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購了一盆含羞草,怎麼摸都沒反應。
我想退貨,客服卻很淡定。
「親~您收到的是我們店裏最不要臉的那盆~」
「光摸不夠,還要親親抱抱舉高高,每天對它說情話哦~」
我半信半疑地照做。
後來,客服炸了。
「親!您應該沒把我之前的鬼話當真吧!」
「工人上山挖錯了,給您發的是成精的千年紫藤,會吸陽氣化成人形的那種!相當殘暴!」
「親……您還健在嗎?」
-1-
人一旦到了年紀,就喜歡種點花花草草排遣寂寞。
尤其是我這種獨居的低能量社畜。
同事曾建議我再養只寵物。
「和貓狗互動,馬上就能得到回應,這些可是花草做不到的哦。」
她的話很有道理。
於是我當天就網購了一盆含羞草。
不就是互動嘛,安排!
收到快遞耐心緩苗後,我小心碰了碰含羞草的葉子。
它卻紋絲不動。
我不信邪,又把整株含羞草從頭到腳摸了個遍,手法相當之下流。
然而它不僅沒蜷縮,甚至站得更挺拔了。
我的腦海中下意識浮現了沈騰那個「你過來啊」的賤賤表情包。
區區金丹小草竟敢挑釁我大乘境兩腳獸。
喫我一個退貨攻擊!
客服的回覆又迅速又官方。
「親,本店商品不支持七天無理由退貨~」
「請問您是遇到什麼問題了呢?」
我憤憤地控訴。
「爲什麼你家的含羞草怎麼摸都不害羞?」
對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親~您收到的是我們店裏最不要臉的那盆呢~」
「光摸不夠,還要親親抱抱舉高高,每天對它說情話哦~」
我半信半疑。
「真的?」
「是呢~親親是我們店裏第一個開出超稀有的隱藏款的客人哦~」
人一旦到了年紀,看見盲盒就上頭。
難道我就是天選之人?
放下手機回頭再看,這盆含羞草確實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樣。
葉子更寬,莖稈也更粗。
周身泛着潮溼的水汽,遠遠看去就像被濃霧環繞似的。
湊近聞還有股淡雅素淨的幽香。
普通含羞草都有毒性,不能長期大量接觸。
但我買的這款是商家最新培育的純淨款,主打的就是安全無害。
想到這裏,我捧起了花盆。
雖然沒怎麼說過情話,彩虹屁倒是不在話下。
我深吸一口氣,脫口而出。
「寶寶你太美了,男人看了來月經,女人看了發神經。你是抑鬱症的剋星,是植物人的鬧鐘!」
含羞草輕輕抖了抖,嫩綠的葉子更加鮮豔。
像在鼓勵我繼續。
「想和你同居,哪怕是以蟑螂的身份。」
「我對你的愛就像尿褲子,所有人都能看見,但是暖暖的只有自己知道。」
含羞草歡快地搖擺着。
濃烈又迷幻的香氣悄然瀰漫。
我被燻得暈暈乎乎,意識也有些模糊。
緩慢開ṭŭ⁻合的嘴脣像被粘了磁鐵似的,一個勁往含羞草上湊。
「我最喜歡你!」
話音落下,冰涼的觸感從脣間逸散到全身。
耳邊好像有人低沉喟嘆。
「終於找到你了……」
環繞在含羞草旁的朦朧水汽無聲翻滾着,沾溼了我的胸口。
我如夢初醒地回過神,驚奇地發現剛纔還在站軍姿的含羞草已經蜷成了一團。
蕪湖,還真是隱藏款!
-2-
從這天起,我每天起牀雷打不動先給含羞草一個早安吻。
而它也正如客服說的厚臉皮。
情話是不聽重複的,摸摸是不能低於五分鐘的。
不滿意就當場死給我看。
簡直像個無理取鬧的高需求寶寶。
好在它適應良好,長勢喜人,在一衆綠植盆栽中顯得威風凜凜,分外精神。
我打心底認準它有靈性。
除了固定誇誇,還開始分享我的日常。
一人一草聊得熱火朝天。
要是同事看見,肯定會說我是見手青喫多了。
就這樣好不容易又熬到週五。
回家和含羞草打完招呼,我哼哧哼哧把陽臺上的龜背竹扛進了浴室。
聽說讓植物以爲自己還在熱帶雨林中,會長得更茂盛。
演戲就要做全套。
我拿着花灑一邊澆水一邊模仿猴叫,生生給自己累出一身汗。
最後乾脆脫光衣服衝了個澡。
洗得正盡興,外邊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巨響。
我來不及沖掉身上的泡沫,匆匆裹上浴巾推開門。
原本還在木架最高層的含羞草跌在了地上,四分五裂的花盆裏撒出了一大片泥土。
「奇怪,窗戶沒開,屋裏也沒風呀。」
我半蹲在一旁,疑惑地摸着它有些蔫巴的葉子。
「而且不是纔剛澆過水嗎?」
含羞草沒有回答。
它垂着疲軟的莖稈躺平,就像個油盡燈枯的老人。
不管我怎麼折騰都沒有反應。
這是又鬧脾氣了。
可爲什麼呢?
疑惑地收拾完滿地狼藉,又給含羞草換好盆,我才把剩下的半個澡洗完。
這晚睡得並不踏實。
四肢像被捆住似的痠軟無力,窸窣摩擦的動靜響了一整晚。
睜開眼才發現天已經亮了大半。
我急促地喘着粗氣,胸前出了一層薄汗,黏膩異常。
是做噩夢了嗎?
我起身倒了杯水平復思緒。
習慣性往陽臺瞥了眼,卻有了奇怪的發現。
昨晚那盆喝飽水的龜背竹上竟然突兀地出現了十幾個大小一致的黃色印記。
簡直就像是被人扇了連環巴掌似的。
難道是……
我不可置信地扭過頭。
旁邊心虛的含羞草正蜷着身子裝死。
我揪起它的葉子和龜背竹的傷痕一比對,好嘛,完全吻合。
罪魁禍首還真是它!
「你不會是因爲嫉妒我和它單獨洗澡所以自己跳樓,半夜覺得不解氣,又把人家暴打了一頓吧?」
我捧着含羞草瘋狂搖晃。
「逆子!論起輩分來你還得叫它一聲大哥呢!」
「給我道歉!」
含羞草寧死不屈,一個潘周聃走位躲開我的手指,連根帶土整個掉出花盆。
然後正中準星,把本來還能搶救的龜背竹砸了個對穿。
我好像聽見了含羞草囂張的回答。
「這就是我向它道歉的方式!」
-3-
「詩音,你一直在發呆誒,身體不舒服麼?」
午休時間,隔壁工位的同事莫沫關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趴在桌子上,衝她搖搖頭。
「人倒是沒事……但你送我的那盆龜背竹死了……」
莫沫愣了下,噗嗤笑出聲。
「這有啥大不了的,我再送你一盆嘛,之前那盆你都養了快兩年了吧?」
我歉疚地拉住她的手。
「可問題是,它是被蓄意謀殺的!」
莫沫表情複雜,語氣凝重。
「你老實告訴我,早上是不是喫了沒熟的見手青?」
她看我的眼神簡直就像在看傻子。
含羞草殺了龜背竹。
聽起來就像宜修殺了純元一樣細思極恐。
我鬱悶地趴回原位。
從含羞草自殺式襲擊龜背竹的那天起,我就沒再和它說過話。
別說親親抱抱,甚至連一個眼神也不願意多給。
它孤零零躲在角落裏,儘管我依舊定時澆水施肥,卻越來越枯黃瘦削。
就像個絕食抗議的叛逆小孩。
見我神情沮喪,莫沫也有些擔心。
「你肯定是壓力太大了。」
「週末我陪你去花鳥市場挑盆新的龜背竹,然後去你家給你做飯好不好?」
「不想上班就請假,天塌下來有姐妹幫你頂着。」
熱心的她幾句話就安排好了行程。
有朋如此,我復何求?
週六,莫沫帶來了她的小貓湯圓陪我玩耍解壓。
「你也該談個戀愛多出門走走,整天悶在屋子裏侍弄花草多無聊啊。」
她對着屋裏滿牆綠色嘖嘖稱奇。
我擼着貓頭下意識接話。
「還好吧,我可以和……」
話說了一半纔想到自己還在和含羞草冷戰。
只能嘆了口氣。
莫沫很快就做出一桌美食。
天色漸暗,我開了瓶葡萄酒,兩個人都喝得有些微醺。
「對了,湯圓呢?」
莫沫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四下張望,忽而驚叫起來。
「它在啃你的盆栽!」
什麼?
不會又是倒黴的龜背竹吧?
我衝向陽臺,卻看見了被啃得七零八落的含羞草。
那些曾被我精心呵護的葉子都成了一吹就散的碎末,花盆裏只剩下被折斷的含羞草光禿禿的莖稈。
莫沫忙抱起湯圓和我道歉。
「它從來不會亂喫東西的,今天這是怎麼了……詩音,實在不好意思啊!」
「幸好只是盆枯草……」
細想一下,明明陽臺上有那麼多新鮮活力的綠植盆栽。
湯圓是怎麼繞過它們,精準定位被我收在最深處,乾枯憔悴的含羞草的呢?
可因爲酒精的作用,我只覺得傷感。
不,它不只是一盆草,它還是我感情的寄託,是我的朋友啊!
莫沫後來是被她男朋友接走的。
而我失神地捧着含羞草,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夢境依舊雜亂無章。
團團濃霧後,一個高大卻帶着熟悉香味的身影站在了我面前。
他垂着白皙的脖頸,濃密的睫毛撲閃着。
嗓音委屈又低沉。
「詩音,對不起,別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我只是嫉妒它們……比我來得早,又比我和你更親近……」
明明是第一次見到對方,夢裏的我卻並不覺得他陌生。
反而踮起腳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原來你能長這麼高啊。」
對方一愣,猛地抱住我,溫熱的鼻息灑在我頸側。
「我還想被你抱,被你親,想聽你誇我,你說過最喜歡我的。」
他拉着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
「這顆心因你而跳。」
我感受着飽滿肌肉下加速的心跳,茫然喃喃道。
「我不生氣了,可是你已經……」
「不!」
他顫抖着捧起我的臉,冰涼但嫣紅的脣貼着我的耳鬢摩挲。
「只要有你的愛,我就不會消失。」
「我很快就能來見你了……」
再醒來時,我已經躺在了牀上。
臉側的淚痕早已乾涸,胸腔中卻仍舊殘留着夢境中的酸澀溼意。
含羞草好像給我託夢了?
我連忙起身查看,昨晚還行將就木的它如今正站得筆直。
那光禿禿的莖稈上竟然開出了一朵可愛的紫色小花。
這是示好的禮物嗎?
我的嘴角勾了起來,熟稔地戳了戳它。
「歡迎回來。」
然而洗臉時卻發現了鏡子中多了抹曖昧的痕跡。
我的脖子上,有個牙印。
-4-
好消息是,Ṱūₕ我和含羞草稀裏糊塗地和好了。
爲了避免再發生上次那樣被小動物「誤食」的意外。
我乾脆把它安置在了臥室牀頭。
可壞消息是,我好像開始做春夢了。
夢醒的我記得每一個令人臉紅心跳的姿勢動作,卻唯獨記不清對方的臉。
有時徹夜貪歡的痕跡還會出現在現實中……
就連莫沫都發現了異常之處。
「詩音,你噴香水了?」
我抬起肩膀嗅了嗅,疑惑地搖搖頭。
「沒有啊。」
她衝我揶揄ẗůₑ地壞笑。
「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和男朋友過夜,然後染上了和他一樣的味道?」
想到每晚那些不知饜足的桃色夢境。
我瞬間紅了臉。
那個自帶香味的男人,就連激烈運動時流下的汗水都是甜醉的……
而我就像泡在瓶子裏的海綿。
從裏到外都被浸透了……
「大白天的,你想什麼呢!」
我有些嗔怪地撇過頭,莫沫卻笑得更開心了。
「我說得當然是沐浴露的味道啊!你剛纔不會想成……」
我羞得抬手就去捂她的嘴。
「程詩音,莫沫,你們倆很閒嗎!」
打鬧的動靜不幸引來了無所事事專業找茬的經理。
於是雙雙被勒令重寫材料。
白晝漫長,然而夜晚總會來臨。
衣衫半解的男人仰面躺着,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撫着我的脊背。
「怎麼來得這麼晚,故意喝咖啡熬夜不想見我?」
他的嗓音低醇,帶着掩飾不住的笑意。
我掙扎着去推他的胸膛。
要不是因爲他,我也不會被經理強制加班!
「你別碰我了……同事都說我身上有味道了……」
然而我力氣太小,這舉動反而更加像是在欲拒還迎。
他順勢翻身咬在我脖子上。
「那不是正好,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獨屬於我一個人的。」
他怎麼和狗一樣!
走到哪都要標記一下。
「親親抱抱舉高高,明明對我做過很多次了。」
「其實你也很喜歡吧?」
他溫柔卻強勢,一寸寸攻城掠地。
「我是蕭沐。」
「詩音,我等你很久了,很快我們就能見面了……」
見面?
難道現在還不算嗎?
我的理智很快被燎原的熱意焚盡。
最終沉溺其中。
日上三竿,翠綠的葉子晃動着,簌簌的響聲喚醒了我。
我睏倦地抬起手,想要擋住從窗簾縫裏灑下的陽光,卻意外地受到了阻力。
含羞草瘋長的枝蔓不知何時纏住了我的手腕。
最長的一枝正搭在我腰上。
這是個佔有慾十足的禁錮姿勢。
可這才一晚的功夫,它怎麼長得比牀還長了!
難道我就是先天木靈根聖體?
見我一臉震驚,它討好地縮了縮葉子。
明知不可能,我還是猶豫着發出了靈魂拷問。
「你是不是偷喫金坷垃了?」Ŧũ²
含羞草:「……」
-5-
我猜自己大約是惹上了陰桃花。
但是除了身體偶有疲累,現實生活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夢裏那位雖然粘人,但也很好講話。
只要我明確拒絕,他當晚就不會再繼續親密舉動,而是安分抱着我睡素覺。
咳咳,雖然我根本沒拒絕過幾次。
畢竟確實挺爽的……
就這樣又安穩地過了一週。
下班回家路上,一聲中氣十足的吆喝叫住了我。
「姑娘!留步!」
那是個擺攤算命的中年大媽。
她表情嚴肅,皺着眉將我拉到路邊,拿起八卦鏡左看右看。
然後斬釘截鐵一頓輸出。
「陽氣不足,淫邪發夢,你最近被髒東西纏上了吧!」
「別被表象矇蔽!它小意溫柔,實際只是想降低你的警惕心一舉擊潰你!」
心事全被說中。
我下意識就開口詢問那怎麼辦。
大媽環顧四周,小心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符紙。
故作神祕地壓低了嗓音。
「將此符放在家中,即可阻擋邪祟入體,不過嘛……」
「不過什麼?」
「我不能直接把符紙給你,除非你能再買點我攤位上的古玩手串。」
好傢伙,這也要配貨?
我轉頭就走。
誰料剛纔還慈眉善目的大媽立刻變臉。
她抱着我的腿往地上撲騰一坐,激情控訴我白嫖。
「算命才九塊九,你這麼個光鮮亮麗的小姑娘,怎麼連這點錢都要賴!」
她的大嗓門引得路人側目。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眼看喫瓜羣衆越聚越多,我只好認命付錢。
大媽舉着二維碼,語氣卻意味深長。
「小姑娘,說不定哪天你就會感謝今天遇到了我。」
呸!
她的臉皮可真厚!
好不容易回到家,我連挎包都沒放下就衝進了臥室和含羞草吐槽。
它垂下枝蔓想摸我的頭安慰,卻瞬間僵直,所有葉子就像觸電似的一齊炸開。
和我碰到的部分更是直接冒出了白煙。
而趴在牀邊的我對此一無所知。
自顧自發泄完後,我才發現一貫熱情的含羞草今天分外安靜。
「怎麼了?」
我抬手去碰它的葉子。
然而它卻顫抖着縮成了一團,一副抗拒觸碰的樣子。
我的手伸到哪裏,它就往相反的方向躲。
簡直是生理性厭惡。
不明真相的我頓時有些遷怒。
剛在外面被人欺負,回家還要被甩臉子。
這誰受得了啊?
我就像個無能的丈夫,氣得原地轉了個圈。
明明什麼都不敢砸,卻還要嘴硬。
「不碰就不碰,誰稀罕!」
當晚我就寵幸了一盆綠蘿,可摸到葉子褪色也沒等到含羞草求和示好。
更奇怪的是……
夢裏的那個男人,也消失了。
-6-
因爲第二天是週六,我安心睡到了自然醒。
然而腦袋卻前所未有的沉重。
明明沒再做夢,身上也沒有留下其他痕跡。
難道真如那個神神叨叨的大媽所說,那個男人吸乾我的陽氣跑路了?
牀頭的含羞草依舊蜷縮着。
仔細再看,它每根枝蔓的頂端都出現了顯眼的焦痕。
我緩了緩神起牀,可剛一站直就覺得天昏地暗,身子重Ṱŭ¹重往下墜。
千鈞一髮之際,有什麼東西牢牢拽住了我。
含羞草纏着我的腰,枝蔓繃得筆直,只是幾秒的功夫,它身上就憑空出現了一簇簇躍動的火苗。
含羞草強忍着逃離的本能,顫抖着將我靠在牀邊。
熾熱的火焰將它的葉片烤得枯黃卷曲,卻對我絲毫沒有傷害。
我終於明白了。
一整個晚上,含羞草都在嘗試着觸碰我。
然後一遍遍被火焰灼燒。
我不敢再貿然靠近刺激它,問題一定出現在我身上。
或者說,昨晚那個大媽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屋外大雨滂沱落下,向來身體強健的我突兀地發起了燒。
四肢痠軟,頭疼欲裂。
我強打着精神點了些退燒藥和清粥小菜。
原本是打算去找大媽當面對峙的,然而天氣和身體狀況卻完全不允許。
我喫了藥,昏昏沉沉地回到了牀上。
同樣虛弱的含羞草擔憂地望着我。
就這樣迷迷糊糊熬到週日下午,我的體溫依舊沒有降低。
思考的能力也完全被燒沒了。
在此期間,莫沫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
「詩音,你在家嗎?我看羣裏的消息你一直沒有回覆。」
我的喉嚨乾澀沙啞,緩了好久才說出話。
「我發燒了,一直在睡覺,怎麼了?」
「氣象局發佈紅色颱風預警了,明後天居家辦公,你準備好水源和食物了嗎?」
作爲末日小說愛好者,我家常年儲備應急物資。
所以並沒有太慌張。
莫沫鬆了口氣,轉而又問我喫藥了沒。
「喫過了,但還是不太舒服,麻煩你幫我和經理說一聲,我這兩天請調休假。」
「OK,那你好好休息,注意安全啊!」
屋外風聲呼嘯可怖。
我又蜷進了溫暖的被子裏。
夢境混亂嘈雜,我竟然有些想念那個男人踏實的懷抱。
不知道過了多久,飢餓感喚醒了我。
我循着本能推開臥室門,卻完全忘記了颱風的存在。
陽臺和走廊的窗戶早就被吹碎了,客廳裏狼藉一片,到處都是玻璃碎片。
強烈的氣流吹得我摔倒在地,膝蓋也被磕破了。
我下意識拽住了掛在門背後的帆布包借力。
伴隨着布料撕裂的嘩啦聲,一抹黃色映入了我的眼簾。
好眼熟,那是……
那個大媽手裏的符紙!
她是什麼時候塞進來的!
因爲是週末,我沒有翻看通勤包,所以直到現在才發現符紙的存在。
日漸虛弱的身體,無法觸碰的含羞草。
還有突然消失的夢中男人。
一切異樣肯定都是因這張符紙而起!
驟然猛烈的狂風吹得搖晃的門板啪嗒作響,捲起符紙飛出了破損的窗洞。
隨着那抹黃色的遠去,身體的不適也奇蹟般消失。
我還沒鬆口氣。
頭頂牆壁上的畫框搖搖欲墜,即將落下!
來不及了!
我會被砸到的!
但好在屋裏恢復力量的生物不止我一個。
十幾條纖細但堅韌的綠色枝蔓把我牢牢裹了起來,隔絕了一切危險。
膝蓋傷口上的鮮血滴在了綠葉上。
含羞草爆發出一陣耀眼的光芒,漸漸幻化出一個修長的人形。
他姿容如玉,威儀秀異,眯着溼潤的桃花眼含笑望着我。
「詩音,好久不見。」
「蕭沐……」
我呢喃着。
那些激情的時刻,在我耳邊被一遍遍重複強調不要忘記的名字。
等等!
我的春夢對象,竟然是一株含羞草?!
-7-
颱風過後的天空格外透亮。
我捧着熱水坐在沙發上,膝蓋上的傷口已經被妥善處理過了。
含羞草……不,蕭沐挽着衣袖,殷勤地打掃着衛生。
除了兩扇窗戶被吹破,安置在陽臺上的綠植盆栽也被盡數抄了家。
好在它們根系頑強,只要換盆就還能活。
想到這裏,我又抬頭望向了哼着小曲,心情很好的蕭沐。
聽說過狐狸報恩白蛇報恩,可從來沒聽說過含羞草也能成精報恩的。
尤其過程還這麼……曲折。
我老臉一紅,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
「你過來,我有事要問你。」
蕭沐就像小狗似的,搖着看不見的尾巴蹭過來,沒骨頭似的靠在我肩上撒嬌。
「詩音,可以親親嗎?」
「親什麼親!你給我坐直了!」
想到自己曾事無鉅細地和含羞草聊天,還動不動就說些肉麻情話。
我尷尬得腳趾摳出三室一廳。
只好裝出嚴肅的樣子掩飾羞澀與慌張。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是不是真的在吸我的陽氣?」
蕭沐委屈地撇了撇嘴,解釋道。
「我的本體是含羞草,而你的吻讓我開了靈智,有了人類的情感,只要和你接觸得越多,我的成長速度就越快。」
「那些夢是怎麼回事?」
「如果想化出人形,就要吸收足夠的陽氣,而在交合頂點時陽氣泄露最多……」
「停停停,不用說這麼詳細!」
我抬起手捂住了紅透的耳朵,身體竟然食髓知味地有些發軟。
「好吧。」
蕭沐舔了舔嘴脣,很是遺憾。
「你也看到了,血液的陽氣最盛,但是我不想傷害到你的身體,所以選擇了入夢這樣緩慢但相對無害的方式。」
「你可以把我當成空氣淨化器,我吸收了陽氣,但是通過……又還給了你,所以一直維持着巧妙的平衡。」
他頓了頓,抬眼觀察着我的表情,見我並沒有生氣,便接着說。
「但是從那晚起,有股奇怪的力量壓制了我,你身上驟然陽氣大增,一時不能適應,所以變得虛弱。」
原來大媽真的有點本事。
若蕭沐是貪婪無度的精怪,強行吸收陽氣,怕是會直接被燒成灰。
難道還真要感謝她不成?
我點點頭,又問。
「那你執意化形是爲了什麼呢?」
蕭沐的眼睛亮了起來,拉着我的手按在他結實的胸肌上。
這場景怎麼有點似曾相識?
「當然是爲了和你見面呀,我說過,這顆心是爲你而跳的。」
「不管是寵物還是僕人,當然最好是愛人嘿嘿,我想要陪伴你,照顧你,保護你。」
「我愛你呀,詩音。」
他告白得突然卻誠懇,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進展會不會太快了?」
嘴上這樣說着,手指卻動了起來。
我發誓我真的只是因爲摸含羞草摸習慣,手指養成了從上到下巡視的肌肉記憶。
絕對不是故意耍流氓!
但是這手感,確實比夢裏更好。
等我回過神時,蕭沐正咬着嘴脣喘息,胸口紅了一片,迷濛的桃花眼裏滿是欲色。
見我停止動作,他還貼心地出言鼓勵。
「只要你喜歡,再重一點也沒關係……」
我慌張得連連擺手。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蕭沐卻俯身向前,雙手撐在我腰旁,嗔怪地勾起脣角。
「不用道歉的呀,我是你的所有物,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他目光灼灼,卻依舊乖巧地忍耐着。
「詩音,要在沙發上嗎?」
我知道只要我拒絕,蕭沐一定不會再繼續。
可是……
心跳得越來越快。
夢境的片段在腦海中不斷閃回。
我揪着他的衣襬,最終慾望還是戰勝了理智,自暴自棄地把頭埋進他懷裏。
「……去牀上。」
「遵命。」
他露出了狡黠得逞的笑容。
-8-
蕭沐絲滑地融入了我的日常生活。
下班回到家就能看見他穿着圍裙眼巴巴地守在門邊,羞澀地問。
「歡迎回家,主人,你是要先喫飯還是先喫我呢?」
然而我是個不解風情的社畜。
「先把你的平板沒收了,以後少看點奇奇怪怪的東西。」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不能把含羞草和蕭沐聯繫到一起,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可明明自己又是親眼看着他化出人形的。
何況,他真的對我唯命是從。
不僅沒傷害我,還主動攬下了養護盆栽綠植的工作。
明明之前還對它們嫉妒得發狂。
現在卻儼然一副大婆模樣,一邊澆水一邊炫耀。
「本宮是皇上親封的皇后!」
蕭沐還是個完美的僕人,全屋清潔只需要消耗一個親親。
他管這叫「補陽」。
「我不需要進食,和你貼貼就能獲得能量,距離越近能量越高,當然可以的話,我希望是負距離……」
我若有所思,不知不覺間,蕭沐已經把手探進了我的睡裙。
「那這樣也行咯?」
我把食指戳進了他的鼻孔。
蕭沐:「……」
那晚不管我怎麼求饒他都沒停下。
然而即使生活安定,牀事合拍,我還是沒想好要怎麼把蕭沐介紹給朋友。
大家好,我的含羞草成精了,我們正在熱戀中?
想想就覺得魔幻。
所以當看到莫沫要來我家的消息時。
我第一反應就是讓蕭沐變回含羞草本體別被發現。
他還有點委屈。
「在你心裏,我就這麼見不得人嗎?」
我急匆匆推着他走到陽臺。
「等下再說,快變!」
莫沫和她男朋友在附近喫飯,順道過來看看我。
「我對象說謝謝你之前給湯圓買的玩具。」
「正好他媽媽養的多肉分株,想着你應該也喜歡這些,就讓我給你帶一盆。」
我連聲道謝,又招呼莫沫進屋喝水。
「聊幾句我就回去了,我對象還在等我呢。」
她擺着手,敏銳的目光卻落在了陽臺的大碼拖鞋上。
「詩音,你是不是金屋藏嬌了?」
我倒水的手抖了抖,心虛地搖了搖頭。
「怎麼會?」
聞言,含羞草不服氣地晃動着葉子。
這動靜顯然引起了莫沫的注意。
「好大一盆含羞草,上次來的時候還沒看見呢,你新買的?」
之前蕭沐和我鬧脾氣,意外被湯圓啃了。
莫沫當時還說他是盆枯草呢。
「呃,算是吧……」
她好奇地伸手戳了戳,然後捂着手指震驚道。
「它會咬人!」
啊?
我養的是含羞草,不是豬籠草啊?
難道是蕭沐……
確定莫沫的手上沒有傷口後,我才放心送她離開。
蕭沐雙手環抱,神情受傷地倚在牆上控訴。
「你怎麼可以讓別人碰我,完了,我不乾淨了!」
我有些無奈。
「那你也不能咬人家啊。」
「我纔沒咬!就是紮了她一下。」
蕭沐眼含水光,委屈地扁着嘴。
「不給名分就算了,不可以這樣欺負我的呀……」
我百口莫辯。
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負氣地走進臥室。
我當然是喜歡他的。
不然就不會放任他對我予取予求。
而是找到大媽再要一張符紙,直接物理超度。
可人妖殊途,我對他的身份始終懷有芥蒂。
何況我們才認識了幾天,貿然公佈關係,以後要是分開怎麼辦?
說到底,我還是不信任他的感情,所以在給自己留後路。
嘆了口氣,還是決定先服軟道個歉。
畢竟今天我確實傷到他了。
正想去推臥室門,就看見手機彈出好幾條消息。
是之前的店鋪客服發來的。
「親!您應該沒把我之前的鬼話當真吧!」
「工人上山挖錯了,給您發的是成精的千年紫藤,會吸陽氣化成人形的那種!相當殘暴!」
「親……您還健在嗎?」
看清消息後,我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蕭沐一直在騙我?
-9-
臥室裏,蕭沐背對着我躺在牀上。
他的肩膀抽動着,好像在哭。
但我不會再相信了。
我冷着臉把手機甩在他面前。
「別裝了,先解釋一下這個吧。」
蕭沐轉過身,雖然鼻尖和眼眶都是紅的,眼淚卻一滴也沒流。
果然,光打雷不下雨。
「什麼?」
他迷茫地查看手機,下頜倏地繃緊了。
半晌後才憋出一句。
「他說的是千年紫藤,和我蕭沐有什麼關係。」
以後不能再讓他玩平板了。
這傢伙是真的不要臉!
我抄起枕頭砸向他,氣得嗓音都在顫抖。
「從頭到尾你一直在騙我,你費盡心思接近我到底是爲了什麼?」
「什麼情啊愛啊,都是你爲了能吸我陽氣找的藉口吧!」
蕭沐強行抱住了聲嘶力竭的我,不停道歉。
「不是這樣的!」
「詩音,我是真的愛你,從很早以前,比你知道的還要早就……」
我掙扎着往他臉上又扇了兩個巴掌。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蕭沐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任由我拳打腳踢直到體力耗盡。
他沉聲道。ṭŭₖ
「那就親眼去看看吧。」
「去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一天後,我們就坐在了前往雲南大山深處某個原始村寨的三輪上。
我被顛得腰痠背痛,忍不住小聲吐槽。
「你不是修煉千年了麼,怎麼不能直接帶我瞬移。」
蕭沐讓我靠在他懷裏,苦笑道。
「我是成精了,不是成仙了。」
「而且我想,有些事在別人嘴裏,或許會更加客觀。」
在來這裏的路上,蕭沐曾模糊地提到過,我們在千年前還有段未盡的姻緣。
所以他纔會說等了我很久了麼……
司機大叔熱心地和我攀談。
「你們是來觀光的吧,可千萬要注意安全吶!」
我和蕭沐對視一眼,追問道。
「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大叔徹底打開了話匣子。
「就前幾ťū⁾天,山裏突然地震,大家都說是山神醒了。」
「其實我們這裏有個流傳了很久的傳說……」
-10-
一千年前,一位採藥的少女被猛獸追趕,誤入了山林深處。
這裏瘴氣瀰漫,沒有生物敢踏足。
傳說是山神的居所。
少女受了傷,又迷失了方向,最終力竭昏迷。
再醒來時,只見一株瘦小的紫藤正垂着藤蔓,小心給自己喂水。
少女問:「你是山神嗎?」
紫藤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回答。
「山神是什麼?除了你,我沒見過別人。」
在紫藤的幫助下,少女一邊休養,一邊探索着瘴氣深處。
這裏竟然有許多罕見的珍稀藥材。
「我可以採一點嗎?」
「可以啊,不過蘑菇味道更好哦。」
少女噗嗤笑出聲。
「我不是採來自己喫,是要拿去賣錢。」
「錢是什麼?」
少女給紫藤講了很多山林外的事。
養好傷後,她準備離開。
紫藤不捨地問:「你以後還會來看我嗎?」
少女吻了吻它紫色的小花。
「當然,我們是朋友呀!」
日升月落,斗轉星移,再見面時,少女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笑靨如花:「原來你能長這麼高啊。」
紫藤有些羞澀地甩了甩藤蔓。
「好久不見。」
「我媽媽給我做了粑粑,一起來喫吧。」
紫藤還是第一次喫人類的食物,它不知道那是什麼味道。
少女給它形容甜味。
「像你的花香,像見到你的心情,像清晨鳥兒在稻穀旁唱歌……」
「對了,我給你唱歌吧!」
這次少女很快就要離開。
「我是偷偷進來的, 不能被別人發現。」
紫藤問她要不要採些藥材。
「不用啦, 我只是想見見你,上次的藥材賣了很多錢,足夠我們生活啦。」
「下次見!」
紫藤目送她走出瘴氣。
然而很快, 她們又見面了。
少女面容憔悴, 眼中盡是疲憊和愧疚。
「我可以再採些藥材賣錢嗎?」
「當然可以啊!」
少女靠在紫藤旁, 終於忍不住留下了眼淚。
紫藤無措地撫着她的脊背。
「你很缺錢嗎?」
少女哽咽着點了點頭。
「沒錢,媽媽就不能治病。」
「沒錢,爸爸就會把我嫁給村裏那個六十多歲的老瘸子。」
紫藤問:「什麼是嫁?」
「就是……心甘情願和心愛的人共度餘生。」
「那你嫁給我吧,我會讓你很有錢,不會再讓你哭泣!」
少女沉默着沒有答應。
她只採了一些藥材就匆匆離去。
最後一次見面,火光漫天。
少女被反手綁着, 身上全是嚴刑拷打的傷口。
「快說, 那些藥材都長在哪裏!」
「小畜生țṻ⁰,有發財的門道還敢瞞着老子, 就該好好抽一頓!」
十幾個人押着少女, 舉着火把浩浩蕩蕩進山搜查。
「山神不會放過你們的!」
爲首的男人啐了一口,又往少女胸口踹了腳。
「去他的山神,老子活了這麼多年,也沒見它出來放個屁!」
少女挑釁地笑了笑, 猛地把頭撞在了樹上。
淋漓的鮮血散落一地。
她咳着血沫, 眷戀地望着瘴氣深處。
「再見……」
「程詩音!你竟敢尋死!」
憤怒的男人搖晃着少女已然癱軟的身體。
霎時間鳥驚鼠竄,地動山搖。
無數條粗壯的藤蔓席捲而來, 將衆人包裹禁錮。
骨頭碎裂的牙酸聲音徹夜迴盪在山林間。
那場地震毀了整個村寨。
倖存的老者敬畏地跪地向遠處叩拜。
「山神醒了……」
-11-
下車時, 司機大叔不忘叮囑我們。
「人心不足蛇吞象,千萬不要爲了採摘藥材隨意進山哦!」
「帽子叔叔會比山神來得更快!」
可他不知道, 我旁邊這位就是山神本神。
蕭沐帶着我穿越瘴氣,來到了一顆遮天蔽日的紫藤樹下。
「這纔是我的本體。」
「你……少女死後,我一直沉睡,直到感應到熟悉的氣息, 我迷惑上山挖含羞草的工人進入瘴氣, 把我分出的一株小苗挖走了。」
他示意我觸碰紫藤。
剎那間,洶湧的記憶席捲而來。
如果說聽司機講故事時只覺得唏噓傷感, 如今便是感同身受的悲痛欲絕。
我在蕭沐懷裏淚流滿面。
萬幸, 他找到了我。
這一世, 我們終於可以相知相守。
我們在雲南遊玩了幾天,回程的前一天,我有些忐忑地告訴蕭沐。
「其實我新學了首歌, 你想聽嗎?」
他期待地點點頭。
我深吸一口氣,有些顫抖着唱了出來。
「月亮出來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
那是一千年前, 少女爲紫藤唱的歌。
蕭沐的眼淚像流星,墜落在我們相擁的心海中。
-12-
紫藤喜歡少女。
無關皮囊, 無關性格。
從始至終,都只有那一顆赤誠的,善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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