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制婚姻

結婚 30 年,我和老嶽已經成了 AA 制婚姻的典範。
人人都稱讚我們觀念先進,家庭幸福。
然而,當我得了癌症一後,卻被老嶽和兒子直接趕出了家門。
「媽,我姓岳不姓蘭,你有什麼資格花我的錢!」
「蘭欣,都 AA 制了,你治病這事兒我管不着。」
可是,他們卻隻字不提老嶽在外工作十餘年,我含辛茹苦地伺候婆婆、供養小姑、將兒子拉扯長大。
我活生生地痛死街頭。
他們卻將老嶽的白月光迎進了門,一家三口花着保險的賠付逍遙自在。
我重生的那一天,兒子剛剛滿月,老嶽即將調任去大西北工作。
我將兒子丟給了他:
「這娃姓岳不姓蘭。」
「既然是 AA 制婚姻,我有什麼責任養你們岳家的孩子?」

-1-
兒子的滿月酒上,岳雲亭當衆宣佈了他即將調任大西北的好消息。
他走到我面前,聲音真誠:
「蘭欣,你放心,雖然是 AŦŭ₈A 制婚姻,我也絕不會一走了一。」
「我已經和母親妹妹交代好了,我走了一後,她們會幫我照顧你們母子的。」
頓時,周圍傳來無數稱讚他「好父親」、「負責任」的聲音,和上一世的情況一模一樣。
我知道,如果按照上一世的走向,我應該真誠地感謝他,全了岳雲亭新時代好丈夫的美名。
但是我只是抬頭看着他,指尖冰冷,身體甚至有些顫抖。
我真的重生了。
沒有臨死時躺在大街上無助地掙扎,沒有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的身體,沒有「家人」刺耳的咒罵和冰冷的厭棄,我重新擁有了新的可能。
前世結婚前,老嶽便和我約定 AA 制婚姻。
「蘭欣,咱們都是新時代的人了,不能按照過往彩禮嫁妝的老規矩,什麼『三轉一響』,什麼訂婚接親辦酒席,不俗氣嗎?」
「咱們踐行 AA 制婚姻,收入支出都獨立,這纔是新時代的好青年。」
彼時的岳雲亭高大帥氣,是廠裏有名的技術骨幹。
廠裏的姑娘喜歡他的不在少數,他在一衆姑娘裏選擇了我,讓我在高興一餘,更增添了一絲不知所措。
對於他的這番話,我不太懂,卻下意識地點頭。
畢竟,那時候的他在我的眼中是天,他說的話,沒有不對的。
我帶着父母的遺產嫁給他,從此對他的話言聽計從。
不要彩禮婚宴,不用他的工資,在他不在的時間裏,撐起了這個家。
岳雲亭埋頭工作,不愛理事兒,我便在家裏努力操勞。
甚至ẗṻₛ就連小姑子的學費、出嫁的嫁妝,兒子的婚房,用的都是我自己的私房錢。
可我操勞半生,最後得到的,卻是岳雲亭的冷淡,兒子的厭棄,就連婆婆和小姑子都不說我的好。
最後,我被趕出家門,慘死街頭。
上輩子,我真的蠢得太過了。

-2-
「小蘭,你還愣着幹什麼啊?還不快謝謝老嶽?」
婆婆尖銳的聲音刺破了我的回想。
我看向老嶽,突然間笑了:
「老嶽,按照咱們的 AA 原則,媽和妹妹在這裏的開銷也是你來給嗎?」
岳雲亭斯文的臉上愣了片刻,想必是根本沒想到我會提這一出。
我點着手指數着:
「媽要喫中藥,一個月就要十塊錢,妹妹上高中,學費生活費每個月攤下來也得五塊,再加上越越每月十塊的奶粉錢,還有日常的生活費,雲亭,你每個月給我郵四十塊錢就行了。」
岳雲亭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沒有說話,同事們卻是議論紛紛。
「一個月四十?可是老嶽加上支邊的補貼,一個月也才四十五啊?」
「老嶽是掏得多,但他們不是 AA 制婚姻嗎?總不能讓蘭欣掏醫藥費和學費吧?」
老嶽的臉頓時僵硬,嘴角垂了下來:
「蘭欣,咱倆是 AA 制,按照道理來說,我出去工作顧自己的就行了,根本沒必要給你留錢。」
我認同地點點頭:
「你也可以不給。」
他表情鬆懈了半秒,緊接着聽到我說:
「那就讓小姑和婆婆自己出去找錢吧。」
「既然是 AA 制,那我也沒必要花錢貼補你的家人,不是嗎?」
岳雲亭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上輩子我沉浸在他爲我着想的幻覺中,根本忘記了生活費這一茬。
他走了一後,怕打擾到他認真工作,即使生活捉襟見肘,我也咬牙承擔着一家的開銷。
婆婆和小姑子在家裏頭舒服地享福,我卻白天去廠裏拼死的幹活,晚上還揹着兒子去夜市賣自己做的圍巾、毛衣。
這一世,我可不能那麼傻了。
眼見着周圍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岳雲亭最後咬牙切齒地說:
「我給,我給還不行嗎?」
他怒氣衝衝地往我手裏塞了四十塊錢,拉着小姑子和婆婆便離開了。
我看着這一家子,聽着周圍人的議論紛紛,表情十分平靜地收拾着東西。
上一世,岳雲亭靠着這一場滿月酒,在工友們面前樹立了好名聲。
這一世,他愛說什麼任他說,可別再花着小錢兒,踩着我樹牌坊了。

-3-
我慢慢悠悠地抱着兒子走回家。
一路上,曾經變得陌生的環境,逐漸熟悉了起來。
上一世,我走了那麼多遍的廠裏的路,可沒有一次,是爲了自己走的。
這一世,我要按照自己的心思,一點一點地走回來。
打開門的一瞬,小姑子岳雲秀憤怒地瞪向我。
「我哥工作又好人又帥,平時對你又那麼好!你當衆朝他要錢,不是下他的面子嗎?」
婆婆也陰陽怪氣地說:
「蘭欣啊,你這媳婦兒當的,整個村裏都沒有你這麼舒服。你這麼擠兌雲亭,不怕他去了大西北就不回來了嗎?」
我聽着她們的話,恍惚地想起上輩子,也是人人都對岳雲亭交口稱讚,說他「對我那麼好」。
可是,又好在哪裏呢?
他支邊的十幾年裏,我在家裏日日地苦熬,忍耐着婆婆的刁難,小姑的嘲諷,獨自拉扯兒子長大。
好不容易,老嶽回來了,我心裏頭高興極了,操勞了這麼多年,也希望能有丈夫的慰藉。
可是接風宴時,全家人都被邀約,唯獨沒有給我一張票。
「蘭欣,不是我不讓你參加,其他支邊功臣的妻子都事業有成,只有你混了這麼多年還是個小工人。你也不想去了難堪,是吧?」
他眼神冰冷,上下掃視着我。
我穿着唯一的一件好衣服,攥着衣角,低頭不語。
老嶽的話讓我無地自容。
我下意識地覺得,是我自己不夠優秀,他能夠因爲工作高升,我卻過了十幾年,依然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工人。
可我卻忽略了,這場婚姻,AA 的只有雙方的工資。
我的犧牲奉獻,卻連我自己都忽略了。
正愣神的時候,岳雲亭清了清嗓子:
「蘭欣,剛剛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我不跟你計較。」
「你把剛纔我給你的錢還回來就行了。」
還錢?
我驀然笑了。
我將那包得嚴實的手帕丟給他。
他臉色緩和了一些,正想要說幾句大度的話,卻見到我將兒子也一起塞給了他。
自從兒子出生後,岳雲亭就沒有抱過幾次,頓時愣住:
「蘭欣,你這是要幹什麼?」
我抱着手臂笑着看他:
「老嶽,你搞清楚,這個孩子姓岳不姓蘭。」
「既然是 AA 制婚姻,那你們養着就好了,憑什麼要我幫你們老岳家養孩子?」

-4-
「蘭欣,你瘋了嗎?」
「憑什麼讓我們帶越越?他難道不是你的孩子?」
眼前的三人頓時炸了,一連串的指責對着我脫口而出。
我卻根本懶得和他們多說半句,簡單收拾了東西便走出了家門。
我回到原來工廠分配的宿舍,即使只有一張牀位,住得也比在家裏頭要舒服太多。
舍友們好奇的眼神看着我。
我沒有解釋太多,只是說家裏頭太亂了,自己要複習,便拿出了紡織班教材看了起來。
這教材是我一年前就託人買的,當時爲了報考 A 大的紡織幹部培訓班,還特地準備了幾個月。
可惜,後來爲了和岳雲亭結婚,我被迫放棄了培訓班的考試。
再到後來,便是結婚,生子,照顧家庭一輩子,徹徹底底地放棄了自己的夢想。
如今重活一次,我不會再放棄了。
在宿舍住了三天,沒想到岳雲亭居然主動找上了門。
他抱着兒子,一貫乾淨的白襯衫上盡是奶漬,俊逸的眉宇間有着隱然的怒氣:
「蘭欣,就爲了我少給生活費,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趕緊跟我回家!」
我從書本里抬起頭,看向他,眼神卻是漠然Ŧű⁷:
「爲什麼要回去?你們三個還照顧不好一個剛滿月的孩子嗎?」
他愣了下,聲音柔和了些許:
「就算你不把我媽和妹妹當一家人,但兒子畢竟是咱們倆的吧?」
「我過幾天就要去大西北了,你真的放心,讓我媽和我妹帶着他?」
我看着他懷中的兒子。
他白白的,胖胖的,曾經看上去是多麼的可愛。
可如今的我,一看到他,就想到我剛剛掏光了儲蓄給他買了婚房,他便轉頭將我趕出家門的樣子。
「媽,你既然沒錢,那就別治了。」
「瞅你這癆病鬼的樣子,可別進我家了,別帶了病氣進來。」
「我的存款?媽你不是失心瘋了吧!我姓岳,不姓蘭,你憑什麼用我的錢給你治病呢?」
一連串的言語像是刀子,一下下地捅進我的心。
我抿了抿髮白的脣,看向岳雲亭:
「他姓岳,不姓蘭。」
岳雲亭瞬間暴跳如雷:
「那又怎麼樣?不還是你的孩子?」
我苦笑道:
「我曾經也是這樣覺得的,可我已經知道錯了。」
「要真的想讓我管他,就把他的姓改成蘭。否則的話,你媽和你妹照顧他也是一樣的。」
岳雲亭徹底惱了,言語間也失去了曾經的斯文儒雅:
「蘭欣,你這麼絕情,不怕我跟你離婚?」
我平視着他,輕輕地說:
「這可是你說的。」

-5-
岳雲亭到底沒有提離婚的事情。
但我也知道,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畢竟,岳雲亭還有不到五天就要去大西北了,如果我不回去照顧,那兒子怎麼辦?
還有,上輩子,兒子自從滿月後,便一直半夜啼哭不止,只能靠我每天白天晚上地抱着哄,才能勉強入睡。
這樣的日子,一直堅持了兩個多月。
我瘦得脫了像,也因爲請假,徹底失去了晉升的機會。
可我沒想到,他們想到的辦法,居然就是讓我婆婆抱着兒子,到我工作的車間鬧。
「蘭欣,你可真狠心啊!就爲了那麼一點兒小矛盾,鬧得連家都不回了!」
「這可是你的娃兒啊,你真的不管他嗎?」
婆婆懷中的兒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斜着眼睛看我,似乎想在我臉上看到不忍心的神情。
可我只是木然地看了一眼:
「媽,雲亭不還是他爸呢嗎?爲什麼不讓他來管?」
婆婆立馬說:
「雲亭是男人,哪裏懂帶孩子的這種事?」
我同情地看他:
「這會兒知道他是男人了,可我們是 AA 制呢,他就算是男人,不也應該頂半邊天嗎?」
我的話頓時引起了周圍工友的一片贊同。
「光讓女人帶孩子,算哪門子 AA 呦!」
「我還聽說啊……岳雲亭要去支邊,連個生活費都不肯給,讓蘭欣負責他老子娘和妹妹的生活呢!」
婆婆讓一羣人的閒話給說得臉紅脖子粗,剛想要上前和我耍橫,就看到岳雲亭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慢慢地從大道上走了過來。
她立馬衝上去告狀:「兒子,你趕緊管管你媳婦吧?她連孩子都不要了,這是要瘋啊!」
岳雲亭神色陰暗,聽着婆婆的口不擇言,想要制止,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而他身邊的女人則抱着肩膀,笑着看向岳雲亭:
「雲亭同志,看來你要去大西北的事情任重道遠啊!想要解決支邊難題,還得先把家裏頭的難題解決掉啊!」
岳雲亭聽了頓時皺眉,對着婆婆難得地聲音嚴厲了些:
「媽,這是公衆場合,你別胡說!」

-6-
婆婆不認識那個女人,但我對她可是一清二楚。
岳雲亭去了大西北這麼多年,就是她一直陪伴身邊。
回來一後,她能陪着岳雲亭參加各種宴席,我卻只能在家收拾屋子,操持家務。
甚至我死了一後,飄在屋子的上方,看着岳雲亭光明正大地娶了她。
「燕芬,我本以爲我們會錯過一輩子,幸好,幸好……」
男人風華依舊,有着淡淡魚尾紋的眼角,流露出遲來的愛意。
女人則一襲旗袍勾勒曲線,依稀能看出往日的風華。
兩人站在一起,像是一幅遲來的工筆畫,可我的胃裏卻一陣翻湧,想嘔又什麼都嘔不出來。
看着徐燕芬和岳雲亭站在一起,我勉強忍住內心的厭惡,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到岳雲亭已經衝我走了過來。
「蘭欣,大庭廣衆的,你鬧起來影響多不好?」
「趕緊和我媽,抱着孩子回家去!」
我冷笑了一聲:「可我正在上班啊?」
他聲音中隱隱的不耐煩:「你不知道你兒子昨天鬧到了半夜四點嗎?全家都被轟炸了,你居然還要上班?」
「可是,你爲什麼又去上班呢?岳雲亭,既然是 AA 制婚姻,那隻讓我一個人不上班,不是太不公平了?」
我睨了一眼襁褓中的兒子:「更何況,他還姓岳。」
岳雲亭被我的反問逼得面紅耳赤,在徐燕芬的眼神中,更是無地自容。
他突然間憤怒地看向我:
「兒子也不管,家裏也不顧,蘭欣,你要是真不想過了,我立刻和你打離婚報告去!」
「我倒要看看離了一後,還有誰敢要你!」
我脫口而出:
「等等……」
他以爲我要服軟,輕輕呼了一口氣:
「我就知道你是賭氣,蘭欣,只要你給我媽道歉,請假回去帶孩子,我也不是不能……」
我眨了眨眼:
「岳雲亭,咱們住的那套房子,是用了咱倆的名額一起換的。現如今既然要離婚了,那我拿走我的名額沒問題吧?」
「畢竟 AA 制婚姻,你肯定也不想佔我便宜,對吧?」
「你!」
岳雲亭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拳頭都用力地捏了起來:
「離就離!」

-7-
一場婚姻,像是一個鬧劇一樣,在結婚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光速結束了。
但我拿着離婚證明,心裏頭卻覺得無比慶幸。
至少這一次,我沒有耗費我的一輩子,也沒有身懷癌症,走投無路。
即使離了婚,我也有地方去,有工作做,頭頂的太陽照在身上,生活還能繼續。
岳雲亭手裏捏着離婚證明,看向我的眼神像是冰刀一般:
「蘭欣,我真的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的女人。」
「我?」
我笑了一下,自顧自地說:
「冷漠自私,無情無義,冰冷惡毒,是吧?」
「可是岳雲亭,我只不過做了 AA 制婚姻該做的事情罷了,是你口口聲聲地說 AA 制,到頭來卻自顧自地享受了 AA 制的自由,卻讓我來承擔所有的奉獻和犧牲。」
岳雲亭被我說得啞口無言。
最後只能憋出一句:
「別以爲你離了婚就能過得好了,我倒是要看看,離了我,還有誰敢娶你!」
「是嗎?那就拭目以待。」
我看着岳雲亭向遠方走去,和不遠處徐燕芬站在樹蔭下的影子,眯了眯眼,走了相反的方向。

-8-
離婚一後,我白天工作,晚上則認真準備培訓班的考試。
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可聽工友說,岳雲亭的日子就不那麼舒服了。
離婚的時候,我們退了工廠給的兩室一廳的職工房。廠子給岳雲亭另外申請了一個三十平米的單間,他們一家四口便搬了進去。
那一後,岳雲亭很快便和徐燕芬一起去了大西北。
但是沒過一個月,便被叫回來了。
沒辦法,兒子白天晚上地鬧騰,根本讓人睡不上覺。婆婆一直喫着中藥,身子骨原本就不好,連着熬了幾個大夜一後,直接躺到醫院裏去了。
再加上這次岳雲亭去大西北,雖然留了幾十塊錢,但對於婆婆和小姑子來說哪裏夠花,兩個人找不到我,居然去單位人事科鬧騰去了。
人事科的人不勝其擾,便直接將岳雲亭給叫了回來,說不處理好家裏的事情,便不給去支邊。
我看到岳雲亭的時候,是去參加單位組織的獻血活動。
岳雲亭則抱着兒子,在衛生所打屁股針。
他一貫梳得整齊的頭髮蓬亂不堪,背都佝僂了起來。
看到我一後,他眼神動了動,最後還是抱着兒子走了上來:
「蘭欣,你最近……好嗎?」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眼神中似有動容,將兒子抱到我面前:
「蘭欣,你知道嗎?越越發燒了,你在的時候他從來不發燒,你說他是不是想媽媽了?」
我畢竟也是兒子的母親,一番話說出來,心裏頭也難免發酸。
但再一想到上一世的那些經歷,心腸便又冷硬了下來。
「你給我看做什麼?他有奶奶有姑姑,如今你這個爸爸又回來了,難道還照顧不好他?」
我轉頭想走,卻沒想到被他攔了下來。
岳雲亭的薄脣上下翕動了幾下,說:
「蘭欣,我沒想到沒了你一後,家裏頭亂成這樣。」
「家裏的衣服沒人洗,飯菜沒人煮。沒人陪母親去醫院開藥,她的哮喘比一前更嚴重了。小妹的功課沒人輔導,老師都找了我好幾次。還有越越……」
他看着懷中的兒子,又看了看我,眼神中似有慚愧:
「蘭欣,我承認,一前我是把家裏的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我看向他:「所以呢?」
「所以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興許是看到我態度和緩,岳雲亭的聲音突然間有些激動。
「重新開始?」
我突然間笑了:
「你肯按照常理給我『三轉一響』,肯辦婚宴,肯每個月把工資交給我家用嗎?」
岳雲亭驚訝地看着我:
「蘭欣,我沒想到,就連你都這麼在乎這些東西。」
我噗嗤一笑:
「岳雲亭,你從來沒打算和我重新開始,你只是想要找一個不要錢的保姆而已。」
「可是,我爲什麼要回你的家,給你們全家當保姆呢?」
我一字一句的掰扯給他聽,見他遲遲的沒有反應,乾脆的準備離開。
可是沒想到,岳雲亭又一次拉住了我:
「蘭欣,我沒有讓你當保姆的意思。」
「或者,你等等我,興許我就能……」
我將他的手緩緩拉開,輕輕地說:
「你別讓我等了,Ṱű̂ₒ你還是去找那個徐燕芬吧!」

-9-
可事實證明,岳雲亭沒法去找徐燕芬。
兒子回來後,前婆婆的身子好了一些,但經歷了一前的那些折磨,更是不肯放岳雲亭走。
岳雲亭被糾纏了一個多星期,最後只好向廠裏打報告,放棄了去大西北的機會。
我聽了一後,還覺得挺可惜的。
上輩子他去支邊的時間雖長,但回來一後,立即成爲了廠裏的工程部一把手。
後來又升任副廠長,前途一片光明。
可這一世,他放棄了去大西北,便放棄了這爲數不多的晉升機會。
這輩子,他註定只能是個普通的技術工人了。
然而對於岳雲亭來說,噩夢還在繼續。
不久,我聽工友說,岳雲亭又張羅着要相親了。
他嘴上仍然堅持着 AA 制,見到人家姑娘,便又唸叨着什麼新社會新風尚,不要彩禮纔是觀念先進的新女性。
不出所料地又被拒絕了一大波。
好不容易有姑娘肯和他回家看看的,又被前婆婆那一套「我們雲亭優秀,娶了你那是你們家祖墳冒青煙」一類的話給擋了回去。
漸漸地,廠裏適婚的姑娘對岳雲亭避一唯恐不及。
工友告訴我的時候,也語帶嫌棄,還帶着對我的同情:
「小蘭,你說說你人也挺聰明的,你咋當初就上了當了呢?」
爲啥呢?
因爲我父母雙亡,孤零零地長大一後,最缺乏的便是別人的關愛。
因爲岳雲亭長得好,出現的又恰是時機。
因爲……
我將手上的培訓班登記表放了下來,笑着說:
「因爲蠢吧,可是我現在,蠢病已經治好了。」
工友們和我一起笑了起來。
我拿着培訓班登記材料送去人事科的時候,意外地又撞見了岳雲亭。
他因爲小姑子的高考請了一個月的假。
去的時候,人事科的同事不免對他埋怨:
「嶽同志,你上個月已經請了一個星期了,這個月還要請,要是誰都像你這樣,是要耽誤生產的。」
岳雲亭羞愧地低下頭,轉頭看到了我走進來,驚訝地問:
「那她呢?她也是來請假的嗎?」
人事科同事看了一眼我:
「人家小蘭剛剛被評上了廠裏的勞動骨幹,這次過來,是專門來遞送幹部培訓班材料的!」
我微笑着將材料放到桌子上,沒有說話。
餘光卻看到岳雲亭的嘴角瞬間耷拉了下來。

-10-
我按照計劃上了幹部培訓班,如飢似渴地汲取知識。
可是岳雲亭的生活卻彷彿遭遇了鬼打牆。
在經歷了幾十次的相親失敗後,他的名聲在廠裏徹底臭了。
也徹底沒有了關於 AA 制的堅ṱų⁷持。
岳雲亭再婚的時候,我在培訓班學習沒有回來。
聽工友說,連廠裏的臨時工都沒人選他,他憑藉着長相,找了個村屠宰場的姑娘結婚。
三轉一響哪個都沒少,光是彩禮就花了三百塊錢,聽說他家根本沒這麼多錢,都是找親戚朋友借的。
「蘭欣,你不會介意吧?」
我正在ƭú₃埋頭看書,聽完一後笑着問:
「我介意什麼?」
「我只是在想,他一前 AA 制的時候,都把我用到盡。只希望別結婚一後,折騰人家姑娘纔是真的。」
我說的只是個猜想,可沒想到,這猜想居然成了真的。
幹部培訓班結束,我回到廠人事處報到,沒想到,居然又一次撞見了岳雲亭。
他和一個姑娘拉拉扯扯地進了門,那姑娘手勁兒大,胳膊都給他擰紫了。
見了我一後,他的臉瞬間變得通紅。
可那姑娘卻不依不饒地催着他,讓他趕緊交材料,好打離婚報告。
等岳雲亭走後,人事科的同事不無感慨地說:
「一年一內離了兩回。蘭欣,你說這個岳雲亭,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
我笑而不語。
能有什麼問題呢?
AA 制也離,不 AA 制也離。
如果說是問題,恐怕就是自私吧!
又想享受婚姻帶來的便利,卻又要戴着道貌岸然的 AA 制大帽子,勉強放棄了 AA 制,卻又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坑在等着人家姑娘。
這樣的男人,和誰過都過不去。

-11-
培訓班順利畢業後,我被廠裏直接調任到了科技部,成爲了廠裏第一個女工程師。
可沒想到,就在頒佈調任的那一天,岳雲亭居然主動找到了我。
他手裏頭攥着幾根皺巴巴的野花,聲音故作深沉:
「蘭欣,真沒想到,你如今變得這麼優秀了。」
我皺着眉看他。
還不到兩年的時間,他爲什麼變得比一前醜了那麼多。
不僅鬍子拉碴,白襯衫上țųₕ沾滿了污漬,人看上去都很是頹廢,看向我的眼神,更是十分複雜。
他見我始終沒有拿過那幾支野花,尷尬地將手收了回來:
「蘭欣,你想要去看看越越嗎?」
「他長大了不少,晚上也不哭了,就是看到別的女人,總是叫媽媽。」
他一個勁兒的提起越越的日常,似乎想在我的臉上,找尋出任何一絲心軟的痕跡。
可我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你還有別的事兒嗎?我等下還要去開會。」
「開會……」
「嗯,廠裏要引進南方的機器,讓我過去一起開會研究。沒什麼別的事兒的話,我就先走了。」
說完這句,我便越過他向前走去。
沒走幾步,我聽到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蘭欣,你如果有空的話,回去見見越越。」
可是我卻始終沒回頭。
見是不可能見的,但是在那一後,我卻常常被創造機會見到他們。
有時候是前婆婆帶着越越,有時候是岳雲亭一個人,手裏頭還拎着桃酥。
有時候是小姑子,眼神幽怨地看着我,卻始終不敢接近。
我知道,他們過得都很不好。
岳雲亭如今一個月只三十多塊錢,根本承擔不起婆婆的醫藥費。她沒錢買中藥,身體比一前差了許多。
小姑子聽說沒人管學習,如今也輟學不上了,看上了個混社會的黃毛,正在出走的邊緣徘徊。
而越越和岳雲亭……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瘦的越越,不好評價,只是看起來,這個孩子並不機靈。
和上輩子那個小時候交口稱讚的神童相差甚遠。
對了,還有徐燕芬。
我再也沒有見過徐燕芬,聽同事說,她在大西北找個人嫁了。
看來,沒有岳雲亭的好工作好前途,即使身邊空着個夫人的位置,聰明的女人也不會主動上前補漏。

-12-
我的生活還在繼續,並沒有受到岳雲亭一家糾纏的干擾。
相反,回廠不久,我談上了戀愛。
對方是隔壁被服廠的骨幹,是我在培訓班裏認識的同學。
畢業一後,他因爲業務常常來廠裏找我,一來二去的,便勾搭上了。
我喜歡他簡單的家庭環境,坦誠的婚戀態度,看着岳雲亭每天過來找不勝其擾,心裏也覺得,自己也該找個對象談談了。
畢竟,我也想要有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只是,我和上輩子的我大不一樣了。
這輩子我最愛自己,即使這次婚姻再次失敗,我也絕不會讓自己委屈的。
辦集體婚禮的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
我在宿舍門口,再一次見到了岳雲亭。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白襯衫都溼了一大片。
見到我出現,他突然控制不住地跑了過來,溼漉漉的指節把我攥得生疼:
「蘭欣,這輩子,我爲什麼沒有娶到你?」
「我們明明應該在一起的,我們的 AA 制婚姻,就是最好的……」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奮力給了他一巴掌。
他似乎被我的巴掌打清醒了一些,雙眼猩紅,執拗地看我:
「蘭欣,你也重生了,是不是?」
「我當初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沒想到你病得那麼重,我本來回去找你的,結果你……」
他居然也重生了。
我聽了一後,心裏頭卻是想笑:
「所以呢?岳雲亭,你這麼和我說,是想讓我像上輩子一樣和你結婚,繼續當你 AA 制婚姻裏的奴隸?」
「岳雲亭,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那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你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
我想要回去,可是岳雲亭卻一把抱住了我的腿。
他聲音哽咽,身體都在顫抖:
「蘭欣,我真的錯了,蘭欣。」
「你跟我回去吧,還有越越,咱們好好照顧他,這輩子一定會好的。」
「你知不知道,如今越越四歲了,卻一個字都不會說,如果沒有你,他就要變成傻子了!」
他說的涕淚交流,可是我卻什麼感覺都沒有。
我只是厭惡地看向他:
「我不回去。」
「你和越越,還有你們家裏的所有人,都讓我感覺噁心。岳雲亭,放手。」
我踩過他的手走出去,岳雲亭仍停留在原地,不住地哀求。
這時,突然天空劃過一道白光。
身後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
「來人啊!岳雲亭被雷劈了!」
我停頓了片刻,卻終究沒有停留。

-13-
婚禮結束後,我聽工友說,岳雲亭真的被劈了。
雖然人保住了一條命,但聽說雙腿癱瘓,從此一後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似乎醒來一後一直想要找我,但是家裏頭妹妹跑了,婆婆又病得走不了什麼路,只能一天天地在家裏頭哀求。
廠裏給他辦了個病退,每月發一些微薄的補助金。但這些對於他的家庭來說,捉襟見肘。
我和丈夫生女兒的那一年,前婆婆去世了。
聽說死的時候渾身浮腫,還是廠裏的人給發喪的。
那一後,聽說岳雲亭和越越都被送到了廠裏的療養院。
那裏環境不好,但起碼人能生存下來。
但即使這樣,十年一後,岳雲亭也死了。
ƭů₀死一前還給我去了一封信,我丟進了火裏,一眼沒看。
再到後來,女兒高考的那一年,我聽說有個個子不高的男青年主動找上了門,說他是我的兒子。
還說他知道一前做的錯事,現在就是想要對我盡孝,找我彌補的。
可是,彌補什麼呢?
他們做的那些事兒,已經隨着岳雲亭的死煙消雲散了。
即使兒子重生了,我也可以當做一前的事情不存在。
畢竟,人只要過得好,便自然能對一前的事情寬容些,對吧?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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