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那年,我爲太后擋刀得償所願嫁給顧輕舟。
大婚當晚,他酒後失態壓着我肆虐發泄。
「刺客是你故意安排的,擋刀也是苦肉計,我怎麼這麼蠢竟然沒聽她的話。」
此後夫妻十數載,顧輕舟對我既尊又敬。
唯獨無愛。
後來他患病,不肯就醫。
彌留之際,他拭去我臉上的淚,一臉解脫,
「若有來世,願你得覓良人,莫要再與我糾纏了。」
他伸出手,朝着空中呢喃着「音音」。
直到他的手重重垂下,我才知曉。
顧輕舟口中的她是尚書府嫡女沈流音。
這一世,我重生在爲太后擋刀這天。
-1-
在我來不及反應時。
肩胛處被人猛烈一推。
刀尖自胸前貫穿。
劇痛瞬間席捲全身,夾雜着前世今生。
疼得我淚水盡湧。
我撐着意識,四處搜尋着將我推入萬劫不復之地的幕後黑手。
忽然驚覺。
自己竟然重生回到爲太后擋刀這天。
前世,替太后擋刀後,她說要成全一樁美事。
我紅着臉,在她的欲言又止下說出表哥的名字。
顧輕舟。
殊不知,嫁入國公府竟成了我悲慘人生的開始。
清冽男聲自耳邊響起,
「母后,此處不宜久留,讓錦衣衛護着您先走。
「兒臣會送江姑娘回國公府。」
肩膀的刺痛猛地將我拽回現實。
顧輕舟不知何時將我身後的沈流音死死護住。
馬蹄捲起的混亂塵煙也掩不住。
顧輕舟眸子中閃過的一絲惱恨。
視野徹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
我清楚看到。
沈流音朝着我笑。
顧沈二府都是鐘鳴鼎食之家。
顧輕舟與沈流音青梅竹馬,互有情愫。
只因結親怕招聖上忌憚。
國公府夫人,也就是我姨母。
及笄前,她念着我的婚事將我接到府中細心照看。
也是想斷了他二人的心思。
我本是浮萍一般的人。
從未想過嫁入國公府。
爲太后擋刀纔有此機緣。
也徹底斷了他與沈流音的姻緣。
我牽了牽嘴角。
這些年,顧輕舟漠然端方。
他對我。
永遠是敬重有餘,恩愛不足。
無妨,青山不就我,我便尋山。
在我做小伏低、謹小慎微之下。
我們漸漸有了幾分相敬如賓的意味。
原以爲,這也算是愛。
直到他臨死前的那番話。
我幡然醒悟。
顧輕舟心裏始終惦念的是青梅竹馬的沈流音。
-2-
刀劍沒入胸間,我昏迷數日才醒。
丫鬟秋河說,顧輕舟在我昏迷期間曾數次探望。
她語調輕快,「姑娘,依奴婢看,世子這是對您動了心思了。」
我問,「他進來過嗎?」
秋河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是奴婢回稟夫人時,公子提了一嘴。」
我笑了笑,卻也恬不爲怪。
顧輕舟愛慕沈流音。
礙於聖上忌憚,沒將話挑明罷了。
見我臉色不好,她寬慰道:「夫人是姑娘的親姨母,想必會站在姑娘這邊。」
上一世,顧輕舟在我受傷期間時常探望。
我便是這樣被誤導。
以爲他對我有意。
殊不知,他只是想我向太后討個恩旨罷了。
只是,太后要接我入宮靜養的消息。
來的太快。
他甚至沒能跟我說上一句話。
便接到了賜婚的旨意。
思及此處,喉間湧上一股癢意。
我大聲咳嗽起來,傷口傳來陣陣痛感。
秋河輕撫我的背脊,
「姑娘此番可去討得太后一個恩賞……」
話音未落,顧輕舟不顧阻攔闖進內室。
他坐在榻前,聲音帶着急切:
「向暖,能不能幫表哥一個忙。」
我明知故問,「何事?」
「我心悅流音,能不能去御前幫表哥求一道旨意。」
他滿身溼氣,衣襬也有些摺痕。
我下意識抬手拂去,他卻側身避開。
望着這張熟悉清雋的臉,喉間酸澀翻湧,我強壓下去:
「國公府與尚書府一文一武皆是朝廷肱骨之臣,二府聯姻必遭聖上忌憚,表哥難道要爲一己私慾陷國公府於不義嗎?」
顧輕舟ṱũ̂ₒ的聲音帶着一絲暗啞,
「沒你想的這麼嚴重,爹本就無心朝政……」
我打斷他的話,「表哥,你是國公府嫡長子,舉全家之力培養的顧氏未來族長,你要娶的宗婦必是於家族有益,於仕途有益,豈能拘泥於兒女情長。」
顧輕舟猛地抬頭,「太后問你要何恩賞,你又待如何。」
「自是說出我的心裏話。」我忽țų₅然輕笑出聲。
顧輕舟眼眸拂上一絲惱意,
「流音說的沒錯,行刺一事,你果然……」
還未等他說完,門外便傳出尖細嗓音。
「江向暖接旨。」
顧輕舟緊攥我的手,想將我留住。
我痛呼出聲。
他的手僵在半空。
終於留意到我胸口處洇出絲絲血漬。
「江向暖,你當真要毀了別人的一生嗎?」
看着他下意識鄙夷的神情,我自嘲般垂頭笑了笑。
掙脫桎梏後,我踉蹌着出門接旨。
高舉雙手時,眼角的淚無聲滑落。
「臣女遵旨。」
尊崇榮耀加身又如何。
顧輕舟從不曾愛過我。
罷了,這一次,便依了他。
-3-
太后讓我三日內入宮。
我接過聖旨,朝屋內走去。
顧輕舟抓過我的手腕,
「你該知強求得來的,終究是鏡花水月。」
我心中苦笑。
是啊,十數年的陪伴。
終究是,一場空。
在他看來我是孤女,嫁給他便是登雲梯。
從此在京中再無人敢欺。
無人不敬。
可我,何其無辜。
你二人心意,我從來不曾知曉。
他眼下青黑一片,顯然是爲這場還沒定數的賜婚幾夜難眠。
若是從前,我必會拉着他的手,低聲求他垂憐。
可此刻,只覺得身心俱疲。
我收回目光,語氣淡漠,「表哥多心了,臣女不過是進宮修養,皇恩浩蕩,豈容你我置喙。」
顧輕舟嗤笑一聲,疲態盡顯,
「夠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素日對我的心思。
「我由始至終愛慕的都是流音。
「即便你求太后賜婚,我寧可抗旨,也不會娶你。」
他越說越激動,彷彿回到上一世,大婚那晚。
顧輕舟醉酒回房,我們甚至來不及喝合巹酒。
他便撕碎我的嫁衣,覆在我身上。
我雖疼痛難耐,卻還是刻意迎合。
哪知,情動時,他突然掐着我的脖子。
「刺客是你故意安排的,擋刀也是苦肉計,我怎麼這麼蠢竟然沒聽她的話。
「竟覺得你柔弱無依,只是一心愛慕我而已。
「是我蠢鈍,沒看出你是這般工於心計的女子。」
我被勒得喘不上氣,解釋的話被盡數淹沒。
第二日,顧輕舟先起身。
我拉住他,從頭到尾解釋Ťū₎了一番。
告訴他,若是誤了他與心上人,願和離歸鄉。
顧輕舟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
跟我道,無妨。
日後,我會是國公府的主母。
我閉了閉眼,努力平復情緒。
剛想開口。
院外忽然有小廝匆匆而至,附在他耳邊急急低語。
「沈流音」幾個字,清晰飄入我耳中。
應當是沈流音得知天使來國公府,焦急萬分地四處尋他。
顧輕舟甩開我的手,厲聲道:
「江向暖,你最好如你同我說的那般,只是進宮修養,否則我會讓你在京城待不下去。」
他甚至等不及聽到我的回覆,便霍然轉身,步伐帶着急切,頭也不回地朝着院外奔去。
那個方向,正是他的院子。
秋河攙扶住搖搖欲墜的我。
「您爲何不跟公子解釋清楚?」
看着有些踉蹌的背影,我苦澀一笑。
「解釋與否,又有什麼關係,他總是不會信我。」
-4-
進宮前夕,傷口總算不再滲血。
想到來京數年,我好像從未出去轉過。
喚來秋河,套了馬車出府。
國公府的畫舫坐落在朱雀大街河畔。
前世,顧輕舟便喜歡一人在畫舫,一待就是整夜。
剛登上畫舫,就聽見喃喃低語:
「江向暖即將入宮,她有救駕之功,又心繫於你。
「想來我們是有緣無份……」
顧輕舟將她攬入懷中,「不會的,表妹只是入宮修養,我已囑咐她切莫亂說話。」
窗布影影綽綽照着兩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即便知曉兩人本就互有情意。
眼前的景象卻還是刺痛了我。
秋河的好奇聲打斷一室旖旎。
「姑娘,公子也在這兒。」
顧輕舟回頭看見我,神色一凜。
「你怎麼來了。」
沈流音紅了眼眶,對着一旁的顧輕舟道,
「輕舟,我想與江姑娘單獨說句話。」
顧輕舟踟躕半晌,在沈流音的催促下帶着不安離去。
瞧着顧輕舟的背影轉至畫舫外。
她屏退左右,上前一步攥住我的手腕,陰惻惻道:
「爲何總對輕舟糾纏不休?你明明知道他心悅的是我。」
我甩開她的手,聲音冷淡,「怎麼,你想再推我一把,讓我摔進湖裏嗎?」
我逼近一步,盯着她緊縮的瞳孔,
「當時你我同在看臺,你離太后更進一步,爲何我會被推到太后跟前擋下那刀,你我心中有數。怎麼,你想我親自去姨母面前說道說道。
「亦或是,跟顧輕舟說。」
沈流音被我戳中心事,眼中迸發出怒火,
「是!我怎知那一刀竟然沒能要了你的命。
「我堂堂尚書府千金竟然在國公夫人跟前不得臉,你明明知道輕舟心悅於我,還是陰魂不散地出現在他面前!那老虔婆,竟然,竟然起了將你嫁入國公府的心思。」
不等我開口,她隨即揚聲道:
「江姑娘即將得償所願,我與輕舟只是敘舊罷了,怎的江姑娘還要追到此處,是對國公府正妻的位置穩操勝券了是嗎?
「若我想爭,你說國公夫人是願要個尚書府的嫡女還是一個上京投靠國公府的孤女。」
說罷,冷冷一笑。
拽着我一同墜湖。
我只來得及喊出一聲,「不要。」
腳下驟然一空,緊接着一陣刺骨的寒意席捲全身。
一張嘴,湖水便灌入口鼻,讓人無法呼吸。
沈流音的丫頭站在畫舫大喊。
我似乎看見一個人影朝着這邊飛奔而來。
那隻曾經替我簪過發,教我寫過字的手,緊緊捉住在我身旁撲騰的沈流音。
不論前世今生。
顧輕舟都沒有選我。
想到這裏,我只覺得心口被密密麻麻的螞蟻啃食。
心痛異常。
就在湖水翻湧,叫囂着將我拖進黑暗時……
一隻手死死將我摟住,凌空而起。
-5-
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一眼便認出這是太后宮中的便殿。
上一世我就是在此處做出了一個令人後悔的決定。
喉嚨乾澀異常。
秋河遞上茶盞,
「明明是沈姑娘將您拽下湖水,世子倒好,緊着她先救,竟然不管姑娘死活,若不是雍王殿下及時趕到,姑娘此時早已不在人世。」
她氣紅了眼,滿腹牢騷:
「待會兒太后若是詢問姑娘,您可不能再幫着隱瞞了。」
顧輕舟自然是緊着她更多些。
成婚第三年,沈流音被尚書大人嫁去琅琊。
他聽後對我說想去送嫁。
這一走便是半年。
我記不得那時是何心情,只記得那是我第一次因爲沈流音同他生氣。
顧輕舟看着我的眼神淡漠,末了才道:
「我與流音自幼相識。
「你已經是國公府的主母,我尊你敬你,母親亦待你如親女,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思及此處,心緒難平。
若是在太后面前告狀,她勢必會斥責顧輕舟。
可姨母待我至誠至聖。
我這麼做,豈非寒了她的心。
濃重的無力和疲倦感襲來,我扯出一抹淡笑:
「世子確實不喜我,何必強求。」
秋河還想再說。
這時殿外傳來太后爽朗的聲音,
「丫頭,醒了。」
我與太后前世只見過草草數面。
今日她一步一步走來,帶着上位者的威嚴。
我急忙伏地跪拜。
一隻保養得宜的手將我穩穩托住,
「你傷勢並未大好,此番落水,得好好休養纔是。」
她頓了頓又說:
「哀家會讓沈家那丫頭向你賠禮道歉。」
我仍舊跪在地上。
「還請太后娘娘成全沈姑娘與表哥。」
-6-
太后有些驚訝。
卻還是開口詢問:
「哀家聽聞你愛慕顧世子,本想做個順水人情,難不成傳言有假?」
上位者的語氣帶着沉悶,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頓了頓,開口:
「幼時,表哥曾救我一命,臣女年幼,分不清何爲愛何爲恩。
「以爲以身相許便是愛也是報恩。」
「哦?」
看着太后看我的眼神依舊慈愛。
我鬆了一口氣,
「我爹孃爲國捐軀後,我被外祖養大,是姨母見我年紀漸長怕耽擱了婚事,便想接我入京相看適齡男子,誰知路上竟遇到了匪患,還是表哥救我於水火。
「興許是街坊鄰里以爲我是奔着嫁給表哥才傳出這些戲言,還望太后恕罪。」
太后饒有興致地問我,
「顧世子就職翰林,哀家不知他還會些拳腳功夫。」
我心中茫然。
對啊。
前世與他夫妻十數載。
從未見他早起練拳腳。
不待我回話,太后又說,
「你對哀家有救命之恩,既然想成全有情人,哀家便幫你做這個主。
「恩情只有一次,你可想清楚了。」
我將頭輕觸在地面上,
「是,臣女唯有此願。」
片刻後,頭頂傳來一陣嘆息聲:
「你與你爹孃一般無二是個心善的,就我那不爭氣的兒子……」
-7-
太后止住話頭,只叮囑我好生休息便隨侍女出了院子。
我雖覺得太后提及父母有些怪異,倒也沒有細想。
解決了一樁心事。
我看向窗外,心裏一片輕鬆。
顧輕舟,上一世,你被迫娶我。
這一世,我便成全你。
方纔男子的聲音又在耳旁響起,
「江大帥的姑娘竟然是個不會武功的嬌花。」
我心中疑惑。
正想叫人。
被秋河拉了拉衣襬。
她小聲道:
「姑娘,這便是雍王殿下。」
說起這位雍王殿下,還是因着那年被顧輕舟相救才知道的他。
雍王是太后的小兒子。
其人姿容妖冶,偏生配上個不苟言笑的性子。
顧輕舟說他殺人不眨眼,活生生像個玉面閻羅。
那時,他與顧輕舟一同處理匪患。
我想,爲着黎明百姓廝殺,是位好人。
與爹孃一樣。
應當受人敬仰。
我朝着身影福身行禮。
起身時,眼前一陣發Ṭũ⁷黑。
雍王快秋河一步。
腰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穩穩托住,
「你身子嬌弱,受了這麼重的傷別跪來跪去的。」
四目相對時,原本闃黑的眸底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慌亂。
他撇過頭,訥訥開口,
「你還真是心善,自己昏迷三日險些性命不保,醒來心心念唸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仇人求恩典。」
秋河在一旁嘟囔着,「咱們姑娘還未出閣,殿下也不應當……」
雍王抿了抿脣。
我急忙接過話,「顧世子曾救過我,不過是還他這個恩情罷了。」
雍王鼻尖輕嗯一聲。
突然有些彆扭地說,
「我也救了你……」
話說到一半,便轉身出了偏殿。
秋河看了看我,問:「姑娘,殿下跟您生氣了嗎?」
我搖頭。
這一世,他們該如願相守。
顧輕舟,你我兩不相欠了。
-8-
太后讓我宿在偏殿,養好傷再回去。
姨母聽聞我大好後,便遞了牌子入宮探望。
見我臉色不錯,她心情大好,
「多虧太后爲你做主,將沈家那丫頭好生懲處了一番,姨母與你表哥也說好了,待你回去後便讓你二人成親。」
我抓住姨母的手,慌亂道:
「姨母不如您先去給太后請安,此事不急於一時,還需從長計議。」
姨母看見了我眼中的不願。
不好再逼迫,叮囑了幾句便走出偏殿。
顧輕舟不知何時進來的。
他的眼角依然是烏青一片。
慢慢踱步過來,眼中染上些許愧色。
「向暖,你好些了嗎?」
我不着痕跡地拉開一些距離。
「多謝表哥,我好多了。」
顧輕舟並沒有注意到我的疏離,鬆了口氣。
「向暖,當時情況實在特殊,你心裏不會怪我吧?」
我看着他,言語淡漠,「表哥,當時我明明離你更近。」
顧輕舟很自然地回答:「流音身子骨弱,又不會游泳,便先救她了。」
這個答案我並不意外。
「表哥,我沒有怪你。」
顧輕舟鬆了口氣。
「記得你最愛喫福滿樓的棗泥酥,我特意給你帶了一些,你嚐嚐。」
他捧着一碟棗泥酥遞給我。
「太后要罰流音,她身子不好,會受不住的。你跟太后說一聲,讓她免去流音接下來的懲罰好嗎?」
他的生意很輕。
卻像一把尖刀,一次次劃過我的心房。
明明是沈流音三番四次陷我於不義。
如今連太后都看不下去。
做主幫我嚴懲。
顧輕舟爲了她,竟然來討好我。
口中泛起一絲苦澀。
「表哥,我只是在宮裏養傷,並不能時常見到太后。」
顧輕舟有一瞬間的慌亂,而後,又鎮定下來,抓着我的手,「你不是救了太后?你就跟她說,你不要賞賜了,只求她放過流音,她肯定會同意的。」
我深呼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太后已經賞賜過我了。」
「你是不是求她賜婚了?」
顧輕舟態度頓時冷淡下來。
「我說過,我不會娶你,你這樣只會讓我更加看不起你。」
說罷,他拂袖而去。
「但我是求太后給你和沈小姐賜婚。」
我看着他的身影,補齊未完的話。
-9-
顧輕舟接連幾次入宮探望,試圖讓我求情。
我心中煩悶。
幾次將他拒之門外。
這日,秋河說御花園的薔薇花開得甚好。
她扶着我緩慢行走。
「江向暖!」
刺耳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
顧輕舟腳步踉蹌虛浮。
他徑直走向我身旁。
啪……
隨着一聲脆響,我偏過頭去。
「姑娘!」
驚呼聲從秋河口中響起。
我捂着臉。
尚未從震驚中回神。
顧輕舟指着我,眼圈泛紅:
「你知不知道流音被太后身邊的天使掌摑,差點破相。
「若是要我娶你,開口求太后便是,爲何要如此作踐流音。
「你不是請旨賜婚了嗎?今日便跟我出府待嫁,深宮大院也不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能待的地方。」
說罷,他上來拉扯我。
手腕被握得生疼。
我倒吸一口涼氣,眉心緊緊擰作一團。
顧輕舟嗤笑出聲,
「別跟我搞這些欲擒故縱的戲碼,我看夠了!」
他拽着我,就往前走。
「放開本王的人!」
不遠處傳來的聲音,隱有不悅。
驀地一陣掌風朝我襲來。
顧輕舟來不及反應。
便被一腳踹開。
雍王臉上的震怒不似作假。
他站在我身前。
居高臨下地審視着顧輕舟。
-10-
顧輕舟愣在原地。
半晌不能回神。
他踉蹌着起身,「殿下此話何意?」
雍王見我臉頰泛紅。
一腳踩在顧輕舟還未抬起的手背上。
狠狠碾過。
「江向暖是本王的人,本王今日已向母后請旨賜婚。」
他好似喜歡看着顧輕舟喫癟的表情。
緩緩蹲下,擲地有聲,
「至於你,區區國公府世子,在本王家裏打本王的人。」
雍王黑眸漸冷,ṭũ⁵掃視着匍匐在地的顧輕舟。
對着身後的侍衛說:
「顧世子以下犯上,詆譭準妃。
「打三十板子,本王看着行刑。」
侍衛頷首應是。
拖着顧輕舟轉身就走。
雍王看向我,不自覺撫上我紅腫的面頰,
「待會兒會見血,你先回去休息。
「本王……我忙完就過來同你解釋。」
雍王吩咐秋河將我帶回去。
秋河顯然還在發愣。
她訥訥開口:「姑娘,您要與雍王成親了?」
-11-
雍王行事雷厲風行。
秋河傍晚跟我回稟,
「奴婢親眼瞧見的,世子都流血了,殿下……殿下眼睛都沒眨一下,還在喝茶呢。」
我有些愕然。
心中一直在努力回想。
自己與雍王並不相識。
那日在太后的偏殿是初次見面。
怎的,他要爲我出頭。
正當我吩咐秋河去請雍王時。
他快步流星入了內室。
「你聽我解釋。」
「你爲何維護我?」
我二人同時開口。
四目相對時。
雍王撇過臉去。
他將我拉到桌案前坐下。
順手給我剝了個橘子,這才緩緩開口:
「今日只是權宜之計,我並未只會你,還望你莫怪。」
「殿下,我尚未出閣,今日您當着衆人的面說太后給你我二人賜婚,這樣會毀了我的清譽。」
他有些慌亂。
「我只是見不慣,你被人如此欺負,想替你出頭罷了。」
一個一直縈繞在我心間的疑惑。
像一雙看不見的手。
緩緩剝開。
我輕聲開口,
「殿下,我們之前見過嗎?」
雍王眼神晦澀,
「不只見過,那年匪患,是我救了你。」
-12-
燭火飄曳。
這一次,我沒錯過他掩在袖下攥緊的手指。
那年,我與姨母乘坐的馬車被突如其來的匪患衝散。
馬車被土匪頭子急速駕駛。
行至懸崖旁時。
深知這一去,於我來說便是萬劫不復。
我一咬牙。
縱身跳了出去。
待我甦醒時,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顧輕舟。
他語含關切,「表妹,你沒事吧。」
只一句,便勝過千言萬語。
我上了心。
也交了心。
最後,傷透了心。
我對着雍王。
粲然一笑:「殿下,你我一別數年。
「臣女多謝殿下當年相救之恩。」
雍王眸中氤氳着水霧,他扶我起身。
「怪我,是我當時忙着去追出逃的首領,卻忘了等你甦醒。將你交給顧輕舟。
「不曾想,這誤會持續了這般久。」
是了。
我恍惚記起。
上一世,我嫁給顧輕舟後。
雍王不到月餘便請旨出京鎮守邊關。
顧輕舟去世那日。
我也收到了雍王戰死沙場的消息。
「江姑娘,若是本王向母后開口請旨,你願意嗎?」
清冽的聲音拉回我的神思。
我怔住,心底如有螞蟻爬過,酥酥麻麻的。
他身着玄色大氅,烏髮束冠。
燭火襯得他面如冠玉。
那張臉看着我,眼中似有流螢。
好一會兒,我才聽見自己說:
「嗯,臣女願意。」
-13-
我在宮中將養了月餘。
出宮前。
本想再去給太后請安。
不曾想在宮門前遇見了沈流音。
她面上帶着輕紗。
想必是臉上的傷還未好。
沈流音擋住我的去路。
「可真是手段了得,輕舟因你受傷,發了高熱也不肯見我。
「你到底跟輕舟說了些什麼!」
我不願與她起爭執,正想繞過她。
她抓住我的手腕,
「江向暖,我與輕舟青梅竹馬,明明我們就快在一起了,就是你,是你橫插一腳。」
我甩開她的手,「沈姑娘,你出身高門,是家中嫡長女,難道不知沈大人對你的期望不止如此,有沒有我,你與顧輕舟都不可能在一起,更何況我已經找太后……」
沈流音打斷我說話,朝我奮力撲了過來。
她突如其來的暴起。
將我撲倒在地。
雙手死死掐住我的脖頸。
我鉗住她的雙手。
奮力掙扎。
腦中突然回想起。
雍王跟我說過的話。
若是被人鉗制在下,當手腳並用。
擺脫險境。
我將腳抬高,用力踹在她的後腦處。
她痛呼出聲。
秋河將包袱一扔,一邊大叫一邊朝着我的方向趕來。
嘴巴喋喋不休:
「沈姑娘你是瘋了嗎?這裏可是皇宮,不是你們沈府。」
-14-
一場鬧劇最終由尚書夫人朝我賠禮道歉結束。
如此又在宮中待了幾天。
待脖子上的掐痕完全消失後。
太后和雍王才放我回府。
回府前,雍王說,
「婚前你我不便相見,賜婚的旨意不久便會下來。」
他還是放心不下,又道:
「若是有人欺負你,別怕,只管搬出我來。」
我含笑點頭。
纔剛到院子,姨母便來了。
她握着我的手,眼裏的疲憊遮掩不住,
「原本這個事情就是輕舟做得不對,姨母並未埋怨過你,只是這孩子被打了板子後,回來便起了高熱,這些日子吵嚷着說你們纔是夫妻。」
姨母踟躕片刻,眼中揚起一股哀求之意,
「看在姨母的面子上,能不能去看看你表哥。」
我緩緩點頭。
-15-
再次踏入顧輕舟的院子。
恍如隔世。
面前的銀杏此時還未完全枯黃。
樹幹上還沒有我日日夜夜獨守空閨的劃痕。
我靜靜佇立,彷彿看到上一世。
這個院子承載了太多不愉快的記憶。
我與他在此處。
相互折磨。
相互埋怨。
他不願我生下他的兒女。
我忍受着旁人笑我是不下蛋的母雞。
卻依舊待他如初。
是他離世後。
姨母身旁的婆子。
看不下去,朝我說了實話。
我無子女,都是顧輕舟的緣故。
他哄我喝下絕嗣的藥。
前有他不許我同葬。
後有不許我懷孕生子。
害我被搓磨了一世。
當晚,我便服毒自盡。
死在這棵銀杏樹下。
我撿起掉落的銀杏葉。
身後傳來哽咽的聲音:
「暖暖。」
-16-
許久未見,顧輕舟憔悴了許多。
他見了我,眼神中有欣喜,卻也有些小心翼翼。
「聽聞你今日回來,我給你買了些糕點。」
「多謝,表哥有心了。」
我掠過他,徑直朝屋內走去。
顧輕舟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跟在我身後。
「暖暖,我已經想起來了,你我二人才是拜過天地,喝過合巹酒的夫妻。
「從前是我不好,是我誤了你。」
Ṫū₂我坐定後,深深看了他一眼:「表哥,你在說些什麼,莫不是高熱將腦子也燒壞了。」
他抓着我的手,神情激動。
「我都記起來了,暖暖,我一切都記起來了,你是我的妻子,我們做了二十多年夫妻……」
我穩了穩心神,不曾想,顧輕舟也重生了。
被有心人聽去,我們保不齊會被人說成妖孽。
我拂開他的手,「表哥,可是犯了癔症?我今年剛及笄,我們更不曾成婚。
「我才從宮中修養歸府,多虧了你的心上人。」
最後那一句,我咬得極重。
顧輕舟抬眼看了看我,復又低下頭去。
一滴淚垂落。
我恍了心神。
他說:「前世彷彿是一場夢,我該知道你不會記得,可我又存着一絲僥倖,即便這些話太過驚世駭俗。
「我也想跟你說清楚。
「前世,你我二人是正經夫妻,我因誤信沈流音的話對你隔閡頗深。娶了你,又待你不好,將你置於後院不管不顧。你未曾生育一事,也是我……」
提及此事,一股滔天的悲憤直衝頭頂,我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顧輕舟,你不配我如此喜歡過你。」
我緩緩閉上眼,極力撫平自己的情緒,
「表哥,姨母待我如親生。今日你的話,我就當沒聽過,你好生休養。」
顧輕舟拉着我的衣襬,落寞道,
「是我沒能把握住你,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我掙脫開,淡漠道:
「往事如過眼雲煙,還望表哥早日康復。」
束縛驟然鬆開,顧輕舟踉蹌一步。
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如紙。
眼神空洞得彷彿被抽走了靈魂。
-17-
婚期定在半年後,一回府我便開始繡嫁衣。
顧輕舟彷彿認命般。
沒有再與我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秋河裹着寒氣進了屋子,
「姑娘,奴婢聽說世子將沈姑娘扔進河裏了。」
自從我回國公府,兩耳不聞窗外事。
秋河同我說。
這些日子顧輕舟如同魔怔了一般。
先是說,他捧着聖旨在姨母的院子裏跪了三天,想要姨母和太后說,收回成命。
被姨母家法伺候了一頓,他在牀上躺了三天沒出門。
剛恢復好,他又去找了雍王。但喫了個閉門羹。
後來,他又去找沈流音。
將她扔了下去。
沈流音嗆了好多水,才被府中的小廝救起。
當渾身溼透的顧輕舟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彷彿不認識他一般。
顧輕舟苦笑道:「暖暖,我現在終於知道你當時是什麼樣的感覺了。我沒有救你,你一定難受極了……」
我默默退後兩步。
「表哥,都過去了,我沒有怪你。」
可顧輕舟卻不管不顧地過來拉着我的手。
冰冷的手覆在肌膚上,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你怎麼可以不怪我呢?我那樣對你,你應該打我,應該罵我, 應該讓我也感受一遍你的痛苦, 可是你爲什麼什麼都不做呢?」
我皺了皺眉:「我已經不在意了。」
手上的力道更緊了一些。
「你果然恨透了我是不是……我知道,可是……你怎麼可以呢?你明明是那樣愛我。」
「我生病一週,你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一週。你那麼怕蛇,可是爲了保護我,你毅然傻傻地擋在我面前, 最後被蛇咬了,你還安慰我……」
「我們纔是夫妻!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我們在無數個夜晚擁有過對方,這些我不信你不記得!」
顧輕舟眸子裏蕩着我不熟悉的偏執。
我用力甩開他, 說:「這些都是你的臆想, 不曾發生過。」
顧輕舟驀地退後幾步, 眼中滿是頹然,眼眶通紅一片。
可是我只覺得煩躁, 徑自回屋。
他剛要追上來, 一個男聲傳來。
-18-
「顧公子, 糾纏別人的未婚妻, 這便是你們顧家的做派嗎?」
顧輕舟由絕不知:「雍王, 這是我們顧家的家事,你是否管得太寬了些?
「我與暖暖數年親密, 不是你能比的。」
此話一出。
院內院外, 安靜得落針可聞。
秋河急忙將下人全部遣出。
顧輕舟步步逼近, 言語近乎偏執,
「我與暖暖上輩子是夫妻,她愛我愛了十數年。這輩子她生是我顧家的人, 死是我顧家的魂。
「你憑什麼與我搶她。」
我再也忍不住, 抓起桌上的食盒用盡全身力氣朝他狠狠砸去。
「是你,死後不願與我合葬。現在跑來裝深情給誰看!」
⻝盒Ţů⁾正中他肩膀處。
他踉蹌着身形。
一臉震驚。
嘴上喃喃道:「暖暖…..你, 你也……」
那兩個字太過禁忌我不願讓他多提。
「滾!滾出去, 我不想再⻅你。」
不知何時。
雍王擁住了我。
他的嗓音溫Ŧų⁾潤,「快,呼吸, 呼…….」
手心的暖意通過後背傳至心上。
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看着顧輕舟, 說:「表哥, 欠你的, 我已經償還了,還請莫再糾纏。」
⻅我如此決絕。
顧輕舟張了張嘴,只深深看着雍王。
就在我回首準備給雍王解釋時。
只聽他話音繾綣, 擲地有聲道:
「那又如何?
「本王心悅她,從來不是嘴上說說,即便她今日已嫁你做婦,只要她不願跟你在一起, 再蘸之身又有何妨。」
顧輕舟再也支撐不住, 轟然跌坐在地。
腦海裏都是曾經的過往。
我不再看他。
側身對雍王說,
「殿下, 臘月初六,臣女在府中等您。」
雍王緊握我的手,
「本王定不誤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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