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開在淮夏

導師給我介紹了一份家教,說是給她兒子補課。
我尋思着,導師人好,她兒子應該也好教。
敲開了門,眼前的帥哥一頭銀髮,寬肩窄腰,比我還高一個頭。
我:「導師,您讓我教他什麼課來着?」
導師大手一揮:「教他做人!」

-1-
銀髮帥哥叼着根棒棒糖,四十五度斜向下地看着我……
「家教?哪門子家教?老子都二十歲了,還他媽請家教?」
「這是什麼新型詐騙嗎?還帶發展線下的?」
「老師,教的哪門課啊?教數學還是教語文……」
「弟弟?沒有弟弟,我媽就我一獨生子,消息沒打聽清楚?」
「江遊瑛!」我打斷他嘰裏呱啦的一堆話,將手機舉到他跟前,「你媽,你媽媽江遊瑛請的家教,我不是詐騙……」
他插着兜,彎下腰看了眼我的手機界面,「嘖」了一聲。
而後倚着門,懶懶地笑道:「教我……做人?」
我頭皮有些發麻,眼神亂瞟,最後定在他胸口處,解釋道:「可能我導師搞錯了,我回去再問一下,不好意思,打擾了。」
說完,我揹着包,腳下一溜,就要往外跑。
下一秒,揹包帶子被人抓住。
我回頭,銀髮帥哥一根食指正勾着我包,我眨眨眼:?
「我媽,一小時多少請你的?」
我:「一小時……五……五百元。」
他挑眉:「一小時才五百?」
ƭṻₒ我:才?
要知道現在大學生家教的市場價,985/211 院校的一小時高一點的話有個兩三百,再低一點普通院校有個一百多、兩百時薪就很厲害了。
一小時五百是我目前接的最高時薪的家教了,我原以爲錢難賺,屎難喫,這麼貴的時薪,難喫也要忍着。
不過,目前這架勢,我這五百時薪的家教估計要泡湯了,我內心嘆第八十八口氣的時候——
他勾着我的書包,懶懶地接了句:「來都來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所以?……
「不試下課嗎?老師——」
他勾脣看着我,像看一隻好玩的寵物。
我心下警鈴大作,預感有些不妙。
我擺手:「搞錯了,真搞錯了,你都二十歲了,哪裏需要什麼家教?我看這什麼試課就更不用了,這不合適……」
開玩笑,我難不成真一小時五百教他做人?
我還沒他年紀大呢,我教他做人,教他做啥人?教他做女人嗎?我自己還沒做明白呢!
「那你就忍心辜負我媽的期待?」
不是,你媽什麼期待?是你考滿分的期待,還是你期中考年級再進步十名的期待?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問,他拆了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塞進我嘴裏。
「當然……」他笑道,「是教我好好地做人的期待。」
「時薪不滿意?」
「我再給你加五百怎麼樣?」
「一小時一千,一天兩小時,教教我怎麼做人唄?」
我一臉無語地看着他,嘬了一口棒棒糖,腦子裏瘋狂地運轉着。
說實話,一開始嘛,我就是見錢眼開,週末四個小時,我就能賺兩千元,一個月只要四天我就能拿到八千元。
有了這八千元,我不僅可以不用找家裏拿錢,我還可以給家裏補貼。
在開門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其實內心挺失望的,有種煮熟了的鴨子飛了的感覺。
我舔了舔嘴角,試探地問道:「你……你真不會做人?」
顯然這話有點傻,他看着我,捂着拳頭笑了半天。
最後,我妥協了,爲了錢,我決定先試下課,萬一不行,我就跑,反正也沒中介費。

-2-
答應後,我就後悔了,我跟……呃……我的學生……一米八多的學生顧淮,我倆看着書桌上我翻出來的一堆高中課本,面面相覷。
顧淮隨手翻了翻那些書,坐在沙發上佝着身子,拿起一雙黑色手套慢悠悠地戴着。
「我媽怎麼把你誆來的?給你說我今年高几?」他亮出白白的牙齒,咬住手套上的黑繩,一雙桃花眼戲謔地看着我。
我盲猜,顧淮這人屬於體重一百斤,九十九斤大約都是反骨的那種人。
他這一頭銀髮要是放在別人身上估計挺災難的,但他偏偏長了張精緻美麗的臉,連耳朵上的耳釘都看着格外好看。
我乖巧地坐着,雙手搭在膝蓋上,老實地回答:「江老師沒說,只說讓我先過來看看,這書是我自己準備的。」
他站起身,問我:「好學生,玩過摩托嗎?」
我點點頭,雖然不明白這跟上課有什麼關係,還是乖乖地回道:「我爸爸以前是開摩托的,我也會開一點。」
……
他笑了下,薅了一把頭髮,順滑得嘞。
顧淮拎着我出了門,從地下車庫隨便挑了輛車將我塞了進去。
我扒着車門,有些懷疑,有些害怕:「你要帶我去哪兒?」
「去上課啊——」
下一秒,車子「哧溜」一聲滑了出去,我趕緊扣住安全帶。
「你真是江遊瑛的兒子?」
「怎麼,不像?」
「你媽身份證號多少?」
「怕我把你拉去賣了?」
「現在噶腰子的新聞還挺多……」
他瞥了我一眼,笑道:「你知道,你現在坐的這輛車要嘎多少腰子才能買得起嗎?」
我不想知道,我想回家。

-3-
半小時後,顧淮的車開進一個地下車庫,車一熄火,立馬有人迎了上來,又是忙着開車門,又是忙着幫我們拿東西。
顧淮下巴一抬,催道:「下車。」
我捏緊書包,慢吞吞地下車了。
他從車後座拿出一頂黑色頭盔,在我頭上比了比,半晌道:「大了,頭怎麼長得這麼小?」
我有些不安地問他:「你想做什麼?我不會玩摩托車,我頂多就是開開電動車,這個我真不行……」
錢是重要,但小命更重要。
他將頭盔往後一扔,身後的人穩穩地接住。
「放心,要不了你小命,這個圈子裏,我技術稱第一,沒人敢稱第二。」
他身後的西裝男怕我不信,猛地點頭,然後豎起大拇指放在胸前,彷彿保險銷售廣告形象人。
摩托車的場地大得離譜,我們到時場上已經聚了一批人,都倚在自己的車旁。
我還沉浸在等下該怎麼死的思緒裏,埋着頭跟在顧淮身後,他一停下,我的腦袋自動撞地了上去。
隱約地聽到他笑了一聲,我還沒細聽,就聽見對面在問。
對方語氣嘲諷得很:「顧淮,不是說好了今天玩帶人的嗎?怎麼,人緣這麼差?」
顧淮沒回頭,伸手往後一撈,第一下沒撈到,我眼看着他的手在我眼前撲騰,下意識地將手遞給他。
他的手明顯地停頓了一下,然後一把牽住,將我拉了出來,往身前一放。
顧淮語氣狂傲地衝着對方道:「管好你自己,不勞操心。」
我這纔看清對面的陣仗,黑皮衣、黑褲子的一堆,男的女的都有。
說實話,我臉盲,看誰都一樣,這堆人裏我只認得出顧淮。
對方領頭的看了我一眼,嗤笑了一聲:「哈,你這哪裏找來的小白兔?等下要是嚇尿了,可就丟死人嘍。」
他這話一出,我臉色瞬間紅了,偏偏這會兒,顧淮還在認真地思考這個可能性。
他眉頭緊鎖,換了個方式激勵我:「這個贏了有獎金,五萬塊左右,我給你保證鐵定能贏,到時候獎金分你一半,這不比你那一小時五百的家教費牛逼?」
倒也不是爲了這一半的獎金,而是爲了我那不服輸的尊嚴。
這時,遠處一輛黑紅色的摩托車急速馳來,在我們一堆人面前打了個漂亮的側剎急停。
車上的女生摘下頭盔,一頭黑色長髮飄逸,露出一張美麗的臉龐。
她的目光在我和顧淮身上停留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轉走。
這時,一直站我旁邊的大哥開始噼裏啪啦地給我科普。
「小白兔,我跟你說,你跟淮哥這場必定要贏啊!剛那女生看見沒,這場比賽就是咱們淮哥跟季仰爲了那女生比的,這輸了可不行,多沒臉……」
我看了他一眼,糾正道:「我不叫小白兔,我叫林之夏。」
「所以,」我低聲地問道,「這是兩男爭一女的修羅場嗎?」
「呃,不過,要這麼說,我覺得淮哥的終局贏面很大。」
「怎麼說?」
「那王欽雅喜歡的是我們家淮哥來着。」
我想了想,問道:「那我要怎麼做,能幫他贏呢?」
大哥囑咐我:「別說話,抱緊他,安靜點。」
「喂,說什麼呢?過來。」顧淮迎着太陽,眯了眯眼朝我招手。
顧淮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件皮衣,給我穿上。
然後又摸出了護膝、護腕、護腰,能懟得都往我身上懟了。
他蹲在地上給我扣護膝,我看着他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銀髮,嚥了咽口水,安全措施越多我心越慌怎麼辦?
想了想,還是衝!
不是爲了那一半的獎金,不是爲了我那不服輸的尊嚴,是爲了顧淮那驚天動地的愛情!
一跨上車,我就聽話地緊緊扣地住顧淮的腰。
他悶悶的聲音地從頭盔中傳來,笑着說:「林老師,放鬆點,太緊了。」

-4-
聽到這話,我摳摳搜搜地放鬆了一個指節,顧淮低着頭看着腰間的細白雙手,莫名地笑了。
我埋着頭,只知道風像烈刀一樣地從身邊刮過。大哥說要安靜,爲了生命安全,我咬着牙安靜如雞。
車停的時候,顧淮長腳踩地,摘下頭盔,側身低頭看我,提醒道:「林老師,你小命還在,可以鬆開手了。」
我鬆了手,頭腦昏沉地扶着車子,坐了半晌,想要抬腳下車,卻發現沒有力氣。
顧淮發了善心,手臂一撈,一手圈住我的腰,將我抱了起來,穩當地放在地上,我的頭髮溼漉漉地貼在臉上,還不忘問他:「你那誰……咱倆贏回來了嗎?」
「什麼?」他沒聽清,湊近我問道。
我看了眼手錶,兩個小時剛剛好,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我說,兩小時到了!我要回學校!」
「這麼快?你這一天就上兩小時?再多幾小時呢?」
我往回走:「我沒空!」
退課退課!
回去我就退課!
這哪是我教他做人,明明是他在教我做人!
他在教我認真生活,珍惜生命!
顧淮跟在我身後,打發了過來搭訕的人:「不聚了,送我老師回家呢。」
車子停在學校外,我剛要下車,他拉着我,笑着問了一句:「你明天還來上課?明天不玩車了,你想上什麼就上什麼……」
我腦子一懵,我能上什麼?
思想品德?還是家庭倫理?還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於是,我誠實地拒絕了,我說:「使不得,我這人性格內向,喫席都要單獨地開一桌的那種,真不合適。」
顧淮樂了,賤嗖嗖地接了句:「那敢情好,我這人性格外向,去銀行取錢都不帶頭套的,咱倆挺互補,多合適。」
……
導師江遊瑛知道顧淮把我帶去玩摩托車後,罵了他一頓。
辦公室裏,她拉着我,給我解釋了一下:「夏夏,我跟你說,我讓你教顧淮做人這事真不是開玩笑。你們年輕人不是很流行看那什麼救贖文學來着?我就想,讓我們顧淮多跟你相處相處,說不定就能染上一些你身上的好品德。你不知道,你多乖啊,我做夢都想有個像你這樣的女兒,你曉得不?上次在走廊聽到你給你爸爸打電話,哎喲我心都化了……」
江遊瑛如今已經是四十幾歲的人了,但她長得很是美麗,眼尾的細紋反而讓她添上了歲月的溫柔。
我想到我剛進到這所學校的時候,剛見到她的第一面,她溫柔地問我的名字。
她手下就帶了我一個學生,在兩年多的大學生活裏,對我更是無微不至地照顧。
我搓着手道:「江老師,如果你跟顧淮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跟顧淮做朋友的,不用付我錢,這不合適……」
江老師大手一揮:「不介意!不過這錢你得拿,你的時間寶貴得緊,顧淮也不能浪費你一點時間。」
說話間,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我倆同時抬頭看了一眼門外——顧淮?
江老師比我還詫異:「你怎麼來了?」
顧淮插着兜走了進來,懶懶地坐在沙發上,看着我倆道:「接你下班啊,我親愛的媽媽。」
江老師「嗬」了一聲,對着我擠眉弄眼,悄聲道:「你別說,你還真別說,夏夏你這教人的功夫實在厲害……」
呃……我回想了一下,應當不是我的原因,或許是顧淮長大了?
畢竟長大往往只是一瞬間的事。
顧淮看着我,輕咳了一聲:「媽,你不給介紹下?」
「介紹啥?合着你倆昨天玩一天,還不認識?」
我想了想,昨天確實我倆連名字都沒互通,我抬手招了招:「你好,我叫林之夏。」
「你好,我叫顧淮。」他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經地回我。
江老師被一個電話叫了出去,辦公室剩下我倆面面相覷,有些許尷尬。
我藏在鞋子裏的腳指頭抓了抓地板,小聲道:「我還有點事,我就先走了,你幫我跟江老師說一聲。」
誰知道,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跟了出來,長腿一跨,人高馬大地擋了我的路。
然後,他理直氣壯地問道:「你今天怎麼沒來上課?對我不滿意?」
我在思考怎麼回他,能讓他滿意。
他又接着問:「還是薪資不滿意?」
我誠實地說:「都不是,挺滿意的,就是我能ṭŭₖ力有限,做人太難,教不來,不如你另請高明?」
他換了個說法:「你現在什麼專業?」
「經濟學。」
「行,那就這個。」
「什麼?」
「今兒起,老子要修個雙學位。」
……

-5-
舍友李琪趴在牀上說明天下午有兩校籃球賽,問我去不去。
我不太喜歡湊熱鬧,想了想還是拒絕,趴在桌上認真地查我的資料。
李琪「哧溜」地從牀上爬下來,搖着我的手臂:「不行不行,夏夏你得去啊!你不知道明天打頭的是咱們學院的男神沈安予嗎!」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茫然地抬頭țũ₊。
「你個榆木腦袋!」李琪掐着腰,改口道,「我聽說隔壁校帥哥巨多,你不去的話,沒人幫我要帥哥微信啊,去嘛去嘛!沒有你這張臉,我要不到帥哥微信,夏夏……」
……
隔壁校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偏理高校,而我們學校則是出了名的文科高校。
按理來說,在體育這塊兒是打不過人隔壁的,不過今年我們學院的沈安予帶的校隊很厲害,據說之前的比賽就沒輸過。
校隊聯賽聲勢很大,看臺上和內場全都是人。
我和李琪剛坐下,沈安予搭着條毛巾跑了過來。
「夏夏?」他穿着黃色球衣,一頭黑色短髮乾淨利落,他能被奉爲經濟學院男神是有道理的,長得確實帥氣。
不期然地,我想起了顧淮,沈安予沒有顧淮帥。
「學長,比賽加油!」我朝他笑道,手上做了個鼓勁兒的姿勢。
李琪看着沈安予跑向內場的身影,湊了過來:「你瞧他多有勁兒,你就這麼一句話,就給他搞得勁勁兒的。」
「爲榮譽而戰嘛。」我點頭。
「奇怪,對方的球員怎麼還沒上場?」李琪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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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場內開始驚呼,我循聲望去,一堆穿着白色球衣的人站了起來。
打頭的人非常顯眼,那一頭銀髮……我沉默了,顧淮?
身旁的李琪抓着我的手:「我擦,姐妹!這是極品,就這個就這個,你等下幫姐要個微信,不然姐妹死不瞑目啊!」
場上的顧淮似乎往我這裏看了一眼,我不確定有沒有看錯。
這時,李琪又叫道:「他剛剛看這裏了?是不是?」
我試圖讓她冷靜,提醒她:「李琪李琪,這個不行,這個真不行……這個人他有喜歡的人了,你要人家的微信不太好……」
她一臉被雷劈的表情看着我:「你怎麼知道?」
我隨口扯道:「之前好像聽說過……」
臨場休息時,李琪推我去給沈安予送水,她說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沒有心情給極品帥哥的對手送水。
我只好硬着頭皮下去,將水遞給沈安予時,他身旁的兄弟「哦哦哦」地起鬨,跟一羣發癲的猩猩似的。
冷不丁地,我脖子似乎有些涼,轉頭看去。
顧淮腳下踩着球,右手鬆鬆垮垮地搭在身側,兩指夾着一瓶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看他神色有些不大好。
他身側,還站着那天車場的那個女生王欽雅,看這架勢,估計那天的比賽他是贏了的。
我想了想,還是不要造成誤會,於是略過了他,低下頭轉身就走了。
下半場,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顧淮那一方勢頭很猛,幾乎是壓着沈安予打的。
連李琪這種不懂球的人都忍不住問:「擦,咱們學校籃球隊是挖了對方學校籃球隊的祖墳了嗎?」
我難以控制地看向場內的顧淮,看他被汗水沾溼的臉龐,看他像狩獵般銳利的眼神。
初春的陽光很好,不涼不燥,正在青春歲月正好的少年,總有一股勢要與天地逆反的張揚和不屈。

-6-
毫無意外地,在這麼猛的勢頭下,出道以來沒輸過的沈安予輸得灰溜溜的。
我方看臺同學聽取慘叫聲一片,我總覺得沈安予還會過來,正打算趁着混亂拉李琪逃離現場。
貓着腰剛走到一半,一個人影蓋了下來,我險些沒剎住車,就這麼撞上對方不可言說的部位,幸好他一抬手擋住了我的頭。
我直起身看着他,一臉莫名其妙,身旁的人也莫名地讓出了一條道。
李琪看看他,又看看我,戳了戳我肩膀:「夏夏,你認識他?」
不知道爲什麼,我下意識地就搖頭。
顧淮見我搖頭,眼神瞬間變了,上下掃着我,那眼神……用李琪的話來說是……
她奇怪地問:「那他怎麼一副你給他戴了綠帽子的表情?」
……
顧淮也沒拆穿我,裝模作樣道:「這位同學,我叫顧淮,能加個微信?」
他身後戴眼鏡的男生看了我一眼,湊到他耳邊,聲音不算小,勸道:「哥,這同學我瞅着好像隔壁校那經濟系系花林之夏,你是有多頭鐵,想不開要她的微信?找她要微信的男的,一百個裏成不了一個……」
「閉嘴。」顧淮涼涼地堵了回去。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有些緊張地捏着李琪的手,手心滲出了汗。
下一秒,我嘴瓢了,脫口:「不好意思……我,我沒有手機。」
……
李琪見狀,乾脆自己上了。
「帥哥帥哥,我家夏夏今兒真忘帶手機了,你要不加我,回頭我給你推她微信?」
顧淮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從兜裏抽出手機,還真掃了李琪的微信。
而後將腳邊的球往後踢,籃球推開人羣,滾出了一條通道,剛好夠我和李琪兩人走出去。
他下巴一抬,笑道:「去吧,記得推我微信。」

-7-
後來,聽李琪說,顧淮在隔壁校的名聲很大,他這人眼高於頂慣了,那天當衆要一個女生微信,還被拒絕了,還因此在學校表白牆被掛了幾天。
當然,他被掛了幾天,我就被連帶着掛了幾天。
李琪說加上微信的當天,她問過我後,就將我的微信推給顧淮了,可是好幾天過去了,我看了下微信裏空空如也的申請欄,不知道爲什麼心裏竟然有隱隱的失落。
——
再次見到顧淮,是在他家裏。
這天是江老師的生日,她開車將我帶回家,說是過一個簡單的生日,還說顧淮這幾天去國外參加什麼比賽。
顧家在臨市富華街道,在這樣的富人區,顧家獨佔了一座別墅羣。
也是這日我才知道,原來顧淮的爸爸就是臨市最大上市公司的老總,江老師在讀研究生時,遇見了回母校開講座的顧淮爸爸,兩人墜入愛河,經過幾番糾纏,最終修成了正果。
顧淮爸爸見到我,冷硬俊朗的臉上盡力地體現着溫和:「夏夏是吧?老聽阿瑛唸叨你,今天總算見到了,就當是在自己家,想要什麼讓阿姨們給你拿。」
我侷促地點點頭,笑着打招呼:「謝謝顧老師。」
顧淮爸爸嚴肅地點點頭,轉過頭找他老婆時,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被我聽到。
「阿瑛,那小女娃叫我老師,真有眼光……」
我正感到放鬆時,門口傳來聲音,驚喜地叫道:「先生、夫人,少爺回來了!」
顧淮回來了?不是說他在國外回不來嗎?
穿着一身旗袍的江老師,從樓梯探出身,替我問出了:「顧淮?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說不回來?」
顧淮看了坐在沙發上的我一眼,一邊脫外套一邊回:「剛好趕得上。」
「得了吧你,你哪次願意這麼趕?擱以往你不得在外面睡個三天才願意回來。」
江老師雖然嘴上損着他,但眉眼都因爲顧淮回來笑意盈盈的。
一個晚上,我跟顧淮都沒說過話,我有些懷疑,是不是當時在球場裝作不認識他,他在記仇。
後來,江老師讓他送我回學校,他纔不情不願地拿起外套,朝我淡淡道:「走吧,送你回去。」
我跟他爸媽道了別,再回頭,顧淮已經走出去大半路程了。
我只能撒開腳丫子往外追去,顧家別墅大得很,外頭立了一根根路燈,照得路面暈黃。
從別墅到大門口還有一斷下坡的路,我不知道爲什麼他不開車,要走着下去,可能是爲了消食。
我追上他,小聲道:「你把我送到最近的公交站或者地鐵站就好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停下腳步,側身回看着我,昏黃的路燈下,我只看到他影影綽綽的精緻眉眼。
「這裏,離最近的地鐵站要走二十分鐘,你走着去?」
「沒關係的,我可以騎共享單車,應該只要十分鐘。」
「林之夏。」他叫我的名字。
「嗯?」我抬頭看着他。
「手機拿出來。」
我從包裏拿出手機,雙手捧着手機,繼續抬頭看他。
「打開微信。」他的聲音有一種清冽的好聽,在秋季的夜晚裏,帶着讓人沉醉的秋海棠香氣。
我像是受了蠱惑,一步步地跟着他,每做完一步,就眼巴巴地抬頭看他。
顧淮看了我半晌,忍不住笑了出來,而後彎腰,一雙桃花眼與我平視,開口問我:「林之夏,能加個微信?」
我歪着頭看他:「我,我同學不是給過你……」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呢?我沒問,只知道他似乎很是注重儀式感,非要我親自同意加他,他纔開心。
後來,他帶着我在別墅羣裏繞了半小時,才走到了山腳的大門。
我問了一次,他神色坦蕩地說迷路了,我沒好再問,畢竟換作我家這麼大,我大概也會迷路。
顧淮的微信頭像是一隻小狗的簡筆畫,微信名就是一個 Gu。
我盯着他的頭像半天,點了進去,打開了他的朋友圈,竟然只有一條橫杆,什麼也沒有。
正當我要退出時,手一滑刷出了一條朋友圈。
圖上的地點應該是他家別墅裏的樹叢,配文是:大晚上的,碰見只兔子。
兔子?我點開圖片,雙指放大,眼睛都找瞎了,也沒找到什麼兔子影。
下一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我腦袋猛地清醒,迅速地點了幾下,退出了他的微信聊天框。
我腦袋空空地看着桌面上的兔子檯燈,提醒自己不可以這樣,所有的情感都是從目光所至開始的,當你下意識地把目光長久地放在某個人身上,久而久之地你就會慢慢地淪陷,我不可以這樣。
我剛要關掉手機,顧淮的微信頭像上出現一個紅點,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不知爲何有些緊張。
點開,他發來的消息:「明天有空嗎?有個東西要給你。」

-8-
我想了想,回道:「什麼東西?」
不對,這個語氣有些太過嚴肅。
我換了句:「是什麼東西呀?」
這個也不行,有點太過稔熟了。
我懊惱地拍了下額頭,有些無語地看着自己刪了又輸,輸了又刪的聊天框,最終發了句:「請問是什麼東西?」
對方回得很快:「很重要的東西,你要是沒空出來,我去你們學校。我申請下你們學校的進校碼,你到時給我掃下就行。」
下一秒,我翻出手機裏的課程表,仔細地對了對,明天下午是週三,學校的公休日,沒什麼事。
後來,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想,還是沒想到顧淮到底有非常重要的什麼東西是要給我的。
反倒是想了一夜,第二天醒來精神都不大好了。
李琪嘴裏含着牙膏泡沫問我:「你昨晚上偷漢子去了?」
下一秒,她看見我翻出衣櫃的衣服,吐掉了口水,眼神有鬼似的在我身上打量。
「你今天有約?」
「沒有啊。」
「那你一件一件地比着裙子做什麼?你平常連妝都不化,今天這麼反常?哪個帥哥勾你春心了?」
我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腦子瞬間清醒,一股腦地把衣服都塞了回去。
「沒有沒有,我就是在找一條褲子,沒有什麼約會。」
一個上午,我都頂着李琪那捉姦在牀的眼神,如坐鍼氈。
等我氣喘吁吁地跑到校門口時,穿着黑色衛衣和灰色褲子的顧淮,正倚在校門口,跟保衛處的大叔聊得火熱。
他一頭銀髮看起來還是桀驁不馴的樣子,但精緻白皙的臉像手作一樣好看。尤其是他此刻笑起來一雙桃花源燦燦的,右邊的梨渦像盛滿了甜汁一樣。
顧淮看見我,朝我招手,不知道他跟保衛大叔說了句什麼,那保衛大叔一臉「我懂了、我瞭解」的樣子看着我。
他的頭髮實在耀眼,我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跟他走在校園裏。
出了校門,拐角處就是紅綠燈,我與他隔着半個人的距離,人越聚越多。
綠燈一亮,我還沒想好要不要走,身後的人擠了過來,將我往顧淮身邊推了過去。
顧淮伸手,用另一側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拎到他另一側。
我:……
他摸了摸鼻子,解釋道:「這邊人少……」
我乾脆將他帶到附近人煙稀少的巷子裏,直接問:「你有什麼東西要給我的?」
他從身上摸出一個信封,說:「伸手。」
我伸出雙手,他將信封放在我手上:「說好了,獎金一人一半的,這裏面是一半的獎金,你拿着。」
一半?兩萬五?
說實話,我好心動,我得做多少兼職才能賺到兩萬五。
我嚥了咽口水,違心地說:「這不合適吧?」
雖然,我也捨命陪君子了,但我這貧窮又高貴的人格和尊嚴實在令我沒法拉下臉。
想了想,我還是將信封塞回給他:「真不用了,那兩個小時一千塊,你媽媽已經付給我了,你這個獎金跟我沒有關係,不過也祝賀你。」
祝賀你,修羅場勝利。
顧淮最後也沒逼我硬手下那兩萬五,退了一步說請我喫飯。
我原本有些擔心,我在想以顧淮的家境請喫飯必然是我去不起的餐廳,我甚至有些害怕到那樣高檔的地方去。
不過最後,他帶我去了一個非常普通的餐廳,是那種大學生平常聚會都會關顧的餐廳,顧淮顯然經常來這裏,老闆一見到他就笑眯眯地打招呼。
好巧不巧地,竟然會在這裏碰到李琪以及……我仔細地辨認,她身邊那位不是那天在顧淮身邊說他頭鐵的同學?
李琪的嗓門大得離譜,看見我跟成功地捉姦一樣興奮,我下意識地拿起包擋住臉。
「別擋了,我看見了,林夏夏!」
她湊到我身旁,一雙眼睛賊溜溜地在我和顧淮之間來回打探,然後壓着嗓門說「好啊你!原來那次你講這白毛有喜歡的人,感情是你自己?」
這都什麼?我掐了一把她的腰,皮笑肉不笑直視前方「別看我,別說話。」
身邊的顧淮倚在前臺,拿着一張菜單勾勾畫畫,聞言輕笑出聲。
最後這頓飯變成了四人餐,顧淮沒問我喜歡什麼菜,反而一一地問過李琪兩人,加上了他們的菜。
到了上菜時,ťų₄我發現有不少我喜歡的菜,可是,他是怎麼知道我的口味的?
我咬着筷子抬眼看了他,他的衛衣袖子挽起,露出精瘦但健壯的小臂,此時正舉着一瓶可樂,跟他同學楊響明碰了下。
在我看向他時,他的眼神像有所感應似的瞥了過來,視線對上的那一刻,我迅速地低下了頭,隱約地感覺到自己的耳尖都紅得有些發燙。
顧淮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說不出的炙熱。

-9-
我原本以爲這頓飯過去,我跟顧淮的聯繫也就到此爲止了,但等我反應過來時,事情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我跟顧淮不知道怎麼就走得越來越近,原先他只在隔壁學校出名,現在他不僅成功地打入我學校保衛系統,就連我校的官方表白牆都成了他的常駐之地。
我偶爾刷到,也會點進去看。
有我請他在食堂喫飯,他去打菜被拍到的。
有他走在林蔭路上,雙手插兜被拍到的。
圖片各式各樣,文案倒是如出一轍,基本上都是:牆,幫我撈下這個白毛帥哥。
這時,底下就會湧出一堆學生,有隔壁校的,也有我們學校的,在評論區積極地科普。
「別撈了,這哥們我們學校的,人去你們那兒是找女朋友去了。」
「他女朋友何方神聖?」
「好像是經濟系那系花林之夏?」
「林之夏?不是吧!我要舉報他!憑什麼來我們學校找女朋友!還一找就把林之夏給挖走了!他憑什麼!我要讓他進不來學校!」
「樓上的別激動,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撬了你牆角呢,哈哈哈哈。」
…………
這都是什麼,我蓋上手機,在桌上摸索了一會兒,忍不住問李琪:「琪琪,你有看到微博上學校表白牆嗎?」
「看到了,咋了?」她趴在牀上兩隻大拇指在手機上操作地飛快。
「他們好像有點誤會我跟顧淮的關係了,你說我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免得影響到他。」我還記得他上次爲了王欽雅賽摩托車的事。
「誤會?誤會什麼?」她眼睛不抬,聲音卻高了八個度,下一秒爆發,「草!跑個屁啊!家快沒了沒人守,就知道沖沖衝,衝你媽啊,炸了炸了。」
「什麼誤會啊,我他媽還以爲你倆都互表心意已經在一起了,合着你倆現在還在扯誤會的階段?」她吭吭哧哧地爬下來,揮着手激動地問。
她恨鐵不成鋼地點着我的額頭:「林夏夏,你到底是怎麼長大的啊,你對別人的情感怎麼這麼遲鈍啊?兩個學校的人都看出來顧淮多喜歡你了,你一點都感覺不到嗎?」
我有些茫然地低下頭,心臟開始「撲通撲通」地跳着,我按了許久它才平靜下來。
就像我的思緒平靜了一樣,我熱烈跳動的心也被逼着平靜如死水。
我想到,那天他來找我時,我一眼就看到他的頭髮。
他抓了抓頭上的黑髮,問我不好看嗎?
我點點頭,說好看。
他真的很好看,怎樣都好看。
不是我感覺不到,而是我不敢想,也是我不願想。不去想,不去理會,裝作若無其事。
溫春寒秋,秋日綴滿金黃,重重疊疊的煙霞如各花入各眼,在我這兒,總有一股戛然而止的晦澀。
第四節「微觀經濟」下課時,我抱着書從教室出來,看見顧淮正倚在欄杆處,橙紅的霞光灑了他滿身,路過的同學舉起手機拍他,他笑笑拒絕了。
他看見我,眼眸亮了亮,跟旁人指了指我,溫和謙虛,同他的爲人很不一樣。
彷彿,遇見與我相關的事,他都會收斂。
顧淮拿着奶茶在我眼前晃了晃,笑道:「林之夏,我今天比昨天帥?」
我捏着手機,搖搖頭。
沒有,顧淮,你每一天都很好看。
他撕掉吸管袋,戳了進去,遞到我面前,隨手接過我懷裏的書拿在手上。
「那你怎麼還看呆了?你這樣很容易讓我誤會。」
我斂下眼瞼,低頭接過奶茶,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剛接到的電話,是大伯母那令人惡寒的聲音。
有些事,不如趁早了斷的好,越久越深,越難自愈。
「誤會什麼?」我淡淡地問道。
這是我第一次這樣直白地將曖昧扯碎,顧淮愣了愣。
我跟他認識的時間不長,但他似乎比許多人都能看清我。
這也是爲什麼,原本葷素不急、肆意張揚的顧淮,在我面前總是小心翼翼。
他應當是喜歡我的,但這份喜歡總是帶着一些顧忌的小心。
顧淮這樣的人,不應當在情愛中前瞻後顧、委曲求全的。
陽光正垂垂西下,金色餘暉染了整個金黃。
顧淮將手搭在欄杆上,他的右手握緊又鬆開,他無意識地反覆了幾次,而後若無其事地轉頭看我。
他真的很好看,夕陽的剪影勾勒出他烏黑的短髮,一雙淡漠的桃花眼對着我總是笑着的,微微地佝着的身體,肆意地放鬆,縈繞着與生俱來的慵懶感。
他的聲音很緊張,哪怕刻意地裝着放鬆。
他問:「林之夏,能在一起嗎?」
能在一起嗎?我是怎麼回答的,我沒有說話,我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不看他瞬間僵住的神情,也不看他眼中陡然熄滅的火焰。
天色逐漸地暗沉,彎月開始上崗。
他神色頓住,眼神牢牢地盯着我:「我能,問問爲什麼嗎?」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能爲什麼,不過是因爲不喜歡。」
「所以,這段時間你在耍我玩?」
「抱歉……」
他氣笑了,抓了一把頭上的黑髮,自嘲地笑了笑:「行,行……」
我盯着他越走越遠的背影,張開手心,裏面靜靜地躺着一個護身符。
我這人其實防詐騙意識很強,因爲我很怕別人三言兩語就把我錢騙走,所以路上那種拉人的我都是第一時間拒絕的。
但今天這個師傅說,這個護身符百試百靈,以前有個專門賽車的,就是因爲買了他們家的護身符,車翻了人都沒事。
我想了想,昨天家教的錢還夠呢,就買下了。
眼淚不受控制地砸了下來,在地面砸出一個個水坑。
顧淮大約不會明白,我就像是從樹根底下往上爬的螞蟻,或許我要幾十年的時間才能爬上枝頭。
而我在樹底下拼命地尋找出路往上爬的時候,他已經在高高的樹枝頭迎着烈烈朝陽,熠熠生輝。

-10-
我以爲我是理智而冷靜的,可是李琪說我那幾天像被人挖了心一樣。
日子彷彿安定了下來,我偶爾會想到顧淮,但總覺得只是做了一場短暫的夢。
這天晚上,我從家教的地方回來,到了離學校最近的公交站,還要走一大段路,這段路在靠學校後方的地方,一直比較偏僻,每次從這走我都有些害怕。
可是今天晚上,我不知道爲什麼,沒由來地有些深度恐懼。
我加快了腳步,下一秒,有個人影從側邊巷子衝了出來。
我尖叫了一聲,下意識地要往前跑,書包卻被人狠狠地拽住。
「臭娘們兒,跑什麼?!」一道雄厚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我忍着害怕回頭看過去,心沉入了谷底:「怎麼是你?你想做什麼?你放開我!」
我的手靠近包下方,去摸防狼噴霧,卻怎麼也摸不到。
「我想做什麼?我還想問你爲啥把我電話拉黑?你們家拿了錢,你現在跑不了,非得我在這兒逮你是吧?!」
眼前的人叫王峯,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他,第一次我報了警,但是沒用,他依舊能到處蹦躂。
「我沒有拿你的錢,誰拿了你的錢你找誰,你如果再這樣,我會再報警!」我顫抖着手,趁他不注意將書包扔給他,就想轉身跑。
下一秒卻被他抓住手臂,他的臉上滿是橫肉,此刻掛着讓人作嘔的表情靠近了我。
我巡視着四周,僅有幾個路人路過,我向他們呼喊。
王峯捂着我的嘴,厲聲道:「看什麼看?!沒看過夫妻吵架?!」
我搖頭,路人卻紛紛地走開。
有什麼聲音闖了進來,王峯身後,我從淚眼中看見了顧淮,我以爲這大約是幻覺。
他從單車上跳了下來,抬起腳將王峯踢到地上,然後順了一根不知從哪兒來的木棍,發了狠地在王峯身上抽打,招招狠勁兒,卻招招避開了要害。
王峯在地上「哇哇」亂叫:「你他媽的哪來的王八蛋,老子跟媳婦打鬧,你個狗逼東西,老子報警抓你。」
顧淮停了下來,抓了一把頭髮,回頭看了我一眼,又抽了他一棍:「你媳婦?做夢沒做醒?誰他媽是你媳婦?」
「她就是我媳婦,我花了五萬買來的!」
我扯着顧淮衣袖,聲音嘶啞地喊他:「別打了,報警吧。」
他轉了身,一頭黑色短髮凌亂不堪,一雙眼睛黑沉沉地看着我。
身後的王峯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我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拿起一塊東西用力地砸在了顧淮頭上。
「操。」顧淮捂着頭,彎下腰。
我喉嚨堵塞,目光驚裂,拿過了他手上的棍子,想也不想地就照着王峯的頭狠狠地敲了下去。
他倒在地上時,顧淮倒在了我懷裏,警車聲響了起來。
我害怕地摸着顧淮的頭,手足無措地叫着他。
醫院裏,顧淮醒得很快,幸好當時王峯被他打得有些暈,所以手勁下得不大。
可我還是後怕,後怕之餘又有些厭棄自己。
醫生給他做完檢查,抽空看了我一眼,說道「小夥子,女朋友哭成那樣,不哄哄?」
顧淮坐了起來,看了我半晌,朝我張開手:「過來。」
他拿手指擦我臉上的淚痕,嘆道:「哭什麼?爲那種人不值得。」
我搖搖頭:「不是……對不起。」
他:「那是爲我?爲我也不行,我這不是沒事嗎?就是有點輕微腦震盪,別哭。」
我還是不停地重複着:「對不起……我把你弄成這樣……」
我知道他會問我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在想要怎麼說的時候。
他反而說:「沒事,你要是不想跟我說,就交給警察……」
我輕聲地開口:「他說得有一半對,他是我大伯母硬塞過來的相親對象,我第一次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就明確地拒絕了。可是有一天,他拿着我的照片在校門口堵到了我。」
王峯是個離了婚帶着孩子的男人,他也是襄垣村的人,現在在臨市打工。
顧淮皺着眉:「相親?你才大二……」
我有些難以啓齒,但還是實話實說:「我大伯母見錢眼開,她說越年輕越能賣好價錢……」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說的,第二次見到王峯,他就一直囔着收了我大伯母五萬塊的彩禮錢,就像今天這樣。」
「我報警了,也沒用。我大伯母將錢都花完了,我在湊錢給他,就差一點點,我就好了……」
「你有沒有想過,他要的不是那五萬塊錢?。」顧淮看着我,問了一句。
我知道,可是我報警了,警察只是說了幾句就把他放了。所以,之前很長一段時間,我連校門都不敢踏出去,在學校裏我很安全。
顧淮打了幾個電話,醫院裏瞬間擠滿了人。
他將我擋在身後,事無鉅細地跟他們交代着,有的我聽得懂,有的我聽不懂。
人走後,他蹲下來看我,說:「你放心,這是老顧的律師團隊,我今天這頭不能白砸,怎麼說也得讓他賠個幾十萬。」
後來的事情,我做了筆錄後,警察說會好好地處理。
等我再聽說的時候,是王峯看着醫院開具的一堆顧淮的病單,嚇得不敢說話。
再牽扯下去,又發現王峯竟然還是顧家旗下公司的某個員工,他輾轉打聽到自己砸了董事長兒子,嚇得命都沒了。
我將湊到的五萬塊錢還給了王峯,再之後的事情我就沒再關心,只知道自那以後,王峯就再也沒有出現。
而我和顧淮之間,彷彿又回到了沒有決裂前的時候,他沒再問過我喜歡與否,關於那場失敗的告白,他大約看懂了些什麼。
他開車帶我去了著名的煙霞山,凌晨四點時,山中空氣還冷,車內卻一片溫和。
到了山上時,東方天際已經泛紅,氣溫卻還是溼冷,一件羽絨外套蓋在了我身上。
顧淮雙手搭着我的肩膀,將我的視線移向湖泊天際處。
那裏,晦色的濃雲翻滾開來,緊接着,天隙中破開萬丈金芒,一輪橙黃的圓日從雲浪中漸緩漸起,剎那間,山中百草千樹都被點亮,晶亮的光輝綴滿大地。
顧淮站在我身旁,身上灑滿了朝陽的亮色。
「林之夏,太陽牛逼吧?」
我:……
我知道顧淮是個標準理科生,沒什麼文采素養,但聽到這種形容詞,我還是忍ƭū́⁸不住笑了出來。
顧淮捏着我的臉,警告我:「別笑。」
我連忙點點頭,再笑就不禮貌了,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還是贊同他:「很牛逼!」
他看了我一會兒,轉過頭去,自己先破功了,笑得肩膀顫抖。
「完了,你這一臉認真的樣兒,我後面詞兒都給忘了。」顧淮抓了抓頭髮,又報復性地伸手過來揉亂我的頭髮。
「林之夏,我這人嘴巴素質堪憂,除了罵人能得滿分,嘴裏一般沒什麼能及格的好話。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
「無論你從何處來,能去到何處,只要我還能呼吸一刻,我就會堅定地喜歡你一刻。」
看日出的人聚集得越來越多,相機咔嚓聲此起彼伏,有人在日出絢爛下相擁,有人爲朝陽振臂而呼。而我,在熱烈的光芒與人海中,鼓起了勇氣,直直地望進了顧淮盛滿了純粹愛意的眼眸裏。

-11-
爲了王峯那件事,我請了幾天假回家。
我跟我爸當面說了這件事,他頭髮已經發白,聞言只是沉默地將做好的飯菜擺在桌面上,催着我喫飯。
我拿着筷子,沒了喫飯的心情。
從小到大,我爸腿腳不便,做工都沒什麼人要,尤其是以前錢難賺的時候,我們家靠大伯接濟得多一些。
也因此,我爸總教我,長大後要好好地孝順大伯,總教我記得感恩。
等我回過神來,隔壁傳來一陣吵鬧聲。
我衝出門去看,我爸拖着一隻跛腿,從來溫順的他,此刻像只被逼瘋的狼。
「陳應花,你賣我女兒?我一口麪糊一口米地喂大的女兒,不是讓你這麼糟蹋的!」
「夏夏上了兩年大學,一邊讀書一邊在外面賺錢,逢年過節就給你和大哥寄東西、寄錢,她感恩,她記着你們的好。你良心被狗喫了嗎?!」
我的大伯母陳應花叉着腰,衝着我爸罵道「我早就跟你說女孩子讀書沒用,讀完了還不是出來找個人嫁了,我好心爲她早打算,還怪我?真以爲自己讀了書翅膀硬了,阿弟不是我說你,她小時候我就勸你別讓她讀那麼多書,你看看她現在讀書把眼睛都讀到天上去了,那王峯多好一人啊……」
「陳應花!你,你……」
我爸氣到手發抖,將一直捏在手上的紅色塑料袋展開,拿出一疊錢,用力地放在桌上。
「大哥,這是十萬塊,這是我給夏夏存的嫁妝錢,加上夏夏還的那五萬,足夠抵你們這幾年的救濟,這錢還你們。以後沒有任何事,我不會踏進你們家一步。」
他說完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我扶住他:「爸爸。」
「夏夏,是爸爸沒用,從小到大都是爸爸沒用,爸爸對不住你……」我爸坐在椅子上,望了窗外半晌,纔開口說話。
我搖頭道:「爸,我沒有怪過你,現在一切都好,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其實,不懂事的時候,我是怪過的。
我會想,爲什麼別人會有爸爸還有媽媽,也會想爲什麼我的爸爸跟別人不一樣。
甚至會覺得,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還不如死了好。
可是後來,長大了細細地回想一路走來的荊棘,才發現我原來一直被愛着。
我只有爸爸,可是他會給我買公主裙,他也會給我織圍巾。
我在外面再苦再難,我還有爸爸永遠地在等我回家。
再次見到王欽雅的時候,是在回校的前一天,那時我剛好在附近的便利店買東西,而她身邊跟了個女生。
見到那個女生第一眼,我渾身戰慄,抓着塑料袋的手都是抖的,下意識地想逃。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林之夏?是你吧?見到我跑什麼,老同學不認識啦?」
王欽雅看着身邊的女生,問道:「你認識她?」
那個女生叫季笙,聞言大聲地回道:「認識啊,我倆小學連着初中都是同學呢。」
隨着她的聲音,那些可怕的記憶奔湧而來。
是季笙帶着一羣人,將一張張一塊錢的紙幣扔在我臉上。
是季笙將我逼近廁所,用一把剪刀剪掉了我的長髮。
也是她,孤立、辱罵、造謠,刀子劃掉書包、飯裏擠滿膠水全是她。
我原以爲,我已經走出來了。
我原以爲被欺負只是因爲我弱小,只要我長大了就好,長大了就能反擊了。就算不能反擊,我也能挺起胸膛。
然而,到今時今刻我才驚覺,原來長大並不是一件多神奇的事,人能一下子變強大都是假的,人對傷痛的恢復能力是有限的。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做錯事的不是我,可我卻這樣害怕?
我已經儘量地忘記那些過往了,我有在好好地生活,我儘量讓自己像一個正常的人一樣讀書、賺錢,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
我的手還在顫抖,帶動着塑料袋一陣陣地輕響,我的腳像在地上生了根,腦子裏一片空白的混亂,不知何從何去。
這時,有人扶住了我的肩膀,我下意識地抬頭去看。
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出現了。
顧淮低下頭看着我,嘴邊掛着笑:「怎麼,才分開幾天就忘了我?」
我抬頭看着他,彷彿突然看到了從陰影處灑下了一束光,用力地抓着他的手臂。
顧淮回握着我的手,將我的身體肩膀慢慢地扶正,他的聲音在我耳邊,很輕很輕卻有着千斤的力量:「別怕,我在這兒呢。」
我回過頭,成年後第一次勇敢地直視着季笙,直視着這個曾是我無數陰影的製造者。
她看了我一眼,語氣有些嘲弄,開口確是對着顧淮說話:「淮哥?我還一直納悶是誰勾引的你?原來是她啊。」
季笙話落,顧淮收斂了笑,眼神如利刃般直直地看着她。
王欽雅見狀,默默地往身側退了一步。
偏偏,季笙還在說:「你不知道她,她小學的時候就故意地讓她爸爸到學校鬧,說自己家沒錢,逼得我們老師發動全班同學給她捐款。還有,聽說她初中就跟老男人……」
「你撒謊!」我逼視着她,哪怕這些話我以前說了無數遍。
我說給老師聽,說給教務主任聽,說給同學聽,不管我怎麼說,都沒人聽沒人信,我還是重複地說着。
「我爸爸他不是去學校鬧,他只是以爲我沒帶錢,買不了計算器,所以他去到了學校,託你把五塊錢給我。是你,是你在班級裏將我的家庭情況大肆地宣揚,是你用垃圾桶做了捐款箱,讓班主任發動全班給我捐款……」
「從那之後,你就覺得我是貧窮的,是該死的,我這樣的人不配擁有任何東西,你剪掉了我的頭髮,你將我的書包扔進廁所,你帶人孤立我、編排我……」
季笙大叫起來:「你胡說!我沒有做過,你從小就是個撒謊精!你現在還這樣,你爸說你考上了名牌大學,你就算考上再名牌的大學,你還是狗改不了喫屎。」
顧淮冷聲道:「閉嘴!」
王欽雅一臉震驚地看着身邊的季笙,難以置信地問她:「你以前是霸凌者?」
「我沒有做過那些事,她上下嘴皮子一碰,你就信了?」季笙反駁着。
王欽雅無語地看着她:「你當以前那些人都死了嗎?事情真相如何,你以前能一手遮天,你現在還能堵住他們的嘴?」
季笙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並非是怕我,我再如何成長,對她來說依舊是個不屑一顧的存在。
她只是怕我身邊的顧淮,畢竟她從前欺辱我時,仰仗的就是她的家世。

-12-
那天我很開心,因爲我第一次那麼勇敢地直面曾經霸凌過我的人。我從小卑怯弱小,能做到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
是到後來,我才聽說了關於以季笙爲首的那夥人的事。
不知道是誰,在她的學校官方平臺,將她以前做的所有事都曝光了出來。
爆料的人顯然準備了很長時間,從季笙的小學到大學,與她相關的所有被霸凌者都接受了採訪。
曝出的材料有打碼的採訪視頻,有電話採訪錄音,還有年代久遠的圖像資料。
季笙的家世背景在本地雖然不大,但也是有名有姓的,背後的人一推ťůₖ波助瀾,事情發酵得很大。
我問過顧淮,他說不是他做的,可是我不大相信,因爲當日的事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
他被我問多了,老實地交代了人頭,有義憤填膺的江老師,還有妻管嚴的顧淮爸爸,竟然還有那天的王欽雅。
可是,後來我知道得更深入時,江阿姨告訴我,那都是顧淮一個人做的,他沒借助過顧家的任何權勢,那些人都是他一個個地跑出來的。
我纔想起,他來找我的那一晚,躊躇了很久纔看着我的眼睛問:「林之夏,你有沒有勇氣最後再想一遍那些事,將那些事都告訴我,然後把它們從你的回憶中清除,永遠永遠地忘記。」
或許是人對災難記憶有自動屏蔽功能,我回憶不起很多細節,但想起來時每一幕都歷歷在目。
那天晚上,我講的時候並不平靜,有幾個瞬間我恍惚覺得心臟被狠狠地揪住,那種窒息感撲面而來,像溺水一樣無法呼吸。
顧淮紅着眼,除了握着我的手,他一刻也沒打斷我。
我講完後,風也靜止了,顧淮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我手背,他將脣咬破了都沒出聲。
我輕輕地環住他,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頭髮,輕聲地哄道:「不哭,不哭。」
現在想起,我們遇見季笙的那一日,顧淮的神色看不出有多大的情緒波動。
他只是問我,那樣的時光持續了多久。
我想了想,大約是七年,很不幸的,從小學三年級到初中三年,我都活在季笙的陰影下。
因爲小學被髮動全班捐款的事,哪怕到了後來國家重點扶持貧困生,我也從來不敢報名,我寧願少喫點,我也不敢申請貧困生助學金。
我怕別人看到我的名字,會像季笙那樣對我,我可以不要錢,但我不敢再過那樣的生活。
我的人生真正開始是在上了高中,那時的同學來自不同地域,明事理、懂是非,只有高考一個目標,也是在那時,我體會到了什麼是師生情、同學情。
我的高中就在離我家過三條街的地方,我帶着顧淮去看我的高中母校。
微風輕蕩中,三三兩兩的學生在林蔭路下拉扯打鬧,不知是春意暖人心,抑或是少年的眼神更爲醉人,我像是在溫熱的香氛中重活了過來。
顧淮指着校內盛大到溢出圍牆的樹,問我那是什麼樹。
我搖搖頭,笑着說:「不知道,誰上學的時候還認樹呢。」
顧淮插着兜,仰頭看去,微眯着眼說:「應該是翠柏。」
微風帶着樹葉顫動着,奏出讓人遐想的青春樂曲。
少年的梨渦淺淺,側頭看我,眼中都是我:「知道翠柏……有什麼寓意嗎?」
「什麼?」
「鬥寒傲雪,堅毅ẗűₑ挺拔。」
「林之夏。」
「嗯?」
「謝謝你啊。」
「謝我什麼啊?」
「謝謝你,歷經霜寒,折過傲骨,也依然好好地長大了,那樣健康,那樣善良。」
我張開手心,上面的手紋斑駁錯亂到不可辨認,但我的眼淚卻清晰地滴落在上頭。
一雙溫熱的手伸過來,揩去了我眼下的淚痕。
「只許你再哭這一次。」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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