如我願。」
「或許這便是因果。」
他說着展開手掌,那顆璀璨的九轉定魂珠旋轉着化作了一縷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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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前瞬間天旋地轉。
生前的記憶如走馬燈般,一幕幕閃過。
樸實無華的蓮燈前。
渡厄循循善誘:「容施主悲憫之心令人讚佩,不過,若能讓貧僧藉此蓮燈閉關百年,屆時,貧僧突破了元嬰境,不就可率萬佛宗弟子普渡更多人嗎?」
我眉尖輕蹙:「可是禪師,凡人壽數也不過幾十年,晚輩認爲這樣不妥……」
熊熊燃燒的無邊業火中。
母親、哥哥、族伯族兄姊們,和無數曾經熟悉的面孔倒在血泊裏。
九大宗主高高在上:「容月夕,這一切都是你不知好歹、咎由自取的結果。」
「不是,夕兒!」父親在被大火吞噬前,竭力向我大喊,「記住,這不是你的錯,你從來都沒有錯,不要責怪自己……」
陰暗幽森的水牢底。
我被一柄利劍當胸釘於壁上。
林若茵對碧霞道:「師父,不如先震碎她的丹田,再廢她的識海,沒有人能抵得住這種痛苦,到時還怕她不說那蓮燈的下落和用法嗎?」
剜心剔骨般的疼襲來時,我頭痛欲裂,眼前的畫面又一轉。
桃花十里,七歲的謝無階捧着一堆東西放在我面前:
「容小夕,我好喜歡你,以後你做我的新娘好不好?我會把我所有的寶貝都給你!」
「好呀。」我着迷地擺弄着沒見過的靈器,「那以後我在家煉器,三郎就去外面斬妖除魔。」
夏日蟬鳴,十二歲的謝無階拉着我,滿頭大汗地從怪石邊站起來:
「名字刻好了,這可是誓言哦,以後我們就要像書中說的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緋紅着臉,鄭重地點頭。
竹搖清影,俊美無雙的少年謝無階輕撫過我額前的碎髮:
「小夕,若我此去崑崙能得神劍認主,也算配得上你的無量蓮燈了,到時我便將我們的事稟告師父,你可願意嫁給我?」
「傻瓜,有沒有神劍,我都願意嫁給你,我只要你平安回來……」
眼前的混沌消失,我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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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小夕,是我太自私了,我本該在你說不想記起前世的仇怨時,離開你的。」
謝無階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淡,撫在我臉上的手指輕如羽毛,
「可四百年了,我實在太想你了,我捨不得放開。不要怪我,好嗎?」
「傻瓜,我怎麼會怪你?」
我的淚止不住地滴落下去,卻穿過他的身體,落在了天虛臺上。
謝無階笑了,周身開始散出淡金色的流光:
「不過,至少我做對了一件事,你現在的力量很強大,答應我,不要再讓那些人傷到你。」
「還有可以的話,忘了我好好活下去吧,好嗎?」
「不……三郎!」
我眼前一片水霧,徒勞地想要抓住那光暈,
「三郎,不要離開我,我們還沒成親、還沒成親呀……」
「三郎——」
金色流光灑在我的臉上,我的懷裏空空如也。
……
「小鬼,不用太傷心了。」
青玄看夠了戲,笑道,
「本座馬上就送你和謝無階同歸塵土。」
「衆鬼聽令,方圓百里,鬼力成網,不要讓她跑了。」
渡厄碧霞等人反應過來,也立刻高喊道:
「各宗門弟子,謝無階已死,再與我們一同誅滅容月夕這惡鬼!」
-21-
鬼要殺鬼,人要殺鬼。
人與鬼殺鬼,人與鬼殺人。
人與鬼,難辨。
何等荒謬?
我知道謝無階想讓我全身而退,可我……
我抹了抹臉上的淚,連最後那點金光也已離我而去。
我拾起謝無階的斷劍,本該失去靈力的劍身突然像受到了感應,微微震顫。
一股不知由何而來的力量從我的掌心湧入,與我身體裏的憤怒、絕望、悲傷混在一起,急速膨脹、上升。
幾乎要炸裂我的心臟時。
忘川紅綾驟然一振,灌滿靈力與鬼力飛向空中,獵獵如萬里風鵬。
「諸鬼使陰將,」
我緩緩抬起了頭,周身黑氣繚繞,
「鬼界之主,百年一爭,當日青玄與我還未決出勝負,今日他何以號令衆鬼?」
「青玄身爲鬼王,卻不敢與我對決,反要借力殺我,他又何以再稱鬼界之主?!」
青玄怒不可遏:
「小鬼口出狂言,本座不過是不屑與你對決!」
以黑白二使爲首的鬼使陰將們靜默片刻,卻選擇轉身隱入暗處。
我又望向天虛臺下的宗門弟子和散修:
「渡厄碧霞說強者爲尊,你們再看看他們現在的樣子,還算得上強者嗎?他們還配讓你們聽令仰視嗎?」
「今日我若爲你們除去這些人,九大宗門的靈脈便可由你們重新分配,你們就不想成爲被尊者嗎?」
這些人先前已被謝無階的鏡像證據動搖,現在又被如此巨大的利益誘惑,幾乎同時停下了邁向天虛臺的腳步。
渡厄急道:「諸位,斬魔除鬼乃是我等正道天職啊。」
碧霞氣急敗壞:「我是你們的宗主, 誰敢不聽我的命令?給我圍剿妖女!」
可惜,道義已敗,強者不強。
無人在意他們的話。
青玄冷哼一聲,
「憑我們也足以誅殺容月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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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大戰整整打了三天三夜。
山崩地裂,風雲變色。
最後,我終於在青玄最虛弱的正午之時, 借正陽之力, 穿透了他的鬼甲。
忘川絞碎鬼體那一刻,青玄的神魂化作漫天焦黑碎屑。
青玄一死, 早就被謝無階重創的宗門之人便根本不足爲懼。
忘川纏住了碧霞的脖子, 將她吊至天虛臺上方。
衆人大駭失色。
碧霞低頭才發現, 自己的雙足已成白骨, 接着是小腿、膝蓋、大腿……直到胸口。
「啊——」她發出淒厲的尖叫聲。
卻戛然而止。
留在半空中的,只剩一副白森森的骷髏。
在她之後, 是落雲宗宗主、青陽宗宗主、巨劍門門主、玉池峯峯主……
直到最後, 只餘渡厄。
他修爲盡失,如凡人老叟,竟已恐懼得跪倒在地,抖如篩糠:
「容、容施主, 貧僧當年也是一時糊塗, 你只要肯放過我,我必將帶領萬佛宗弟ẗű⁾子行善人間——」
第一百零八具枯骨。
結束了。
我怔怔地站了許久,再次轉向天虛臺下的宗門弟子:
「這些人的下場, 你們都看到了。走吧,回去重整你們的宗門, 只是都記住了——」
「若行不義, 必有天道輪迴。」
衆人默然, 轉身下山。
與此同時, 暗處鬼影重重, 陰風呼號:
「幽冥新尊,萬鬼聽令!」
「幽冥新尊,萬鬼聽令!」
我抱起不歸斷劍, 向熟悉的山谷方向慢慢走去。
謝無階,聽見了嗎?
我真的成了鬼王呢。
-23-
之後百年,我在山谷中重新煉製了一盞蓮燈。
雖不及生前那盞好用,也沒有了修煉破境的作用, 但對人間的瘟疫疾病仍有莫大益處。
亂世之中,嬰孩本是十難存一,蓮燈出世後,卻可十存七八。
四百年後,當又一個治世與亂世的輪迴結束。
春光明媚, 綠草如茵。
我摘下枝椏上的蝴蝶紙鳶, 走到一țṻⁱ個可愛的五歲小男孩身前蹲下:
「喏, 還給你。」
他微微歪頭地看着我:
「姐姐,你爲什麼沒有影子, 你是鬼嗎?」
我一下手足無措起來。
太高興了, 竟忘了僞裝。
「呀姐姐別哭,鬼也分好鬼惡鬼的Ťű̂₋。」
小男孩連忙伸手來抹我臉上的眼淚,
「姐姐的眼睛這麼漂亮, 一定是好鬼。」
「我在家中排行第三,你可以叫我三郎,姐姐你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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