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清

我是流落青樓的貴女。
誰人都知道,尚書府唯一的嫡小姐,走失的這十二載,被養在雲城學得一身瘦馬的好本事。京裏傳的聲名鵲起,這名頭,倒是頂頂的豔名。
而當年故意遺棄我的長姐,卻已是京城頗有名氣的才女。

-1-
祖父曾爲我與樓燁定下一門親事,原本我會是未來的定國世子夫人——
若我不曾有損清白。
「世子清貴,笙姑娘名聲有瑕,恐與我們世子並不般配。既是與老尚書定的親,大姑娘才氣斐然、品貌上佳,不如就讓大姑娘替了這回。」這日,定國公府來人退我的親,眼中的鄙夷明晃晃的,叫我難以忽視。
父親素來偏愛長姐與姨娘,只道:「還不謝過你姐姐。」
我頷首道:「是。」
聞言,長姐眼中的喜悅按捺再三,終於斂下雀躍的神色,對我安慰道:「笙兒,往後阿姐成了定國夫人,定替你相個如意郎君!」
入府時,孃親爲我拋卻前塵,教我更名宛清。
鮮少有人會再稱笙姑娘。
我笑了,仍舊頷首道:「好。」
她並不知道,我與樓燁早在雲城便已相識。

-2-
在雲城時,我便知道我是從京城被拐子順過去的,一路從京城至雲城,我是誰已不重要,身份甚至還會成爲我的一張催命符。
庶長姐十分迷戀樓燁,沒有我,樓燁的親事便只會落到她頭上。
由於容貌的優渥,從小我便被當頭牌養大,媽媽準備在我十六歲時叫我接客。還未到十六歲,雲城便因倭寇侵犯而城破。
是定國公世子帶兵收復雲城,我才能夠倖免於難。
那時候,媽媽喚我笙娘。
我是個美麗的花樓姑娘,她也會摸摸我的臉,時而讚歎幾息。自我來,她便立志要將我培養成名動雲城的花魁娘子。
然而,我還未及二八,雲城便因水匪陷入混亂。
花樓被一把火燒盡了,媽媽推着我從柴房一路逃出去,卻死於匪寇的刀下。
我的臉抹得漆黑,頭髮高高豎起藏在包起的頭巾裏。
烽火沖天的夜晚比白日裏還要明亮,我眼眶裏含着熱淚,身後的堂屋燃燒出更加熾熱的溫度,鑽過雜草叢生的狗洞,我回望一眼過去十多年生活的地方已然成爲廢墟。
我抹了一把眼淚,毅然決然地離開。
過去,是不折不扣的束縛,燒光了好。
世子親兵是在半月後來的,他們將水匪迅速地一網打盡,留在雲城大約一月有餘。
我見識到一個勢力從刀俎淪爲魚肉,世子親衛隊顯然是更上一層樓的刀。我被收留在戰後遺孤的營子裏,日日藉着感恩的名義給世子送湯。
初見樓燁時我便遠遠認出來了他,他在馬上,人羣之中光風霽月。
只要我出聲,他就一定會注意到。
可是我不敢賭。
不敢賭幼時情誼。
「樓世子那般貴公子,在京城裏頭可還有個千金未婚妻,豈是你一個孤女能相配的,」同是家破人亡的大娘勸道,「姑娘,可不要年紀輕輕做這攀附權貴的勾當。」
我不着痕跡地退後一步,斂眉道:「嬸子您多慮了,我只是感激世子救了我們。」
「你一個小姑娘家的做這些省得叫人誤會了去,我家裏有個侄子,與你年歲相仿,不如你們搭夥過日子?也省得旁人來多嘴多舌。」她眉頭一皺,提議道。
不遠處,大樹下一個賊眉鼠眼的布衣男子,不懷好意的眼神在我身上來回掃射。
真噁心。
我勉強笑了笑:「城裏的官爺守在這裏,水匪皆已肅清,想必不會再有什麼狂徒。前車之鑑可還擺在這裏呢。」
大娘冷笑一聲:「世子爺的軍隊,不日將要離開。」
我抿抿脣,將煮好的湯送去世子營帳。世子前些日子負了些傷,身邊沒有婢子照料,我由於年輕,便被選上了。
那日,擦拭掉臉上那些竈灰之後,無視掉衆人或驚豔或嫉恨或貪婪輕浮的目光,我緩步走向世子營帳。
「放着吧。」樓燁端坐在案前,筆一頓。
「民女有一事欲求世子。」
我跪下,身俯下去,雙手交叉舉過頭頂。纖細的腰肢盈盈一握,折出惑人的曲線Ṱŭ̀₊來。
樓燁擱筆:「有什麼事你說便是,無需行此大禮。」
「民女本在雲城本與孃親相依爲命,母親遭此劫難已沒了姓名,我在此處已了無牽掛,母親有一長兄,在京城大官府上做車伕。母死從舅,我想跟隨軍隊入京,投奔舅父。」
樓燁復又執起筆:「無妨,我交代一聲,途中你便與炊事營一道。」

-3-
晚間,我收拾了樓燁帳中的物件出門洗去。
一道身影驀地朝我撲來,我堪堪躲避不及,被這人狠狠撞了一肘子。手中的物件散落一地,我絲毫不管這些,忍着疼痛原路跑回去。
「小娘子,你作甚麼跑?」
這人又要將我拉回去。
他顯然發了狠勁兒,伸手死死捂住我的嘴。皴裂的手、沾滿黃泥的手,那一刻,我幾欲作嘔。遠處燃着溫暖的篝火的營帳與我不過數十米,我卻被他摁在樹幹下冰涼的陰影裏撕開衣裳。
月光隱隱透過樹葉,照在如玉的肌膚上,盡是瑩潤的光澤。
不、不能再撕開。
我張嘴狠狠咬了下去,深可見骨,幾乎被我咬下一塊肉來。
他痛極,用勁甩了我一巴掌。我右臉迅速高高腫起,「救命——」
「婊子!你找死!」
他踹我一腳,跛着腿迅速逃離。
軍營的巡邏衛兵顯然發現了這一處異動,三三兩兩的腳步迅速往這邊傳來。我死死撲過去,抱住他殘疾的腿,大聲喊道:「官爺,官爺,這裏有細作——」
「官爺,此人行蹤詭譎,是否藏在營中的細作。見我告發不成,還想要對我大打出手。」待軍官緝拿住他,我立馬大聲說到。說着,還從口中吐出半顆被打掉的碎牙來。
官爺看了一眼衣衫不整的我,道:「收拾好,隨行去面見世子。」
樓燁帶過來的官兵不過五百餘人,個個都是他的親衛。
我收拾好衣衫,忍住腹部的疼痛和臉頰的腫脹趕緊跟上去。
世子營帳內。
樓燁正端坐在前案,目光一絲不苟。
官兵稟告了世子,我們一同入內,樓燁視線掃過狼狽不堪的我,隨即目光鎖定到被擒拿住的男子。這男子我剛纔在篝火旁認出了,正是中午那大娘的侄子。
「世子冤枉啊世子,分明就是這小娘子不檢點,她暗地裏勾引我呢,現又反咬我一口。」
「世子未問,不許多言!」
官兵刀柄敲擊了一下他這男子。樓燁示意官兵將其以麻布封口,便直直看向我:「你來說。」
「我方纔取了世子帳中席面,欲去河邊燒水洗淨。未曾想撞見此人鬼鬼祟祟,分明是餘孽奸細,竟還想污衊……」我眼神清冽,絲毫不懼。
即便一邊臉頰高高腫起,眼眶泛紅,也掩蓋不了少女的妙曼風姿。
「既是作奸犯科之人,未免百姓驚慌,暗地處死即可。」樓燁打斷道,制止了我將要說出的言語。
此男子口不能言,滿目不甘與憤恨,旋即被拖走處死。
一時間,屋帳中只剩下我與樓燁。正要道謝告辭,樓燁便道:「三日後回京,且收拾好行囊。」
我應允。
樓燁又道:「這幾日不必來服侍我。」
我笑道:「謝世子。」
我出了營帳,衛兵已將布衣男子處理掉了。我親眼見那屍首被隨意丟棄在稻草車上,翌日天未亮便要一同拉出到城郊亂葬崗去。由於匪患作亂,這些天亂葬崗已經是臭氣熏天了,多他一具屍體絲毫沒問題。
隔日,我正在帳中收拾細軟,不過幾身貼身衣物以及暗袋中還剩的財物。
「你這天殺的小賤人,你把我侄兒怎麼樣了!」
外邊傳來一陣叫喊聲,那大娘丟了侄子,自然是不依不饒地找上門來。可見,昨晚那件事情他們早有預謀,她也是參與其中。
那就一個都不能放過了。
「不知道你的侄兒是哪位?」我冷冷道。
打了小的來了老的。
她欲要上前撲過來。
「昨夜只有一個餘孽刺客,已經被拖出去處死了。」我不閃不避,待她上前撲倒我時,輕聲在她耳邊說。
「你給我去死!」
她終於把我撲倒,狠狠廝打我。
我生疼,仍然挑釁道:「還是個跛腳刺客。」
「啊啊啊啊——」
這跛腳男人是她家唯一的男丁了,也算是她半個兒子,後半輩子的依靠。此時此刻,聽見我這麼說,她簡直要發瘋了。
我算好時機。
樓燁恰好從營外歸來:「將這瘋婦拉開。」
撒潑的大娘被扯開,她還死死揪着我的衣領不放,只聽見「撕拉」一聲,我即便死死摁住衣衫也避免不了。那雪白的肌膚上描了朵重瓣海棠,精緻的花瓣脈絡漸漸深入不可見的私密處,被餘下的衣衫遮擋。
花開荼蘼,豔麗至極。
「她根本不是什麼孤女!她根本不是!」大娘激動地叫起來,「就是她這個娼婦勾引了我的侄兒,害我侄兒身首異處!」
海棠花是含胭樓頭牌描花。
這在雲城花樓裏邊是衆所周知。
每家花樓都有自己特定的描花,以針線畫在姑娘身上隱祕處,用的染料名貴帶香,無論何種方法都洗不掉。描畫的方式也是殘忍,幼時便以極細的針線深入肌膚內,將染料一筆一筆暈開,待長大了自然會開成鮮花模樣。
含苞待放的少女盛開,鮮花也會開成最美的模樣,永不凋零。
我疼得厲害,躺在地上不停地喘氣,樓燁朝我伸出手。
烈日下,我神情一恍惚,手搭了上去。
「多謝世子。」
樓燁一把將我拉起身,我一時不慎竟跌進他的懷裏。微涼的銀甲,少年將軍眉眼俊逸,我又隱隱窺見當年那個脣紅齒白的童年玩伴——原本的我的未婚夫。
原本他該是我的未婚夫,不是嗎。
我半靠在樓燁懷裏,冷眼去看那被官兵制住的婦人。
她扭動的身軀寫滿了不服。
待大軍回京,這些人也會被安置去做活生存,一切都會重回軌道。
而我,已經進過煙花之地,現又被大庭廣衆之下暴露過去,還有身上永遠抹不掉的印記,如何能再奢望幸福呢?
樓燁道:「走不了?」
我垂眸,神情掩在長長的睫羽之下:「疼得厲害。」
他半抱起我,徑直進入世子帳內。我被他輕輕放在榻上,樓燁問:「哪兒疼?」
「可能是腳扭了……」我思索一二。
樓燁伸出手摁了下。
我頓時痛叫一聲。
「可不許裝了」,樓燁道,「哪處傷了你去軍醫那取藥。」
「世子,我確是花樓之人,」我說,「世子爲何護我?」
「我只是想起了我曾經的未婚妻。」
我心下一緊,狀似隨意問他:「世子的未婚妻在京城嗎?」
「不在。」
「那在何處?」
樓燁看我一眼:「她自幼愛玩,有一年花燈會時不慎走失了。」
不慎走失?
長姐當年是這麼說的?
「世子是擔憂她落得像我一樣的處境?」
「嗯,也許吧。我幫了你,自然也希望有人能幫幫她,」樓燁眼神微黯,「自從她走失起,我便開始發覺天底下女子處世諸多不易,這是我從前未曾關注的地方。」
「世子情深意篤,未來定能成就良緣。」
我輕聲恭祝道。
樓燁低笑幾聲,再次提醒我:「行了,你既沒事便去取藥。隔日便要歸去京城。」
我起身告辭,欲出營帳時忍不住回首再看他一眼。
只見他對我頷首淺笑:「做好準備。」

-4-
此去京城,一路快馬加鞭。我再也沒有機會能與樓燁說上話,他總是一馬當先,遙遙領着軍隊前行,是無可爭議的將才。
我也只是偶爾見他來去匆匆。
一如世人所見,平民孤女與高高在上的世子爺——有什麼可在一起提及的?
回京的路上並不風平浪靜,再次見到樓燁,他已是強弩之末。
南方蠻夷,北方匈奴,西疆大巫……
所有高懸在這岌岌可危的王朝之上的利刃,首先都劈向樓燁這位王朝的新星守衛者,這位用兵的不世之才。
衆人方纔休整紮營完畢,我便被官兵着急忙慌地拖到一邊去。
這是樓燁身邊的親衛,我從未見他們如此驚慌失態。
「姑娘,世子爺中了西疆大巫的蠱,如若不與人行魚水之歡就只有死路一條!咱們軍營裏頭除了你和一個隨軍廚娘就沒有女人了,那廚娘還是個有夫之婦,如今只有您能幫我們世子爺一回!」
我定了定神:「世子爺英明神武,我自是願意的。」
在花樓的這些年,媽媽日日澆灌我、精心培養我,我早知道這事情該如何做。
倘若水匪不侵佔雲城,說不定此刻我早已非完璧。
我獨自進入樓燁房中,一燈如豆,營外是黑沉沉的天空,山雨欲來。
我摸索着向前。
「是你。」
樓燁坐起身,目光炯炯。
他的語氣仍然沉穩,絲毫不會覺得他此刻已經是春情媚毒入骨。
「世子有難,我不忍心世子這樣的好人受苦。」我輕聲說着,逐漸摸到臨時搭建的牀褥。我知道樓燁正躺在那裏,只要我的手再往前一寸、一寸,就可以觸碰到他灼熱的身軀。
我還記得,從小,我的長姐便喜歡樓燁。
爲着樓燁,我在長姐那喫了不少軟釘子。
更是爲了樓燁,長姐故意在花燈會上將我帶出去,又蓄意將我丟掉。
現在,樓燁就在我身前,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他。
「你不必如此,我自己可以。你先出去罷。」
樓燁低低咳了一聲,難得有幾分不自在。
我彎腰坐下,伸手撫平他因爲痛苦而微微皺起的ţű̂⁴眉眼:「世子救了我,我也想報答世子。」
如若不是樓燁,揚州城難平的水匪之患或許就能要了我的命。
我其實很慶幸樓燁帶出了這樣一支可以保家衛國、軍風清正的隊伍。使我免於危難、救雲城百姓於水火之中。
長姐喜歡樓燁,然而樓燁自小與我定了親。
這其中,樓燁並沒有錯。
他從未喜歡過長姐。
「世子是英雄,我想成爲英雄的女人。」我伸出一雙藕臂,輕輕環住他勁瘦的腰身。
樓燁的身體很燙,像一塊快要燒壞的炭火。
我聽到他抽氣的聲音。
「很難受嗎?」我問。
「我同你說過,我的未婚妻失蹤很久了,世子府與尚書府一直在尋她,」樓燁不答,轉而道,「做我的女人,即使是妾的名分也無法給你。倘有一天她回來了,你也需敬重她。」
尚書府?
我不太相信。
「將軍總不會虧待我。」我輕輕靠在他胸前,嘴角微微彎起。
樓燁低嘆一聲:「你們都是可憐人。」
「先解決西疆的蠱毒吧。」我伸手推他。
樓燁乖乖躺下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笙兒。」
我輕聲念出二字。
這是我在花樓的花名,我已不太記得從前我是叫什麼名字。浸淫青樓多年,我早已被調教得幾乎要忘了自己曾是尚書府的千金小姐了。
「笙兒。」
樓燁跟着喊了一聲。
他細細描繪着海棠花的紋路,近天光大亮的郊野,一朵重瓣海棠盛開得極爲嬌豔。
……
自這晚過後,我又回到了軍隊後方陣營。樓燁竟也不曾找我,顯然是毒解了,不再需要我了,也可能是他自覺對不住我、又或者對不住尚書府的未婚妻。
我並不糾結於此。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他總會再次找到我。
到了京城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真正入京的那一日,正是晴光大好。我向伙伕營的諸位略一告辭便離開了,直到世子親衛親自來尋我,才發現我早已溜之大吉。

-5-
入府之後,我才知道許多事情沒有那麼簡單。Ţûₖ
我與母親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母親順利領我回府的那日,堂屋裏,長姐失態地打翻了茶盞,卻推說是高興。
母親是個病弱的美人,在關於我的事情上卻是少見的剛強。
在旁人都說要再驗一驗的情況下,只有母親一邊流淚一邊咬定我就是她的女兒。她輕柔地捏捏我的臉頰,說她在夢裏見過我很多次了,說她怎麼會不認得自己的女兒呢。
我告訴母親我是被揚州一對夫妻收養,第二日卻傳出我是娼妓的流言。
他們說得明明很對。
孃親卻大怒,替我更名爲宛清。
我歸來,只有母親是真的高興。
或許還得加上樓燁,那是一個真正的君子。
孃親病弱,偶爾出去也是求佛。我便多花費心思在孃親身上,時間一久愣是連樓燁此人都快忘記了。聽說他甫一回京,聖上便又指派他去了北方平定霍亂。
外頭的流言我不怎麼在意,孃親倒是氣得不輕。
在花樓裏頭,什麼下三濫的話是我不曾聽過的。
長姐常來安慰我:「笙兒,你不必掛懷於心,外人都不知你是何等的花容月貌。見了你,哪個男人還會在意你的過去?」
「孃親已爲我更名,我現在叫宛清。」
至於虞,我實在是不想提起這個字。
而長姐,她下回還是會當着衆人的面喚我笙兒。
國公府上門來換親之後,長姐真的開始熱衷於安排我的親事。我也見過不少青年才俊,他們有的鄙夷我、有的不顧流言蜚語決意娶我……
形形色色,我沒能再見到樓燁那樣的人。
近入秋了。
又是一度賞菊宴。
長姐近來得了與定國世子爺的婚事,可謂春風得意。
「這就是你家妹妹吧?可真漂亮。」
有姑娘驚歎道。
長姐嘆了口氣,哀怨着說:「這就是我家那命苦的笙兒妹妹,她是那不入流的地方出來的。若有什麼不對,你們可得擔待些。」
那姑娘一愣,不再誇讚我了。
「攤上這樣一個花娘做妹妹,」上了年紀的貴婦人果然如此地看了我一眼,寬慰長姐道,「無妨,待ƭū⁸你嫁入國公府便好了,哎喲你這倒黴日子,不過也罷。」
長姐說:「我奪了笙兒妹妹的親事,總得替她尋一位好夫婿的。」
婦人又嘆了口氣,誇讚一番長姐是如何懂事孝順。
諸如此類軟刀子,我在京中已是見過不少。
宴會未半,僕役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有什麼可值得驚慌的?」
「門外、門外有個瘋婦要找虞家小姐!說虞小姐害死了她的侄兒!」僕役跪下說着。
「什麼人竟然污衊我尚書府二小姐,我非得讓她進來對峙個清楚!」長姐佯裝震怒,眼神中卻是濃烈的興味。她對接下來的一切瞭若指掌。
今日這場鴻門宴註定是逃不過了。
「長姐,我想先離開了。」
我故作驚惶道。
虞綰綰握住我的手,強硬道:「你不想看看嗎?」
我說:「不,我不想。」
虞綰綰摁住我,說:「你必須看。」
外頭的瘋婦果真是雲城那位,原本她可以在雲城繼續活着,偏偏要爲了虞綰綰許諾的千金來京城摻和。先前樓燁諒她鰥寡未曾罰她,我也不曾再理會她。
今日她卻自己來了。
她在宴會上大肆宣揚一通,無非是我如何勾引她那好侄兒,如何如何水性楊花、如何如何與樓燁苟合。還說我的身上有一朵花樓的描畫,大可以撕開我的衣裳查看。
虞綰綰嘴角微微勾起,興致不減。
她眼神饒有興致地看向我,目光似要穿過我的衣衫將我窺視個乾淨。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皆聚集在我身上,我被牢牢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瘋婦繼續說了。
先前樓燁那般護我,她自也是各種添油加醋。
說我與樓燁如何如何纏綿,二人如何不分晝夜在營帳中廝混。
說得可跟戲文似的。
衆皆譁然。
虞綰綰也是鐵青了臉,轉而厲聲呵斥道:「住口!世子也是你這愚婦可以編排的?」
「依我看,這等不分青紅皁白編造事實之人,就該下十八層地獄受拔舌之刑!」
虞綰綰氣得面色一陣青一陣紅。
我起身,順了順她的背脊,溫聲吩咐道:「沒聽着長姐說的話嗎?還不帶下去拔舌。」
「虞宛清!」
虞綰綰怒道。
「長姐想讓我看的就是這瘋婦?」我不解,「我與樓世子怎會相識?樓世子是姐姐的夫婿,我怎麼會搶自家姐妹的夫婿,可見她都是胡言亂語。」
虞綰綰打量我一二,見我還是那麼膽小氣順的模樣,這才緩了一口氣。
「諒你也沒這本事。」
底下僕役開始七手八腳地把瘋婦帶下去拔舌。
我邊給虞綰綰順氣邊指揮道:「此人如此狡詐,捏造事實想氣死我長姐。務必不能要她好過!長姐說了,該拔舌。未免這瘋子出去害人,這雙腿也折了吧!」
虞綰綰瞠目結舌。
她、她什麼時候說過?
衆人看向我倆的眼神也帶上一絲考究。
不愧是一家的姐妹,都是如此地惡毒。傳下去,娶妻不娶尚書女!
尚書女一家毒婦!
瘋婦驚慌尖叫:「虞小姐!虞小姐!不是你說我來揭發這賤人,你就保我喫穿不愁的嗎!虞小姐!啊啊啊啊——」
很快,她便被拔了舌,折了雙腿。

-6-
賞菊宴不歡而散。
父親斥我爲何設計陷害長姐。
虞綰綰坐在父親右手邊,享受着父親的垂愛,柔柔落淚:「我無論何時都帶上妹妹,都是爲了妹妹好。不曾想她今日竟叫那瘋婦毀我名聲,竟還膽大包天去編排樓世子。」
「你可知錯?」父親問。
「宛清知錯。」
我迅速地應承了。
「果真是從煙花柳巷出來的女子,心術不正!」父親大怒,給了我一巴掌,指着我罰我去跪祠堂,還不許孃親來探望我。
我自幼不受寵,孃親也在父親面前說不上話。
父親偏愛姨娘與長姐,只有祖父憐惜我,將與定國公府的婚事給我,想要借國公府勢力護我,卻不想這更是一張讓人眼紅的催命符。
祠堂森冷,秋日的風來回穿堂。
我小小打了個哈欠。
隔日一早便發起高熱來,孃親衣不解帶地照料我。虞綰綰來看望我,不顧孃親在場自顧自警告我:「樓燁已經是我的未婚夫,你不要再肖想他。」
孃親冷了面:「樓世子心明眼淨,魑魅魍魎別來丟人現眼。」
外祖勢大,孃親並不懼虞綰綰與其母。
「姐姐,我從小就沒有同你爭過。父親的寵愛也好、樓燁也好,那時候我並不喜愛樓燁,只要你ťūⁿ想我給你便是了。可是你爲什麼還要蓄意將我發賣呢?」
虞綰綰大驚失色,我繼續說:「我被拐走的時候,你分明看見了,你爲什麼不出聲?你爲什麼不救我?是不是那柺子——本就是你們尋的。」
「原來是你!」
孃親發了狠,死死拉着虞綰綰。
「你、你再瞎說!」虞綰綰瞪了我一眼,奮力掙開,落荒而逃。
孃親漸紅了眼。
她哆嗦着拉住我的手,伏在我身上「嗚嗚」地哭了出聲:「宛清!宛清!你怎麼不早說,爲娘再怎麼懦弱也會替你討個公道的呀。」
或許是真的爲母則剛。
孃親開始不顧病體頻繁社交,時常往外祖家去,孃親從前還敬父親,現如今卻只在意我了。
一開始,是那無舌瘋婦被人放了出來。
每每虞綰綰出行,便爬上前去拽她的裙角,地面上一道道血痕,虞綰綰駭得不行,當街便着人亂棍打死了她。
血花飛濺了三尺,虞綰綰精心換上的衣裙便又ŧū₉穿不了了。
彼時,孃親攜我端坐酒樓廂房觀賞這一幕。
「宛清,爲娘會讓她們都付出代價的。」孃親摸摸我的頭,眸中止不住地虧欠。愛人時,便總時常頗覺歉疚。孃親於我,就是這種心態。
如今京中關於我的流言已經少了,也無人再提及笙兒。
倒是長姐,由於當街杖殺瘋婦,倒是從才女轉爲惡名。
「孃親,其實我自己也可以。」
我淺淺地笑了。
孃親眼神堅定道:「從前是我錯了,叫人騎到我頭上來。往後我會養好身子,我在一日,就無人敢辱你。」
傍晚我與孃親用完美食歸家,父親卻勃然大怒,呵斥我與孃親。
虞綰綰站在父親身後,一張小臉蒼白,眼神里卻是滿滿的得意。
孃親一揮衣袖,冷笑道:「你要不要試試,沒有我,你這尚書之位如何坐得穩當。」
父親族中血脈凋零,在朝爲官的便只有父親這一支。而外祖祖上曾位列三公九卿,舅舅也官居二品,更遑論如今外祖還在世ṱû³,門下子弟是遍佈朝堂。
父親終究獨木難支。
果不其然,翌日早朝,舅舅便彈劾了父親。
聖言貶斥父親,罰俸祿三年,分權及他人。
父親終於讓步,不敢再插手孃親之事。
外祖也曾勸孃親,夫榮即婦榮,何必爲了我鬧得如此地步?
孃親轉而笑了,我只要所有人都無愧於我的宛清,害了宛清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父親、姨娘、虞綰綰,包括樓燁。
我問孃親:「樓燁爲什麼也要付出代價?」
「樓世子自小就是你的。他必須娶你,虞綰綰想都不要想。」孃親冷笑一聲。
如、如果是樓燁的話,不用逼迫,他是個好人,他知道了也許會自己上門的。
有了孃親的愛護,我不禁也開始奢望更美好的東西。

-7-
隆冬已至。
樓燁終於趕在新的一年開始之前凱旋而歸。
聽說聖上加封他爲冠英將軍。
少年英雄,不可謂不英姿勃發。
長姐一改近日裏被孃親打壓的沉寂,難得雀躍。她的院子裏也開始張燈結綵,說是提前爲新年做準備,其實是因爲未婚夫歸來而高興。
樓燁從宮中受封歸來,第一件事情便是遣人趕來尚書府。
虞綰綰高興得不得了,少女情懷總是詩。
即便是寒冷的冬日裏,她也穿着輕盈的裙子。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從後院飛入前堂。若是從前,我見了這般無憂無慮的少女,我定是羨慕極了。
如今,我挽着孃親的手,我我倆一步一個腳印慢慢向前,卻是再幸福不過了。
等我們到前庭之時,樓燁已經因公離去了。
這之後,長姐病了。
病得很嚴重。
起因是樓燁來退了她的親。
她滿心歡喜地以爲樓燁進京以來,除卻面聖之外第一個見的人就是她,她大喜。可前庭一初見,樓燁卻要退她的親。
不,應該說是來退尚書府的親。
樓燁一番說辭大致意思是在去年夏,平定雲城水匪之患時,他曾被一位心地善良的雲城姑娘救了。救命之恩,樓燁需得以身相許。而對於歸來的我,他也有諸多抱歉。
世子府給我與虞綰綰各自送上幾箱賠禮,表示歉意。
我坦然收下。
虞綰綰收到禮物後,叫人將那幾沉木箱子丟出府去,竟是氣得吐出了一口血。
緊接着重病不起。
滿心算計,多年來竟成空。不是毀在她千防萬防的嫡妹手上,而是栽在一位普普通通的雲城平民女子上。
母親也是氣,我倒三言兩語撇開樓燁勸好了她。
我曾去看望過虞綰綰。
虞綰綰滿面紅瘡,悽愴地對我說:「你看我這個樣子你滿意了嗎?」大夫說是憂慮過度、心氣鬱結所造成的,只要調養好身體不要亂抓就可以褪掉。
「只是一時的。」
我搖搖頭。
「你得不到樓燁,我也得不到樓燁,」虞綰綰惡狠狠道,眼神中竟透露出一絲快意,「你最好別是來嘲笑我的。」
「你並不知道從前賣我到花樓的柺子是誰派來的。」
虞綰綰心虛道:「我只是見死不救,我從小就討厭你,憑什麼要救你,是你自己讓柺子尋了機會。與我何干?你自認倒黴吧!你真的活該。」
「是姨娘讓你帶我去遊花燈會的,你起先並不知情,」我陳述道,「但這麼多年過去,想必你也早已猜出事情原委。」
虞綰綰大驚失色。
她伸手欲揪住我。
「你!你要對我娘做什麼!虞宛清,你敢!你豈敢!父親定然不會饒過你們!」
我微微後撤,她一時不察竟從牀榻上滾落了下來。
「你素來愛慕樓燁,我竟不知你對他情從何起。樓燁對我總有幾分愧疚,我會讓他知道你和你的母親是一丘之貉。」
我十分不解,爲何虞綰綰的執念會是樓燁。
爲什麼,就會對一個人深愛至此。
我不理解,無法感動深受,卻可以用這一點來使她驚懼。
愛是枷鎖,愛是弱點。
愛只會叫你任人拿捏。
我看向虞綰綰。
晚間同母親一同用膳,母親只道:「宛清,這些事情孃親會替你出氣的,你可不要被這些腌臢人物污了。」
多年後我重見母親,只覺得她風吹就要倒。
如今看她,卻是爲母則剛。
愛使人強大。

-8-
父親從朝堂上回來的模樣一日比一日憔悴。
稀奇的是,不僅是舅舅,就連國公府的勢力竟也開始打壓父親。
尚書府的門楣不再光耀,往來門客越來越少,連行走的商販也不再愛往此處來。
一時間,門庭冷落。
我曾聽見父親求母親:「瑤娘,你到底要怎樣。」
母親只道:「將那賤婢發賣出去。」
「我與她到底是少年夫妻,如此做豈非叫人詬病?」父親不肯應允。
少年夫妻?
那母親又算什麼?
又過了一月,父親扛不住壓力,府裏的姨娘被送到莊子上了。父親所謂的少年夫妻,終究也抵不過這一月。
我知曉這事還是因爲虞綰綰鬧到了父親跟前,父親又將我訓斥一頓。
他不能拿孃親怎麼樣,自然找我出氣。
可憐他這麼大年紀還看不清孃親最在意的人是誰。
孃親當晚便派人去了莊子。她復又心疼地摸摸我,帶我出去踏青賞玩。不論孃親怎麼樣,在我這裏都是最好的孃親。
春日裏的風箏飛得高高的,路邊打馬而過的少年公子看直了眼。
少年公子不過三日便派人來我家上門提親。
父親卻直言我不過是花樓婢子,能有貴公子肯娶我已經是再好不過了。
那公子只道家中有事,便又退卻了。
可見心理準備還是沒有做好。
母親當即冷了臉:「那個賤婢也合該去花樓。」
「瑤娘,瑤娘,我錯了,你別對她再做什麼了。」父親聞言立即拉着母親,不依不饒。我喊人拉開父親,自此母親身邊多了幾位會功夫的僕役。
母親說一不二,姨娘自是去了花樓。
她一把年紀,還要遭受此等羞辱。
「你父親偏心眼是偏到骨子裏去了,爲娘一定替你瞧個比樓世子還要好的。今日這等見色眼開之徒,不要也罷。」
我彎了彎眉眼,笑意淺淺。
「我只信母親。」

-9-
世子府這個月皆在查探官宦世家的車伕,這點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
搜尋一圈無果之後,樓世子竟又想起我來。
許是覺得我也有可能是笙兒。
樓燁真正上門的那一日,備了數百抬聘禮。
我笑問他:「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不早,」樓燁眼中些微布了紅血絲,「我處處來晚一步,總叫你喫苦了。」
「那夜之後,你在想什麼?」
他苦笑一聲:「雖我說了那番話,但我總覺得不能就此愧對於你。」復又數月不見,此見樓燁,我又覺他風華盡斂,與雲城初見之時又有了許多不同之處。
我好整以暇。
「那幾日我在想,回京之後,該給尚書府一個怎樣的決斷,又該對你怎麼樣。」樓燁對上我目光,繼續補充。
他的眼神仿若久別重逢。我不禁想,溫文爾雅的將軍,這樣的描述烙在他身上並不顯得違和。
「能與世子同行一路,已經是宛清之幸。」
我應當感謝樓燁。
倘若不是他帶出那般軍紀嚴明、軍風清正的軍隊來,我恐怕在來時的路上便被人拆喫入腹了,如何有機會還能見到孃親。
「好在,現在不必再想了。」
樓燁輕笑一聲。
「我父母雙亡,唯有祖父一人。家中事少清閒,今日我已帶祖父寫的帖子過來。我聽聞曾有婦人來尚書府要求換親,她是我族旁支,往後她不會再踏入世子府一步。」樓燁雙手遞交庚帖。
「還望宛清姑娘給在下將功贖罪的機會。」
我收下庚帖,微微一笑:「此事還需我母親過目。」
「世子明日再來罷。」
我告辭,欲掀簾離開時復又回眸笑說。

-10-
自姨娘被髮賣,父親式微,虞綰綰便常年待在自己的小院中。
樓燁上門提親了。
「他是不是找不到雲城那位姑娘,又想起我來了。」虞綰綰歡天喜地地跑了出來。
她面上的紅瘡已好了大半, 嬌嫩的臉頰上還留着桃花一樣的印記,好似紅霞一般。粉粉嫩嫩,更顯得她嬌憨無比。
「等樓世子娶了我, 虞宛清我第一個把你送回妓院!」虞綰綰跑到我面前來,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孃親嫌惡道:「把你的瘋女兒帶走。」
父親哄着虞綰綰回去躺着了。
些許是連日來遭受的刺激過多, 人也有些瘋瘋癲癲了, 像是得了癔症。母親見她可憐,也不再針對她。
婚期定在金秋。
我並不會刺繡,花樓裏不會教我這些,母親便一針一線以最快的速度幫我繡好。又教我該如何掌家,末了, 她又摸摸我的頭:「世子府人丁稀薄,你只需顧好世子和老國公爺便好,也不算太難。」
母親早已知道我便是樓燁所尋的那位雲城姑娘。
她也算放下心了。
只是思及我在雲城的過往, 她又難免傷懷。

-11-
成親那日, 樓燁坐着高頭大馬來迎娶我。我跨過火盆, 與樓燁拜謝過天地, 臨ẗűₒ走之前我看向母親。
「孃親, 你想要和離嗎?」我說。
父親差點一口水嗆死自己, 險些大怒:「你!你這逆女!」
孃親一愣, 隨即略顯遺憾地搖搖頭:「孃親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唯願我兒歲歲平安,餘生和樂美滿。」
我抱了抱孃親, 上了花轎。
臨了那一刻, 我望見她眼眸含淚。
從小她就失去了自己的女兒, 如今又是一次別離。
虞綰綰今日還是待在自己的小院中, 院外的熱鬧彷彿與她無關。上一年的此時此刻, 她帶我去賞菊宴設局羞辱我, 今年的秋日, 我已嫁予樓燁。
丫鬟說虞綰綰的瘋病多半是裝的。
聽說我出嫁的那天, 她在窗邊坐了一天, 安安靜靜的, 眼神卻是分外清明的。
或許她已不再執着樓燁。
因爲執着於樓燁, 她已經失去了姨娘。
換作現在我的來說, 沒有什麼是比我的孃親更重要的。
僅僅一年時間,我們的處境徹底顛倒了過來。她從尚書府鼎鼎有名的才女淪爲惡婦,我卻從花樓女搖身一變成爲尚書嫡女, 繼而是世子妃。

-12-
我喜歡樓燁嗎?
樓燁是世子, 同時擁有貴公子的清高以及世家的風雅, 身爲武將他的胸膛又是如此令人安心。
這樣的人,沒有人會不喜歡。
嫁給樓燁,是我最好的選擇。
在雲城,我見過形形色色的男子,若說嚮往情愛, 那必定是不向往的。只是世人都追逐美好的東西,我亦不能倖免。
憑藉幼時的情誼,以及雲城的救命之恩,加上樓燁的品性, 我便不會過得太差。
母親所求,自然圓滿——
唯願我兒歲歲平安,餘生和樂美滿。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1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