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時救了個乞兒,
後來他成了我家暗衛,負責保護我。
可他卻事事以阿姊爲先。
我和阿姊遭遇流寇,他也選擇先救阿姊。
「你阿姊身子嬌弱,等把她送到安全地方,我便回來尋你。」
我等啊等,沒等到他,
等來流寇把我姦污,把屍首掛上寨頭。
再次睜眼,我重回到父親讓我選暗衛的時候,我指向他旁邊的少年:「我選他。」
-1-
在我笄禮那天,阿姊找我出去玩,不料遇到流寇。
阿姊的暗衛不在,只有一個我的貼身暗衛。
可他把我丟在一個偏僻的角落,和我說:「宛宛,你在這裏躲一躲,你姐姐身體不好,我先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到時立馬來救你。」
我拽住他的胳膊:「算我求你,帶我走吧,阿姊不會有事的,你把我扔下,我會死的!」
他毫不留情地甩開我,目光厭惡:「你怎麼能說出這麼惡毒的話?在此處等着,我會來尋你。」
我看他爲阿姊殺出一條血路,抱着阿姊,漸行漸遠。
可我那應該昏迷的阿姊,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朝我勾了勾脣角。
和我說:「我又贏了。」
姜銘不知道,這些流寇就是阿姊安排的。
她想我死。
我縮在一個破筐裏瑟瑟發抖,祈求姜銘能快些過來找我。
可是我等啊等,等到天黑。
沒等到他來救我,等來那羣流寇。
他們看着我,將我圍在中間,不懷好意地笑了。
-2-
「不,不要!」
我從榻上驚醒,冷汗浸溼整個後背。
小桃快步走進來:「姑娘這是怎麼了,怎的又夢魘了?」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看着自己的雙手。
是好的,完好的。
緊繃的弦一鬆,我又癱軟下來。
自打我重生後,上一世的那些事情,還一直化作噩夢纏繞着我,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
老天垂憐,讓我重新得到了一次活着的機會。
我讓她退下,可躺在牀上輾轉反側不再入夢。
-3-
第二天一早,父親差小廝過來叫我。
走到堂前,我這才發現阿姊也在,她掃了我一眼,又不屑地移開目光。
是以,京城的人都知道,丞相家裏有兩個女兒。
說起大女兒時,都誇大女兒長得極美,一顰一笑都足以轟動京城。不僅美,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不久前的春日圍獵上,她更是憑着一支水袖舞,讓上座者毫不猶豫就給她和太子賜了婚,羨煞京城不少人。
可若是說到小女兒,他們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個所以然,只說有福氣,生在丞相這個好人家。
我就是那個所謂有福氣的小女兒。
從小我便深知,我不如阿姊。從名字就能看得出。
阿姊叫沈嬌,我叫沈宛。
她是千嬌萬愛,我是宛宛類卿。
母親生阿姊的時候受盡了苦楚,父親原不打算再要孩子,沒想到後來卻意外有了我。
也是因爲生了我,母親難產離世。
父親傷心不已,覺得是因爲我,母親才死的,再加上我不事事不如阿姊,從小便對我沒什麼好臉色。
而阿姊在其他人面前總是對我很好的樣子。
可只有我知道,她會在沒人的時候偷偷用銀針扎我隱祕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會找各種方法來折磨我。
她說,我不該出生。
如果沒有我,她便是丞相府裏唯一的孩子,受盡各種寵愛。如果沒有我,母親也不會死。
她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可母親身邊的嬤嬤卻心疼地把我摟在懷裏:「夫人從來沒怪過姑娘,姑娘也不必自責,姑娘是夫人竭力想要保護的明珠。」
我那時雖然什麼都不懂,卻第一次依偎在嬤嬤懷裏號啕大哭。
後來我便經常去找嬤嬤,聽她和我說母親的事,聽她給我講詩詞,教我認字。
那天我又欣喜地去找她,卻看到她身上蓋着白布。
聽說她因爲過於思念母親,所以掛着一條白綾結束了性命。
阿姊走到我身側,附在我耳邊輕聲說:「她對你好,所以她該死。」
我置身冰窟,渾身戰慄。
-4-
「宛宛。」
沈嬌的聲音拉回我的思緒。
我下意識地看向她,她脣角噙着一抹笑,柔聲說道:「父親說要選暗衛保護我們呢,你比我小,你先選吧。」
我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面前跪了黑壓壓的一排人。
我一眼就看到了姜銘。
他似乎有所感,抬頭與我的目光相撞。
沈嬌察覺到,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妹妹喜歡那個暗衛?」
我立馬移開眼,使勁兒搖了搖頭:「不。」
在姜銘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我抬起手指,指向他旁邊的那個少年:「我要他吧。」
說完,我又對父親說道:「父親,我要這個一個暗衛就夠了,其餘的,都去保護阿姊吧。」
我解釋道:「畢竟阿姊已是聖上欽定的太子妃,爲了防止其他家眼紅陷害,還是多些人保護阿姊比較好。」
這次,我滿足姜銘,讓他去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他應該不會再記恨我了吧?
父親沒想到我會這麼說,先是一愣,隨後點點頭:「就照你說的做吧。你有心了。」
想了下,他又說:「過兩日的宴請,嬌嬌要和太子坐在一起,你便同我一起去,坐在我身側吧。」
我怔住,上一世的時候,明明沒有這件事。
沈嬌直直地看着我,倏地笑了:「宛宛不愧是我的好妹妹,當真爲我着想,謝過妹妹了。」
我不想再待下去,尋了個理由,又回到我住的院子,才終於覺得緩過一口氣來。
我輕聲爲自己打氣:「宛宛,做得好。」
「呵。」
一聲輕笑,嚇了我一跳。
我回頭看過去,看到我剛纔選的暗衛正站在我身後的不遠處,笑盈盈看着我。
我有點羞惱,瞪着他:「你這個人,走路怎麼沒有聲音呀!」
他聳聳肩膀:「走路不出聲,是暗衛的基本素養。」
我說不上話來。
他看着我:「二小姐似乎不喜歡大小姐。」
我心裏咯噔一下,移開目光怒斥:「諢說什麼!我阿姊很喜歡我,我有何理由不喜歡阿姊?」
他還是那副散漫模樣:「二小姐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我在袖子裏捏了捏手指,疑惑地問他:「你爲什麼跟着我,不應該在樹上或者哪處我看不見的地方,暗中保護我嗎?」
他四下看了兩眼:「這裏又沒有人,我爲何要躲?」
我咬了咬脣。
當初我選了姜銘,他卻總是不見蹤影。
只有我和阿姊站在一起的時候,他纔會主動現身,站到我身側來。
不過萬幸,這一世,我終於不再和他們有瓜葛了。
我不用死得那麼慘了。
這麼想想,我又有點小確幸。
我瞧着他:「你叫什麼名字?」
他道:「我們這一代暗衛,都是姜姓,單字一個離。」
姜離。
還挺好聽的。
-5-
到了宴請那天,沈嬌送來一條裙子,花花綠綠的,像是在各種染缸裏泡過。
我只瞟了一眼,轉身從櫃子裏挑了一身較爲素氣的藕荷粉的襦裙。
沈嬌看到我,眼底滑過一抹陰鷙,故作傷心:「妹妹,聖上宴請是喜事,你怎麼穿的這麼素淨?姐姐明明幫你準備衣服了,難不成是你不喜歡?」
父親也皺了皺眉:「你穿的這麼素,是要叫其他人說我們相府苛待你嗎?」
我福了下身子:「女兒不敢,只是這次是阿姊成爲欽定太子妃後,聖上第一次宴請。」
「阿姊穿得漂亮些無可厚非,倘若我再穿得鮮亮,恐怕被他人說我們相府在炫耀。故而女兒選了挑淺色裙子,不張揚,不惹眼。」
父親點點頭:「宛宛此話在理。」
我抿抿脣。這還是父親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6-
宴會上,我和父親落座,沈嬌則是坐在太子身側。
他們喝酒聊天,話題從我聽不懂的朝堂事,談到沈嬌和太子,再後來不知怎麼,又聊到我身上。
「丞相嫡長女如此厲害,想必小女兒也定是頗有才藝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ŧų₌停在我身上。
我一口糕點噎住,喫也不是,不喫也不是。
穿明黃色龍袍的上座者也頗有興致地看向我。
父親替我回絕:「臣這小女沒有什麼擅長的,還望陛下恕罪。」
那人鍥而不捨:「怎麼可能?總會有擅長的吧?」
我望過去,認出她是父親在朝堂上不對付的人的女兒。
我想了想,朝皇帝行禮:「臣女確實沒什麼擅長的,但是臣女喫糕特別厲害,不如給陛下表演一個喫糕吧。」
不等他說什麼,我拿起桌子上那盤糕點開始往嘴裏塞。
很快一盤就見了底,我的臉頰鼓成河豚。
父親的臉色不大好看,可能是覺得我丟人了。
但上座者被逗得哈哈大笑。
貴妃娘娘也掩面遮住笑容,對上座者說:「陛下,我倒是挺喜歡這小丫頭的,陛下可要好好獎勵獎勵如此賣力表演的小丫頭。」
上座者大手一揮:「沈丞相的小千金着實有趣,封爲縣主吧。」
我看到阿姊那張精緻的笑臉險些崩壞。
-7-
糕點壓得我胃有些難受。
我謊稱果汁喝多了想去如廁,從大殿偷溜出來,打算去散散步。
御花園的晚風帶了些涼意。
我一時興起,叫了姜離的名字:「姜離,你在嗎?」
他不知道從哪跳出來:「二小姐找我?」
這次我沒被嚇到,我頗爲好奇地問:「剛纔的大殿晚宴,你也一直都在嗎?那你藏在哪裏呀?」
他一臉神祕地對我說:「這是暗衛的祕密,自然不能告訴二小姐。」
我還要說什麼,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叫我的名字:「宛宛。」
我抬眸看過去,是姜銘。
我眉頭緊蹙:「放肆,我的閨名,豈是你一個暗衛能叫的!」
他眸中情緒翻湧,聲音有些乾澀:「你應該選我的,你爲何不選我?」
我瞳孔猛然一縮。
他如何知道?難不成他也回來了?
一想到他把我扔在那裏,我的身體就止不住地顫抖,手不自ţùₗ覺地拽住離我最近的姜離的衣袖。
姜離垂眸看了我一眼,把我護在身後:「姜銘,各爲其主。你來找二小姐,大小姐知道嗎?更何況二小姐選的是我,你現在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做什麼?你再上前一步,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我低着頭,還是能感受到姜銘那炙熱的目光盯着我。
我輕輕扯了下姜離的袖子:「我不想再待在此處了,我們走吧。」
我拉着他往回走,沒回一次頭。
我拼命地想逃離,所以走得飛快。
沒成想身後的人突然停下腳步:「二小姐,已經走得很遠了。」
我沒拽動,一個踉蹌,倒進他的懷裏。
他的嗓音含笑,在我頭頂上方響起:「二小姐要注意看路。」
我的身子僵住,那些被欺負的畫面一股腦衝進腦海,眼淚不受控地往外掉。
口中低聲乞求:「不,別,求求你,不要……」
他放開我,彎腰與我平視,眉眼裏是掩飾不住的擔憂:「二小姐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我看清姜離那張臉,恍惚一瞬,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漂浮朽木,攥住他衣襬一角。
「姜離,你會不會一直保護我?你會不會一直對我好?」
我看到他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順着我的話說:「會,我會誓死保護二小姐,也會對二小姐好。」
好像我上一世也曾問過姜銘這個問題。
他移開自己的視線,同我講:「暗衛保護主子,職責所在。」
他說的是主子,並非我一人。
我擦掉臉上的淚水,笑着搖搖頭,認真地對他說:「姜離,保護我就好,千萬別對我好,不然會死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突然單膝跪下,右手放於心髒處。
「在我成爲二小姐暗衛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二小姐的。」
「我會以我的生命,誓死保護二小姐。」
月色下,我的心跳飛快。
這是除了侍奉媽媽的嬤嬤以外,第二個堅定說要保護我的人。
-8-
昨晚姜銘偷偷見我的事情,不知怎的被沈嬌知道了。
不但讓他跪了一整晚,還一大早拿鞭子開打。
在我路過時,她告訴下人加重力道。
「明明是我的暗衛,卻擅離職守,該罰!」
「倘若你告訴我昨晚去哪了,我或許可以考慮留你一條命!」
我在大袖下捏緊手,故作鎮定地從他們身邊經過,逼着自己緊盯着正前方的一個點,不用餘光去看那血淋淋的場面。
待我走過去,還能聽到身後,沈嬌冷笑着對姜銘說:「看看吧,巴巴表什麼衷心,人家連個正眼都捨不得分給你……」
我嘆了口氣,他那麼喜歡沈嬌,怎麼可能和我表什麼衷心。
我跟着父親從宮裏請來的嬤嬤學習禮儀。
嬤嬤相當嚴格,做錯半分,我都要被打上兩下戒尺。
小桃心疼我,提前回院內幫我準備膏藥。
可等我回去時,並未見到她的影子。
我喚了幾聲她的名字,卻過來一個從未見過的生面孔:「姑娘,以後就由我服侍你了。」
我皺了皺眉:「小桃呢?」
不等她回答,沈嬌先一步走到我的臥房,高聲說道:「那個賤婢與暗衛私通,已經被我處死了。」
我錯愕地看着她:「什麼?」
她笑盈盈地看着我:「不過看在她伺候妹妹這麼多年的份上,我給她留了個全屍。」
她貼近我,一字一頓把兒時和我說的那句話又重複了遍:「我說過,對你好的,都該死。」
「你生來就應該被我踩進泥裏的。」
我跑去見父親。
他從書中抬起頭來,淡淡瞥了我一眼,和我說:「你阿姊說得對。那種賤婢,沒什麼好留的。」
我沉默着回去,見到了小桃的屍體。
小姑娘身上青紫一片,脖子上那道勒痕尤爲明顯。
我摸了摸她比我還稚嫩幾分的臉,冰涼。
我像是在和姜離說,又好像是在對自己:「她死的時候,該有多疼啊。」
姜離不知何時走到我身側:「二小姐想哭便哭出來吧,這樣還能好受些。」
我不懂。
爲什麼我已經竭盡所能去避開一切和他們有關的事。
他們卻還是不肯放過我。
明明我只想好好活着。
我一夜未眠。
凌晨天際處翻白。
我對站在房樑上的姜離說:「姜離,我不願爲魚肉,你助我成爲那殺魚的刀俎可好?」
良久,他回道:「屬下遵命。」
-9-
我學禮儀學得越來越刻苦,甚至能在嚴肅的嬤嬤ṭű₇臉上窺見幾分笑意。
那日她狀似不經意地問:「你的天資不錯,不知道可曾讀過書,練過字?」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女戒倒是背了很多遍,其餘的書都只是看看,並沒有仔細學過。」
她又問:「那爲何不學?」
提及此,我又有些失落:「我不如阿姊那般聰慧過人,父親也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所以就沒再學了。」
「那你想學嗎?」
我使勁兒點點頭:「自然。我想同阿姊一樣厲害。」
她看着我笑了笑。
後來,隨着縣主詔令一同下來的,還有貴妃邀我入宮做作伴的消息。
聽聞那一日,阿姊砸碎了滿屋子的瓷器。
待我回去,父親目光復雜地看着我,到底沒能說出來什麼。
反而沈嬌在父親離開後,目光陰冷地盯上我,冷笑道:「我倒是小瞧你了,竟能傍上貴妃這棵大樹。」
我皺起眉:「阿姊在說什麼?妹妹不懂。」
她哼了聲:「你是真不懂也好,假不懂也罷,別以爲躲進宮裏我就沒法子了,且看着吧。」
說完,她便怒氣衝衝地走了。
我搖了搖頭。
當晚,我的院子裏又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姜銘來了。
他一身的傷還沒好,面色慘白,卻還是跪在地上同我解釋:「我沒有透露那人是你,也沒有說小桃的名字。」
我平靜地看着他,「有什麼用呢?」
若不是他,沈嬌便不會把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小桃那麼殘忍地殺害。
我輕聲開口:「姜銘,我馬上就要進宮了。你知不知道,我不用再見你們,我有多開心。」
我看着他沒有血色的臉又白了幾分。
-10-
入宮那日,父親送我到門口。
他只說了句:「謹言慎行,別丟了丞相府的臉。」
我驀地笑了,抬眸望着他:「父親,我明明也是您的孩子,可我不明白,爲何您連句『照顧好自己』,都不肯和我說。」
我說了兩世以來,最叛經離道的話。
「是您讓母親懷上我的。倘若無意,一碗紅花就可以結束我的生命,可是您沒有。我猜您盼望着母親懷的是兒子,沒想到是我這麼個不爭氣的。」
「滿京城的人皆道相府小女兒有福氣,可我不知福從何來。」
「我沒了母親,也未曾感受過父愛,甚至阿姊做的那些事,我想父親也多少知道些,可您視而不見。」
「您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我身上,消減自己對母親的愧疚。後來便是您自己都信了。」
「信了是因爲我,所以才害得母親離世。」
我拭去眼尾的淚,脣角抿出一個淺淺的笑:「我曾經想過下去陪母親,可是母親的貼身嬤嬤和我說,我是母親期待出生的孩子。」
「我是她的明珠,理應閃閃發光。」
我長舒一口濁氣。
繼續道:「就算父親不說,女兒也明白。相府一榮俱榮,一損共損。所以父親大可放心。但女兒也要說一句,倘若阿姊先惹了我,那我也不會再顧及臉面。」
「如此,女兒便先離開了。」
我垂眸行禮,不去看他的臉色,轉身上了轎子。
車伕驅馬,我在轎內任由淚水打溼衣裙。
我知道姜離就在我附近,於是輕聲開口:「姜離,你的家在何處?」
他空了片刻,回答:「在很遠的地方。」
「但總歸是有家的。」我說。
「可是姜離,我沒有家了。」
-11-
到了宮裏,我前去拜見貴妃。
剛跪下,她便從座上起來,扶着我的手拉我起來。
「好孩子,這路上舟車勞頓,你受累了。」
我答得乖巧:「貴妃娘娘,臣女不累的。」
閒聊幾句家常,下面婢女前來傳話:「貴妃娘娘,殿下來問安了。」
她點點頭:「叫他進來吧。」
我看到一個穩步走進來,溫潤如玉的少年郎,朝貴妃行了禮:「母妃安康。」
貴妃點點頭,抬手介紹:「這位是縣主,之前在宴會上你應當見過。」
我福了福身子:「見過七皇子。」
他看着我勾起脣角,如朗月入懷:「我記得你,一人能喫光一盤點心。」
我微窘。
貴妃坐在榻上笑得不行。
偏偏他還要再補上句:「早知道小妹妹在,我就派人取兩盒糕再來了。」
貴妃笑得打翻了茶碗。
聊了一會兒,貴妃說她的身子有些乏,於是我和七皇子從她的寢宮中退了出來。
在門口,我正要拜別他,他卻笑着揚了揚眉:「聊聊?」
我愣了兩秒,點點頭:「好。臣女也有話想要對殿下說。」
他帶着我去偏廳。
等侍女上了茶,他纔看着我說道:「母妃想要撮合你我二人。不知道你的意下如何?」
我沒想到他如此直白,不由得一怔。
他又道:「我覺得你這個人有趣得緊,倘若娶你爲妻,我自是願意的。」
我心如亂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似乎看出我的爲難,他勾脣淺笑:「無事,你想清楚再回答我就好。不急在一時。」
「你剛纔不是還說有話要同我講?現在說吧。」
我抿抿脣,給他行了個禮:「臣女接下來的話,可能大逆不道,還請殿下恕罪。」
他看着我:「說吧。」
我眼神堅定地看着他:「我願助殿下,讓得到殿下想要的那個位置。」
-12-
其實上一世的時候,我就聽說過。
陛下獨寵貴妃,本來就有意把太子之位傳給七皇子。
可是皇后母家給陛下施壓,最後只好立皇后的嫡長子爲太子。
在朝堂上,兩個人向來水火不容,而且七皇子更佔上風。
太子實在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如果沒發生那件事的話,興許還有轉圜的機會。
我這話說完,後背屬實冒了層冷汗。
我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身上,然後緩緩開口:「你的膽子倒大。不過你久居內院,這些事到底是誰告訴你的?沈丞相?」
我搖搖頭:「並非我父親。只是殿下和太子殿下的事,在坊間也有不少的傳聞。臣女不過是賭一把。」
他低低笑了兩聲:「沈丞相在朝堂上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可家中事卻是個瞎了眼的。寵着那個空有皮囊的,讓有本事的蒙塵。」
他頓了下,說:「坐下說話吧。你想如何幫本王?」
這一聊便聊到傍晚。
我回到貴妃爲我準備的寢殿,捶了捶又酸又僵的肩膀。
姜離突然出現:「二小姐喜歡那個七皇子嗎?」
我透過銅鏡,望向身後的那個頎長身影。
他一身黑,與夜色融爲一體,就連那張漂亮的臉,也有一半都藏匿在黑暗當中。
我問道:「你很好奇?」
他雙手抱臂不言語。
我想了下,認真回答:「我不喜歡他,可若是待我及笄後要嫁人,他是我最好的選擇。」
「明白了。」
下一秒,他又不知道躲到何處。
-13-
貴妃娘娘安排我,成了七皇子的伴讀。
她說,女孩子多讀些書,總歸是有好處的。
結果去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沈嬌。
沈嬌見到我時,瞳孔猛然一縮,緊接着大步朝我走來:「妹妹,你怎麼來了,可是因爲想阿姊纔來的?」
可暗地裏,她把我手腕拽得生疼,低聲和我講:「你來這裏做什麼,還不快滾!」
七皇子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沈姑娘多想了,她是跟着本王來的。」
她的力道一鬆,我立馬把手腕解救出來。
七皇子則是藉着這個空隙,把我拽至他的身後。
我瞥了一眼被他扣住的手腕,不動聲色地抽出,拿袖子擦了擦。
沈嬌勉強維持臉上的笑容:「原來是跟着七殿下來的呀。妹妹也真是的,怎的不告訴阿姊呢。」
我慢吞吞說:「想說來着,但是阿姊沒給我開口的機會。」
她的臉面有些掛不住,勉強維持鎮定:「按道理,七殿下應該叫我一聲太子妃纔是。」
他攤攤手:「待你和大哥成婚,我自會如此喚你。現在嘛……」
他不屑地嗤了聲。擺明了沒將沈嬌放在眼裏。
周圍人傳來喫喫的笑。
沈嬌的淚水立馬充斥整個眼眶:「七殿下怎的說話如此難聽,莫不是聽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
她的目光有意無意瞟向我:「殿下可別被騙了纔是。」
七皇子冷笑一聲,戳穿她的心思:「聽沈姑娘所言,莫不是懷疑自己的胞妹不成?」
她又開始抽泣:「殿下誤會我了。」
他不再理會,帶着我坐到位子上。
我坐在他身側,小聲和他說了句:「謝謝。」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說。
太子一來,見到的便是美人落淚。
他急忙把人摟在懷裏:「怎麼了?你哭得我心都快要碎了?誰欺負你了?」
沈嬌看向我們的方向,抽Ṫũₙ噎隱忍地連連搖頭。
他走過來,用讓人不舒服的目光黏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亦如上一世的那些流寇。
太子挑了下眉:「七弟帶着女人來上課,怕是不好吧?只是有點姿色,就把七弟迷得如此嗎?」
我看到沈嬌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七皇子倒是沒什麼反應,十分平靜:「大哥說笑了,這位是母妃爲我選的伴讀,也是父皇欽定的縣主。」
沈嬌也急忙走過來,擦乾眼淚,對太子說道:「殿下,沒人欺負我,只是我見到妹妹,喜極而泣罷了。」
他若有所思:「原來你就是嬌嬌的妹妹啊。」
他還欲說些什麼,趕上學究過來,於是回到自己位子上坐好。
一節課上完,我已然頭昏腦漲。
收拾好東西,正打算和七皇子一同離開,卻被太子叫住。
「聽聞沈家小女喫點心特別厲害,不如今日也給我們表演一番?」
-14-
說罷,他差下人端上來兩盤糕點。
七皇子皺起眉頭:「大哥如此欺負一個女Ťùₙ子不好吧?」
太子立馬面色不虞:「這算哪門子欺負?她能給父皇表演,就不能給本太子表演嗎?」
七皇子還想爲我辯駁幾句,我卻快他一步答應下來:「好,既是太子想看,自然是可以的。」
我拿起那兩盤糕點毫不猶豫地喫了起來。
兩盤糕點下肚,我行禮問道:「太子現在可還滿意?」
他點點頭,故意羞辱我:「沒想到沈家小女,人看起來小小的,飯量大如豬。」
我應下:「多謝太子誇讚。」
他見我不生氣,似乎覺得無趣,正要走,沈嬌又朝我走來。
她親暱地挽住我的手臂:「再過半月,便是妹妹的笄禮了,不如就由我爲妹妹親自操持舉辦可好?」
太子寵溺地對她說:「都說長姐如母,嬌嬌對妹妹當真極好,真是人美心善。」
我看着他們的恩愛模樣,想到上一世自己在笄禮時的慘死,壓下滔天恨意。
「那便有勞阿姊費心了。」
送走太子和沈嬌,我也和七皇子往回走。
走到一半,我沒忍住,找了個偏僻角落吐了個昏天黑地。
七皇子想替我拍拍後背,被我不動聲色地躲開。
他愣了下,手自然放下,感嘆道:「你倒是能忍。」
我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勾脣笑了笑:「我忍的這些也不是白忍的。」
-15-
我胃難受得厲害,一回到寢殿,就屏退所有侍女,懶懶地癱在榻上,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一睡就睡到晚上。
等我醒來,身上不知何時蓋上了被子,一旁的桌上也放了個精緻的小盒子和已經涼掉的黑乎乎的藥劑。
我打開那個盒子的蓋子聞了聞,像是某種草藥。
「醒了?」房樑上,姜離的聲音有些沙啞。
「那個中藥是養胃的,一會兒叫人熱了再喝。另外那個盒子裏裝的是膏藥,可以活血化瘀,讓你擦手腕的。」
我掀開袖子,被沈嬌抓過的地方果然已經開始發青。
我挑了下眉:「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了?」
他言簡意賅:「她當時拽住你手腕的時候,我看到你皺了下眉。」
我微怔,沒想到這個小細節都被他發現了。
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地加速狂跳。
我清了清嗓子,望向窗外,欣喜道:「好圓的月亮,今兒是十五嗎?」
他應了聲:「Ṱû¹是十五。」
我小跑到窗邊看月亮。
他不緊不慢跟過來:「二小姐想不想換個更好的地方賞月?」
我疑惑地扭頭看他:「更好的地方?那是何處?」
他突然將我攔腰打橫抱起:「冒犯二小姐了。」
被他碰到時,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僵住。那些記憶又開始向我湧來。
可我突然聞到他身上一股凜冽的松竹香,又莫名安心下來。
他帶着我從窗戶跳出去,躲過守在門外的婢女,避開巡邏的侍衛,然後用輕功帶我跳上一棵大樹。
我閉着眼,怕被人發現,用手死死捂住嘴,抵住自己馬上要溢出聲的尖叫。
他嗓音含笑:「二小姐不把眼睛睜開,要怎麼賞月?」
我抿緊嘴脣,試探性地把眼睛張開一個小縫。
整個皇宮一覽無餘,感覺距離月亮都近了幾分。
我大着膽子睜開眼,由衷感嘆:「好漂亮。」
姜離看着我,也道:「是啊,很漂亮。」
他清了清嗓子,和我講:「在我老家,看月亮時有句咒語,是『今晚月色很美』。」
我好奇地問:「這句話有什麼意思嗎?」
他不告訴我,只道:「你說說看嘛,興許願望都能實現呢。」
我不疑有他,對着月亮輕聲說:「今晚月色很美。」
他在我身側:「嗯,風也很溫柔。」
-16-
太子那隨口一句誇讚我,到底讓沈嬌心生怨恨。
沒多久便派人出手害我,被姜離抓了個正着。
是我從家帶來的那個婢女,在我的浣洗盆裏灑了些不知道是什麼粉末。
我平靜地看着她:「既如此,這盆水便賞給你洗吧。」
她驚恐地看着我,把頭磕得砰砰作響,說自己錯了,讓我饒她。
我嘆了口氣。
人都是這樣,板子不打在自己的身上,是不會知道疼的。
我沒心軟,讓另外兩個婢女按着她洗了臉。
不多時她的臉就開始潰爛。
沈嬌想讓我毀容。
我轉了轉眼睛,打算借刀殺人。
於是提着婢女,到貴妃面前去哭。
貴妃又帶着我,去皇后寢殿門口喊冤。
「老天爺喲,還請皇后一定要爲我們做主啊,倘若縣主在我宮裏發生什麼差錯,我怎擔待得起喲!」
一點沒有貴妃的架子。
皇后的寢殿門打開,走出來的卻不是皇后,是皇帝。
他黑着一張臉:「你且仔細說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貴妃將事情詳盡地講了一遍。
又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淚:「太子妃和縣主可是親姐妹,平時又相好。我實在想不通她到爲何這樣做,定是聽了誰的指示,才如此的!」
皇后坐在一旁,怒氣衝衝:「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皇帝緊皺着眉,將目光落在我身上:「沈家小女,可有什麼想說的。」
我立馬磕了個頭,小聲囁嚅:「陛下聖明,是臣女不好,臣女惹了太子和阿姊不開心了,這才生出這許多事來,一切都是臣女的不好。」
我愈是遮遮掩掩,上座者愈是疑心,只道要我把一切都說出來。
我順水推舟,將太子逼着我喫點心的事情說了出去。
說到後面,我的聲音開始哽咽,淚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掉:「臣女知自己有罪,衝撞了太子和太子妃,可自覺罪不至死,還請陛下留我一條命。」
皇帝聽完,咬牙切齒:「皇后,這就是你養出來的好兒子!」
皇后撲通一下跪下,白着臉認錯。
最終,他嘆了一口氣:「沈家小女,朕會徹查此事,給你一個交代。」
他還是對太子軟了心,最後隨便找了個婢女來頂罪。
可哪有那麼好的事?
我差人往宮外遞了消息。
沒兩日,坊間盛行一個傳聞。
說太子衝冠一怒爲太子妃,都稱讚兩人的感情美好。
可後來,不知是誰聽說,被太子爲難的人是太子妃的親妹。還聽說她親妹在宮裏險些被人毀了容貌。
謠言越傳越烈,最後成了太子喜歡上太子妃親妹,太子妃善妒,派人要毀去親妹容貌。
衆人議論紛紛,連說太子德不配位。
就連在朝堂上,也有不少臣子彈劾太子。
本來皇帝想壓下不提,待事情沒了熱度再從輕處置。
可偏偏太子是個蠢的,在朝堂上把那幾個彈劾自己的罵了一頓。
皇帝大怒,直接將他禁足。
太子將此事記到沈嬌的頭上,兩個人的感情也淡了不少。
沈嬌來找我,想要我幫忙解釋一番,但都被我裝病躲了過去。
彼時,我正和七皇子在下棋。
他執黑子走了一步。抬眸看向我:「散播謠言這一招,宛宛走得極妙。」
見我投去目光,他微微一笑:「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我抿了抿脣:「可以。」
他愉悅地低聲笑了兩下,又問:「不知道宛宛接下來有何打算?」
我想到上一世的嶺南水患,落入白子:「嶺南水災,還請殿下全力一試。」
-17-
上一世,皇帝派太子前去賑災,沒想到他貪了銀子中飽私囊。
遇到流民便稱是暴民,殺了罰了一 da 片,讓百姓苦不堪言。
這一世,皇帝希望太子能將功補過,所以派他前去賑災,但七皇子早在暗地裏收集了他貪污的證據。
皇帝大失所望,卸了他一切權力,讓他在東宮好好禁足思過,他將賑災一事交給七皇子來處理。
百姓連連叫好,七皇子的威望更是漲高。
姜離給我帶這個消息回來時,我正在擺弄花草。
他莫名陰陽怪氣:「二小姐爲了七皇子,當真鞠躬盡瘁呢。」
我笑了下:「說什麼鞠躬盡瘁,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我助他得到那個位子,而他幫我復仇。」
他說得吊兒郎當:「若是想報仇,我也可以幫二小姐。我神不知鬼不覺幫二小姐把沈嬌綁過來不就好了。畢竟所有暗衛裏,沒人武功比我好。」
我啞然失笑。他現在連聲大小姐也懶得叫了。
我對他說道:「殺了她太便宜她了。沈嬌向來驕傲,我就是要一點點踩碎她的自尊,好好地折磨她。這樣才能對得起我的小桃。」
還有我兩世受的苦楚。
他默了片刻:「倘若我死了,二小姐也會如此爲我報仇嗎?」
我心中一慌:「姜離,你不會死的。」
他突然咧嘴笑了,如清風霽月:「自然,我不會。」
-18-
賑災的事告一段落,我的笄禮提上日程。
我看着銅鏡中的影子,問房樑上的人:「姜離,我好看嗎?」
他道:「好看。」
我仰起頭,朝他伸出手:「姜離,你可給我準備及笄禮了?」
他一臉驚訝,手一攤:「抱歉,我不知道要準備及笄禮物。」
我撇撇嘴,壓下心裏那點沒由來的失落:「算了,本來我也沒指望你會送。」
因着縣主的身份,這次的笄禮比上一次還要熱鬧盛大幾分。
酒過三巡,沈嬌又道:「承蒙各位參加胞妹的笄禮,我在國寺準備了祈福,大家一同前去吧。」
她拽住我的手:「妹妹同我一起,最後走可好?」
終於到了這個時候。
我斂眸,勾脣莞爾:「好。」
她故意磨蹭,等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才和我一起上馬車出發。
走到偏僻小路,她突然開口:「沈宛,爲什麼你就學不乖呢?爲什麼你就不能老老實實的被我踩在腳下踐踏呢?」
我也嘆了口氣,直直望着她:「就因爲我分走了你的寵愛?可從小到大,父親對你如何,對我如何,你不是都看在眼裏?我何時奪走了你的寵愛?」
她模樣癲狂:「你不懂嗎?寵愛不重要,我最討厭的,是你那張臉!你那張像極了母親的臉!」
「你以爲父親不喜歡你?其實他最喜歡的便是你!他不想讓你受苦,所以不讓你學習那些琴棋書畫,還想爲你找個好人家,可是我,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可以把我嫁給那個紈絝太子!」
我聽完倏地笑了。
我的父親竟是如此失敗,兩個女兒都覺得他喜歡的是對方。
「不過無所謂了,」她揚起一個詭異的笑,「因爲你馬上就要死了。」
說罷,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哨響,緊接着便是流寇殺過來的聲音。
沈嬌低低地在我耳邊說了句:「這些流寇都是我找來的,個頂個的強壯,還望妹妹好好享用。」
說完這句話,她故作驚恐地跑下轎子:「來人啊!救命啊!」
我不慌不忙下了轎,看到帶來的侍衛和流寇打成一團。
我大喊了聲:「姜離!」
「在。」
他領着七皇子派來暗中保護我的一隊人馬衝過來,把流寇團團圍住。
沒多久,那些流寇便被拿下。
眼見大勢已去,沈嬌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不該這樣的,我怎麼可能會輸!」
我居高臨下看着她:「成王敗寇,我的好姐姐,認輸吧。」
她滿眼的不甘心,朝我吼:「不,我沒輸!我這麼會輸給你?!我怎麼會輸!」
她拔下發簪朝我撲來:「去死吧!」
我離她太近,根本來不及躲。
「二小姐小心!」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我看到姜離朝我Ŧű₋撲來,而姜銘則是將一柄長劍插入沈嬌的小腹。
-19-
姜離把我撲倒在地,我摸了他的後背,濡溼一片。
再一看,滿手的血。
我聲音顫抖:「姜離,你怎麼樣?你沒事吧?你別嚇我。」
沈嬌狀似瘋癲,仰天長笑:「怎麼可能沒事?那簪子上被我淬了劇毒,沒有解藥的那種!我說過,對你好的,都該死!你也該死!」
姜離從我身上起來,勉強扯着脣角:「二小姐,我沒事,你別哭。你別聽她的。二小姐是世上最好的人,理應得到這世上最好的寵愛!爲二小姐死,我心甘情願的。」
我使勁兒搖頭:「姜離,你別死,我馬上找郎中,我找這天下最好的郎中來救你,他肯定能救你的。」
他抬起手,擦掉我臉上的淚:「二小姐,別傷心。我真的沒事,我只是該回家了。」
他想到什麼,從衣襟內裏拿出一個東西:「二小姐,及笄禮物,我自己做的。」
我定睛一看,淚水再次流了出來。
是一支他自己做的竹簪。
他在我的懷裏沒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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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把他放下,拿起匕首,一ƭû⁼步一步走向沈嬌。
她終於覺得害怕了:「你別過來!你要是敢殺了我,爹爹、東宮,都不會放過你的!」
我勾脣笑了:「你覺得我還會在乎他們?」
姜銘試圖阻攔我:「你的手,不是用來殺人的。」
我平靜地看着他:「當初,你和我說,因爲沈嬌在你幼年的時候曾救過你,所以你才事事爲她,是也不是?」
他囁嚅這雙脣:「你,原來你也回來了。是,正是這樣沒錯。」
「說來也巧,我幼時救了個乞兒,我那時自己也喫不飽,但是看他瘦弱,心生不忍,將自己手裏的炊餅分了他一半。姜銘,你說是不是很巧?」
我每說一句話,他的臉就白上一分。
後來更是慘白不已:「所以曾經的那個女孩,是二小姐?」
我沒回答,只道:「你現在還要攔着我嗎?」
他沉默着,爲我讓開路:「剩下的暗衛交給我吧,這是我欠二小姐的。」
我點點頭,與他擦身而過:「你知道便好。」
身後廝打聲響起,我看到沈嬌臉上驚恐的表情,粲然一笑。
「放心吧,阿姊。我怎麼忍心直接殺了你呢?」
「你那麼折磨小桃, 還殺了姜離, 該把他們受過的苦都受一遍, 你才能去死啊。」
我拿着匕首走到她面前:「就先從你引以爲傲的臉蛋開始吧。」
我毫不猶豫地一刀劃下去。
血濺到我的臉上,在眼尾處點上一顆妖孽紅痣。
我繼續在她胳膊上、腿上, 劃出大大小小,又不至於要命的口子。
直到七皇子趕到,才阻止我。
「宛宛,可以了, 夠了。」
我掃了他一眼,又轉向沈嬌:「這才哪到哪。」
他拽住我的手:「太子已經倒臺,我可以把她給你帶回去, 任由你處置。」
我這才停住腳步:「此話當真?」
他點點頭。
我扔了匕首, 看沈嬌像看死狗一般:「我會好好折磨你的。」
我轉過身子,姜銘傷得很嚴重, 只剩一口氣吊着,目光殷切地望向我。
我輕聲道:「姜銘, 爲什麼死的是姜離不是你啊?爲什麼你還沒死啊?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你快去死吧。」
他一口血噴出來, 到底嚥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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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姜離的屍體帶回去厚葬,沈嬌被我關了起來, 每日都派人在她的身上割下兩片肉來, 受不住就用蔘湯吊着。
饒是這樣, 她也硬撐了三年才死。
父親聽到此事, 一夜之間白了頭, 申請告老返鄉。
臨走前,他想見我一面,但我不願。
慶曆四年, 七皇子繼位。
他找到我, 問:「宛宛,我還缺個皇后, 你可願意?」
我搖搖頭:「陛下能找到更好的, 我實非良人。」
他沒強求,只自嘲地笑了笑:「沒想到我成了這一方天下的主人, 卻連暗衛都不如, 得不到所愛之人的心。」
我疑惑他爲何知道我的心意。
他道:「廢太子逼你喫點心那天晚上, 我曾帶着藥去找你。他臭着一張臉, 說你在睡覺, 還叫我離你遠些。」
「後來我晚上再去,看到他抱着你飛上樹,你笑得很開心。我便知道你喜歡的是他。」
我笑了笑,與他拜別。
我一生沒成婚。
年過七旬, 我突然感受到自己的大限將至。
我戴上那支被我保存得極好的竹簪, 嘴角掛着笑, 躺在榻上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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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是死了。
但我卻出現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便被催着要我去學校。
我稀裏糊塗地到了所謂的班級,一眼就看到那個我心心念念許久的少年。
他還是那副散漫的模樣。
我走過去, 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沈宛。」
這次,換我來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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