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辭

攻略陰鬱反派的第七年,女主上線了。
我在牀上求了很久,他都不肯放過的人,女主一句話就可以做到。
我想,可能是我天生就比較笨,愛人也愛得很糟糕。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我這樣告訴他,以爲他會高興些。
他卻猛地沉了臉。

-1-
又下雨了。
嘈雜的雨聲砸得人心裏沉沉悶悶的。
我記掛着未完成的任務,始終平靜不下來。
似是注意到我的煩躁,陸懷川翻閱信件的動作止住了,他抬眼看向我。
「怎麼了?
「誰惹你不高興了?」
大有我說出個人名,他就提劍砍了那人的氣勢。
我走到他身邊,還沒來得及說話。
陸懷川拉住我的手腕,示意我坐下來。
我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不在意那麼多規矩,順勢坐到了他腿上。
我抱住他的脖子,小聲道:
「好累哦。」
陸懷川笑了聲,輕拍着我的背。
「你是越發嬌氣了。」
我沒說話,醞釀許久後,終於開口。
「你能不能放過尉遲凜?」
原本在我脊背上輕拍的手頓住。
我從他懷裏退出些,對上他晦澀難明的眼神。
他的聲音有些乾澀,問我:
「爲什麼?」
我沒辦法告訴他爲什麼,系統只是告訴我,男主不能死。
我回避了這個問題,抓着他的手,同往常撒嬌那般搖了搖。
「就當是爲了我,好不好?」
話還沒說出口之前,我就知道不該說。
但是,我必須講。
只有完成任務,我才能活下去,才能和他長相守。
陸懷川的視線輕描淡寫地掃過我的臉。
下頜處傳來溫熱的觸感。
陸懷川抬起我的臉,面無表情地盯着我。
「尉遲凜勢țũ̂ₔ必要殺我。」
「倘若今日他不死,來日死的就是我。」
我急忙道:「你只要留他一條命就行,不管是他斷手還是斷腳什麼的都可以吧。」
我的聲音弱下去。
系統沒有動靜,想來這個空子是可以鑽的。
「你就留他一條命吧,就當是爲了我,怎麼樣?」
我覺得這法子可行,語氣不自覺地興奮起來。
陸懷川突然俯下身來,溫熱的氣息打在我的耳上。
聽見他很輕地笑了聲,我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像一池春水在晃。
他還是問我:
「謝宜婉,你在想什麼呢?」
「我說不好,不好,不好。」
一次比一次大聲。
就像是燒紅的炭被水澆得噗嗤作響,我的心突然冷靜下來。
陸懷川的手輕撫上我的耳垂,揉捏。
他不正經的動作告訴我,他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如果,如果他死了我也會死呢?」
這話一出ṱŭ̀⁰口,我整個心肺都劇烈顫動,鑽心的痛意襲來。
眼前瞬間模糊下去,我強撐着沒有昏過去。
我痛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婉婉!」
陸懷川語帶急迫地朝外頭喊道:
「快,快去叫——」
他猛地止住話頭,因爲我已經緩下來。
剛剛的痛苦像是一瞬的夢。
十秒鐘的懲罰結束,系統冰冷的機械音響起:
【警告一次。】
我無暇顧及這些,抓着陸懷川的手,朝他笑了笑。
「我沒事。」
我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大汗淋漓。
陸懷川漆黑的眸子裏一片死寂。
他撤回手,把我抱起身。
我被他放到一旁的軟榻上。
「他死了,你也會死?」
我點頭。
陸懷川側過頭,我的耳垂一痛。
他咬我!
我瞪着他,他卻嗤笑聲:
「謝宜婉,你是個騙子。
「我不信你。」

-2-
望着陸懷川頭也不回的背影,我失魂落魄地坐在軟榻上。
我不想死。
【系統,還有別的辦法嗎?】
系統有點恨鐵不成鋼:
【陸懷川不是你的攻略對象嗎?
【你去求他啊。】
我攥緊衣裙,心裏升騰起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天邊擦黑,我在書房尋到了陸懷川。
我沒有進去,在門外等他。
陸懷川疑心病重得厲害,從不許人進他的書房。
月上梢頭,陸懷川打開房門。
以他的能力,不可能不知道我等在外頭。
他只是故意晾着我。
我的手剛碰到他,陸懷川往後退了一步。
「做什麼?」
死陸懷川,一生氣就裝正經。
我壓下心裏的火氣。
「你別生氣了,求你了求你了。」
我雙手合十在他耳邊小聲唸叨。
爲什麼小聲,因爲我有時候也要臉。
「好晚了好晚了,我們回去吧。」
我試探着去拉他的手,陸懷川沒動。
許是不氣了?
「陸懷川,別生氣了。
「你不理我,我好難過。」
陸懷川瞥我一眼。
「知道了。」
耳尖卻偷偷紅了。
我跟着他回了房。
「陸懷川,我知道你最好了。
「這天底下沒有人比你對我更好。
「我最愛你了。」
……
我對他說了一籮筐好話。
陸懷川紅着耳朵,動作越發兇狠。
情到濃時,我伸手戳了戳他的腰。
陸懷川撐起身,眸底欲色深深地看着我,像是要從我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陸懷川,你就相信我吧。
「尉遲凜真的不能死,不然我會死的。求你了。
「求求你了,陸懷川,你最好了。」
我以爲我的順從和討好能讓他相信我的話。
如同我之前攻略他時做的那般。
陸懷川扯着脣笑:
「那你就去死好了。」
我一怔,所有念頭都停止了。
我以爲他會有一絲猶豫。
爲我,一絲猶豫。
原來並沒有。
我推開陸懷川,他冷着臉起身穿衣。
「謝宜婉,我現在就去殺了他。
「我倒要看看你會不會死。」
我撲過去想要抱他,卻只撲到一片衣角,又從我的手中滑落。
屋內落針可聞。
壓抑許久的澀意湧上來,又從我的眼睛裏滾落出來。
「系統,我好像搞砸了。」
我從來就不是什麼聰明的人。
攻略陸懷川用的也是最笨最笨的辦法——以情換情。
我一顆心撲到了他身上,像愛自己一樣愛他。
系統沒有理會我的無措。
我在黑暗中哭了又哭。
冰冷的系統音響起,我的心越發下沉。
【宿țũ̂₍主,女主上線了。】
宣判了我的死刑。

-3-
夜裏很難熬,我想象着自己在哪一個時刻就突然死去。
漫長得像跨越了無數個春秋。
天漸漸亮起來,我感受着心臟的跳動纔敢確信,我沒事。
「他沒殺尉遲凜。」
系統冷淡地【嗯】了聲,算是肯定了我的說辭。
我跳下牀,手忙腳亂地穿好衣鞋。
這才喚人來替我梳妝。
我還是不習慣有人爲我穿衣。
我脾氣向來好,梳妝的小丫鬟自顧自開口道:
「謝姑娘,七皇子他其實一直把您放在心上的。」
我點頭。
有點開心陸懷川因爲我沒有真殺了尉遲凜。
見我點頭,小丫鬟來勁了。
「要奴婢說嘛,昨夜您就不該同七皇子置氣。
「天底下女子那麼多,七皇子只把您帶回來,還處處過問您的日常瑣事。那個什麼沈姑娘,怎麼可能越過您去。」
我臉上的笑一點點收斂乾淨。
我偏過頭看她。
「什麼沈姑娘?」
小丫鬟像是剛剛反應過來,嚇得一張臉血色全無,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你起來吧。
「我沒怪你,也不會出去亂說。我覺得你說得對,你告訴我七皇子做了什麼好事。」
我露出與往常無二的笑來,依舊溫柔。
她怯生生地抬頭,確認我不是生氣,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我示意她把頭髮梳理完。
她一面爲我綰起頭髮,一面道:
「就是昨晚侯府認回來的嫡小姐呀。如果沒有七皇子,她怕是還在莊子裏養着呢。
「外頭人都說七皇子對她不一般,但依奴婢看,那是他們不知道謝姑娘的存在呢。」
是的,我跟着陸懷川,無名無分。
「昨夜裏,七皇子從您這走了,怒氣衝衝的。
「把書房砸了個稀巴爛,奴婢哥哥就在那兒當差,嚇得不輕。據說七皇子本來要去殺了那個尉遲凜的,結果被這位沈姑娘一句話勸了回來。
「那是他們不知道,七皇子是爲您才那般動怒的。」
我心頭燃起來的焰火又熄滅了。
沈流錚,這本小說的女主角上線了。
她勸下了陸懷川。
「一句什麼話?」
另一個小丫鬟端了盒髮飾讓我選,接嘴道:
「奴婢知道。沈姑娘說的是『就當是爲了流錚,饒他一命吧』。
「外頭都傳遍了。」
外頭都傳遍了,我卻不知道。
就當是爲了流錚,卻不能爲我。
二人走後,我盯着銅鏡裏的自己發呆。
我想不到別的辦法,只是覺得心裏鈍鈍的,有點痛。
等我回過神來,臉上一片冰涼。
真討厭,又哭了。
我回想着原著裏的劇情,心想確實不應該喜歡我。
我既沒有女主的謀略,也不像女主那樣冷靜聰慧。
但不喜歡我,爲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太笨了,還以爲自己會被愛。

-4-
我出門去尋陸懷川。
下人告訴我他在書房,欲言又止。
「怎麼了?」
他默了又默,眼裏閃過一絲不忍之色,低聲道:
「沈家那位姑娘,在書房裏。」
我腦子裏嗡得發響。
陸懷川從不許人進他書房。
就連與人商議要事,也得移步他處。
我閉了閉眼,轉身離開。
真是個笑話。
陸懷川同我說爲了保護我,所以不能讓外人知曉我的存在。
整個七皇子府,上上下下嚴實得飛不出一隻蒼蠅。
但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
我唯一的消息來源就是陸懷川。
他或許沒想到,會有人敢告訴我這些。
我回了房間,把貴重物品盡數收好。
封建時代,女子生存不易。
這些東西我不打算還給陸懷川。
陸懷川來找我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謝宜婉,你在做什麼?」
他大步走過來,語氣不善。
我突然就忍不下去了。
「陸懷川,如果是你心儀之人,你會對她很好吧。
「你就不會拒絕她的請求。
「你會讓大家都知道她的存在,爲她做事也不會生氣,不會討什麼好處。對不對?」
我以爲在牀上哄他是有用的,以前我讓他爲我做點什麼,陸懷川總把我哄到牀上去。
原來對喜歡的人,他不會。
陸懷川皺着眉看我。
「謝宜婉,你聽到什麼了?」
我忍着眼淚,沒有看他。
「陸懷川,我不會再麻煩你了。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你在說什麼?」
陸懷川的聲音像是從牙齒裏擠出來般,帶着股恨不得撕碎我的恨意。
「我說,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你好像聽不懂我的話。」
除了陸懷川,我沒和人建立過深度關係。
我不知道怎麼處理這樣的事情,只是覺得很難堪。
明明,我已經盡了全力,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
但還是走到這種地步。
陸懷川看了我很久,然後緩緩搖頭。
一句話都沒有說。
靜默許久。
「陸懷川,我算——」
我算什麼呢?
我驚覺這句話實在是自取其辱,就像我穿越前的那個世界裏,爸媽離婚時他們一個要姐姐一個要弟弟。
不要我。
我不明白,爲什麼不要我,爲什麼不愛我。
我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就像現在,我也不明白陸懷川所思所想。
許是太久沒等到我的話,陸懷川主動問我:
「你有話和我說?」
明明應該說出口。
問出來,不論是什麼答案都好。
剛穿越過來時,我可以很輕易地賣乖求饒,因爲我還想活下去。
後來我說軟和話的本領越來越高,是因爲我覺得陸懷川會答應我,有恃無恐。
人一旦有了愛,就難免生出期待,就渴盼被理解被珍視。
我說不出口。
我說:
「沒有。」
陸懷川盯着我瞧,認真道:
「你有。
「謝宜婉,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覺得他好像沒那麼生氣了。
我說:「我想走。」
「除了這個。」
我又說:
「那你放了尉遲凜吧。」
放了他去,讓他去和沈流錚好吧。
我覺得自己真是卑劣,難怪不討人喜歡。
陸懷川果然沒有答應我。
他臉色一沉。
「尉遲凜尉遲凜,又是尉遲凜。」
陸懷川像是突然發了瘋般,在房間裏疾走。
「砰」的巨響聲。
陸懷川攥着拳,砸向了書案。
書案上還堆着我閒來無事翻看的話本子,被他震得嘩啦作響。
我感覺,我的心也震了震。
我坐在牀邊,身側放着我收好的金銀細軟。
幾乎是想也沒想,我抓起樣東西就往陸懷川那處扔。
「在別人那受了氣,你衝我發什麼脾氣?」
陸懷川動作一僵,視線停在被我丟到地上的東西。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那支金簪是他出徵前送我的。

-5-
陸懷川的生母靜妃,是位極有名氣的寵妃。小說裏說,帝王寵愛正盛時,靜妃居住的宮殿內獨開一池溫泉。
整個後宮,再無第二份這般榮寵。
可榮寵再盛,帝王情薄,靜妃被污衊與人有私時,不到三日便嚥了氣。
連帶着當時只有兩歲的陸懷川也遭了厭棄。
若不是靜妃身邊有個忠心耿耿的宮女,陸懷川根本長不大。
那宮女病逝時,陸懷川十三歲。
他與太子的狗爭食,跪在太監腳下乞食,人人可欺。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穿過來的。
系統爲我安排的身份是冷宮宮女。
這個身份給了我很大便利,我打點些銀子調到了陸懷川身邊。
陸懷川見着我,像是見了什麼精怪。
人,怎麼會主動到他身邊來。
他眯着眼看我許久,同我說:
「走錯了。」
這是他同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笑:
「沒有錯。奴婢的姐姐受過靜妃娘娘的恩惠,所以奴婢想替姐姐報恩。」
他沒什麼力氣地躺在那兒,只掀起眼皮看我一眼,便不管我了。
書裏寫過一段,陸懷川餓狠時抓了只老鼠準備喫。
皇宮裏燈火沖天,花焰四散。
那天恰巧是中秋,宮裏有團圓宴。
他抓着老鼠看了又看,許是實在苦恨難消解,竟是對着那隻老鼠說了一晚的話。
到底沒有喫。
那以後,他抓到老鼠就自言自語。
抓不到就留着抓到的時候講。
我以爲從那一刻起他就開始改變了。
他可以喫飽飯,可以同我講話。
我給他灌輸真善美的觀念,想盡辦法讓他喫飽穿暖,在他病時整夜整夜地守着他。
陸懷川沒有長成原著裏陰鬱狠毒的模樣。
但他比劇情裏更早地出現在了皇帝的面前,更早地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爲求生存,他主動請纓出征。
哪怕知道他能平安歸來,我亦心焦。
陸懷川並不知道他的結局,臨行前,他遞給我一支金簪。
「如果我回不來,會有人送你出宮。憑此爲證。」
忍了又忍,他還是同我說:
「這是我母妃的遺物,我唯一的。」
我猶豫要不要還給他,他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算了。」
很久之後,陸懷川凱旋,被皇帝重用,有了專屬於他的府邸。
我跟着他離開,纔讀懂他那天話裏的隱喻。
此時距離他贈我金簪,已過了三個春秋。
我不太確定,便問系統:
【系統,陸懷川那天好像是在向我表白,是這個意思嗎?】
系統回答:【你才反應過來嗎?】
我不敢想,我期盼的事就這樣發生了。
所以我一直以爲,我對陸懷川來說,是可以相守餘生的人。

-6-
那支金簪被我妥帖收藏好,一直到今天。
陸懷川把金簪撿了起來,用袖子細細擦拭好。
又遞到我面前。
我瞥他一眼,他臉色平靜,看不出一絲波瀾。
我這才後知後覺有些害怕。
我曾親眼見着他面無表情地砍下人手,鮮血噴濺,他抬手胡亂擦了把臉。
我前腳踏進房門,後腳就縮了回去,嚇得病了月餘。
「陸懷川,我不應該亂丟東西。」
他問我:
「你還要嗎?」
我伸出手,陸懷川眉心舒展些。
金簪快要落到我手中時,鬼使神差地,我問陸懷川:
「爲什麼沈流錚能進你書房,我不可以?」
ƭŭ̀⁷
其實我不是偏要進去。
但有人可以,我不行。
如鯁在喉。
「誰和你說的?」
我怕陸懷川暴起殺人,不願攀扯他人,扯謊道:
「我自己看見的。」
陸懷川扯着脣笑了下,極其敷衍。
「不是你想的那樣。
「時機成熟,我會向你坦白所有。」
他蹲下來,握住我的手,不允許我退縮。
我忽然想起,陸懷川病重時,叮囑我不要靠近他。
我也是這樣握着他的手,不許他喪氣。
「陸懷川。」
我低頭看着我和他相牽的手,喊了他的名字。
「我不要喜歡你了。
「憑什麼就只有我這麼辛苦?」
陸懷川眉心聚起股躁意。
「謝宜婉,我是爲你好。」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我掙開他的手,往他臉上亂抓。
抓出來血痕,陸懷川也不躲,只問我:
「消氣了?」
我真的想掐死他。
憑什麼只有我這麼痛苦,他卻可以平靜得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的手摁到他的脖子上,語氣惡狠狠的。
「你信不信我掐死你?」
陸懷川還是沒有動作,輕「嗯」了聲。
「可以。」
我用了點力道,他略微皺起眉,還是沒有掙扎。
我氣得胸口劇烈起伏,踹了他一腳。
「我討厭你。
「滾出去!」
我把那支金簪塞到枕頭下,抓起幾條瓔珞往他身上砸。
陸懷川把東西撿起來,放到我牀上。
我還是氣不順。
「髒死了,滾出去。
「滾出去!」
我再度往他身上扔。
陸懷川這次沒放到我牀上,撿起來抓在手中,出去了。
系統誇我:【好一個以退爲進。】
我崩潰大哭。
「什麼以ƭũ̂⁻退爲進啊。
「我是真的喜歡他。」
我是真的喜歡他,也是真的難過。
系統誇我攻略進度快,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陸懷川對我動心前,我就喜歡上了他。
往日的記憶不似作假,我也願意相信,他對我曾有過幾分真心。
但如今已經大不同了,他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辱、無權無勢的罪妃之子。
他與我的過去,是不是更像屈辱的烙印?
在我的原生世界裏,我的姐姐和弟弟都被父母照顧得很好,而我出生在父母生意不順之時,從小就被送往鄉下的親戚家。
爸媽不喜歡我,我不會鋼琴也不會馬術,我見識淺薄,會對着很多未見過的事物驚歎。
爸媽總看着我皺眉,說我一點都不像他們的孩子。
看到我,他們就會想到當年的無奈和落魄。
他們最開始把我接到身邊時心存幾分愧疚,但發現培養我遠不及我的姐姐和弟弟有價值時,便再一次放棄我。
可能我之於陸懷川,也是這樣的存在。
我覺得我終於想明白了。
我不太想在這個世界再待下去了。
【系統,我的任務進度還差多少?】
【等到男女主在一起後,宿主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我點頭。
【好。】
我是因車禍來到這個世界的,系統給我的攻略任務就是阻止反派黑化,讓他不要濫殺無辜。
在我的介入下,陸懷川沒有如同原著裏寫的那樣一爬起來便大開殺戒,男主也沒有脫離原劇情早早死亡。
女主已經上線,比我對他的意義更大。
而我因爲這次攻略任務還能回到原世界繼續活下去,看起來都圓滿了。
看起來都圓滿了。
即將皆大歡喜地結尾。

-7-
我接連許多天沒有見到過陸懷川。
他總是很忙,我也沒有心思去尋他。
只是偶爾能從小丫鬟嘴裏聽說他和沈流錚的事情。
譬如今日,陸懷川帶着沈流錚去參加了圍獵。
她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臉色。
我看着銅鏡裏的自己,壓下繁雜的思緒。
挑了支珠釵戴上。
在原著劇情裏,正是這一次圍獵,陸懷川遭遇不測,沈流錚爲之擋刀。
從此,成爲陸懷川心頭永不滅的白月光。
他本就對沈流錚好奇,經此一遭,更是對她情根深種。
沈流錚要放了尉遲凜,也不過早晚的事。
我掰着指頭算時辰,任務完成,不打算留下來的我就快要回家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任務快要完成了,系統難得主動開口:
【宿主,你心情很低落。】
我沒理它,想起陸懷川出征前的一件事。
太子喜烈犬,常讓人去同他的犬兒相鬥討樂。
他最喜歡看的便是陸懷川。
因爲陸懷川身上那股不怕死的勁,爲了點狗食甘願伏低做小,被惡犬撕咬也能顫抖着手,把生肉往嘴裏塞。
我穿越過來以後,藉着系統的幫助,陸懷川不再缺食。
太子便在深夜牽來烈犬放進陸懷川房內,聽見陸懷川悽慘的叫聲便大笑不止。
我第一次見這類場面,被嚇得邊哭邊喊救命。
陸懷川捂住我的嘴,把我摟在懷裏。
面無表情地發出慘叫聲,手卻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脊背,安撫我。
他囑咐我躲好,自己卻被三條烈犬圍堵。
我看他在地上翻滾,留下一路的血痕。
其中一條大狗朝他撲過去時,我舉起椅子砸了過去。
大狗轉而向我襲來,我跌坐在地,避讓不及。
陸懷川不敢傷那些犬,可是我做了。
他沒有顧及太多,當下就設法把大狗的注意力再度引回他身上。
我雖然沒有傷到,但還是連夜噩夢,聽見動靜就害怕。
陸懷川便毒死了太子養的犬。
正是因此,他被太子記恨,過早地暴露在皇帝面前。
「你本來不用做到這一步的。
「我忍些日子就好了。」
陸懷川拍着我的背,告訴我別怕。
別怕。
後來,他作爲皇帝安撫臣子和百姓的棋子替父出征。
走之前,把他藏了又藏,他母妃的唯一遺物留給我。
很久之後,我才明晰他當日的未盡之意。
才知道,他早早爲我籌謀許多。
他出徵的那段日子,我過得很不好。
但我並不恐懼,我總是告訴自己,別怕。
別怕。
這是陸懷川改變我最多的一部分,是他帶給我的勇氣。
就連現在,我即將和他分離,我也能告訴自己,別怕。

-8-
我沒想到,我會和沈流錚見面。
更沒想到,會見到渾身是血的她。
小丫鬟來傳信,說陸懷川一身的血。
我急急忙忙去尋他,卻見他站得好好的。
牀上躺着個穿碧玉色襦裙的女子,臉色慘白如紙。
我看了眼陸懷川,他只是看着醫女醫治,沒有半點憂心。
「你不擔心?」
陸懷川聽見我的話,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爲什麼要擔心?」
躺在牀上的女子艱難地扭過頭,視線越過陸懷川看向他身後的我。
「你是沈流錚?」
她露出個笑,低低地應答。
好奇怪。
說不出來的違和感。
不論是陸懷川,還是沈流錚。
都和原著劇情裏相差甚遠,女主可是走一步算十步的人物,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陸懷川心悅於她,爲何又無動於衷?
「七皇子,你答應過我的。」
沈流錚聲音虛弱,眼神卻很是堅定。
「放心,去領人吧。」
我跟在陸懷川身後。
「我同她之間,清清白白。
「她只是替你擋刀的。」
陸懷川像是鬆了一大口氣。
「我從前不肯告訴你,你怕你知道了擔驚受怕。
「謝宜婉,你總是害怕很多。我不想你害怕。」
他頓了頓,又道:「你別再念着尉遲凜了,尉遲凜是我要送給沈流錚的。
「我沒殺他。」
我看着陸懷川,知道他在期許我說幾句軟和話。
但我沒有說,我問他:
「不是可以解釋清楚嗎?
「爲什麼不早說呢?」
陸懷川解釋道:
「我只是砍掉一個人的手你都病了那麼久,如果你知道有人要殺你,要用來要挾我,你ťù₇一定會憂心的。」
他說得那麼篤定,好像真的很愛我。
「你以爲,你這樣做我就不害怕了嗎?」
如此輕飄飄的口吻,好像我的恐懼和痛苦都不值一提。
「陸懷川,你是不是以爲,只要你解釋清楚,只要你說你有苦衷,我就可以既往不咎繼續陪在你身邊?
「因爲我對很多事情都無所謂,所以你就覺得可以隨便對待我,可以隨便說傷害我的話。你覺得我不聰明,覺得我蠢笨,所以什麼事都瞞着我。
「是不是?」
陸懷川似是沒料到我的反應,他的臉上浮現出顯而易見的慌亂。
語氣裏帶着懇求道:「不是這樣的。
「我只是想你好好地,我不想看見你哭。
「我沒有想要隨便對待你。」
聽到他的解釋,我應該高興的。
我沒有選錯人。
但我高興不起來,他愛我,但好像只是愛我。
「陸懷川,我不害怕掉眼淚。」
如果我怕,我就不會跟着他,不會做出在這個時代看來離經叛道的事。
不會走到他那處宮殿,不會敢砸那隻惡犬,不會拿着那支金簪盼他歸來。
我真正害怕的是,我把握不住的事。
就像我沒辦法讓爸媽選我,也沒辦法控制陸懷川的心。
我又沒有讀心術,我只好去猜。
猜來猜去,越來越不愛我自己。
我不能給人第二次傷害我的機會。
這是我從小就學會的。
如果對父Ṱṻ⁶母一直期望,就會一直痛苦。
但只要沒有期望,我就不會痛苦。
陸懷川或許以爲,只要事情說開來,我和他就能回到從前。
他始料未及我的反應。
「我對尉遲凜沒有任何非分之想,我早就同你說過留他一命即可。
「陸懷川,你只是不信我。」
不信我對他,真心。
陸懷川握住我的手,閉了閉眼。
這才很是艱難地開口道:
「我只是害怕。
「我年少時那般落魄不堪,得你相救。現在尉遲凜比我更落魄更不堪,你會不會對他動了惻隱之心。」
我抽回手,只道:
「陸懷川,你纔是騙子。」
我不信他感受不到我的滿腔愛意。
他卻一樣可以毫不猶豫地讓我去死,看見我發瘋也假裝無事發生。
愛怎麼能是傷害?
我不懂。

-9-
男女主已經在一起,我可以提交任務回到現代。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情,我還是留了下來。
我和系統說:【等過完中秋吧。
【陪他過一次團圓宴。】
我還記得,其他人團圓時,陸懷川只能抓着老鼠談心。
問老鼠:
「爲什麼母妃從不來夢裏看我?
「爲什麼阿秀姐姐會死?爲什麼父皇討厭我?」
阿秀姐姐就是照顧他的那個宮女。
老鼠被他抓着「吱吱」叫。
他又問: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還是想告訴他,沒有做錯。
像告訴多年前的我自己一樣。
你沒有做錯,什麼都沒有。
只是你的父母太糟糕了。
中秋夜宴,他先是進了宮。
我在迴廊一直等到他回來。
見着我,陸懷川很高興。
「可以在屋內等我。」
他不由分說地牽起我的手,捏了又捏。
「父皇送了我些東西,你挑挑看有沒有喜歡的?」
我笑了笑。
「好啊。」
陸懷川也笑。
身後滿城的煙火,照亮了整個人世間。
陸懷川眸底笑意盈盈。
「謝宜婉,我喜歡你。
「我想娶你爲妻。
「我願意把我的所有,都給你。我不會再自作主張惹你傷心。」
我忽然想,算了。
陸懷川活得比我還糟糕,他沒有好好被愛過,沒找到合適的處理方式。
愛上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想爲他找藉口。
總是盲目。
像我。
像沈流錚。
她一身紅,從走廊那頭跑過來,步搖晃動,聲響陣陣。
「你明明答應過,我與你合作,你就放過尉遲凜。
「他現在手不能握,腿不能行,與廢人無異。」
她眼中有淚。
我詫異地看向陸懷川。
陸懷川皺眉。
「我留他一命,已經是仁慈。今日換作是他,怕是留我不得。
「你還有什麼不滿?」
我想起,小說裏女主有本醫書,靠着那本醫書,她治好了尉遲凜的傷。
怎麼如今?
系統插嘴道:
【還不是你說斷手斷腳也可以,陸懷川親自動的手,比原著裏狠多了。
【女主都束手無策,這不,男主沒了求生意志,女主穿着喜服就來殺人了。】
我剛要說話,就見沈流錚像下定了決心般,從袖口掏出把匕首,猛地撲過來。
陸懷川率先反應過來把我推開,我卻轉身朝沈流錚撲了上去。
滾燙的鮮血湧出,沈流錚睜大了眼。
「對不起。」
如果不是我, 尉遲凜本不會落得這樣的結局。
沈流錚也不會冒死前來刺殺陸懷川。
蝴蝶稍稍扇動翅膀,結局天翻地覆。
我本來就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
「婉婉!
「謝宜婉, 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陸懷川抱着我, 聲線顫抖。
「答應我兩件事好不好?」
我感受着生命飛快流逝。
「只要你不死, 我答應你, 我什麼都答應你。
「太醫馬上來了, 你再堅持堅持。」
我的聲音斷斷續續, 告訴他:
「不要殺沈流錚和尉遲凜。
「如果你登基了, 你一定要做一個好皇帝。
「你要是做不到,我不會來你夢裏見你。」
我看見陸懷川哭着點頭, 提交了任務。
我沒有一生可以浪費,還喜歡他, 但不能和他在一起。
陸懷川,你可要說到做到啊。

-10-
「我答應你。
「我都答應你。」
陸懷川抱着失去生機的屍體, 心如刀絞。
他確實沒殺沈流錚和尉遲凜,但也做不到讓他們好過。
只不過因着謝宜婉的話,țṻ₃ 手段收斂了許多。
陸懷川真的害怕, 謝宜婉同他母妃一樣, 不肯來他夢裏見見他。
他做了一個好皇帝。
後宮無人, 亦無子嗣。
一生勤勉,一生爲民。
也正是如此, 命運把他再一次帶到了她身邊。

-11-
思緒回籠之後, 我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再睜眼,發現自己躺在病牀上。
穿越前, 我和一輛車相撞,瞬間失去意識。
我撐坐起來, 摸到了牀頭的手機。
在小說世界裏起伏跌宕的一生,在我的世界裏只是短短的幾天。
繁雜的記憶清晰可見,告訴我曾經經歷的一切都不是夢。
我有些悵然若失。
在這個世界, 我沒有像陸懷川愛我那樣,被人愛過。
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穿着西裝的男人看見我,先是一愣, 而後滿臉欣喜道:「你醒了。
「之前的交通事故, 是我們都不願意看到的……」
他身後走出來一個男人。
我瞪大了眼。
那個男人和陸懷川長着同樣一張臉。
他微微皺眉,略帶思索地看着我。
半晌, 纔有些困惑地開口道: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音色和陸懷川的一模一樣。
他表情還有點緊張。
很不合時宜地, 我的手機響了。
被我設置過的電話鈴聲在病房裏悠然響起:
【我好像陪你看過唐朝的煙花, 也好像爲你梳過好幾世白髮……】
【可能吧,前朝那輪月亮,聽過我生澀的表白, 今天我看着你的眼睛,好像都要回憶起來……】
我故意撞到沈流錚的刀上,是因爲不想再和陸懷川繼續糾纏了。
還喜歡他, 還心疼他, 但我不敢再賭一次。
難受幾次勉強還能稱之爲教訓, 次次難受就太愚笨了。
我用快捷且無後顧之憂的方式完成了任務。
可是如今見着他,我心裏的喜卻大過驚。
或許是因爲我和他的童年經歷都糟糕,所以我們的心理不健康, 愛人也愛得很糟糕。
我看着他緊張的神色,嘆了口氣。
要不要告訴他,我真的和他看過同一場煙花。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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