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賜婚,我被迫嫁入蕭山伯府做續絃。
聽聞未來婆母刻薄,妯娌難纏,夫君更是有一房寵妾,囂張至極,氣死了前任夫人。
京城但凡好人家都避之不及。
臨上花轎前,母親握着我的手眼淚汪汪:
「女兒啊,你千萬要當心。」
別對你婆家人下死手,到時你爹不好向陛下交待。」
-1-
洞房花燭夜,我頂着好似千斤重的鳳冠坐在喜牀上。
想着臨行前父母的囑託,硬是坐了兩個時辰紋絲未動,閉目養神。
貼身侍女知道我的脾氣,都不敢過來勸我。
更深露重,前面忽然有下人來稟報。
珍姨娘犯了心疾,姑爺往那邊院子去了。
我緩緩睜開眼睛:
又來這套,有點新意好嗎?
傳話的婆子覷着我的臉色,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他們這是故意試探我。
大婚之日,一個姨娘不懂規矩,難道堂堂世子也不懂規矩?
就算世子不懂,難道老侯爺和侯夫人也不懂?
想坐山觀虎鬥,門都沒有!
其實應對這種情況,早有宅鬥高手給出標準答案:
一,對夫君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再派太醫爲姨娘診治,讓夫君感動之餘自慚形穢。
二,什麼都不說,第二日想辦法捅到皇上面前,讓皇上去懲戒對他的賜婚陽奉陰違的蕭山伯府,順便打壓姨娘出氣。
可我今天累了,沒功夫陪他們玩。
「青芷白露」
「在!」身邊的兩個丫頭恭敬低頭。
我手指輕輕叩動桌面,眼底一絲冷笑:
「把珍姨娘抬到這來!」
她離不開世子,但世子今夜必須歇在這裏。
乾脆就讓她一起來,看着我們洞房!」
-2-
第二日,整個伯府都傳遍了:新嫁的世子夫人是個悍婦。
不顧世子第一寵妾珍姨娘哭天喊地,當着世子面硬把人抬到了洞房。
緊隨其後的世子魏謹風歇斯底里,指着新婦大罵:你是不是有病!
世子夫人面不改色,指揮下人把房門和院子門都緊閉,任憑世子狂怒砸門,誰也別想出去。
聞訊趕來的侯爺和侯夫人的下人都被攔在了院子外。
面對他們的質問,看門的人慢條斯理:
「難道侯爺和侯夫人也不想讓世子夫婦洞房?」
「一個姨娘鬧還不夠,現在連伯府長輩都出來阻止?」
「莫非對陛下賜婚不滿?所以百般阻撓?」
致命三連問成功讓那些人閉上了嘴巴。
剛纔躲在背後看熱鬧,現在才着急?我讓你們一次看個夠!
那夜,整個伯府睡不着的不止世子和珍姨娘。
但我卻睡得很好。
待天光大亮,我才徐徐醒來,精神奕奕,滿面紅光。
待我醒了,守門的下人才開了門。
珍姨娘和魏謹風像屁股後面有鬼追一般,頭也不回地跑了。
昨夜,魏謹風在房裏罵罵咧咧,說我犯了七出之罪,明日便要稟告皇上,休了我。
我嫌他煩,讓人趕他去了小隔間珍姨娘榻上,那原本是給值夜的下人準備的。
還囑咐他倆:動靜小點,別打擾我睡覺。
魏謹風氣得發狂,珍姨娘連哭也哭不出來。
可惜他們的下人都被我攔在門外,倆人可謂叫天天不應。
硬是這樣熬到了第二天。
臨走前,魏謹風氣急敗壞地撂下狠話:
「沈知玉,你好,你很好……」
我當然知道自己很好,還用他說!
-3-
從容地梳妝打扮,喫過早膳,便要去拜見婆母和妯娌們。
原本是夫妻二人一起,可惜魏謹風不願和我同往,我只好一人前去。
婆母坐在上首,臉色黑如鍋底:
「沈氏,你也是大家閨秀,怎麼行事如此狂悖,不守女德?
新婚之夜就敢脅迫夫君,威脅公爹婆母?
周圍的妯娌們臉上又是好奇,又是幸災樂禍地看着我。
新婚第一日,便遭夫君和婆母厭棄,在她們眼裏,我算是完了。
婆母這話怎麼說?我昨日之舉,正是爲了維護伯府的名聲和麪子。
若讓人知道,世子洞房之夜,竟被個妾室攪合了,難免有藐視陛下,不遵旨意之嫌。
公爹婆母派人質問,知道的是二老關懷我們,不知道的,還以爲您有意阻撓呢!
我不疾不徐地說着,把婆母的話都堵在了嗓子裏:
你……好罷,那你也該好好勸說纔是,可你……堂堂世子硬是被你軟禁起來洞房,傳出去,我們伯府的面子往哪裏擱?
我冷哼一聲:
難道世子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還要別人勸說才知道這其中的道理?
又或公爹婆母勸導些,他也不會做出這種色令智昏的事情來。
可惜我等了一夜,等不到一個明事理的,不得不懷疑伯府看不上我沈家,纔會如此作爲。
我祖父是驃騎大將軍,叔父們皆是戰功累累,受聖上褒獎,若我什麼都不做,那沈家的面子又往哪裏擱?
沈家的門楣本就很高,我爲何要忍氣吞聲?
婆母和衆妯娌都沒料到我如此高調,進門第一日便擡出沈家來壓她們,面面相覷。
婆母氣得直咬牙:
「好,好,我真是娶了個好兒媳……」
一個早晨,已經是第二次聽魏家人誇我好了。
看來,他們對我還真是心悅誠服啊。
-4-
新婚第二日忙得很,見過婆母敬過茶,我們還要入宮謝恩。
這次,魏謹風不得不去。
帝后在皇后寢殿接見,規格不可謂不高。
魏謹Ţũ̂₇風離我遠遠的,神情冷漠,一副敬而遠之的模樣。
皇上肯定早就知道了昨晚的事,故意問:
「魏卿,對朕賜的這門親事,可還滿意?」
魏謹風不敢亂說:
「陛下賜婚,乃是對魏家的恩寵,臣豈敢不滿意。」
「哦?怎麼聽起來魏卿有些委屈啊。」
「臣不敢。」魏謹風頓了頓,終究是沒忍住:
「只是沒料到沈氏如此……彪悍。」
皇上憋着笑,一本正經道:
「將門虎女,自然不同京中那些深閨養大的,魏卿還要多遷就。」
見皇上袒護,魏謹風休妻的話硬是憋了回去。
他這麼識相,皇上自然也要給他些面子,於是故意板着臉:
「沈氏,既然嫁作人婦,也要把脾氣收斂些,安心相夫教子纔是。」
我眼觀鼻鼻觀心:
「臣女昨夜也是太心急了些,想着儘快完成陛下交給的任務,沒有顧及魏世子的情緒,魯莽了。」
噗,一向嫺靜文雅的皇后娘娘沒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
皇上面部有些扭曲:
「胡鬧,你當這是軍令嗎?沈萬年行軍打仗有一套,可卻把孫女教成了假小子……罷了,以後你可要收斂些。」
聽他蛐蛐祖父,我有些不服氣,小聲嘀咕:
「若是祖父教的,就該把他打得起不了牀……」
帝后瞠目,魏謹風不由得縮了縮,離我更遠了些。
閒話半天,皇上終於肯放我們走了。
「陛下」一直在旁邊微笑不語的皇后娘娘忽然說:
「臣妾覺得沈老將軍的孫女甚是有趣,想留她多說一會話!」
她滿眼期盼地望着皇上。
皇上看看我,又看看溫柔的皇后,眼前忽然出現了自己的寵妃綁着跪成一溜,被逼着看他和皇后親熱的情景。
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今日他們夫妻也累了,皇后改日吧!」
-5-
剛回府,魏謹風就一溜煙跑到珍姨娘院子裏去了。
反正該走的過場都走過了,我求之不得。
清淨了沒半日,婆母就派了婆子來說:明日開始,我就要日日去請安了。
「這是侯府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就算是天王老子,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婆子生怕我又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特意囑咐。
「老夫人起得早,世子夫人可別貪睡去遲了!」
「知道了,回稟母親,我必日日請安。」我不耐煩地揮揮手。
我是有些魯莽,可卻不是沒教養。
祖父軍中的規矩,只怕比這更嚴。
不就是請安嗎?未出嫁前,我也是日日要向家中長輩請安的。
於是第二日天剛矇矇亮,我便來到了婆母院子。
開門的婆子揉着眼睛嚇一跳:
「世子夫人?這麼……早。『
我看了看天色:「不早了,天都快亮了!」
隨祖父在關外的那些年,我和表兄們早就習慣了早起。
哪有行伍之人,睡到日上三竿的?
新婚第一日不算,那晚我太累了。
可婆母院子裏靜悄悄的,妯娌們都沒來。
婆子皮笑肉不笑:
「老夫人還沒起,就麻煩世子夫人多等一陣了。」
合着只讓我一人早來,想趁機給我立規矩是吧。
她們以爲讓我頂着冷風站在院子裏就算懲罰我了?
笑話!
我活動了活動四肢,這院子夠寬敞,先練一套拳暖暖身。
我正練得嚯嚯生風,婆母的貼身嬤嬤一邊扣着頸下的盤扣一邊出來說:
「姑奶奶,你這動靜也太大了,把老夫人都吵醒了!」
我停下:
「可昨日母親特意囑咐我要來請安,禮不可廢!」
「那你也不能這麼早就來,還在院子裏打拳,老夫人如何能休息?」
我瞥了一眼黑乎乎的正屋:
「沒事,讓母親繼續睡,我一邊練功一邊等她。」
「你……」嬤嬤氣結。
這時正屋的燈亮了,一個人影顫巍巍映上了窗紙,只聽婆母沒好氣地說:
「快讓她進來吧,不然還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麼時候。」
-6-
婆母睡眼惺忪,連帶着脾氣也不好:
「你是來請安的,還是來氣我的?老二老三家的媳婦,來了都是安安靜靜地等着,唯有你,我還以爲天橋底下打把式賣藝的進院子了呢!」
「哦,好吧。」我老老實實地應了。
第二日,又是天未亮,我便把婆母院子的門敲得山響。
開門的婆子慌里慌張地跑出來,還摔了一跤:
「姑奶奶,全院子都被你敲醒了。」
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沒辦法,勁兒大。」
婆母昨日說不讓打拳,那我就扎會馬步,再圍着院子跑幾圈。
第三日,我練了一趟劍。
第四日,我乾脆把幾個伺候的丫頭都帶來了,她們跟着我嫁入伯府,許久沒練功,都荒廢了。
別說,早起練功的確讓人神清氣爽。
可婆母卻相反,她的黑眼圈大得彷彿要掉下來,面色灰敗,每日喫着茶頭都一點一點地打瞌睡,感覺下一瞬就要睡着了。
「知玉啊,你明日不要來請安了,多休息休息吧。」她有氣無力。
「那怎麼行,每日請安是老祖宗的規矩,媳婦可不敢違背。」
「無妨,我說不用就不用,你聽母親的。」
「不可,那日嬤嬤說了,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敢說個不字,我可不想讓外面人說我不敬長輩。」
「叫你別來你就別來,聽不懂人話嗎?」婆母忽然暴走,嚇我一跳。
她在氣頭上,說的話怎麼能當真。
那日後,我還是繼續來,不僅我來,其他妯娌聽說我日日早起請安,也不好意思晚來。
她們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和我一起被關在婆母門外:
「大嫂,你怎麼起那麼早?每日不用睡覺的嗎?」
她們看我的眼神里有一絲怨恨。
「我獨守空房,一個人也沒事兒幹,就只能早起了唄。」我若無其事地胡說八道。
可卻被有心人聽了去。
當晚,魏謹風就被打包送進了我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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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玉,爲了讓我來這,你可真是費盡心機啊!」
他咬牙切齒,但母命又不可違。
我對着鏡子卸下釵環,一邊不屑:
「我要是想讓你來,還用得着費什麼心機嗎?」
他忽然想到新婚那夜被關在我的房裏出不了門的事,臉色立刻難看起來。
我若要他,直接綁了來就行,還用拐彎抹角?
經過那晚,珍姨娘見了我都躲着走,她知道我是個不走尋常路的主母,哪還敢再挑釁我。
最近魏謹風歇在她那,搞得她日日提心吊膽,今天聽說他要來我這裏,才終於鬆了口氣。
「想讓我和你圓房,沒門!除非我死!」他大喊大叫。
嘖,還是個貞潔烈男!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指着外間:
「想走就快走,不走就只能睡那!」
魏謹風氣得連連跺腳,在房裏無頭蒼蠅般轉了幾圈,終於一甩袖子,去了外間榻上。
我這麼不客氣他都沒走,看來婆母是下了死命令。
爲了阻止我請安,婆母也是豁出去了。
保險起見,當日婆母院子門口還立了一塊牌子,上面大字寫得清楚:
「因侯夫人身體不適,太醫嚴令不許任何人早起打擾,一意孤行者一律視爲不孝。」
這下好,不僅我不用請安,其他晚輩也免了。
府裏那些起不來的媳婦孫輩都暗暗感激,世子夫人可真是個大好人啊!
幾家歡喜幾家愁。
我不用去婆母院子裏,可功還是要練的。
於是每日清晨,睡不着的人變成了魏謹風。
初時他怒氣衝衝,說我就是故意折磨他。
後來他見我根本不理他,也就慢慢認命了。
反正起都起來了,也別浪費,他翻出許久未用幾乎要生鏽的寶劍,在院子裏練幾圈。
有時見我和丫頭們練得有趣,也加入進來走上幾個回合。
我這個人,就事論事,不搞株連,便耐心陪他過幾招。
過了月餘,魏謹風忽覺得自己身輕體健,微微發胖的身形也變回了少年時長身玉立的樣子。
尤其是在月末京城的馬球賽上,他連打兩個時辰依然精力充沛,京城裏夫人小姐們紛紛投來驚豔的目光時,他暗露喜色:
「看來娶你……也不是一無是處。」
那日起,不用婆母的命令,每月他總有大半月會歇在我房裏——隔間的軟塌上。
外人看來,我們夫妻感情越來越好,於是又有人坐不住了。
-8-
一日,婆母帶着幾個媳婦品茶,閒話家常,卻破天荒把我叫了過去。
「你進門也幾個月了,既是長媳,又是宗婦,理應將侯府中饋交回你手上。『
說着,她瞥了一眼二弟媳婦。
聽說,前世子夫人身體不好,侯府中饋一直是二弟媳婦喬氏把持。
喬氏連忙站起來:
「嫂子進門,我終於可以卸下這副重擔了,今日便把賬目和庫房鑰匙交給大嫂。」
她雖這麼說,可眼中一閃而過的算計卻沒能逃過我的眼睛。
她是婆母孃家侄女,倆人本該是同一個陣營,如今這又是唱哪出?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衆人,卻見小弟媳婦盧氏臉上一副看好戲的神色。
沒一會兒,管家就拿了厚厚的賬冊堆在我面前。
看着記得密密麻麻的魚鱗賬冊,我一陣頭疼,行軍打仗我在行,可看賬本……
喬氏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聽聞大嫂在邊關長大,想必從未沾過這些俗務,以後我慢慢教你便是。」
婆母微闔雙目,臉上滿意的表情:
「你雖是大嫂,但不懂的,也要不恥下問。」
喬氏翻開一本賬冊,忽然露出愁容:
「不瞞大嫂,咱們府上看着光鮮,實則艱難,每月都有虧空,從前都是母親和我用嫁妝補貼,如今大嫂來了我們總算能鬆口氣。」
我說呢,原來是惦記上我的嫁妝了,我余光中瞟到盧氏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意。
喬氏還在喋喋不休,我抬手打斷她:
「誰說我不會看賬本,弟妹別急,待我看過了再決定不遲。」
婆母的笑意僵在臉上,和喬氏二人對望了一眼。
第二日,當她們看見書房裏一口氣坐了四個打着算盤的賬房先生,臉都綠了。
「你……你這是幹什麼?」
我微微一笑:
「這是我祖父軍中專管錢糧軍餉的書記吏官,過手的錢糧不計其數,有他們在,定把伯府的帳算得明明白白,給婆母和弟妹一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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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鬧,這是我們伯府家務,怎麼能勞動沈老將軍軍中的人?」
婆母第一個不幹了。
「大嫂若是對我不滿,直說便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請外人來打自家人的臉!」
喬氏抹着淚,一臉委屈。
「婆母弟妹不要誤會,陛下賜婚時,祖父就對我說過,蕭山伯府諾大家業,都要靠主母打理,他唯恐我這個邊關長大的野丫頭什麼都不懂,耽誤了伯府,因此特地將這四個書記吏官送給我管理賬目,他們已然是自己人,是萬萬不會胳膊肘往外拐的。」
我揚了揚手中的身契:
「本來婆母不提,我還以爲這四人沒有用處,正想着打發他們回軍中呢。不成想婆母器重,將中饋託付於我,兒媳定當竭盡全力,不辜負婆母的信任!」
婆母抖着嘴脣說不出話,那表情好像恨不得扇自己倆耳光。
喬氏在身後,對着婆母的背影狠狠剜了幾眼。
還沒等她倆想出別的說辭,一個吏官舉着賬冊來到喬氏面前,恭敬地說:
「二夫人,這裏有些賬目不對,小的想請之前管理帳房的人來對對賬。」
喬氏的臉霎時變得蒼白。
這一老一少的反應過於強烈,讓人不得不懷疑賬裏有貓膩。
果然,經過四人三天日夜不休地對賬,衆人震驚地發現,侯府的虧空還不是一點半點。
而喬氏非但沒有如她所說那樣,用自己的嫁妝貼補,反而將大筆的銀錢資產轉移了出去。
我冷冷地將賬目扔在她眼前:
「二弟妹,你解釋一下吧!」
喬氏癱倒在地,眼睛求助地望着婆母。
婆母使勁拍着桌子。
「沈氏,你簡直無法無天,查賬查到自己人頭上來了,你是不是想拆散這個家?」
我絲毫不懼:
「這倒是奇了,二弟妹管家三年,伯府賬目一塌糊塗,鉅額家產不知去向,婆母不急着追回,反倒指責我查賬?真是匪夷所思……」
喬氏只是伯府二房媳婦,就憑她一個人,哪敢如此膽大包天,要說這裏沒有婆母的默許甚至是參與,鬼都不信!
婆母一聽顧不得了,竟然撒起潑來:
「好啊,你連我都懷疑上了?我堂堂侯夫人,竟被你如此污衊,我不活了……快把世子叫來,讓他看看他的好媳婦是如何逼迫他的親生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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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爲所動:
「母親,要清白也容易,我的人都是個中好手,只消幾日便可查得一清二楚,到時我再向母親賠罪!」
說着吩咐另外兩個丫頭:
」蘭霜,紫霄,將二夫人送回房中,查清之前,不可接觸外人!」
另吩咐幾個親隨帶着吏官,封了庫房和賬冊,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喬氏被我的氣勢嚇壞了,居然沒掙扎就被丫頭帶了下去。
婆母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沈氏,你這是拿我們當犯人審啊。」
正在這時,得到消息的魏謹風闖了進來,着急地說道:
「沈氏,你又抽什麼瘋,居然敢犯上忤逆婆母,還不跪下給母親認錯!」
我有些頭疼,這人莫不是個傻子?
我無奈地揮揮手,青芷、白露兩個丫頭一左一右架起魏謹風:
「姑爺,夫人正理賬呢,內宅之事,還請姑爺迴避!」
魏謹風驚恐地發現,平時對他畢恭畢敬的倆丫頭一出手,他竟然動彈不得:
「沈知玉,你忤逆婆母不算,還要謀害親夫,我……我……」
好好好,知道你臉都丟盡了!再不走,只會更丟臉。
正鬧着,門口忽然一個聲音喝道:
「都別鬧了,還不嫌丟人?」
聲不大,卻很有威嚴,所有人都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微微一笑,這麼大動靜,正主終於肯現身了。
魏老侯爺緩步走了進來。
雖然年邁,但眼神依舊犀利,步履依舊穩健。
他開門見山:
「老大媳婦,事到如今,非要如此不可嗎?」
我起身施禮:
「父親,恕我直言,伯府已經爛到了骨子裏,若不徹查,只怕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你這家主,怕也逃不了干係,我心中默默補充了一句。
老侯爺環顧四周,目光又落到了地上攤開的賬本上,嘆了口氣:
「好吧,不過家醜不可外揚,老大媳婦,能內部處理的,你就手下留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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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迎着他的目光:
「父親,之所以讓人把弟妹、庫房和賬目都看管起來,爲的就是不走漏風聲,被有心人傳到外面去,毀了侯府名聲。」
「您放心,有我在,蕭山伯府必如鐵桶一般,密不透風。」
老侯爺看着門口把守的我的親隨,和堂下還架着魏謹風的倆丫頭,苦笑一聲:
「你把沈老治軍的那套都搬到我伯爵府來了?也罷,這爛攤子,也該你來整治一下!」
說完便吩咐府中所有下人,一律聽從世子夫人調遣,若有陽奉陰違,通風報信者,嚴懲不貸!
婆母雙目失神,癱在那裏動彈不得。
「父親……」魏謹風見了老侯爺像耗子見了貓,囁嚅着。
老侯爺瞪了他一眼:
「沒用的東西,多看看你媳婦是如何做事的吧!」
有了家主的首肯,我行事起來更加方便。
至少不會有些倚老賣老的日日跑到我跟前指責我犯上不孝。
我手下的人雷厲風行,立刻查明瞭大筆銀錢的去向,原來都被喬氏轉移回了孃家。
還有以喬家名義購置的產業,實際在二房的操控之下。
合着世子只有個空頭銜,家底都快被掏空了。
喬氏的孃家也是婆母的孃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府中的勢力更是盤根錯節,那些世僕,仗着背後的主子在府中橫行霸道,貪污受賄,拉幫結派,搞得府中烏煙瘴氣。
婆母和二弟妹是主子,我答應過老侯爺,手下留情,所以沒動她們。
只是把她們身邊所有參與過的管事婆子、丫頭、下人全部抓起來,一條條當衆宣佈罪狀,然後打板子發賣。
爲了不讓他們在外詆譭伯府名聲,我着人將他們一路發送到邊關叔父的軍中服苦役。
伯府空了大半,剩下的人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婆母和二弟妹身邊的人手被擼了個乾淨,被我換上了新的使喚人,如今她倆就像擺設,再也無法興風作浪。
可我對把控伯府沒興趣,正愁哪裏找人填補那些空缺,三弟妹盧氏來了。
她一見我就深深拜倒:
「大嫂,從前我袖手旁觀,置身事外,罪該萬死,望大嫂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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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人倒也識相,若是一來就恭維諂媚,我反而會瞧不上。
「婆母和二嫂把控伯府多年,每月的月例從不按時發放,我們三房,都靠我的嫁妝補貼,她們還處處刁難羞辱三房。」盧氏垂淚。
她孃家是普通官宦,看她一身半舊的衣裙,想來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過。
「大嫂初進門時,我不是不想提醒,可我自身難保,你不知道她們的手段,前世子夫人,其實……就是被她們逼死的。」
呵呵,這點我早就想到了,好好的人又不是紙糊的,怎麼能說沒就沒。
所以我才恨那幾個始作俑者,要不是她們,我怎能被迫嫁進來做續絃?
」如今大嫂替我出了這口惡氣,要怎麼處置我,我都心甘情願!「盧氏抹乾了眼淚,一臉視死如歸。
我不禁失笑:
」我又不是閻王爺,有那麼可怕嗎?如今府里正是用人之際,我對京城地頭不熟,不如三弟妹多薦些人過來?「
「大嫂信得過我?」盧氏眼睛一亮。
「那是自然,只要堂堂正正,就沒什麼信不過;你若是耍手段,我也自有辦法對付。」
「那是,大嫂雖然年紀比我們都小,可氣勢上卻連老侯爺都要讓三分,如今的伯府,誰敢在大嫂眼皮子底下耍手段?皮不扒了他的!」
盧氏哭哭啼啼地來,歡歡喜喜地去。
剛寬慰完了小弟媳婦,魏謹風又黑着臉來了。
這些天他多次找我,都被攔在外面,太忙,沒空照顧他的情緒。
今天終於得了空,他一進門就指責我:
「沈氏,你一來就把伯府攪得天翻地覆,母親現在喫不下睡不着,二弟也和我生分了,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沒理他的話,只同情地看着他:
「你是你孃親生的嗎?」
「什麼?」他沒聽清楚。
我又重複了一遍:
「你是你孃親生的嗎?」
「你罵誰?你纔不是親生的!你全家都不是親生的……」他暴跳如雷。
我打斷他:
「那爲什麼你娘縱容你寵妾滅妻,在外敗壞你的名聲,導致無人敢嫁給你,在內轉移產業,架空你這世子,一分家產不給你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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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少在這裏挑撥離間!」
「我挑撥?那你仔細想想,你二弟如今在做什麼?你名聲在外,伯府的爛事傳得人盡皆知,他卻美美地隱身,整日在書房刻苦研讀,他媳婦把持着伯府全部家產,日進斗金。如今外頭,都傳魏家二郎是謙謙君子,前途無量,只不過沒託生在好時候,才被你搶了先。」
魏謹風呆楞了半晌,喃喃地說:
「不可能……母親不可能這樣對我。」
我冷哼一聲:
「你前任夫人是如何死的?難道真是被珍姨娘氣死的,一個姨娘,哪來的膽子敢騎在世子夫人頭上撒野?」
魏謹風忽然想到,與我成親前,婆母在他面前說,沈家強勢,爲了將來不被我拿捏,最好一開始就給我一個下馬威。
他又聯想到,若是真如婆母所願,無人肯嫁給他,他就不會有嫡子,那世子之位他遲早要讓出來。
再聯想到同僚對他的指指點點,父親看他越來越失望的眼神。
他霍地一聲站起身來,抬腿就往外走。
不一會兒,偏院裏傳來珍姨娘的慘叫。
青芷有些擔憂:「要不要奴婢過去看看,別出人命。」
我氣定神閒地啜了口茶:「不必,他沒那個膽子。」
不一會兒,魏謹風失魂落魄地回來了。
珍姨娘被他掐着脖子打了一頓後,終於開口說了實情,不僅承認了所有誣陷挑釁前世子夫人的事,還供出背後都是婆母和二弟妹在出主意撐腰。
「我……對不起李氏……沒想到珍兒那個賤人矇蔽我……」魏謹風痛苦地抱着頭。
我冷眼看着,若沒他縱容,珍姨娘也不會如此囂張,現在後悔有什麼用?還把鍋全都甩到另一個女人身上。
男人的深情真是比草還賤!
「爲什麼?難道我真不是親生的?」他忽然抬頭看我。
但調查的結果卻令他更加失望,他就是親生的,一切的一切,只因爲婆母偏心二兒子而已。
魏謹風像被抽了主心骨一樣,日日賴在我的屋子裏,不是喝酒,就是癱在榻上發呆。
他說整個伯府這是唯一一處讓他覺得安全的地方了,求我不要趕他走。
我沒有打落水狗的習慣,但也着實嫌他煩。
在一次酒醉後我讓人連人帶塌把他搬到了偏房,他還像個死Ṭŭ̀ₖ豬一樣只知道哼哼。
我嫌棄地看着他,我要是他娘,也不待見這樣又蠢又軟弱的兒子。
-14-
伯府的日子越來越無聊。
婆母變成了吉祥物,二弟妹不敢出門,珍姨娘夾着尾巴做人,老侯爺裝死,世子買醉。
下人僕從更是對我畢恭畢敬,只知世子夫人,不知其他主子。
我手握伯府財政和人事大權,整日望着天空長吁短嘆。
又想起臨上花轎前母親的囑託,不禁有些心虛:
我這也是爲了伯府好,不算下死手,皇上應當不會怪罪的吧。
只有盧氏每日忙忙碌碌,我把府內很多事務都交給她打理。
她欣喜之餘又有些不解:
「別人家的主母都是把管家權握在自己手裏,可大嫂爲何交與我呢?」
我百無聊賴地甩着手裏的劍穗,隨口問:
「你說呢?」
盧氏抿嘴一笑:
「我看蕭山伯府這一畝三分地,大嫂根本沒有放在眼裏!」
我一怔,盧氏到底是個聰明人,看出我的心不在這裏。
天空晴朗無雲,又讓我想起關外那些橫刀立馬,縱情馳騁的日子。
敞開的窗戶外,撲棱棱飛進一隻鴿子。
瞧見盧氏遠去的背影,我這才一伸手抓住了它,翻過來,纖細的腿上綁着一隻小巧的信筒。
我心頭一熱:
難道離我回去的日子,真的不遠了麼?
-15-
伯府後的巷子裏,一個挺拔的身影背對着我。
「四哥!」我激動地喊了一聲。
少年轉過身來,被邊關的風沙烈日磨練得黝黑的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更襯得一口整齊的牙齒白得發亮:
「阿玉!Ṫū́ₑ」
「四哥,真的是你!祖父可好,叔父可好,大哥二哥三哥可好?」
我歡喜得有些語無倫次。
他打量着我,神色古怪:
「好,都好……阿玉,你盤頭穿裙子的樣子我還真是不習慣!」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然後拎着裙子轉了一圈,故作嬌羞:
「怎麼樣?我美嗎?」
「美?」四哥做嘔吐狀:「至少老了十歲!」
我氣急敗壞給他胸口來了一拳,他大笑着捂胸後退:
「就是不知聶小將軍喜不喜歡!」
我臉紅了,聶雲?他是我在邊關時暗戀的對象,被表兄們知道了日日取笑。
當初得知聖上賜婚,我連見都沒敢見他,就連夜離開了邊關。
不知他……還會不會想起我?
我回過神來,又給四哥來了個脖拐:
「狗頭四哥,整天胡說!」
「你是世子夫人,注意點形象,快放開我,祖父讓我給你帶了牛肉乾……」
「這還差不多,快拿出來……」
我們說說笑笑,完全沒注意到巷口陰影裏有個人注視着這一切。
-16-
回到伯府,就見魏謹風坐在我的牀上。
往日他都待在隔間,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便也由他去了。
」你在這幹嘛?「我實在不習慣外人坐我的牀。
」這是我的屋子,爲什麼不能來?「他一反常態:
」今日你去見誰了?從來沒見你這麼高興過。「
原來他知道了。
」我表兄,從邊關回京有公務,順便來看看我。「我如實說。
」既是舅兄,爲何不請進府來一敘?「他不依不饒。
」都說了他有公務,抽不開身,只是過來見我一面。「我不耐煩了。
誰想到魏謹風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阿玉?叫的好親熱啊,你嫁進來這麼久不肯同我圓房,是不是心裏裝着別人?『
我甩開他的手:
「你神經啊,那是我表兄,胡說什麼?」
他臉漲得通紅:
「好好,我胡說,那聶小將軍又是誰?你到底有多少心上人是我不知道的?」
「魏謹風,你今日喫錯藥了吧,偷聽我談話不說,還在這裏信口開河,你別忘了,當初是你說的,要和你圓房,除非你死!」
他忽地站起身,不知死活地圈住我的雙臂,將我禁錮在懷裏:
「我改主意了,我們現在就圓房!」
我都要被他氣笑了,你說圓房就圓房,問過我的拳頭了嗎?
他的臉在我眼前慢慢放大,炙熱的鼻息噴在我的臉上,我眼中的狠戾一閃而過,稍稍向後仰,猛地給他來了一記鐵頭。
這一招我在敵人困住我雙臂的時候用過無數次,不說把對方磕個腦出血,也至少可以暈半天。
魏謹風慘叫一聲向後跌倒,瞬間兩條鼻血長流。
「沈知玉,你……太狠了。」
他想起身,卻暈得無法站立。
我摸了摸自己腫痛的腦門,奶奶的,我真是氣瘋了,纔會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
越想越生氣,我又一個箭步上前,卸了他剛纔抱住我的兩條胳膊。
慘叫聲響徹伯府。
丫頭們聞聲闖了進來,不是保護我,而是爲了拉開我:
「夫人!主子!!小祖宗!!!快住手!再不住手你就要變寡婦啦!」
-17-
魏謹風曾自詡師從名門,拳腳功夫都不錯。
可經過今日一次,他才知道,平日裏我和丫頭不過陪着他玩而已。
又是一陣慘叫,白露爲他接上了兩條膀子。
丫頭們板着臉:
「世子,下次再找死,我們可就不知道能不能救下你了。」
魏謹風終於明白,祖父派這四個丫頭跟着,不是爲了保護我,而是爲了約束我。
我自知下手重了些,氣消後去探望了他。
看着他慘不忍睹的腦門,我有些訕訕的。
秋獵馬上就要開始,要是給皇上和其他世家看見了,我爹又沒辦法交待了。
「阿玉?」誰知,他居然還是賊心不死,試探地叫了我一聲。
我剛皺眉,他就一激靈,馬上改口道:
「沈知玉……你還是關心我的,對嗎?」
我有些無語,他繼續說:
「整個伯府,母親偏心,父親不聞不問,兄弟們看不起我,身邊的女人算計我,唯有你,肯爲我出頭,爲我爭回家產,還提點我,你……你心裏是有我的。」
我是續絃,眼前這個男人比我大了不少,可此時他卻像個孩子一般傾訴着。
「我知道我對你有大恩,可你也不必以身相許!」我不贊同地搖搖頭。
「什麼?」他愕然,待他反應過來,不由苦笑:
「不愧是你,沈知玉……」
「但你我已是夫妻,還是陛下賜婚,這輩子註定要綁在一起,爲何你不願一試?我會做個好夫君的!」
他滿臉希冀地看着我。
我沉默着站起身來,轉頭離去,他臉上的光黯了下來:
「難道真的沒有什麼可以留住你嗎?」
他喃喃地望着我的背影。
-18-
秋獵開始了,皇上帶着文武百官以及家眷,浩浩蕩蕩前往獵宮。
魏謹風帶了一頂軟帽,雖然看起來不倫不類,但好歹遮住了額頭上觸目驚心的烏紫。
我和婆母、二弟妹坐在一輛馬車上,她們對我避之不及,倆人緊挨着坐在馬車一角,小聲抱怨:
「自己有馬車不坐,偏要蹭我們的,關外來的就是小家子氣。」
我笑笑不以爲意,剛好獨霸一整排軟座:
「侯夫人的馬車比我的大多了,坐着舒服!」
我一邊說着,一邊不無豔羨地看着車外策馬馳騁的侍衛和武將。
魏謹風騎馬跟在車旁,彎下身來隔着車簾低聲問:
「知玉,你想不想騎馬?我特意從府裏多牽了一匹。」
「不必,太久沒騎,已經生疏了,還是坐馬車舒服。」
魏謹風神色黯了黯。
婆母撇撇嘴。
「世子眼裏如今只有媳婦,沒有母親,一家子都在車上,卻只對她噓寒問暖,也不嫌丟人!」
自從得知真相後,魏謹風就和她生疏了很多。
喬氏用帕子掩住嘴:
「可惜熱臉貼了冷屁股,人家沈大小姐根本看不上呢!」
魏謹風一下子握緊了手中的繮繩。
我似笑非笑地看了喬氏一眼,她立刻驚恐地閉上了嘴。
半路停車休整,我下車活動一下筋骨。
遠遠見一個人騎馬飛奔過來:
「阿玉!」
「四哥!」
還沒等我們說話,魏謹風不知從哪裏過來擋在我身前:
「這位就是四舅兄嗎?不知何事找我夫人,魏某願代勞!」
四哥愣了一下。
我氣急,伸手扒拉他:
「魏謹風你幹什麼……」
四哥明白了怎麼回事,臉上閃過一絲戲謔:
「原來有世子在這裏保護妹妹,那我就不打擾了!」
他給我使了個眼色,及時地制止了我發作。
我一摔車簾上了馬車,門邊偷聽的兩個女人立刻慌亂地坐好。
「知玉,我……」車窗外魏謹風低聲下氣。
「我累了。」我打斷他,閉上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離去的聲音。
-19-
入住獵宮營地後,狩獵即將開始。
旌旗飄動,號角齊鳴,讓人熱血沸騰。
「可我還是一身羅裙,郊外冷,外面還罩了一層棉斗篷。」
「魏謹風看出我心癢難耐,拿出一身獵裝:」
「知玉,你若是想練練手,我陪你!」
「那是一身女子的獵裝,看上去倒像是爲我量身裁製的。」
「我瞟了一眼,裹緊身上的斗篷:」
「我今日身體不適,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不舒服?我給你請太醫……」
「不用!」
「那我讓人給你煮茶……」
「不用!」
「那……」
「說了不用就是不用,你煩不煩!」
魏謹風被我吼得愣住了,手中還舉着那身獵裝。
「沈知玉,你就如此厭惡我?」
我翻了個白眼,此刻心中無比懷念當初和我井水不犯河水的魏謹風。
狩獵開始,魏謹風也垂頭喪氣地離開營地。
我站在自家營帳外,焦急地張望。
身後的婆母和喬氏竊竊私語:
「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也不知道在等誰!」
「真是不知羞恥!」
「魂不守舍?我表現得那麼明顯嗎?」
傍晚時分,狩獵的人歸來。
魏謹風策馬奔向營帳,馬後是一串獵物。
遠遠地看見我站在門口迎接,他立刻歡欣鼓舞起來:
「知玉,看我給你獵到了什麼?」
他獻寶一般把手中的獵物遞到我面前,卻發現我的目光越過他看着身後。
「四哥!」
他心中一冷,回頭望去。
身姿挺拔的少年勒住馬匹,戰馬嘶鳴,前蹄高高躍起,他單手執繮,另一隻手扔過一團毛茸茸的東西:
「阿玉,給你的!」
我伸手接過,牢牢抱在懷裏。
少年縱馬原地轉了幾圈,衝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不理面色不善的魏謹風,掉轉馬頭離去。
「沈知玉,你什麼意思!」魏謹風臉色陰沉。
-20-
「爲什麼你只要他的,不要我的?」
聽聽,這都是什麼問題。
我頭疼極了,不欲和他糾纏,伸出手:
「你的也要,行了吧!」
魏謹風聽了這哄孩子一般的話,得寸進尺起來:
「要我的也行,把他的扔了!」
「你有毛病!」
他伸手來搶,我再也忍不住,抬腿一腳。
把他從營帳門口踹出去丈餘。
噗地一聲,他一口老血噴出來,染紅了衣襟。
也沒使多大勁啊,我鬱悶地想。
婆母和喬氏從旁邊的帳篷跑出來,被這一幕嚇壞了,她們衝到魏謹風面前:
「天殺的,居然將自己的夫君打成這樣!快請太醫!」
「兒啊,我就說她沒安好心,還挑撥離間我們母子!」
魏謹風看起來很狼狽,可我對自己的身手心中有數,他大約是急血攻心,沒有大礙,於是沒理他們,轉身走入營帳。
外面的魏謹風居然歇斯底里地喊:
「沈知玉,你爲了他……爲了他居然向我下死手!你沒有心!」
我長出一口濁氣,將營帳門簾仔細掖好。
把緊緊抱在懷裏的野兔放在案几上,從它的嘴裏摳出一個紙團來。
藉着微弱的燭光展開紙團,看到上面只有四個字:
「今夜二更」
我心領神會,順手就將紙條在蠟燭上燃爲灰燼。
走出營帳時,魏謹風已經被擡回去了。
婆母和喬氏正不懷好意地盯着我營帳的門,見我出來,她們「哼」了一聲,放下門簾。
-21-
二更時分,一個身影悄悄潛入我的營帳。
「四哥!」
「阿玉,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什麼時候動手?」
「據情報,他們計劃今夜動手,等他們動手,我們就包圍!」
我的好字還沒出口,就聽見門口有動靜。
四哥眼疾Ṭū́ₖ手快,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領,將他扯了進來。
帳頂透進的月光下,是臉色蒼白的魏謹風。
「怎麼是你?」我瞪大眼睛。
「沈知玉,你……和他私會?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他一臉痛苦。
我還沒來得及堵上他的嘴,就聽營帳外吵吵嚷嚷,有一隊人舉着火把靠近。
爲首正是婆母和喬氏的聲音:
」抓姦啊,有人半夜私會,在天子腳下行苟且之事!「
」快!別讓狗男女跑了!「
四哥咬牙切齒:「該死!」
我猛地扭頭看向地上的魏謹風,他連連擺手:
「不……不是我,定是她們自己跟過來的。」
營帳門被猛地掀開,一羣人湧了進來。
火把登時將帳內照得雪亮。
婆母和喬氏站在人前,得意洋洋:
「沈氏,你半夜私會外男,給世子帶綠帽子,還有什麼話可說?」
我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還好,除了婆母和喬氏,剩下的幾個都是營地值夜的僕從侍衛。
大概太晚了,其他官員家眷都已歇下,她們唯恐我逃了,所以先找人來抓姦。
「婆母二弟妹,你們真的是誤會了,聽我解釋。」我嘴裏說着,朝四哥使了個眼色。
四哥心領神會,待我挪到門邊堵住了他們的去路,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幾人手中的火把齊齊滅掉。
僕從發現不對剛要反擊,我拎住一人頭髮,手中彎刀在他頸間一劃。
一股鮮血盡數噴在對面的婆母身上,那人像被宰的雞一樣軟軟倒下。
婆母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我倆手起刀落,幾個人沒來得及出聲就都被幹掉了。
喬氏張着嘴巴叫都叫不出來,只重複着:
「殺人了,殺人了。」
身下一片淋漓惡臭。
22。
「你…你們,殺人滅口!」魏謹風也臉色煞白。
我一把扯開死去僕從的外衣,裏面是一層玄甲,正是邊境敵國軍隊的裝束。
喬氏和魏謹風都看傻了。
他們不知道,獵宮營地裏的僕從和侍衛早就被敵軍替換了。
這時,嗖嗖幾聲,幾支帶火的箭矢射到了帳頂,營帳迅速燃燒起來。
外Ṫů⁴面已是喊殺聲一片。
四哥面沉如水:「還是暴露了!」
「拼了!」
我扯下身上包裹的斗篷和羅裙,裏面赫然是紫金鎧甲。
我們衝出營帳,從停在一旁侯夫人的馬車下,抽出數把長槍長刀。
青芷、白露、蘭霜和紫霄,不知從哪個角落的帳篷裏衝了出來,抬手接過我扔出來的武器。
「你們倆,去保護官員和家眷!」
「你匯合御林軍去保護皇上和太子。」
「還有你,去南邊和援軍匯合,領他們過來!」
四個丫頭得令,各自領着一隊人衝了出去。
魏謹風和喬氏目瞪口呆:
「怪不得你要坐馬車!」
「怪不得一整天都沒看見你的丫頭!」
我身上的紫金鎧甲在火光中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魏謹風惶恐地望着我:
「知玉,我……是不是壞了你的事?」
我盯着他的眼睛:
「你一直都在壞我的事!」
強忍着殺了他的衝動,我翻身上馬:
「若是皇上有個閃失,你萬死難辭其咎!」
-23-
這場戰事一直持續到第二日傍晚,援軍趕到,合圍了潛入的敵軍主力。
還有小股逃竄的敵兵正在清剿。
所幸,皇上無恙,大多數的官宦以及家眷也平安。
我渾身是血立馬在獵宮前。
很多被救的官員和家眷想對我表示謝意,卻又躊躇着不敢上前。
昨夜,我陰沉着臉衝入敵羣,將心頭的鬱悶一股腦地發泄在他們身上。
遠處的一槍挑死,近處的便揮舞雙刀如同砍瓜切菜。
身前身後血肉翻飛,碰到我的敵軍無一倖免。
我的盔甲和臉上全是噴濺的鮮血,火光中宛如修羅降世。
見到我的敵人扭頭就跑,被我護在身後的官員和家眷也噤若寒蟬。
「這是蕭山伯府世子夫人?他們一家能活到今日還真是命大!」
「別胡說,這是沈老將軍的孫女,怎會濫殺無辜?」
「對對對,若無夫人,我們焉有命在?夫人威武!」
就在我殺紅了眼的時候,四哥攔住了我:
「阿玉!快住手,都被你殺光了!祖父說要留活口!」
我這才喘着粗氣停了下來。
「阿玉,我知你心中懊悔!」四哥同情地看着我。
我雖然平日大大咧咧,但於行軍打仗之事從沒有半點馬虎,無論敵軍如何狡猾,我總能準備萬全,滴水不漏。
可今日,我卻栽在小小的魏家人手裏,因爲沒把他們當回事竟沒發現自己被監視了,這才被敵人發現,差點功虧一簣!
縱使打了勝仗,我心中還是懊喪不已。
戰場上的一個疏忽,就可能斷送無數性命,若今日有什麼閃失,我無法原諒自己。
魏謹風大約也知道。
一直到清剿完畢,論功行賞的時候,他都沒敢來見我。
-24-
獵宮正殿,皇上坐在上首,稍事休整後,他看起來沒有前幾日那樣狼狽。
「沈卿,這麼說,老將軍早就發現了情況?」
四哥在下面恭敬施禮:
「回稟陛下,祖父早就發現了敵國有異動,但又不知他們打得什麼主意,所以纔派人回京探聽。」
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我。
一年前,皇上賜婚的旨意一下來,祖父就將我叫進了書房。
他有五個兒子,只有我爹因爲自小體弱,留在京城做了文官。
我爹一直有個英雄夢,奈何自己不爭氣,便把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三歲時就將我送到邊關祖父處,和衆位表兄一起長大。
我雖是個女孩,但卻筋骨清奇,是練武的好手,祖父十分喜歡,一直帶在身邊悉心培養。
我本來是要做將軍的,可如今卻不得不嫁人。
我不願意,但奈何我是沈家唯一的女孩,我不嫁誰嫁?
皇上信重沈家,也忌憚沈家,因此想借機敲打一下,把我許配給名聲狼藉的魏家做續絃。
表兄們各個都不服氣,爭着要進京找皇上理論。
還是祖父喝住了他們,他說,要我進京是有任務的。
他要把我神不知鬼不覺地安插在皇上身邊,若有行動,我便可以裏應外合!
而奉旨成婚便是最好的理由。
「到時任務完成,祖父便向皇上請旨,讓你和離!回來繼續做將軍!」
「皇上能同意嗎?」我遲疑地問。
祖父一下一下撫摸着手中的虎符:
「這點面子,皇上還是要給你祖父的……」
於是我義無反顧,當日就收拾了行囊,告別了邊關,告別了戰場,告別了心愛的人……
執行,就是軍人的天職!
表兄們紅着眼睛一路相送,戀戀不捨,卻被祖父一頓鞭子抽了回去:
」男子漢大丈夫,還不如一個女子有決斷,白長那麼大個子!」
25。
進京後我度日如年,只好拿魏家人解解悶。
就在我快要無聊死的時候,四哥進京了。
他藉着公務的名義來傳遞消息:
敵軍開始行動,而我們的人,也悄悄在路上。
一直潛伏在魏家的我,就是他們在皇上身邊最大的內應。
祖父給我下了死命令:
「一定要保皇上平安!」
秋獵途中,四哥幾次試圖傳遞消息給我,都被魏謹風給攪了。
爲了不打草驚蛇,我們只好儘量不見面。
直到狩獵那日,四哥的人在獵場周圍發現了埋伏的敵軍。
可約好行動的時候又差點出了岔子。
還好我們的人也都扮作皇帝和官員的隨從,保護在他們周圍,這才避免了慘況發生。
「沈卿!」這次,皇上是對着我說的:
「聽聞你昨夜驍勇善戰,殺敵無數,救駕有功,你想要什麼賞賜嗎?」
想起昨夜自己宛如殺神,我不禁有些慚愧,忙施禮說:
「保護皇上是臣的職責所在,不敢居功!」
四哥在旁邊拼命使眼色,我頓了頓:
「如今任務完成,請皇上準我和離,回到邊關!」
皇上臉上帶了一絲慍色:
「難不成你是假意奉旨成婚?你當朕的旨意是兒戲嗎?
再者說,婚姻大事,你說和離就和離,那蕭山伯府怎麼辦?魏世子怎麼辦?」
「魏謹風配不上我妹妹!」四哥沒忍住嚷了出來。
「豈有此理,堂堂伯府,百年世家,魏世子一表人材,如何配不上你妹妹?」
正僵持着,魏謹風忽然求見。
「陛下,沈姑娘忠肝義膽,一腔熱血,而臣卻因爲一己私怨,差點置陛下和朝廷於險境,兩相比較,罪臣的確配不上沈姑娘!」
衆人昨夜死裏逃生,得知真相後義憤填膺,要不是婆母至今神智不清,喬氏嚇得閉門不出,她們真的會被拖出來當衆討伐。
幸好老侯爺昨夜留在獵宮, 和皇上以及其他重臣同仇敵愾,不然就要被懷疑魏家是敵國的細作。
聽說戰事一結束,他就帶着魏謹風在殿前的臺階上長跪請罪。
此刻,皇上臉上一絲興味:
」可如今你悔過了, 對沈卿的這份真心也算彌補了吧!怎麼能說配不上呢?」
-26-
魏謹風默默地摘下了頭頂軟帽。
皇上驚得坐直了身子:
「魏卿, 你這是……」
魏謹風看了我一眼,小聲說:
「這是沈姑娘生氣時打的, 前幾日還卸了臣的胳膊,昨日還把臣踹吐了血……」
殿上伺候的宮女太監無不吸了口冷氣。
「沈姑娘是好,可……再和她做夫妻,臣就沒命了,望陛下成全!」
皇上嘬着牙花子,彷彿感同身受似的:
「沈卿,你對自己的夫君怎麼能下這麼狠的手, 你祖父就是這樣教你的?」
我不自在地扯扯盔甲,小聲說:
「我也沒使勁, 誰知道他那麼不經打!」
四哥嘀咕:
「要是祖父教的, 他就起不了牀了!」
「什麼?」皇上瞠目, 魏謹風認命地點點頭。
「如此……」
皇上低頭,目光落到案几上祖父的那封來信,還有半塊虎符。
他現在還離不開沈家。
不如, 順臺階就下吧……
-27-
殿外的陽光耀眼,我伸手去擋。
魏謹ťū́³風追了出來:
「知玉,你自由了。」
我點了點頭:「多謝!」
他彷彿還心有不甘:
「你真的……就沒有一點留戀?」
我轉身走下長長的臺階,魏謹風這纔看到遠處的情景。
旌旗飄動,戰馬嘶鳴。
萬人大軍整齊一字排開, 氣勢恢宏。
正前方,青、白、藍、紫四色大旗迎風招展,正是祖父手下的四大軍營。
而曾在我身邊服侍的丫頭, 是這四大軍營的先鋒小將,此刻她們身着鎧甲端坐馬上,正等着我歸Ťū₈隊。
我身上的紫金鎧甲與她們遙相呼應, 上面乾涸的敵軍血跡展示着我的功勳。
我翻身上馬, 意氣風發。
魏謹風被這一幕震撼得無ẗűₖ以復加,他呆呆地說:
「我果然留不住你!」
-28-
我策馬向前奔去, 忽然在隊伍前看到了一個白衣銀甲的小將騎在馬上。
我怔住了,四哥在我耳邊偷偷說:
「聽說要來馳援你,聶小將軍幾次向祖父請命帶兵,大哥二哥都爭不過他。
這一路他千里奔襲, 一刻都不敢停!我們才能這麼快就打了勝仗。」
我的臉紅成了熟蘋果:
「你……你怎麼不告訴我!」
四哥偷笑:
「這不是怕你分心嘛!」
遠遠看到了我, 少年臉上的笑容宛若朝陽:
「阿玉, 我把你的銀鏈槍帶來了!」
賜婚旨意下來的前一日, 我還在和他比試。
輸了,就留下兵器。
那天我不服氣地和他約好第二日再比。
誰知, 看似尋常的一別竟再也沒見。
陽光下, 他向我揮動着手中的長槍,雪亮的槍尖發出耀眼的白光。
一看就是日日擦拭,勤於保養。
我心中忽然湧動着一股熱流,策馬向他奔去。
頭頂是湛藍的天, 耳邊是獵獵的風聲。
我的青春,我的戰場,我的少年郎!
沈知玉。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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