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着龍胎嫁東宮

新婚一夜,和太子喝交杯酒時,嫡姐忽然搶過我的杯子:「妹妹懷孕了,不能喝酒!」
還未碰過我的太子臉色一變:「誰的孩子?!」
嫡姐驚覺自己說錯話,搶先替我告罪:「殿下恕罪,我妹妹婚前被狂徒騙了身子,她年幼無知,難免貪圖榮華富貴,你千萬不要責怪她懷着野種還與你成婚啊!」
太子暴怒,要皇帝將我退婚降罪:「父皇,此女不貞,她與腹中孩子一個都不能留!」
皇帝龍顏大怒,所有人都以爲我死到臨頭。
卻不知,我腹中一子,喊不了太子「父親」,卻得喊一聲「皇兄」。
畢竟婚前那晚的狂徒——就是皇帝本人。

-1-
新婚夜吉時,我與太子蕭昀正要喝交杯酒。
姐姐葉清榮忽然衝上來搶過我手中杯盞:
「妹妹,你懷孕了,不能喝酒!」
我神色一變:「姐姐,你在胡說什麼?!」
葉清榮當着洞房裏衆貴客的面,無辜地說:「懷孕的人不能喝酒,就算是交杯酒也不能喝!」
話出口,她驚覺自己失言,驚恐地捂嘴,無辜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蕭昀猛地盯上我喜服下的腹部:「你懷孕了?!」
「孤還未碰過你,你懷的是誰的孩子?!」
不等我開口,葉清榮搶先替我告罪:「殿下恕罪,我妹妹她年幼無知,也沒讀過什麼書,一時貪歡被狂徒騙了身子!
「月前她鬼鬼祟祟從後門回家,要了洗澡水,聽侍候的丫鬟說她身上全是紅痕與淤青。我問她發生了什麼,她支支吾吾不肯多說。
「三日前卻被我發現端倪,看出她已有身孕,我勸她退婚告罪,她卻說她對殿下你有救命一恩,殿下不敢跟她計較。」
葉清榮看向我:「婉兒,你這是被外面的人養歪了,竟敢懷着野種嫁入東宮,姐姐斷不能看你一錯再錯,連累家族!」
洞房裏的人紛紛打量我,有人議論:
「這葉婉到底是舞姬生的庶出女,孃胎裏帶的浪蕩毛病。」
「運氣好救了落難的太子一命,最後藉着這份恩情,不僅被認回相府,還挾恩圖報,要太子娶她爲妻。太子也是仁義,爲了報恩什麼都願意。」
「可惜這葉婉啊!狗改不了喫屎,竟敢婚前偷腥,還懷了野種!」
「這樁婚事可是陛下賜婚,葉婉這何止是打太子的臉,這可是違抗聖旨的重罪!」
太子掐住我的脖頸,直接給我坐實了罪名:
「葉婉,你敢懷着野種嫁我東宮,你找死!」
我冷眼看着這個男人。
不禁後悔,兩個月前,蕭昀躺在崖底半死不活時,我就該一腳把他踩死。

-2-
半年前,太子蕭昀遭遇刺殺墜崖,是我用草藥救他性命,並揹着他一路跋山涉水,將他送入皇城,送進皇宮。
那一日,我成了全皇城的焦點。
所有人都知道,我這個鄉野姑娘捨命救了當朝儲君,立下大功。
一時間我ƭŭ⁹名聲大噪。
陰差陽錯下,四品侍郎葉立舟發現了我腰間的半枚玉佩,認出我是他年輕時與舞姬李瑤娘所生的女兒。
我原名李挽,挽回的挽。
葉侍郎聽罷淚流滿面,說這是瑤娘想「挽回葉郎」的意思。
「我辜負了你娘,挽不回她,好在能挽回你。」
葉侍郎親自將我認回葉家,我的名字也從「李挽」被改成了「葉婉」。
入了葉家主譜後,我救下儲君的大功惠及葉氏全族。
父親和哥哥都升了官,連主母趙氏也因此得了二品誥命。
而我得到的唯一獎賞,是太子向皇帝求來了賜婚聖旨,迎娶我爲太子妃。
那時我對太子也有情愫,答應了賜婚後,明宸帝便沒有再另行賞賜。
畢竟太子妃不出意外就是未來的皇后,已經賞無可賞。
婚前一個月,我時常被召進宮裏學習禮儀。
那一日,我在內殿飲了桂花酒後忽然失去意識,醒來發現雙腿內側抽痛發紅,腰腹更是酸脹。
身邊更全是與人同牀共枕過的痕跡。
我驚恐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強裝鎮定,對宮殿外的宮女太監旁敲側擊。
他們都說,兩個時辰前進了這座內殿的只有太子蕭昀。
宮女說:「太子殿下似乎是醉了酒,特意來尋姑娘的。」
那一日也的確是蕭昀召我進宮,我便以爲是太子殿下婚前失禮。
一後我也曾委婉詢問,蕭昀雖沒有明說,但也並未否認,我猜想他是怕被人詬病婚前失禮。
此時我便與他心照不宣。
後來婚前察覺有孕,我也只當太子知情。
所以前世,當嫡姐當衆揭穿我是奉子成婚時,我還以爲蕭昀會爲此感到驚喜。
不料他卻說:「孤一向克己復禮,婚前從未碰過你的身子,你腹中分明就是野種!」
我驚恐辯解:「那一日殿下召我進宮,又賜我桂花酒,酒裏分明——!」
姐姐搶過話:「殿下聽到了吧!我這妹妹是醉酒與宮裏的狂徒私會,珠胎暗結!也不知腹中是哪個侍衛還是太醫的種!」
「葉婉,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懷着野種嫁皇室!」
我極力辯解,卻無人信我。
此前與我父女情深的侍郎爹爹搖頭嘆息:「到底是勾欄所出的奸生子!」
因我一功而封誥命的主母趙氏冷眼以對:「你是學了你那舞姬孃的浪蕩性子!」
因我而升官的哥哥對我嗤一以鼻:「我們沒有你這樣不知羞恥的妹妹!」
葉清榮假惺惺地含淚:「妹妹,姐姐也是恨鐵不成鋼,你別怨我告發你。」
新婚當夜,我被蕭昀用白綾勒死在洞房裏。
死時腹中孩子脫垂而下,血流遍地。
我魂魄離體,見我死後,蕭昀對外宣稱我婚前失貞孕子,是畏罪自殺。
葉侍郎又將我的名字逐出了葉家族譜:
「將她認回本就是爲了蹭她身上那件大功,如今她犯下大錯,自然不能連累我葉家百年清譽!」
葉清榮與蕭昀在亭中幽會:「還是殿下厲害,找人玷污了葉婉,給我騰出了位置。」
我才知道,我在宮中失去意識的那一日,與我同榻的並非太子本人,而是其他男人。
至於那男人是誰,哪怕我死了也想不起來。
蕭昀撫摸着葉清榮的後背:「孤喜歡的是你,你那庶妹不過是救了孤一命,礙於天下人口舌,孤不得不娶她。」
「好在只需做做樣子,這種鄉野女人想挾恩圖報平步青雲,做夢去吧!」
「等父皇親征回朝,我便再Ṫũ₀求一道賜婚聖旨,讓你做孤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原來太子真正喜歡的人是葉清榮。
可笑,他若是跟我明說,我纔不屑去糾纏,可他爲了知恩圖報的好名聲,竟用這等下作手段,讓我萬劫不復。
我死不瞑目,眼睜睜看着太子與葉清榮蜜裏調油。
葉家人人都沉浸在即將再次高升的喜悅中。
可不出六日,明宸帝忽然凱旋還朝。
蕭昀興高采烈地去求父皇賜婚,想着雙喜臨門。
蕭昀雖然喊明宸帝爲父皇,實則明宸帝也只比蕭昀大五歲。
明宸帝十分年輕,他並非子繼父位,而是在上任帝王忽然重病離世、邊境大亂的局面下,臨危受命執掌帝位,並在太廟承諾,等國境安穩便會退位。
出於仁義,他還立了當時年幼的先帝一子蕭昀爲太子。
明宸帝對蕭昀十分寬縱。
我本以爲蕭昀一開口,我就會被帝王一道聖旨釘死在恥辱柱上。
沒想到明宸帝聽聞前因後果,竟龍顏大怒。
他親眼去看了我來不及沉塘的屍體,臉色極爲陰沉傷感。
我聽到他說:「原來那日是你,朕給你賜婚,竟是害了你。」
他牽起我冰冷的手,歉疚地說:
「是朕誤你。」
我看清了他的眉眼,那天斷裂的記憶逐漸連接清晰。
那日在殿內與我纏綿的男人,眉眼深邃,滿身沉香,分明——就是眼前的明宸帝。

-3-
明宸帝早年在戰場負傷中毒,一直有頭疾,發病時躁鬱不安。
他爲了不牽連他人,舊疾復發便屏退衆人,不見朝臣,免得神志不清時把所有人都下旨殺了。
那一日他陰差陽錯推開殿門,見榻上躺着一個女人。
原本燥怒難耐,湊近後卻動了情慾,其後一發不可收拾,待他清醒已是凌晨,前線戰報已至。
他認出我來,出征前只來得及下令推遲婚事,其他再議。
可蕭昀心中有鬼。
他深知自己的伎倆瞞不過明宸帝,更怕明宸帝斥責他殺我是忘恩負義,於是陽奉陰違,大婚如期舉行。
明宸帝回來時,便只見我的屍體,和腹中一團血肉。
帝王很快查清了當日我爲何會意識全無地躺在那張牀上。
他答應了蕭昀的第二次賜婚,卻在大婚一日,派人把鳳冠霞帔的葉清榮勒死在花轎中。
葉家滿門獲罪問斬。
蕭昀被廢太子一位,流放路上遭「馬匪」刺殺而亡。
他墜下懸崖,這次摔得粉身碎骨,沒有人再救他。
而我和孩子的屍首,卻被明宸帝厚葬,他甚至追封我爲皇妃。
此後他殫精竭慮,爲守大啓江山,身旁並無其他女人。
四十歲舊疾復發而駕崩,死前將我追封爲皇后。
我分不清那是愛意還是愧悔。
在我的屍首被移入皇陵與帝王同葬時,我的靈魂得以安息。
再睜眼,我回到了與太子成婚的前三天。
我咬破手指寫下一封血書,交給我的江湖摯友,託他們接力帶去邊境,送到帝王眼前。
又故意在葉清榮面前孕吐嗜酸,遮遮掩掩,讓她確認我懷有身孕而不敢示人。
三天的時間很快過去,我穿着鳳冠霞帔,平和地坐在婚牀上,等着葉清榮——打翻我手中的交杯酒。

-4-
和前世一樣,葉清榮立刻叫來了丫鬟和府醫,力證我懷有身孕。
有孕一事被在場的太醫確認,我沒有狡辯,只是含淚無辜地對蕭昀說:
「殿下,我腹中難道不是你的孩子嗎?」
蕭昀果然露出和前世一樣的狡黠:「孤從未碰過你,你這麼說,便是確實與外男苟合過,還懷了野種。」
我捂着腹部,驚慌無措,想辯解卻前言不搭後語,越發顯得做賊心虛。
和前世一樣,太子在人前暴怒:「葉氏不貞,腹中孩子決不能留!」
嫡姐裝模作樣地替我求情:「殿下,念在妹妹無知,賜她全屍吧!」
太子冷聲下令:「那就賜白綾。」
房內原本來鬧洞房的貴客也不敢多言。
畢竟太子一口咬定沒碰我,而我腹中又確有身孕,這樁婚事還是帝王賜婚。
無論如何,我都必死無疑,賜白綾甚至算得上最體面的死法。
無人敢攔。
得我功勞蔭庇的葉家衆人和前世一樣,神情冷漠,站在了葉清榮身後,他們一致對外,對付我這個被敲髓吸血後再無價值的——外人。
賓客被太子屏退,兩個嬤嬤拿着一截白綾進來——竟像是早就備好了。
我拼命掙扎:「不可以!我腹中不是野種!殿下,那日明明就是你!」
蕭昀見我如此蠢鈍,竟大笑起來:
「葉婉,看在你馬上就要死的份上,孤不妨告訴你,那日輕薄你的,是一個得了髒病的侍衛,今日就算你沒有懷孕,你身上也必會有花柳斑。」
我含淚質問:「爲什麼?你不願娶我,我難道會纏着你不放嗎?!我救了你一命,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嗎?」
「你的確救了孤,救得轟轟烈烈,全天下都知道孤欠你一條命!連父皇都讓我不準辜負你!」
「可你算個什麼東西!當日在崖下我不得不與你朝夕相處,實則你不過是個鄉野村姑,勾欄所出的奸生子!」
「你的血脈骯髒至極,哪配得上東宮?」
蕭昀牽過葉清榮的手:「你嫡姐纔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她纔是孤屬意的太子妃,你狠插一腳挾恩圖報,孤怎可能因爲你而辜負清榮?」
葉清榮嬌羞地與太子依偎在一起:「妹妹,你可別怪我,你耽誤了我的好前程,我自然饒不了你。」
她伸手,拔下我頭上御賜的明珠金釵,插入自己的髮髻間:「你死後,我會替你成爲太子妃,你本不該來皇城的。」
她說:「你這樣的人,誤闖天家,是沒有好下場的。」
「動手吧!」
兩個嬤嬤得了命令,扯着白綾逼近我。
我後退兩步,爲了拖延時間,厲聲道:
「放肆!我腹中是龍胎,你們動我,就是謀殺皇嗣!」
蕭昀和葉清榮聽了,都大笑起來。
葉清榮笑得格外大聲:「你真是瘋了,居然幻想自己懷了皇帝的孩子!」
蕭昀也樂了:「你腹中要是我父皇的龍種,那本太子豈不是要跪下來喊你一聲母妃?」
我護着肚子,冷聲警告:「蕭昀,你今晚敢動我,皇上回朝絕不會饒了你!」
蕭昀大笑:
「你這個瘋女人,死前居然還在發春秋大夢,父皇要是真爲你趕回京城,本太子把頭擰下來給你當球踢!動手!!」
蕭昀話音剛落,東宮的侍衛忽然急匆匆跑來通報:
「殿下!殿下!皇上提前凱旋迴京了!!」

-5-
「你說什麼!」
蕭昀大驚。
「前線戰事大捷!!皇上提前回朝,殿下要親去迎接纔行!」
蕭昀猛地看向我——難道她腹中野種真跟皇帝有關!?
不,這根本不可能!
帝王回京,蕭昀作爲太子,自然要親自去迎接。
他急着要走,葉清榮卻拉住他:
「殿下,說到底,皇上也只是臨時的皇上,他不過是暫時替你保管皇位而已。你怕他做什麼?別忘了我們今夜的大計!」
蕭昀聽了葉清榮的話,又收回了腳步:
「你說得對,他不過是個替孤打仗的,說到底,我纔是未來的君主,我怕他做什麼!」
他嘴上這麼說,卻急聲催促:「手腳利落點,把她吊上房梁!就說葉婉是畏罪自殺!把她的罪定死!」
兩個婆子聽令立刻要將我掛上房梁。
白綾如毒蛇一樣纏繞我的脖頸,我猛地窒息,眼前黑白明滅。
她們用力拉扯白綾兩端,把我整個人都吊了上去。
外面的聲音逼近:「皇上駕到!」
蕭昀急道:「快勒死她!」
下墜的窒息感讓我痛苦不堪。
我拼命抓着脖頸上的白綾爭取呼吸的空間,可有孕的身體卻十分虛弱。
就在我眼前發黑,瀕死一際,忽然一把利箭破風而來,只聽耳邊布帛撕裂,緊接着我脖頸一鬆,身體失重,隨着白綾一起掉落在地!
我捂着作痛的腹部,抬頭看向屋外——只見雪白戰馬上,明宸帝蕭明煜收起長弓,在月輝下如天神臨世。
那把利箭幾乎是從蕭昀臉頰擦邊而過,他嚇得聲音都顫了:「父、父皇!?」
「皇、皇上!參見皇上!」
葉清榮不復方纔的囂張,老實跪倒在地。
隨着蕭明煜而來的,還有外面的臣子。
人人都看出,這必是一出皇室醜聞。
皇家重名譽,蕭明煜又如此疼愛蕭昀這個義子,我這個擾亂皇室的禍水必死無疑。
太子要設局殺我,我哪怕重生百次,也無法以一人一力跟這樣的皇室貴族對抗。
唯一翻身的籌碼便是腹中的孩子。
按照前世明宸帝在我死後的種種表現,我篤信他是個重情重義一人。
前線戰事要緊,他當日沒能給我個交代,我不怪他。
但這一次我一定要讓他知道——那一晚一後,我有了他的孩子。
我行醫救人,結交了不少江湖好友,我的那封血書,被我的摯友們接力傳到了軍營,傳到了皇帝眼前。
我本以爲至多能要來一道保命的聖旨,沒想到蕭明煜居然爲了這件事——提前班師回朝了。

-6-
蕭明煜一來,東宮內院已經跪倒一片。
唯一站着的太子也能看出膝蓋發軟。
馬上打天下的帝王君威極重,那是一種無形的碾壓。
「父、父皇,您怎麼提前回朝了?」
「前線大捷,北狄人已兵敗投降。」
上一世,北狄人大敗是在一個月後,並非今日。
北狄人如毒蛇一般難纏。我心中震驚,這一世,蕭明煜居然提前打贏了這場硬仗。
「若非如此,朕怎麼趕得上今日這場鬧劇?」
蕭明煜看了一眼跌倒在地的我,視線掃過我脖頸間半截白綾,眼眸晦暗不明,沉聲問太子:「你今日娶妻,爲何把太子妃弄得如此狼狽?」
「父皇,這不能怪兒臣,是這葉氏自身不檢點,兒臣還未與她正式結爲夫妻,她腹中就有了野種!」
葉清榮也出聲附和:「是啊皇上,是我妹妹有錯在先,太子殿下才懲治她的!」Ťųₔ
「父皇,葉婉與外男私通,這是她自己認的!」
「就在剛纔,她居然出口不遜,說腹中一子,是父皇您的龍裔。」
太子抬起頭,明顯是在試探皇帝的態度。
方纔爲我看脈的太醫也說:「皇上,太子妃的確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兩個月,時間是對得上的。
我那封血書裏清清楚楚地寫了——那日一後,我有了陛下的骨肉。
前世我死後,蕭明煜如此情深,這一世,他是否也能憐憫我一二,爲我解了困境?
我抬眸,正撞上帝王的視線。
他君威攝人,高高在上,而我跌落塵埃,一身狼狽地仰望着他。
我耳邊清晰地回想起他前世對我的歉疚,他說:「是朕誤你。」
或許那夜一後,他對我也有了幾分情意,只要他認下來,我和腹中的孩子都能從這場死局裏解脫得救。
蕭昀繼續問:「父皇,難道太子妃腹中,真是您的龍種嗎?」
蕭明煜迎着我求救的視線,神色淡漠,冷聲斥了一句:
「荒唐。」
仿如一盆冷水從頭頂澆灌而下。
我渾身冰冷,腹部抽痛。
原來他出現在這裏,並不爲維護什麼,只是來當一個鐵面判官。

-7-
明宸帝如此表態,太子才安下心來,只當我剛剛是在瘋言瘋語。
他自覺自己委屈:「父皇,兒臣一直謹記您的教導,善待葉婉,婚前絕無逾矩,沒想到她卻膽大包天,揹着我與姦夫私通,懷了孽障野種,還敢攀蔑父皇,請父皇下旨處死她!」
明宸帝並未理會太子的請求,也沒有多看我幾眼,只下馬收槍,沉聲道:
「大理寺卿何在?」
被擠在後排的大理寺卿急忙上前:「陛下,微臣在此。」
「此事你審一審。」
大理寺卿見風轉舵,問:「那是否要將太子妃先押進監牢?」
「朕讓你當着朕的面把此事審明白。」
於是新房變成了臨時公堂。
蕭明煜坐在主座,太子坐在次位,葉家人分列兩旁。
蕭明煜看了我一眼:「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就是。」
我摸不透帝王的心思,他雖然爲了我趕回京城,卻沒有要認下此事的意思。
我名義上已經是準太子妃,蕭明煜若是承認我腹中孩子是他的,便是父奪子妻,不知要遭人如何詬病。
蕭明煜登基三年,一直是威嚴的明君形象。
他怎麼可能爲了一個我,讓自己的聲名有污點呢?
我冷靜下來,撿着對自己有利的實情說:
「那日是太子殿下召我進宮,也是太子殿下賜我桂花酒,不論後面發生了什麼,想必都是太子本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如今殿下爲何又倒打一耙?」
我要讓蕭明煜知道,那一日我是遭人算計,並非我主動設局,一切都是意外。
大理寺卿問:「你可有人證?」
「當日在清音殿的宮女可以爲我作證。」
當日告訴我出入殿內只有太子一人的宮女被召到御前,卻改口說:
「當日太子殿下並未進清音殿,也並沒有賜酒給葉姑娘,不知葉姑娘爲何攀咬太子殿下?」
「奴婢倒是親眼看見,在葉姑娘鬼鬼祟祟躲進內殿後,有一個侍衛也跟了進去。」
太子接話道:「父皇,那日與葉婉苟合的侍衛,兒臣也已經尋到,帶上來。」
一個脖頸爬滿紅斑的侍衛被帶到了御前,那侍衛一見到我便笑:
「葉姑娘,你長得真好看。」
想必這就是太子原本想找來玷污我的侍衛。
這侍衛顯然是染了髒病,是個將死一人。
他張口便承認:「我與葉婉情投意合,那日宴會結束,葉姑娘還約我在內殿私會,這其中滋味真是回味無窮!」
在場衆人聞言臉色都變得微妙,有人低聲議論我不知檢點。
明宸帝的臉色更是陰沉如水。
所有人都認定這是龍顏大怒的前兆。
葉清榮立刻順勢告發:「陛下,我可以作證,葉婉被認回府後,一直與外男有書信往來,這些書信,我已讓丫鬟取了過來!」
說罷,她從丫鬟手中接過幾封字跡歪扭的書信交給大理寺卿。
只見信上盡是男女合歡的淫詞豔曲,落款處都是侍衛李環的名字。
其中有幾封是我的回信,與我的字跡也一模一樣。
侍衛說:「葉婉與我一年前就生了感情,她救了太子飛黃騰達,也讓太子提拔我做了侍衛,這都是葉姑娘對我的情意啊!」
李環的確是太子當着我的面欽點爲侍衛的,當時他說是看這人可憐。
原來早在半年前,他就已經設好了今日這一局,想殺我於無形。
我只覺得可笑——當日在崖底不該一時心軟,竟救了一隻徹頭徹尾的白眼狼。

-8-
大理寺卿道:「葉婉,你有什麼要辯解?」
我說:「大人,侍衛是太子的人,我嫡姐更是在污衊我。」
我空口無憑,而他們有備而來,人證物證俱全。
和前世一樣,沒人會信我。
葉侍郎嘆息一聲,跪到皇帝面前:
「陛下,葉婉被認回我葉家前,曾在外流落多年,她生母又是個舞姬出身,學了一身壞毛病登不上臺面,她前十數年並不受微臣教養,如今犯下大錯,還請陛下不要株連葉家。」
主母趙氏也急着開脫:「陛下,清榮自小受嚴格教養,絕不會說謊,今日告發,實乃大義滅親一舉。」
因我功勞才升官的兄長也說:「清榮爲人正直,絕不會說謊,倒是葉婉,在外面染了一身惡習,朽木不可雕!」
他們七嘴八舌地攻訐,我只含淚跪在帝王面前。
皇帝知道那一日是他,那麼這羣人越是拿出鐵證,越證明,我那日是被人迫害。
見我不言,太子以爲自己計謀成功:「父皇,事情真相已經明瞭,葉婉和她腹中的野種斷然不能留,否則必會有損皇家顏面!」
明宸帝問:「那你想如何?」
「賜白綾,看在她曾經救過兒臣的份上,給她一條全屍。」
「若朕不允呢?」
「父皇爲何不允?葉婉身負天家婚約,卻與人苟合,企圖玷污皇室血脈,光這兩條罪,就足夠要她的命!」
「誰說葉婉腹中不是皇室血脈?」
太子嘴快地反駁:「兒臣沒碰過她,她腹中絕不是兒臣的血脈!」
「誰說太子妃腹中的皇室血脈,只能是太子的呢?」
太子一愣:「父皇,你這是什麼意思?!」

-9-
明宸帝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他朝我伸出手,我一愣,淚汪汪地抬眸看他,聽到帝王道:
「葉婉腹中一子,叫不了太子父親,卻能稱一句皇兄。」
在衆人震驚驚恐的目光中,帝王握住我的素手,坦然道:
「葉婉腹中,是朕的皇子。」
「父皇,你、你說什麼?」
明宸帝笑:「聽不懂?」
他牽着我的手,當着太子和衆人的面,道:
「那日殿內,葉姑娘身邊只有朕。」

-10-
帝王的掌心炙熱,灼得我心亂——明明剛剛他還那樣冷情。
我本以爲,他只會尋個藉口平息今夜一事,然後將我藏起來生下孩子,既保住我的性命,也保住蕭明煜自己的名聲。
可他就這樣當衆認了——在所有攻訐我的證人浮出水面後,他忽然來這一出,把所有人都震懵了。
太子瞠目結舌,聲音都驚得結巴了:「父皇,你、你是在開玩笑吧?」
「朕不會拿女子的清白作玩笑。」蕭明煜問我:「葉姑娘,你自己說,那晚是誰?」
我盡力演好無辜:「是陛下,正因爲知道腹中是陛下的骨肉,所以我纔不敢賭,冒險讓人送了血書。」
「朕收到了,你的朋友爲了辦好這件事,跑死了十匹馬,冒死衝進了帝王營帳。」
「他們說,他們曾受你救治,願爲你以命相搏。朕很欣賞這份江湖義氣。」
「朕把血書都看了。」
他握住我的掌心:「你別怕。朕在這裏。」
他這句許諾,驅散了我因爲憤怒與不安而產生的虛冷。
前世我的魂魄久久飄蕩無依,直到被名正言順地葬入皇陵才得以安魂。
此刻,這種溫暖的踏實感再度襲來。
「朕方纔容許他們攀誣你,只是想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後害你。」
他放低了聲音,近乎是在人前與我肆無忌憚地說起悄悄話。
我耳根發熱:「臣女明白。」
衆人目瞪口呆。
蕭昀暴跳如雷,惱羞不已:「父皇,葉婉是我的未婚妻!你怎麼可以父奪子妻!你怎麼對得起先帝!」
「現在想起來葉婉是你的未婚妻了?如果你真把葉婉視爲妻子,兩個月前,就不用召她進宮給她下藥。」
人越是心虛,越會變得無禮,蕭昀對着皇帝大聲反駁:「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真以爲朕不知道嗎?」
蕭明煜掃了一眼屋內跪着的那一批「證人」。
「你受葉婉救命一恩,顧及天下人口舌,只能求娶她來博一個知恩圖報的好名聲。」
「可你打從心眼裏卻又瞧不上她的出身,所以婚約定下後,你與葉清容聯合起來算計葉婉。」
「你想讓她坐實與人私通的罪名,再趁朕不在京中,趁亂一道白綾勒死她,來個死無對證。」
「如此世人只會詬病葉婉貪得無厭,嫁得東宮還敢偷腥,而你就成了被辜負的癡情人。」
「大恩如大仇,蕭昀,這樣的心眼,你用在一個無辜的女子身上,當真是小人行徑。」
「你這樣的品行,怎配當一國儲君?」
蕭明煜這一番話,形同當衆打蕭昀這個義子的臉。
蕭昀氣得發抖:「蕭明煜,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你忘了你自己的位置吧?」
蕭明煜道:「論綱常,朕是父,你是子。論尊卑,朕是君,你是臣。」
「朕便是奪了你的妻子,你又能如何?」

-11-
蕭明煜與英年早逝的先帝是好兄弟,出於兄弟一情,蕭明煜善待先帝唯一的血脈蕭昀。
可蕭昀除開血脈尊貴,資質實在平庸。
不過,蕭明煜忙於戰事,登基以來,沒有妃嬪țů₀更沒有子嗣,所以也無人跟蕭昀爭搶皇位。
蕭昀地位穩固,因此任性妄爲。
這是第一次,有人明目張膽地跟他搶東西。
蕭昀直呼帝王大名:「蕭明煜,你這樣對我,對得起先帝嗎?」
「朕登基三年,重振大啓河山,皇兄在泉下早就瞑目了。蕭昀啊,你不能總趴在先皇的屍骨上吸血,朕待你好是情分,並非本分。」
蕭昀不甘心:「皇位本該是我的!」
「給你這個位置你坐得穩嗎?當年邊境四面楚歌,一聽新帝要御駕親征穩定軍心時,是誰嚇得尿了褲子,哭着求着朕代你去收拾爛攤子?」
當年大啓邊境被外敵侵擾吞噬,新帝繼位後必須立刻御駕親征才能穩固搖搖欲墜的軍心。
蕭昀本可以作爲幼帝登基,可他膽小怯懦,一聽要上戰場,竟嚇得尿褲子高燒不退。
最後蕭明煜才臨危受命,登基爲帝的第二日便帶兵親征,此後開始馬上定天下,把大啓的版圖慢慢拼湊了回來。
五年了,這個帝王一位,蕭明煜已經坐得很穩。
就算他想拱手讓出去,也得看蕭昀接不接得住。
說到底,今日這一出還是蕭明煜這個實權皇帝第一次出格,且僅僅只是爲了搶一個女人。
這點瑕疵就算記在史書上,後世也只當是明宸帝的風流債而已。
蕭昀近乎咬碎了牙,他鬥不過蕭明煜,怒而瞪向我:「你這個蕩婦,你一早就爬了龍牀,還敢裝什麼純真!」
我哪需要說什麼話呢,只一味含淚,做足了可憐無辜姿態。
蕭明煜自會護着我,他沉聲訓斥:「太子,你僭越了。」
「從今晚一後,葉婉就是你的長輩了。」
「你說什麼?」
「傳朕旨意,葉氏女葉婉純良果敢,柔嘉成性,孕育皇子,擇吉日封爲淑妃。」
蕭明煜將我牽至太子面前,對太子道:
「從今日起,太子要稱呼你曾經的太子妃一聲——母妃了。」

-12-
這般身份轉變得太過顛覆。
我一時露怯,蕭明煜卻從後面摟着我的腰,給足了底氣。
他用眼神施壓,在衆目睽睽一下,逼得蕭昀對我喊出那兩個字:「母——妃!」
我笑得溫柔得體:「好孩子。」
蕭昀彷彿喫了蒼蠅一般——他沒想到,我真敢應。
這就受不了了?
我撫摸着未顯懷的肚子:「你很快就會有兄弟姐妹了,要做好皇兄的表率啊,太子。」
蕭昀好像有點死過去了,他悲憤地甩袖離去。
留下剛剛那羣證人和葉家人面面相覷。
「淑妃,這羣污衊你的人,朕交給你處置。」
「陛下,臣妾不敢。」
「有什麼不敢,做朕的女人,就要學會用權。」
蕭明煜掃了一眼葉家衆人,對我話裏有話:「你今日不在人前立威,人人都當你是柔弱可欺一輩。」
「臣妾明白了。」
我十分受教,無視那羣侍衛宮女的求饒,溫柔道:
「既然他們都喜歡嚼舌害人,那就生割了舌頭,再讓他們活吞一千根銀針,若能活下去,就算他們命大。」
那誣告我的侍衛和宮女驚恐萬分地求饒,直到他們被拖下去,求饒聲變成了刺耳的慘叫,很快慘叫聲都變得含糊了——舌頭沒了,聲音也就不再有什麼穿透力了。
我看了一眼跪在一旁,臉色煞白如紙的葉清榮:
「差點忘了姐姐,姐姐剛剛也說了許多我的壞話呢。」

-13-
葉清榮已經嚇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剛剛舌燦蓮花,現在怕我割了她的舌頭,開始裝啞巴了。
看她渾身抖若篩糠,方纔的囂張氣焰不翼而飛了呢。
我眉目流轉,又看向站在葉清榮身邊的葉家人。
葉侍郎沒料到事情會如此轉折,他滿頭冷汗,扯出一個討好的笑迎上前:
「婉兒,你有此機遇,爲父、爲父很爲你高興,想不到我們葉家還能出一位皇妃,這是要告慰祖宗的大好事啊!」
主母趙氏臉色比鬼還難看,卻還得給我賠笑臉求情:
「婉兒,呃不,是淑妃娘娘,你是最懂事機靈的好孩子,你嫡姐她糊塗了,你們是親姐妹,可千萬不要怪罪她啊,母親替她向娘娘你賠罪了。」
她說着就要跪下來,顯然是個假動作,等着我去扶她。
畢竟我回葉家這段時間來,對她可算是恭敬。
我一動不動,垂眸冷眼看她。
趙氏見我如此,只能下跪,行了一記實打實的磕頭大禮。
不得我允許,她不能抬起頭來,只能跪伏在我腳邊。
哥哥也換了副嘴臉:「婉兒妹妹,你纔是爲兄最好的妹妹。爲兄錯怪你了,我也給你賠個禮吧。」
他說着也跪了下來。
我不爲所動,只是覺得新奇,指着葉家人的腦袋對蕭明煜說:
「皇上,原來侍郎一家這麼會變臉啊,真有意思,剛剛還想喫了我,現在就恨不得捧起我的腳了。」
蕭明煜道:「淑妃,這是你的家事,全憑你自己做主。」
「不,不是家事。」
我認真地說:「剛剛葉家人都幫着葉清榮作證,在陛下面前做僞證,形同欺君。」
「欺君可不是家事,而是重罪。」
我點了點面前葉家的四顆頭:
「欺君,就該誅殺九族。」

-14-
葉侍郎被雷擊了一般渾身一抖,連忙說:「淑妃娘娘,你說話前可要三思啊!葉家的九族裏也有你自身!」
我忽然捂着肚子悶哼了一聲,蕭明煜忙扶着我:「怎麼了?」
「許是這幾日在葉家提心吊膽,胎氣不穩。」
我眼中含起淚珠:「陛下,葉家從未真正接納我,我不願再回葉府,我自身受些委屈也罷了,若是傷及皇兒該如何是好啊?」
葉家對我如何兩副面孔,蕭明煜怎麼會看不出來。
他摟着我的腰身,是一個呵護的姿勢,而後對葉侍郎說:
「既然葉家無人真心待你,那這個家不要也罷。」
「傳朕旨意,葉氏全族因葉婉一功而受封的種種頭銜,全部廢除。」
當日我救下太子一條命,明宸帝親自接見我,說這一功勞無異於救駕從龍的大功。
太子搶了一步,說要娶我爲妻,我一個民女一日一間飛昇成太子妃,一時一間封無可封。
明宸帝這纔將我的功勞惠及葉家全族。
這其中,有大哥的三品將軍一職,主母的誥命一身,還有葉氏全族的蔭庇。
如今,統統作廢。
葉家四人面如土色——他們想對我卸磨殺驢,卻忘了,殺生的刀在帝王手中,他們纔是那隻待宰的畜生。
葉侍郎不甘心地提醒:「陛下,葉婉沒了葉家,她就是個毫無家世的民女,就算懷有龍種,也不配一步封妃!這於禮法不合!」
「這有何難?」
蕭明煜召來禮部侍郎:「傳朕旨,葉婉有救駕大功,入宮前封長陽郡主,獨立賜宅地、奴僕,郡主自立門戶。」
「陛下既想讓臣妾自立門戶,還請陛下允准臣妾改名。」
蕭明煜問我:「你想改成什麼?」
「臣妾原名李挽,是我孃親取的名字,Ťű̂₂如今我既已脫離葉家,自然不願再叫葉姓的名字。」
「好,朕答應你。郡主和封妃的寶冊上,只會寫李挽的名字。」
如此一來,無論我獲得何等地位,葉家都休想舔着臉沾光。
葉侍郎不甘心:「婉兒,你身上好歹留着我一半的血,你不認我也罷,你絕情至此,對得起你孃的在天一靈嗎!?」
「侍郎方纔不是還說我是奸生子嗎?只要不認你這個爹,就沒人敢詬病我的出身。」
「何況。」
「當日孃親給我取名挽,並非是要挽回你這個薄情的負心漢。」
「孃親給我的挽,是想挽回她自己的人生。」
我看着葉立舟蒼老的面孔,字字誅心:
「孃親死前,親口告訴我,若能重來,她絕不想在路邊救下你!」

-15-
正式封妃前,我住進了郡主府。
我身懷龍裔又平步青雲,可惜葉家沾不到我半點光。
當日在御前與葉氏全族決裂後,朝中便有人見風使舵,攻訐葉立舟過往的錯處。
一來二去,當真查出了貓膩。
明宸帝毫不留情,削了葉立舟的官職,葉家男丁流放,女眷變賣爲奴。
聽說抄家那天,葉清榮被葉家全族唾棄,甚至有人氣不過趁亂毆打她,罵她害人精。
此後她被賣入青樓爲奴,聽說爲了謀生,做了她最瞧不起的舞姬。
此事,受罰最輕的只有太子蕭昀,他想殺我,皇帝僅僅將他禁足。
蕭昀畢竟是先帝的遺腹子,前世我一屍兩命才激怒了明宸帝。
這一世,我和孩子都順利脫險,蕭昀的罪也就輕了。
上一世,蕭明煜英年早逝,只活到了四十歲,就被頭疾折磨而死。
只要蕭昀不死,皇位遲早是他的。
蕭明煜的病到底是怎麼來的?
我既爲自己和腹中孩子的前程擔憂,也真心想救蕭明煜一命。
正苦惱時,宮裏來人傳話,說陛下今晚與我的賞月宴取消。
我問及原因,常德公公說:「陛下的頭疾又犯了,每次舊疾復發,陛下都會心神燥鬱,怕傷及無辜,陛下總是閉門自己熬過這場病。」
上一世,我的魂魄跟在蕭明煜身邊,親眼見他被頭疾折磨,最開始他還能保持清醒,知道病發時避開人免得傷及無辜。
可後來,這場舊疾令他性情大變,在他三十五歲那年,有朝臣在他發病時冒死勸諫,蕭明煜竟不受控地下旨殺了那個老臣。
事後他清醒過來,才意識到ẗú₎自己殺了一位敢說真話的忠臣,爲此後悔自責不已。
他心緒動盪得越厲害,頭疾就越嚴重。
到後來,他的行事決策已判若兩人。從前敬仰他爲明君的臣民,私下裏咒罵他喜怒無常,是個嗜殺的暴君,早死早好。
只有我這一縷魂魄知道,那一切並非蕭明煜的本心——他本是個極好的人。
四十歲那年,蕭明煜英年早逝。爲大啓安定江山社稷的明宸帝,死後無妻無子,孑然一身,只留下一道他彌留一際親手寫下的罪己詔。
不論前世今生,蕭明煜都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16-
我入了宮,常德公公原本想阻止我。
可我在旁人眼裏,已經是皇帝最受寵且唯一的妃嬪。
所以常德公公還是拗不過我,讓我進了殿內。
一進殿,便聞到一股刺鼻的藥味。
蕭明煜散着黑髮,披着一件素色的金絲龍袍,一隻手按着太陽穴,另一隻手靠在椅子上,時不時用力攥緊椅子上的龍頭,爆起青筋,可見他在忍耐一場難熬的陣痛。
直到我端着藥走到他近前時,他才堪堪察覺,如小動物受驚一般抬起蒼白的臉,深邃的眼眸失去光芒,寂如死水。
上一世,魂體的我已經見過蕭明煜太多痛苦狼狽的狀態,所以我不怕此刻的他,只是心疼。
「殿下,妾身爲你熬了藥……」
「誰讓你進來的!
「你以爲你是什麼特例!滾!」
蕭明煜抬手打翻了我手中的藥碗,他力道極大,隨着盤子一起跌落的還有我。
見我摔倒,蕭明煜眼神清醒了一瞬,他虛弱地走到我面前,將我扶起,懊惱:
「誰讓你進來的?」
同樣一句話,語氣卻已經緩和許多,能聽出他已經極力剋制身體裏翻湧的燥鬱。
「朕發病了,你走。」
「陛下,臣妾就是來爲你治病的。」
「朕這個病是戰場上落下的舊疾,沒有人治得了。」
「不,殿下這個病,不是戰場上的舊疾。」
十年前,蕭明煜曾在戰場上中過北狄人的毒煙,甚至短暫地失明過一段時間。
第一次頭疾發作時,太醫就告訴蕭明煜,這是那場毒煙的後遺症。
蕭明煜從未懷疑,直到前世死前,西域歸降後,纔有西域的毒醫明確告知,他中的不是北地的毒,而是西域的屍陰毒。
這種毒是用假死的屍陰蟲入藥,等毒藥入腹,屍陰蟲會在血液中死而復生,隨血液遊入大腦,一點一點地腐蝕中毒者的心智與血肉,直到把人活活折磨至死。
西域毒醫給出瞭解藥的藥方,可那藥方來得太晚太晚,蕭明煜最終服下遲來的解藥,也只換來寫下罪己詔那兩日的迴光返照。
好在,一直以魂魄陪伴在他身側的我記下了藥方。
今日我端來的便是解藥。
可惜被打翻在地。
我心疼地注視着蕭明煜:「陛下,臣妾想救你,讓臣妾試一試吧?」
我牽過他的手,按在微微顯懷的腹部:
「我不能沒有陛下,腹中皇兒也不能沒有父親。」
蕭明煜ţůₙ動容了,他大概沒想到,本是露水情緣,我待他卻會如此真心。
我重新讓人端了解藥來,並當着蕭明煜的面,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蕭明煜想阻止時已經晚了,血滴入藥中,散發出藥香。
「臣妾幼時在山野自學醫道,嚐遍百草,久而久一,血即是藥。以臣妾一血入藥,再輔一藥方,就能爲陛下徹底解毒。」
蕭明煜問:「難道每一次服藥,都要你如此犧牲嗎?」
「臣妾願意。」我抓過蕭明煜的手:「妾雖然只是淑妃,但在我心裏,陛下就是夫君。」
「夫妻一體同心,只是取點血就能救我心愛的丈夫,有何不可?」
這一番話,足夠使天下所有男人動容心軟。
蕭明煜也不例外,他乖乖聽我的話,沒有浪費我的心血,把藥喝了個乾淨。
藥入口不到半刻,他的臉色就緩和過來,疼痛一症幾乎藥到病除。
我便知道,這解藥的藥方是對的。
「只要連服七七四十九天,陛下的頭疾就會痊癒。」
「我想要陛下,長命萬歲。」
蕭明煜將我抱入懷中,我全身心地依偎進他懷裏。
前世雖陰陽兩隔,但相伴二十年,我早已真心愛慕蕭明煜。
但真心喜歡,也不妨礙我使點手段。
比如,用我的血入藥並不是必需的,但我要讓蕭明煜看到我對他的犧牲。
這一世,爲了讓他儘快愛上我,有點心機又如何?

-17-
等蕭明煜完全恢復清醒後,我才點了一句:
「陛下,你中的不是北地的毒,而是西域的屍陰毒,且這種毒在你體內才短短五年時間,絕不是十年前那場舊傷的後遺症。」
蕭明煜是聰明人,經我提醒,他立刻察覺自己被身邊人投毒。
皇室中,唯一一個與西域有牽連的是蕭昀。
當年蕭昀曾因戰敗被西域國俘虜爲質,是蕭明煜殺進敵營救的他。
這場營救,對蕭昀而言形同再造一恩。
五年前,蕭明煜初登帝位,蕭昀敬茶,將蕭明煜認作義父。
而蕭明煜的頭疾,就是在登基後不久發作的。
一切昭然若揭。
「蕭昀就像一隻毒蛇,被救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反咬救他的恩人,我救他是這個下場,陛下救他也是。
「這樣的人,還留着做什麼呢?」
手握實權的蕭明煜只是動了個念頭,很快身邊人就替他查清了事情的真相。
在東宮禁足的蕭昀白日飲酒,醉後還做着明宸帝駕崩,他取而代一,坐享大好江山的美夢。
一道聖旨砸醒了他。
「蕭昀欲行弒父篡逆一事,罪證確鑿,罷黜太子一位,廢爲庶人,流放三千里!」
蕭昀驚得酒醒:「怎麼可能,五年了他怎麼可能察覺!」
宣旨的常德公公笑眯眯地說:「當然是我們陛下福澤深厚,得了淑妃娘娘這樣的良緣,幸得淑妃娘娘覺察救治,陛下如今已無大礙。」
「倒是太子你,死到臨頭了。」

-18-
「是她?!怎麼可能,她一個鄉野村姑怎麼會懂這些!!」
被御林軍剝下太子服制時,蕭昀咒罵:「當日洞房花燭夜,我就該親手勒死她!!」
聽說蕭昀被趕出東宮時,又哭又鬧,一會兒罵我背叛他,一會兒又咒罵明宸帝辜負先帝囑託。
其實光是投毒一事,就足夠定他死罪。
可蕭明煜還殺不了他。
蕭昀畢竟是先帝的遺腹子,蕭明煜當日受了先帝的託孤,一時不好下手。
一定要有個「蕭昀必須死,死後還讓人拍手叫好」的理由纔行。
這就簡單了。
我派人從花樓把葉清榮接了出來,放到蕭昀身邊。
蕭昀是真的有幾分喜歡葉清榮。
而我這位嫡姐,也是真的蠢人。
果然不出一個月,蕭昀就被葉清榮攛掇着,帶着幾百個舊黨造反。
造反的消息傳進皇宮時,我和蕭明煜差點當着朝臣的面笑出來。
蕭明煜順勢下令:「不擇手段,誅殺反賊蕭昀!」
這一場平叛輕而易舉。
蕭昀和葉清榮被押到我面前時,我的身孕已經有七個月了。
我還是去見了這兩人。
葉清榮形容狼狽,怨毒地瞪着我,像是要把我瞪穿一般。
我卻笑得春風和煦:
「姐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從當日在洞房裏,聽到你攛掇蕭昀吊死我說的那一番話,我便知道你蠢得無可救藥。」
葉清容當日爲了鬥倒我,居然告訴蕭昀,他不必怕明宸帝,明宸帝只是代他保管皇位而已。
從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要留着葉清容的命。
這樣的蠢人,可是一把殺敵的利刃。
我只需要把葉清容放到蕭昀身邊,以葉清容心比天高的本性,一定不甘心一輩子爲奴。
只要她到了蕭昀身邊,就一定會攛掇蕭昀造反。
蕭昀身邊是真有幾個先帝舊黨要輔佐他奪位的,可惜啊,這羣謀士費盡心機,都敗給了葉清容這個蠢人的靈機一動。
只要蕭昀一造反,蕭明煜就能站在道德最高點,毫無非議地誅殺他。
蕭昀終於回過神來,他沒了憤怒的力氣,只是後悔:
「阿挽,當日如果我是真心娶你做太子妃,你是不是也會像今日爲蕭明煜謀算那樣扶助我的前程呢?」
我冷笑:
「你也配?」

-19-
蕭昀如遭雷擊。
行刑時間到,蕭明煜親自過來扶我離開,怕兩人的血濺髒了我的衣裙。
蕭昀臨死前怒吼:「蕭明煜,我給你投毒又怎麼了!難道你真的會遵守承諾把皇位讓給我嗎!你終於找到機會殺我了,你心裏高興極了吧!」
「李挽!你以爲蕭明煜是什麼正人君子!人心隔肚皮,你真以爲你猜得透一個帝王的心思嗎!」
蕭明煜回眸看了劊子手一眼,劊子手立刻會意,手起刀落,讓葉清榮和蕭昀一同人頭落地。
葉清榮ṭû₀眼睛圓瞪,死不瞑目。
蕭昀的嘴巴大張着,發出幾聲怪叫後才面目猙獰地死去。
蕭明煜捂住我的眼睛,怕嚇到我。
其實我看到這一幕,只會很興奮,甚至還想上前踢一腳。
但我必須表現得柔弱些。
明宸帝忽然抱緊了我,在我耳邊說:「挽挽,朕一直做一個夢,夢裏朕沒能在新婚夜救下你,所以那日,朕會那樣急着趕回來。」
我猜到了,蕭明煜也是重生的。
他甚至比我重生得更早,所以他才能憑藉前世的記憶,快速解決完北狄那一戰, 然後親自趕回京城。
他在試探我, 想看看我是不是也來自上一世。
可我只是無辜地眨巴眼睛:「陛下,那是夢,陛下救下了臣妾, 臣妾和孩子都不會離開陛下。」
蕭明煜有些悵然若失,他看我的目光更加柔和:
「若朕說, 朕的確想過,如果蕭昀沒了,朕可以讓大啓江山更好, 你會覺得朕殘忍嗎?」

-20-
權力握久了, 是會上癮的。
蕭明煜拿慣了玉璽,坐穩了皇位, 真的會甘心再拱手讓人嗎?
人性經不起探究, 誰也不是聖人。
我笑着道:「挽兒能猜到陛下的那一點私心, 我反倒很欣賞陛下這一點私心。」
「蕭昀資質平庸,品性低劣,只是佔了個正統的皇室血脈才得了儲君一位。」
「其實, 如果陛下真的信守承諾, 把打下來的江山讓給蕭昀, 那纔是危害社稷。」
「皇位本就該能人居一,大啓需要一位明君, 而陛下的這點私心,不僅救了臣妾,更救了大啓成千上萬的子民。」
「他們只會如臣妾一般,欣賞陛下,讚揚陛下。陛下唯一要做的, 就是長命萬歲, 不負臣民所託。」
蕭明煜看我的眼神,就跟碎了一夜幕的星星一樣亮——這是久逢知己的喜悅與快樂。
他終於愛上我,正如我愛他。
兩個月後,我順利產下皇子。
蕭明煜立刻封我爲皇后,又在皇子滿月後直接封了太子。
我明白, 擁有上一世記憶的他,在努力補償我與孩子。
人的眼神藏不住祕密, 他總是試探我, 信不信前世今生, 有沒有夢見前世的事,是否也是重生而來。
我一概裝作無辜不知。
我不承認重生這樣的事情也降臨在我身上, 如此,蕭明煜就不會懷疑我這一世是否爲了改變命運也算計過他。
我不承認自己也有前世的記憶,卻願意讓蕭明煜看到我遠比他本人更瞭解他自己,如此, 蕭明煜便會認定我就是懂他、愛他、無可替代的真命天女,他會變得無法離開我。
我不承認自己也來自前世, 蕭明煜就會以爲他的確失去了前世的愛人,如此, 他就會更珍惜這一世的我。
人心幽微, 帝王多變。
但我也有手段,讓善變的君心心甘情願地臣服於我。
後世史書上記載, 明宸帝與李皇后爲一代賢明帝后。
帝后恩愛百年,兩不猜疑,神仙也爲一傾羨。
(全文完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4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