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一直懷疑我是被抱錯了的真千金。
「那麼多過敏源,你真的是我生的嗎?」
我媽,菜刀舞得虎虎生風的豬肉西施,從小到大幹的最多的事兒就是半夜揹着我往醫院跑。
但 DNA 檢測我確實是她親生的無誤。
直到我再一次因過敏住院,隔壁住進來了一個和我一樣,因爲對花生皮兒過敏住院了的爺爺。
我和爺爺病情交流越來越投機,簾子一拉,哦豁,這爺爺怎麼長得這麼像我媽?
以及護士叫這爺爺什麼?董事長???
-1-
出院前,我和老爺子做了個親子鑑定,確認是親爺孫。
他看着我,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大手一揮,就把樓底下停的那輛路虎攬勝給了我。
說好了,出院當天接我和我媽回林家。
可出院前一天,我先一步等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穿着一身利落西裝,指間把玩着一串流光溢彩的佛珠。
進門後先是嫌棄地瞥了一眼,墊了張方巾,纔不緊不慢地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
「你好,我是林若若的丈夫,傅謹言。」
林若若,就是那位鳩佔鵲巢佔據了我母親幾十年人生的假千金。
至於傅謹言,更是財經晚報上的常客。
我見過他,但不是在報紙上,而是在同學的家長會。
很難想象,他這樣的霸總竟然還是個家庭主義者。
「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的女人,無論她是林家的千金,還是販夫走卒的女兒,我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他。」
我聞言,沉默了半晌,然後一攤手,「So?」
「呵。」
他莫名其妙地突然冷笑一聲。
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不停地燃起又熄滅。
明明滅滅間,他放出狠話:
「我傅謹言從前也是黑白兩道通喫,如今是爲了若若和棠棠才金盆洗手,如果你和你的母親想傷害她們,那必須先過我ţùₒ這一關。」
他抬眸,眼神神祕地打量我,末了一笑。
「不要以爲你和林老爺子住過同一個病房,就是同一個階級的人了,那只是老爺子玩心大,喜歡熱鬧。」
「想要弄你這樣的小丫頭,我有的是辦法,隨便找兩個男人,就能讓你的下半輩子身敗名裂。」
打火機咔噠一聲,點燃了香菸。
他站起來,走到我牀邊,緩慢而優雅地吐出一股菸圈。
我突然想起自己初中時很愛看霸道總裁文。
無論是帶球跑、病嬌還是強制愛,都是我的心頭好。
可親眼見到,實在是覺得有些尷尬。
聞到討厭的煙味,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同時按下牀邊的呼叫鈴。
門外立刻響起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2-
「像你和你母親這種小市民,這輩子的眼界都侷限在那一畝三分地,即使Ṭṻ₉回了林家,也未必就會好過。」
「而且,你母親都那個年紀了,幹嘛還學年輕人搞什麼真假千金,不如好好回家,我願意代表傅家送你們足夠後半輩子花的錢財。」
「勸勸你母親,放棄吧!」
盡說些讓人想吐的話。
在他下一口煙吐出來之前,病房的門開了。
我連忙咳起來,一聲接一聲,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
護工是林爺爺請來專門照顧我的。
一門心思遵醫囑,絲毫不顧他的總裁病。
上前,飛快地掐了傅謹言手裏的煙。
「病人煙絲過敏,你是過來殺人的嗎?」
傅謹言臉上一僵,尷尬地搓了搓手指。
「林老爺子對你還真不錯。」
「但你要知道,到了我們這個階級,感情就不再是判斷好壞的唯一標準,我們更在意的,是利益。」
「而你和你母親,毫無價值。」
「聽說你是一中的學生,我女兒也是。」
「這也是我爲什麼願意給你一次機會,你好好想想吧。」
傅謹言那張撲克臉,只有在說起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時有些微的動容。
我在家長會見到他那天,他一身職業裝,氣質冷峻。
唯獨指甲上五顏六色的塗鴉顯得突兀。
我曾經羨慕過傅錦棠能有一位好父親。
知道真相時也有嫉妒。
這麼好的父親原本該是我的。
這麼好的丈夫,原本該是我母親的。
如果當初沒有被抱錯,我母親就不會從小流浪喫百家飯長大。
她也不用因爲恩情,嫁給村長家除了喫喝嫖賭抽,其他什麼也不會的男人。
不會在冬天長滿凍瘡,夏天長滿溼疹。
不會一個人孤零零地長大,又孤零零地帶我長大。
如果沒有當年的錯誤,或許她會過得很好。
如果她真的能過得好,那沒有我也可以。
我看過他的眉眼和五官,試圖在這張臉上看到我母親失去的那些年。
可他的表情太高傲了,讓我只能看到一點下巴尖。
在他轉身離開時,我叫住了他。
「傅叔叔,錦棠看到你的這一面該失望了。」
我手腕一翻,瘦弱如筷子一般的手掌盡頭,是正在通話中的手機。
通話人——傅錦棠。
傅謹言瞬間變得急躁,一把搶走我的手機。
「棠棠啊,你聽爸爸解釋……」
病房門砰地一聲關上。
他拿走了我的手機。
剛纔吹得那麼牛,怎麼連一部老年機都要順。
真是臉都不要了。
-3-
過了半小時,傅謹言纔回來。
眉心擰着,明顯沒有剛纔的自信。
他捻了根菸在脣邊,半晌又默默放下。
「我不建議你回林家,這是忠告。」
「若若有我護着,在林家也喫了不少的苦,你和你母親能活着出來就是好的。」
「棠棠說,你和你母親只是顧念親情,但在林家親情是最大的謊言。」
「今天只是你運氣好,剛好認識棠棠,以後可沒有這樣的好運氣。」
林若若和我媽同齡,如今已經四十多。
早年因爲和傅家聯姻,獲得了林家 10% 的股份。
傅謹言結婚後,沒幾年就生下傅錦棠。
這些年,陸陸續續把傅家的股份和實權也握在手裏。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我和我媽或許礙眼,或許厭煩,但絕對算不上太大的威脅。
不然我也不會用傅錦棠做籌碼。
我也一樣。
只有互相有利益糾葛纔有競爭的必要。
可林若若婚後就離開了林家,並不影響我媽和林家人其樂融融。
林若若手裏的資產也已經固定,除非老頭子晚年腦子進水,不然不會讓林若若拿到更多。
既然如此,我爲什麼要和她競爭?
當彼此不存在就是最好的相處方式。
我輕咳兩聲,撐着牀邊緩慢坐起。
「知道傅錦棠爲什麼那麼相信我嗎?」
「因爲我救過她的命。」
「劫匪的車都快出城了,但我還是把她救回來了。」
「你們有你們的通天塔,我們底層人也有我們自己的金剛鑽。」
「輸得未必是我。」
不就是 BKING 嘛,誰怕誰。
-4-
沒想到我這幾句話面子這麼大,回林家當天傅總親自來接。
林肯加長版。
過去在電視上常見,親眼目睹倒是頭一次。
可我一上車,就皺起了眉頭。
我媽剛探頭,就把我拽了下去。
不到五秒鐘就從隨身帶的揹包裏找出過敏藥,塞進我嘴裏。
傅謹言疑惑挑眉。
我被老媽往手裏塞了一杯溫水,捧着小口小口地喝。
「您別介意,我女兒對柑橘過敏。」
傅謹言瞥了眼角落裏的橘子,「這也過敏那也過敏,真不愧是老林頭的孫女。」
「算了,原本還想給你撐撐場面,既然如此我就不奉陪了。」
「哦,對了,我和若若說了你的事,她讓你……你們有空來家裏坐坐。」
我看着加長林肯離開的背影,心中一陣唏噓。
多好的機會啊。
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坐這種級別豪車的機會。
「剛纔那是林若若的丈夫?」
我轉過頭,朝我媽點了點頭。
「他就這麼走了?」
「沒有什麼『我的女人誰都不許動』,也沒有『土包子,滾回你們的鄉下老家去』,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放過我們了?你是救過他的命嗎?」
我:「……」
明明人不在現場,但意思竟然大差不差。
這就是有近二十年小說閱讀經驗的讀書人嗎?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啊。
-5-
半個小時後,林家的司機到了。
雖然是輛寶馬,但外表看上去平平無奇,對於我這種不懂車的人而言就失去了新鮮感。
上車後沒多久,我就靠在老媽的肩頭睡着了。
我從小到大一直有這個毛病。
老媽甚至懷疑過我是不是對車上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過敏。
畢竟我過敏的東西夠寫滿一張 A4 紙,有此懷疑也是人之常情。
「老爺子坐我的車也總睡覺,我還以爲是我車技太好了,原來是家族遺傳啊。」
司機的交談聲進入我的耳中。
這應該算是某種超能力。
即使是睡着了,也能捕捉環境中的大部分聲音。
學校的心理老師說這是我過度缺乏安全感。
但我覺得還是超能力說起來酷一點。
林家很大,車子繞過球場和泳池,繼續向裏開。
我媽很喜歡花花草草,路過一片花園時驚歎了一句:「你們小區綠化真好。」
司機輕笑了一聲,「這不是小區,是林家的莊園。」
若是旁人,難免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但周女士配得感極強,聽到這話只是點點頭,「挺好,到時候種點番茄,我寶愛喫。」
我媽什麼都好。
對我最好。
-6-
進入林家,最先看到的是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
瞧模樣,也就和我一般大。
可她挽着一箇中年男人的手臂,一口一個老公叫個不停。
至於那個男人。
只看一眼,我就知道他是誰。
沒別的,那張臉實在和我媽太像了。
我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的下三白很兇。
但看到這雙眼,我不承認也不行了。
他定睛看我時,有一種毒蛇爬上後背的驚悚感。
「呀,這就是妹妹吧,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一樣,太像了。」
聽到一個只比我大幾歲的年輕女人叫我媽妹妹,感覺更驚悚了。
林鐸臉上掛着淺笑,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好乖的小姑娘,就是太瘦了,中午多喫點。」
我以爲他只是客氣客氣,沒想到中午的餐桌上,就擺滿了菜。
當然,全是我不能喫的。
海鮮、洋蔥、香菜、檸檬……
能這麼精準地踩中雷區也是不容易。
我放下筷子,狀似無辜地問了一句:「林爺爺呢?我給他帶了禮物。」
「我媽生病了,他去陪牀,一時半會怕是回不來。」林鐸用帕子ţũ̂⁺輕輕擦了擦嘴,抬手問道,「怎麼不喫?不給舅舅面子?」
鴻門宴。
傅謹言說的沒錯,這林家真不是好進的。
正常來說,見面第一件事不應該是暗暗挖苦或者是搶奪父母的注意力嗎?
怎麼到我這,一開局就是地獄級難度。
是我的弱點太明顯嗎?
「你要是不喫,林家的族譜我很難動。」
他眯着眼輕笑,威脅的意味明顯。
其實我很想說,他睜大眼看人的樣子,比眯着眼更滲人。
但我沒說。
因爲老媽已經拉着我站了起來。
不僅如此,還一腳踹翻了凳子。
餐廳的地面都爲之一顫。
「放他爹的狗屁,拿我女兒的命開玩笑,你腦子進驢屎了?」
「你們林家是什麼好地方嗎?我很稀罕你們嗎?」
「寶,咱們走,和神經病多呆一秒鐘我都噁心。」
-7-
我能感覺到她的手在抖。
冰涼的,微微發顫。
周女士從小流浪,15 歲就出來闖社會。
年輕時被人騙錢,後來又被渣男騙感情。
她受過不少苦,但我第一次見她眼裏泛着淚花。
她期待一個家太久太久。
現在,連母親的面都沒見到就讓她放棄,她不會甘心。
但因爲我。
她不願意拿我冒險,所以選擇放棄這個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的機會。
我反握住她的手,安撫地笑了笑。
「林叔叔,如果我喫了,對此產生的一切結果,你負責嗎?」
林鐸攤手,「當然。」
我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肉就往嘴裏送。
馬上就要碰到嘴脣,我又臨時改變了方向。
「可是,我真的很想見林爺爺一面。」
「你放心,等到了醫院,你會見到他的。」
「爲什麼要去醫院,是這菜裏有什麼嗎?」
「能有什麼,只是一些尋常的菜品,我是你親舅舅,還能給你下毒不成?放心喫。」
「既然如此,我可以不喫嗎?」
他的最後一點耐心也被我耗盡。
站起來,親自拿起勺子,舀了滿滿一勺湯羹。
分不清是什麼,但聞到我就開始頭暈。
用料很結實。
「費什麼話,老子讓你喫你就喫。」
我屏住呼吸,偏開頭。
用最後一點自由空間說出一句:「我對香菇過敏嚴重,喫了會死。」
「就是這個意思。」
說着,一大勺蘑菇湯就送進我嘴裏。
下一秒。
林鐸起飛了。
我也把湯吐了出來。
用清水漱了漱口,又順勢嚥下去一片過敏藥。
可因爲剛纔被他捏着下巴,敏感的皮膚已經泛起了紅。
眼底也有水光瑩潤。
這樣一副病弱的身體,誰看了不說一句早死的料。
不過根據林爺爺的身體狀態來看。
至少還有六十年好活。
-8-
我媽掄起拳頭給林鐸一通胖揍。
一邊揍一邊罵。
市井小民的拳頭和髒話,夠狠夠髒。
拳拳朝着不能見人的隱祕位置襲去。
等到他趔趄着站起來時,林爺爺剛好進門。
「爺爺……」
我眼含熱淚飛撲進他懷裏。
「早知道你家不歡迎我,我就不來了。」
「都怪我和媽媽太想有親人了。」
「我還以爲整個林家都和你一樣,幽默有趣又心疼人,沒想到……」
「嗚嗚嗚,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我一抬頭,眼眶通紅,神態可憐。
一進門發現林爺爺不在家,我就給他發了短信。
畢竟這可是唯一一個靠山。
我雖然和傅謹言放了狠話,說我能搞定。
但這天高皇帝遠的,沒有靠山,我這個弱不禁風的身子,夠嗆能抗住人一拳。
林爺爺聽我說過我媽的故事,原本就心存愧疚,再被我這麼一哭,火氣蹭一下就竄了上來。
上去對着林鐸哐哐兩腳。
林鐸徹底被踹跪下了。
「你個混賬玩意,怎麼對你親妹妹和親侄女都下得了手?」
「如今公司已經是你的了,他們回來能搶你什麼?」
「林家難道就差這麼兩張嘴,差這麼一點錢嗎?」
「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剩下的時間就讓我享受享受天倫之樂行不行?」
我靠在我媽懷裏,還在低聲啜泣着。
-9-
林老頭這話哪是說給林鐸聽的,分明是說給我和我媽聽的。
這個家的財產已經都在林鐸手上了,你們回來後,也只能拿到夠生活的錢,多了沒有。
說實在的,我媽是個一根筋。
在回到林家之前,她腦子裏只有她要有家了這個念頭,根本沒想過什麼錢不錢的。
當然,我想過,不僅想過,還爲此制定過諸多計劃。
但現在我們剛進門,還什麼都沒幹呢,上來就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屬實是令人傷心。
「爺爺……」我抽噎着說,「如果舅舅真的這麼討厭我的話,我可以走,只要他能容得下我媽就好。」
「我媽一直想要有個家,想要享受一下被父母疼愛是什麼感覺。」
「我知道我是個多餘的,但我媽不是,媽媽一直以來都很想見到你們。」
這些話是真心的。
這確實是周女士一直以來的心願。
她不動聲色地抹了把眼睛,不等我把戲演完就拉着我往外走。
「我什麼都不稀罕,我只要我的大寶。」
「我早就該知道,能拋下那麼小的孩子的人能是什麼好東西。」
「我太蠢了,太蠢了,白白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我很想說我是在演戲,但看到她眼角的淚痕,我又說不出話。
或許我應該在一開始就和她說清楚的。
這樣她就不會誤會,也不會無端心疼。
不,即使那樣她還是會心疼。
因爲周女士心裏,我永遠都是第一位。
超過所有人,甚至超過她自己。
我們相依爲命太久。
久到,我們都會下意識地爲對方撐起一片天。
我自小身體羸弱,她就着重於體力。
保證在我生病的第一時間就能帶我去醫院。
她做事不留餘地、一根筋,我就去廣交朋友,鍛鍊思維。
有時候我都忘了,其實她最想要的,是我好好的。
-10-
林爺爺拄着柺杖飛快地追了上來。
拉住我母親的手,解釋道:
「不是,我們當年沒有丟下你,是保姆偷偷把你們調換,事後又不願意好好養育。」
「我把事情和你母親說後,她大哭了一場,這些天一直惦記着你,所以才生了病。」
「我們都很想你,真的真的很想你。玥玥是我們的孫女,我們不會讓她受委屈的,這次的事只是個例外,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保證,爸爸向你保證。」
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爺子,眼含熱淚地說着動人的話。
再心狠的人都會動容。
我感覺指尖顫了顫,一滴淚砸在手背上。
但她沒有回頭。
於是,我怯生生地從她的肩膀處探出頭。
「林爺爺,不用你的保證。」
「我把舅舅剛纔說的話錄下來了,他要是再欺負我們的話,我就放到網上,讓警察來抓他,整個林氏集團的股價跟着一起完蛋哦。」
我晃了晃手機錄音界面。
感謝現代科技。
我的人生要是沒有手機,可就要陷入一片虛無了。
不僅林爺爺梗住了,林鐸的年輕妻子也詐屍一般衝出來。
「你還錄音?」
「果然,我就知道你們這種鄉下人最有心機了。」
「那菜你又沒喫下去,我老公都被你打成什麼樣子了,你還想怎麼樣?」
「你知不知道,我老公現在是林氏集團的話事人,他出了事,整個林家都跟着完蛋。」
「你是不是想拉着我們全家人去死?」
這張臉即使發怒依舊漂亮,讓人忍不住想要耐心聽她講話。
等到她罵完,我也沒有生氣。
朝她禮貌地笑笑,「我知道哦,但如果他不想害我們,是不會拉着整個林家一起死掉的呦。」
「或者,林爺爺你趁着現在還有力氣,儘早創造一個新的繼承人。」
「我和我媽就算了,我們倆就只是長張嘴喫白食的料,擔不起這麼大的擔子。」
說完,我拉着我媽往回走。
「我們住哪間?」
林爺爺抬手指了個房間。
我禮貌點頭,還乖順地說了聲晚安,這才轉頭向二樓走去。
-11-
毫無疑問的。
房門剛關上,我就被老媽懟到牆角痛罵。
從頭罵到腳。
「你現在有出息了是不是?翅膀硬了要飛了是不是?」
「知道那湯有蘑菇你還敢喝,想死嗎?」
「我有哪裏得罪過你嗎?你知不知道我剛纔差點嚇死?」
「你要不是我親生的,剛纔在餐廳被錘的就是你了,知不知道?」
「再有本事,你也只是個高中生而已,你唯一要做的是好好學習,大人的事不用你摻和,懂嗎?」
一個完美的轉移話題的契機。
我打開手機,亮出上個月月考成績的照片。
「看!682 分,我把學習搞得很好。」
她喝了口水,拿過我的手機欣慰地看了兩眼。
可還沒等我一口氣喘勻,她就再次碎碎念起來。
腦袋很大。
但還是要聽。
那一晚最後是什麼時候結束的,我已經記不太清。
但第二天,我上課遲到了。
遲到了整整一節課。
一節英語課上完就是大課間。
操場旁的榕樹下,我和幾個朋友圍成一圈。
「錦棠,聽說你外公得了個新閨女,是不是真的?」
「我聽到的時候笑慘了,你外公都七十多了吧,還有那個能力嗎?」
「現在的人吶,真是什麼沒影的東西都傳,誰不知道你外公從很早之前就把精力都放在你舅舅身上了,哪還有力氣造人吶。」
……
傅錦棠一臉菜色,偷偷瞥了我好幾眼。
比起背後說人壞話更尷尬的是,當人面說壞話。
真相別人都不知道,只有你知道。
可謂尷尬到腳趾抓地。
「哎,周玥,你今天怎麼這麼安靜。」
我覺得我現在最好嘴裏叼根菸。
聽到她們的話含糊地吐一口霧,然後故作高深地說一句:「哦,沒意思。」
可我菸草過敏。
但我還是決定要裝一下。
轉過頭,隨意地瞥了傅錦棠一眼,說道:「哦,你們說的是我媽。」
我對給人造成驚天一擊十分癡迷。
很愛看到別人無話可說的尷尬樣子。
一點點惡趣味。
-12-
當天晚上,放學回家。
我聲稱要回原來的家取東西,讓司機回去開更大的車來接。
從周女士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在收拾家裏的東西,不需要我費多少力氣。
於是,在回家之前,我先去了一趟檯球廳。
這裏是附近小混混聚會的固定場所,常年煙霧繚繞。
我沒有進去,一通電話把我要找的人叫了下來。
他把身上帶着菸草味的外套脫了,纔敢靠近我。
「呦,玥姐,好久不見。」
我沒有理會他話語裏的調侃,隨手丟給他一張銀行卡。
「裏面是五萬塊錢,拿去買喫的。」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二話沒說就收了。
這錢是林爺爺給的。
由於我未成年,所以只給了五萬。
不過五萬塊錢對於巷子裏的小孩來說已然是一筆天大的鉅款。
虎子雖然看上去成熟,但今年只有 14 歲。
他父母是巷尾雜貨店的老闆,後來心梗去世,雜貨店被他大伯強佔。
說好了要養他,但卻是飢一頓飽一頓,不把他當回事。
檯球廳裏有好幾個這樣的孩子。
但更多的是一羣外來的混混。
他們不說個頂個的喫不上飯,但沒一個胖子。
周女士的豬肉鋪每天都有剩的邊角料,胡亂炒吧炒吧再加點米飯,就夠幾個人喫一頓。
我養他們很多年了。
因爲有他們在,周女士的豬肉鋪從沒遇見過收保護費的。
她還以爲是她面子大。
其實是飯的面子大。
之前傅錦棠被人綁架也多虧了他們。
混混們自成一派的信息網,幫我及時把人追了回來。
現在,我還需要他們幫我做些事。
事說完了,我轉身就要走。
身後虎子的聲音卻有些悶:「玥姐,你有錢了,以後還回來嗎?」
「你們有手有腳的,就賴上我了唄?」
「不是,我只是……捨不得你。」
「捨不得就努力考上大學,到時候繼續給我賣命。」
林家的車到了,我不能久留。
擺了擺手,頭也沒回地走了。
-13-
睜開眼,四面是五顏六色的光。
我很少有聽不見別人聲音的時候,可此時我卻覺得耳朵裏彷彿被塞了一團棉花。
眼前的人影晃啊晃,晃得人心頭湧起一股無名火。
我嘗試瞪大眼睛看清人影,可只看到朦朦ṭű₅朧朧的一團。
但我還是看到有人在翻我的手機。
腦子很暈。
足足過了半分鐘我才反應過來,這是林鐸的人。
找來幹嘛的,其實不言而喻。
毀掉一個人的方法有很多,我錄的音是其中一種。
但毀掉一個女性,情況往往就簡單很多。
一張牀,一張豔照。
就足夠了。
上一次他針對我,還能說是我的弱點太明顯。
那這一次呢,難道是因爲我太好欺負?
有可能。
畢竟我媽那個一個人都能殺豬的力氣,想要抓住他,怕是得摺進去幾條人命。
但我更想ƭůₙ確定的是,被抓住的人是否只有我一個。
我用力扯住身邊男人的領子,將他拉到身前。
「告訴我,我媽在哪,我告訴你錄音在哪。」
他幾乎沒有猶豫。
「我們接到的任務是搞定你,你媽不知道。」
我鬆開手,倒回到牀上。
男人急了,拎起我的領子質問:「東西在哪,你說啊。」ẗù₌
我腦袋像是布袋子一樣耷拉下來。
「我沒有得到答案,不會開口。」
之後任由他怎麼搖晃都不再說話。
他搓了搓手,糾結猶豫好久,走到陽臺撥通了電話。
看樣子是上次被錄音,林鐸學會了喫一塹長一智,電話還得出去打。
但我都這個樣子了,手機也在他們手上,我還能做什麼?
當然是能跑了。
我跌下牀,掙扎着鎖上了陽臺門。
然後一路像個剛出生的竹節蟲一樣,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跑出門。
陽臺是玻璃門,下定決心後就是一腳的事。
於是,我隨手拉來消防栓擋在門口。
順便按下了消防按鈕。
但這破旅店的消防設施根本不專業。
我幾乎快要把消防按鈕搗碎了,也沒出半點動靜。
沒辦法,我只好繼續往外跑。
跑着跑着,身體漸漸恢復了些力氣。
但同時,身後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了Ţù⁰。
-14-
「我才 17 歲,還是個高中生,敢動我是要喫官司的。」
「不是,大哥,我什麼都不懂,我就是葫蘆娃喜歡爺爺也有錯嗎?爲什麼非得追我?」
「你能不能問問你老闆,我滾遠點能不能放過我啊。」
……
我本來就體弱,這輩子連八百米都沒跑完過,讓我跑這麼遠,真是太爲難我了。
好在,路的盡頭是一家 24 小時便利店。
我幾乎是整個人摔進去,靠在門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報警……」
說完這句話,就哐噹一聲倒在地上。
追在後面的男人在門口看了一下,然後就走了。
我沒敢閉眼,等到人走遠,又等到報警電話掛斷,才闔上眼,回憶了一下自己被抓之前發生的事。
-15-
週五放學,林家的車沒來。
傅錦棠讓我坐她家的車走,看車窗搖下,傅謹言和林若若兩口子端坐在裏面。
明顯是要過一家三口的溫馨時光。
我不好打着燈硬闖進去,就給爺爺打了電話,讓他派車來。
在保安室等了不到十分鐘,林家的車來了。
我屁股還沒坐穩,就聞到一股奇香。
再睜眼,我就在旅店了。
我原本是找虎子拍一拍他私下裏的照片。
衆所周知,有錢男人的私生活沒幾個經得起扒的。
順便找一找他有沒有什麼侵吞財物或者違法犯罪的證據。
這招雖然損了點。
但頂天也就是狗仔。
哪裏比得上林鐸,要幹就幹最猛的。
這讓我更加確信,林鐸背地裏肯定做過違法犯罪的勾當。
一般人,即使被逼急了,也想不出這麼下流的招。
再睜開眼,我給老媽打了個電話,確定她沒事之後,我又聯繫了小虎。
狗仔?
都騎到我脖子上拉屎了,還當什麼狗仔。
於是,當天晚上,我在警局做筆錄的同時,林鐸被人在公司樓下套了麻袋。
天快亮了纔回到家,林家別墅內燈火通明。
進去後發現,我媽和林鐸打起來了。
林鐸本來就捱了打,這下更是連五官都看不清了。
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外婆。
個子很高,說話聲音雖然有些小,但小拳頭賊有勁。
一拳拳砸在桌板上,整個屋子都震天響。
再看那邊只受了皮外傷的我媽。
遺傳這東西啊,也就那麼回事。
-16-
我進門時他們還在吵。
我沒出聲,悄悄扯了扯小舅媽的袖子,把她拉到一邊。
刷刷刷排出幾張高清無碼照片。
「舅媽,咱們都是女人,說兩句掏心窩子的話,你相信男人嘴裏說的那些甜言蜜語嗎?」
「你看,他能找你這麼年輕的,就能找更年輕的,你信得過他嗎?」
「趁着年輕,能多拿點就走是最好的辦法,你說是不是?」
「林家總共就這麼幾個人,你說我能坑你嗎?」
「小舅媽,聽我一句勸,外面的帥哥大把多,早入場早享受。」
她明顯被我說動了。
拿着幾張照片看了又看,最後一拍大腿:
「說吧,你讓我幹什麼。」
「不幹什麼,就是想問問舅舅有幾個手機,都放在哪裏。」
她三兩句交代清楚,然後就不動聲色地溜了回去。
在場沒有一個人發現。
過了半刻鐘,我光明正大地從正門走進去。
砰一聲。
一個花瓶摔在我腳下。
我側開一步,露出了身後的警服。
「你好,林鐸先生涉嫌多種罪名,請和我們走一趟吧!」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再吵。
怎麼辦,又爽到了。
從來沒有人的爽點是安靜,除了我。
-17-
我媽走到我身邊, 堅定地握住我的手。
她什麼都沒問, 我也什麼都沒說。
但她卻突然紅了眼眶。
「對不起, 是媽媽對不起你, 小小年紀就讓你經受這些。」
我反握住她的手。
「比起爲了你,我更是爲了自己。」
「媽, 帶着忌憚生活太累了,我也想像林爺爺一樣活到七十多歲。」
「我不想浪費心神去記那些不能碰的東西,也不想你去操心。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讓別人忌憚。」
「讓身邊的所有人都記住我什麼能碰什麼不能碰, 只有走到足夠高才可以。」
她看着我的眼神不一樣了。
從前是在看孩子,但從這一刻開始,我是她眼中能擔起責任的人了。
「再說了, 你看那麼多真假千金文,爭來爭去無非圖錢或愛。」
「錢的方面我努力, 愛的方面你努力。」
「你這麼好的人, 所有人都該愛你。」
林鐸被帶走了。
多虧了小舅媽提供的消息, 手機作爲他的定罪證據也被帶走了。
林家兩位老人好歹也是歷經世事,坐在沙發上,不緊不慢地喝水。
我走到他們面前,原以爲會得到一番質問,可最後卻得到兩句肯定:
「你是ṭũ⁾個好孩子。」
「也幸好是我的孩子。」
他們相互攙扶着回到了房間。
兩天後,我得到一份股權轉讓書。
作爲交換的, 是我的諒解書。
我把股權轉讓證明拿給老媽,但隱去了諒解書的那部分。
她若知道, 只會心疼。
這世上, 我可以什麼都不在乎。
卻偏偏看不得她皺一下眉。
-18-
林鐸做過的壞事不少, 即使沒了我這一件,剩下的那些也足夠他把牢底坐穿。
他入獄後一個月,我陪外婆去牢裏看他。
臨走前, 問出那句我疑惑很久的問題:「爲什麼是我?」
「爲什麼一直針對我?」
「即使我是軟肋, 是弱點, 但我還未成年, 根本還沒資格上擂臺, 不是嗎?」
他輕笑了一聲。
想必是牢獄生活讓他不再浮躁, 他的回答很是乾脆直接:
「因爲你太聰明瞭。」
「我曾綁架過傅錦棠,這件事我在法庭上已經承認了。」
「我原本是想英雄救美, 讓傅謹言賣我一個好, 沒想到被你搶了先。」
「你有魄力, 有腦子, 說不定還有我的把柄, 如果讓你發展起來,公司早晚會從我手中離開。」
「周玥……不, 現在是林玥了。」
「我等着看你走向和我一樣的路。」
我看着他, 微微偏頭。
「可我手裏不僅不知道傅錦棠是你綁架的, 甚至一開始也沒有想把你徹底拉下來。」
「林家的財富有那麼龐大,我只想和你分享一部分。」
「或許,是你把自己的路走窄了。」
他的喉間梗住兩秒。
隨後蹭地站起身,憤憤砸向玻璃。
我笑着揮揮手, 轉身離開。
我不會和他走向同一條路。
我相信權力強大的侵蝕力,也相信金錢能腐朽人的大腦。
回到林家的這段日子,我已經和過去截然不同。
但我不會不斷下墜。
因爲我還有母親作爲我良知的底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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