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妖妃。
亡國那日,敵軍將軍壓着我上了斷頭臺。
結果要行刑時面紗掉了,劊子手當場看呆。
刀落下時我毫髮未傷,他反而砍到了自己的腳。
小將軍打算親自動手,卻在對上我視線的那一刻紅了臉,
「被……被嫁給那個狗皇帝,她一個小女娘何錯之有啊?要我看啊,罰她兩天不許喝蜂蜜水算了。」
衆人無奈,只好將我送去了最不近女色、鐵面無私的帝師那裏。
「殺了。」
帝師隔着簾子,冷冷出聲。
見衆人面面相覷,就是不動手。
他放下手中的書卷,提着劍掀開了簾子。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傳聞中不近女色的帝師呼吸一滯。
-1-
我爹晏城是京城第一美男子。
當年進京趕考,無數貴女拜倒在他的皮囊之下。
可惜他空有一副皮囊,其實是個草包。
連着兩次科考落榜,他順勢而爲,入贅了戶部侍郎家喫軟飯。
我娘燕靜和則是京城第一女採花賊。
路過之處,所有美男都被她撩了個遍。
自打我出生起,我祖父就直呼燕家完了。
因爲我繼承了我爹爹的草包腦袋,和我孃親的色。
抓周那天就抓了我爹的臉。
教書先生不是個風流倜儻的美男,我就啼哭不止,一句話都聽不進去。
好不容易磕磕絆絆背下來一首詩,第二天喫頓早飯就忘了。
祖父逼我跪在祠堂,問我知道錯了沒。
我咬着手指,用力點頭,
「知道了,下次偷喫烤鴨,給祖父也留半隻。」
這件事的結果就是我被暴打一頓,丟出了祠堂。
爹爹捏着我的小手,給我上藥。
我想起祖父說,空有美貌,是最無用的事。
「孃親,這是真的嗎?」
「放屁。」
孃親一身勁裝,她原地揮了一下鞭子,
「美貌,那當然是最重要的事!」
正如我爹孃期盼的那樣,我越長大越出挑。
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傳得沸沸揚揚,甚至盛於爹爹當年。
光是爲了我一張臉求娶的人家就踏破了門檻。
我越是出名,祖父反而越是憂愁。
他看着爲了搶一個桃子而上躥下跳的我們,愁得搖了搖頭,
「三個人湊不出一個腦子。」
祖父想要辭官,帶着我們三個回鄉下莊子避世。
沒想到的是,比他辭官摺子更快的,是一道聖旨。
被送進宮前,祖父抓着我的手,像是老了十歲。
我才十七,可皇帝已經六十七了。
祖父暗暗罵了一句,
「老不死的皇帝,肖想到我孫女頭上了。」
結果一語成讖,我進宮那日,還沒見到老皇帝,就聽見了敵國突襲的消息。
隨之而來的是,皇帝駕崩。
亡國了。
-2-
亂世背鍋的總是女人。
我被莫名冠上了「妖妃」的名頭,人人都想要我的命。
我只好戴上面紗,在偌大的宮殿內東躲西藏。
最後還是被敵國將士找到,送上了斷頭臺。
人總有一死。
大難臨頭之際,我腦海裏浮現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不是害怕。
而是:「嗚嗚嗚這劊子手五大三粗的長那麼醜,等會做噩夢了怎麼辦?鬼魂還會做噩夢嗎?」
還沒胡思亂想出個所以然,劊子手猛地一口酒噴在了大刀上。
就在大刀要落下的剎那,不知從何吹來一陣風,掀飛了我的面紗。
「嗷嗚!」
劊子手的刀落下,卻偏了,砍到了自己的腳。
「怎麼回事?」
有人注意到了動靜,朝這裏走來。
「回、回將軍,卑職看這位姑娘長得白白淨淨、氣質出塵,絕不可能是妖妃啊!莫要傷及無辜啊將軍!」
「一派胡言!讓開,我來……」
小將軍和我對視上的那一刻,目光清澈了許多,握着刀柄的手也鬆了,
「……來給姑娘鬆綁!」
「被嫁給那個狗皇帝,她一個小女娘何錯之有啊?要我看啊,罰她兩天不許喝蜂蜜水算了。」
被人從斷頭臺上帶下來,我還分到了一套衣裳,一頂小小的營帳。
每天喫着乾淨的飯菜,喝着甜甜的蜂蜜水。
躺在牀上時,我想,祖父錯了。
美貌,果然就是最重要的事!
「就因爲一張皮囊?」
營帳外,幾位將士又吵了起來。
我掰着手指數,數三次後,會有一個凶神惡煞的陌生男人提着刀闖進來。
再數三次,他就會目光呆滯、神情恍惚地走出去。
「確實好看啊,她這麼漂亮,怎麼可能是妖妃呢?」
「她的臉色這麼蒼白,是不是被我嚇到了?罪過罪過,明天我去討要些蜂蜜來,繼續讓她喝蜂蜜水。」
……
在敵國營帳的這段時日,我分毫未傷,反而喫得衣裳都緊了。
不過這天,似乎與尋常不同。
外面安靜得可怕。
我悄悄掀開簾子的一角望去。
無數盔甲中,一襲青衣格外醒目。
那日救下我的小將軍,恭恭敬敬地朝那人行禮,
「帝師。」
-3-
這天晚上的飯菜豐盛得可怕,堪稱國宴。
我戰戰兢兢地坐在那裏,始終不敢動筷子。
懷疑是斷頭飯。
終於,我攔下一名送菜的將士。
他抬頭看見我的臉,先是恍惚了一瞬。
隨即湧上來的滿是同情和惋惜。
「到底出什麼事了?」
將士四下看了一圈,小聲說,
「楚帝師來了。」
大昭帝師楚雲鶴。
我上次聽說這個名字,還是在祖父口中。
那時我堅信,光是靠着我這張臉,想要什麼,都會有人雙手奉上。
但祖父搖了搖頭,
「有一個人,不近女色,堪稱鐵面無私。」
「大昭皇帝曾網羅天下美人,送去帝師楚雲鶴府上,都被一一丟了出來,一個不留。」
「在這種人面前,你的美貌,沒有任何用處。」
本着要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當晚,我猛猛喫了兩大碗。
第二天,我是被營帳外的聲音吵醒的。
「妖妃留不得,殺了。」
「帝師,北蕭亡國,說到底和那妖妃也沒什麼關係。」
「對啊帝師,妖妃看着簡單,沒什麼心眼,左不過是個剛被送進宮的可憐姑娘,不如我們就此放了她?」
「荒唐!」
一聲呵斥後,營帳外再沒人敢開口。
透過掀起的那一角,我看見楚雲鶴將手中的書卷丟在一旁。
他抽出了旁邊將士的佩劍,
「既然你們捨不得動手,那就由我來。」
簾子被楚雲鶴徹底掀開。
他提着那把殺氣騰騰的利劍,抬眸朝我看來。
四目相對的那一剎,傳聞中不近女色的帝師呼吸一滯。
-4-
不光是楚雲鶴停下了動作,我也怔住了。
這個在祖父口中堪比閻羅的大昭帝師,居然長了這麼出挑的臉。
配上他那一襲青衣,如同林間長青的抱節君。
長那麼大,我第一次看見有人能和我爹那張臉不相上下。
看見他的一瞬間,我差點想學我娘吹一聲流氓哨。
最後生生憋住了。
要不得。
我看向楚雲鶴手中的長劍,整個人哆嗦了一下。
自己的小命還在人家手裏呢。
雖然祖父總嘆息我不夠聰明,但這種生死關頭,我還是有點分寸的。
有點分寸,但不多。
我在心裏默默許願,等會兒來接我的黑白無常能長一張和帝師相媲美的臉。
「帝師不要!」
幾個將士衝了進來,將我小小的營帳擠得密不透風。
他們紛紛跪在地上替我求情,
「那西秦狗皇帝死的時候,妖妃纔剛進宮,西秦亡國和妖妃絕對沒有干係啊!」
「妖妃在我們軍營中,處處謹慎,天天以淚洗面,帝師莫要爲難她一個弱女子了!」
「是啊,從前妖妃一頓只喫三碗飯,在營帳中久了,食不下咽,如今一頓只敢喫兩碗,都餓瘦了。」
……
以淚洗面,我嗎?
食不下咽,這也是我嗎?
我偷偷吸了一下小肚子。
楚雲鶴收回落在我身上的視線。
他神色晦暗不明,斜睨了眼跪倒在地上的衆人。
然後我看見,幾位將士不約而同地顫抖了一下。
有人雙手捧着獻上一把匕首,
「帝師,卑職的這把匕首剛磨過,比較快。」
另一個人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帝師,等會兒殺妖妃時從這裏下手,動作快些,她就會少些痛楚。」
不是啊,你們剛剛還不是這樣說的!
我看着那把閃着寒光的匕首,鼻子一酸。
啪嗒。
一滴淚就落了下來。
「報——」
「帝師,有人在大嶺山附近發現了西秦餘孽!」
楚雲鶴將那把長劍收回了劍鞘中,
「此事再議。」
說完,他大步朝着營帳外走去。
我鬆了一口氣,脫力跌坐在地上。
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正微微發顫。
-5-
我可能要死了。
躺在牀上,我心灰意冷。
但我還沒來得及和祖父、爹爹還有孃親告別。
哭了半宿,我爬起來藉着燭火給家人寫家書。
我可能此生都無法走出大昭營帳了,希望這封家書能替我回到家人身邊。
斷斷續續,這封家書寫了三天。
我把自己都寫哭了。
順便也多喫了三天斷頭飯,每次都覺得是最後一頓。
終於有一天,我逮到機會,叫住了送飯菜的那個小兵。
一開始,他還不願幫我送家書。
後來可能是被我家書上的內容感動了,也可能是看在我這張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天生麗質我見猶憐的臉上。
他還是答應幫我將這封家書送出去。
我含淚目送着他離開。
永別了,我最愛的家人們。
結果一炷香不到,我和那個小兵被齊齊押着,帶到了楚雲鶴的營帳。
營帳內燭火躍動,沒有一個人敢出聲。
小兵滿臉驚恐,跪倒在地,抖得像篩糠。
而我那一沓厚厚的家書,落在了帝師手上。
楚雲鶴哪裏都好看,就連手也是。
白皙修長,拿着書卷的樣子好看,拿着長劍的樣子也好看。
可惜現在不是欣賞的時候。
「替妖妃送信,你該當何罪?」
那小兵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楚雲鶴是怕我知道了軍情,借家書傳了出去。
幾位坐着的將士也神色難看。
直到,楚雲鶴拆了那封家書。
他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然後快速掃過第二張、第三張……
有個急性子的將軍沒忍住,撿了一張回來開始讀。
「祖又,多多,娘幸,回兒這次是真的回不來了。爾們要呆重身體,好好喫飯……」
「什麼跟什麼?」
將軍不信邪,他又拿起了第二、三張。
「回兒在地下也會想爾們的,爾們一定要給我繞很多很多金銀豬寶,還要繞很多美男子。」
「一般的美男子回兒看不上,回兒要楚雲鳥那樣的,特附畫相一張。」
那張畫像一被舉起來,整個營帳內安靜得可怕。
幾位將士默默挪開視線。
「撲哧。」
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笑出了聲。
其他幾人憋得臉色漲紅,眼含熱淚。
我要鬧了。
我這麼情真意切的家書,這麼寥寥幾筆就畫出神韻的畫像。
他們居然嘲笑我?
有個膽子大的將軍舉起那張畫像,笑着問我,
「妖妃,在你眼裏,我們帝師和丁老頭一個樣啊?」
……好吧,確實有那麼一點潦草。
我承認,只有一點點。
這件事的處置結果就是:無人傷亡。
幾位將領哪來的回哪去了。
幫我送信的小兵則被罰了半月俸祿。
沒人讓我走,我不敢動。
我在下面跪得腿都麻了,楚雲鶴才大發慈悲,叫我起來。Ŧùₚ
「過來。」
他的桌面上,除了書卷就是摺子。
人好看,字也好看。
簡直就是字如其人,頗具風骨。
我磨磨蹭蹭地過去,看着自己歪歪斜斜、像是幾條蜈蚣爬過的字,再看看楚雲鶴那工整的行書。ťù¹
對比強烈,有點崩潰了。
一定是之前那個教書先生長得太醜,我纔不願意好好練字。
他拿起我的那封家書,
「寫的什麼?念一遍給我聽。」
「祖父,爹爹,孃親,回兒這次是真的回不來了。你們要保重身體,好好喫飯……」
「回兒在地下也會想你們的,你們一定要給我燒很多很多金銀珠寶,還要燒很多美男子。」
「一般的美男子回兒看不上,回兒要楚雲鶴那樣的,特附畫像一張。」
我老老實實地念完,看着楚雲鶴圈出幾個字來。
「這些都不會寫嗎?」
我歪頭,
「哪裏不對嗎?」
很難形容楚雲鶴當時是什麼樣的表情。
他執筆的手頓了一下,將正確的字寫在了我的錯別字下面。
然後將筆遞給我,
「你來寫一遍。」
不是吧,人都快死了,還要讀書啊?
我兩眼一黑,還是認真寫完了。
但楚雲鶴的「鶴」字,太難寫了,一連寫了好幾遍,都是歪歪扭扭的。
楚雲鶴不厭其煩地教了我第二遍。
直到我磕磕絆絆寫下來,他才滿意。
放我離開前,帝師收走了我那封醜陋的家書。
「明日繼續來練字。」
-6-
好消息,我可能暫時不用死了。
壞消息,我得天天去楚雲鶴的營帳裏練字。
這是敵軍營帳!誰在這裏讀書!
一連練了五日,楚雲鶴欲言又止。
最後他沒忍住,委婉地問我:
「燕家有爲你請啓蒙先生嗎?」
「當然有啊,先生還總是誇我。」
「他說我天生就不是塊讀書的料。」我得意地揚了一下頭,「說明我不用讀書,就能這般聰明!」
楚雲鶴挪開了視線,到底沒再說什麼。
一天有五個時辰都待在楚雲鶴的營帳,不可避免地會遇上談論軍情的將軍。
有些並非機密的,楚雲鶴從不避着我。
不過有些時候,我會被客氣地請出營帳。
我蹲在營帳外,撿了一根小木棍寫自己的名字。
由於太認真,連楚雲鶴出來了也不知道。
「燕霜回是天下第一美人?」
楚雲鶴居高臨下地讀出了那行字。
我心虛地用腳抹平了。
畢竟天下這麼大,未必沒有比我更漂亮的。
西秦第一美人非我莫屬,可如今西秦都亡國了。
楚雲鶴倒是沒有否認這句話,他只是說:
「這個回字還是沒寫好,回去繼續練。」
這一練就練到了用晚膳的時辰。
我的晚膳也被人端了過來。
原本以爲楚雲鶴在這營帳裏最大,他一定喫上了滿漢全席。
我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居然只有一碗白菜豆腐湯和一小碗稀粥。
也許是注意到了我的視線,楚雲鶴抬眸,
「營帳內有這樣的伙食,已經不錯了。」
聽說西秦雖已亡國,但有些殘部和民間起義的不在少數。
最近楚雲鶴總是很忙,我被請出去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伙食逐漸變差了,連蜂蜜水都沒了蹤影。
我趴在桌上,生無可戀。
好想喝甜甜的蜂蜜水。
日子都這麼苦了,總要給我來點甜頭。
轉機出現在隔壁南蜀使者造訪那天。
我照例被請了出去,偷偷和外面的小兵聊天。
小兵一看見我就紅臉,好在次數多了,現在逐漸適應了。
「南蜀來做什麼?」
小兵也不知道,他撓頭,
「俺聽俺娘說,南蜀的山裏熊多得嘞!他們那邊的蜂蜜甜得嘞!」
這句話直接讓我一晚上沒睡着。
夢裏都在和熊搶蜂蜜喫。
結果兩眼一睜,又只能喝白粥。
喫完一整天都沒勁。
我懨懨地走進了楚雲鶴的營帳。
我常坐的那張桌上,赫然出現了一小罐蜂蜜。
「南蜀使者送來的,我不喜歡,你拿去。」
還有這種好事!
我眼前一亮。
帝師除了好爲人師,見不得別人字醜,完全沒有其他缺點!
我抱着蜂蜜,歪頭看楚雲鶴,
「謝過帝師。」
楚雲鶴錯開目光,很輕地應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帝師的耳尖泛紅了。
-7-
我抱着蜂蜜回了自己的帳子。
一連數日,楚雲鶴都沒派人來喚我。
聽說最近軍務繁忙。
我樂得自在,喫了睡,睡了喫,好不快活。
直到,一直給我送飯的小兵喫壞了肚子,換了個陌生的給我送飯。
「燕小姐。」
那人慾言又止,「前些日子我出營採買,聽說了你祖父燕侍郎的消息。」
「你被帶進大昭營帳後,燕侍郎日日以淚洗面,如今重病不起,只剩一口氣了。」
我猛地站了起來。
整顆心像是被人緊緊攥住,連帶着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雖然我總怪祖父對我嚴苛,但我知道,他是爲我好的。
我、孃親、爹爹,在祖父眼裏都算不上聰明,所以祖父一把年紀了,還總是爲我們籌謀。
我被選進宮前,祖父已經打算告老還鄉,帶着我們三個遠離是非之地了。
現下我出不了軍營,只能去找楚雲鶴。
卻被告知,楚雲鶴不在。
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來來回回在營帳裏繞着走了幾圈後,我想到了那個將我從斷頭臺上救下的小將軍。
他能幫我第一次,也能幫我第二次。
我壓下心底的躁動和不安,奇蹟般地冷靜了下來。
坐在銅鏡前,我將散亂的髮髻重新梳好,留下一紙書信,直奔小將軍而去。
小將軍聽聞我的來意,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不可能,我不能放你走。」
我抓着他的衣角,一個字都沒說。
只是用那雙噙着淚的眼睛看着他。
小將軍心軟了。
他沒有放我走,而是趁着夜色,帶着我偷偷出了軍營。
「不論那消息是真是假,你都只能遠遠看一眼你的祖父。看完後,必須跟我回來。」
我也知道,那則消息來得實在是太巧了。
恰好楚雲鶴不在,恰好擊中我最害怕的那一點。
先生爲我啓蒙時,那些個詩詞名篇,我聽着聽着就會睡過去,唯有一篇《陳情表》,裏面一句話,我記憶猶新。
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
我的祖父對我而言,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他從不嫌我蠢笨,而是爲我費心費力,鋪好接下來的路。
小將軍的馬停在了村莊前,
「在這裏歇兩個時辰,很快就到了。」
我裹緊了衣裳,忍住淚意,
「好。」
話音剛落,地動山搖。
一小支兵馬舉着火把,將我們團團圍在了其中。
小將軍抽出長劍,警惕地將我護在了身後。
有人一襲青衣,破開人羣,緩緩停在了我們面前。
我抬眸,火光中。
楚雲鶴眼神冰冷。
-8-
沒人敢求饒。
小將軍被壓着跪倒在地,足足受了五十鞭。
我被關在自己的營帳裏,聽着外面破風的長鞭聲,渾身發冷。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祖父說的那句話。
在楚雲鶴面前,我的美貌沒有任何用處。
不管如何求情,楚雲鶴始終都不鬆口。
小將軍被人押走時,地上還留下了一灘暗紅色的血,觸目驚心。
我的待遇一落千丈。
沒有蜂蜜水了,每天只能白粥配鹹菜,還被逼着抄書。
祖父的情況我不得而知,整個人消瘦得厲害。
有時候做夢,都會夢見兒時的院子。
我非要爬桃樹,摔下來時祖父當了肉墊,把腿給摔折了。
這些天整日整日都在下雨,祖父的腿還疼嗎?
爹爹和孃親,能照顧好祖父嗎?
我食不下咽,肉眼可見地消瘦了。
就在我抵着桌子,想着要不給自己腦門上撞個包,來個苦肉計之時,晚膳多了一道紅燒肉。
色澤鮮亮,芳香撲鼻。
我慢吞吞地挪過去,懷疑裏面下毒了。
扒拉了兩口白粥,感覺自己的目光已經定在了這碗紅燒肉上。
不管了,要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咬下第一口,我就發現這碗紅燒肉不一般。
大昭的軍營里居然還有這樣的廚子?
紅燒肉色香味俱全,肥而不膩,我一口氣喫了半碗。
生怕睡着的時候有人來把碗收走,我默默將剩下半碗藏在了書桌下。
喫飽了,纔有力氣想辦法。
結果第二天,除了白粥,還有一碗魚香茄子。
一看就是出自同一個廚師之Ţûₛ手。
我一邊埋頭苦喫,一邊不忘問送飯菜的小兵。
「營帳裏新來了個廚子嗎?」
小兵神色複雜,他搖頭,
「這些都是帝師做的。」
看來大昭要撐不住了,連飯都沒人做,還要楚雲鶴這個老大親自給將士們做飯。
雖然不知道他一直把我拘在軍營裏做什麼,但倘若我想見祖父,還是要他首肯。
對我看守放鬆的那天,我費盡心思,給楚雲鶴準備了一件禮物,託人送去。
「這啥?」
將軍仔細檢查後,茫然地看向我,
「多長了兩根頭髮的丁老頭嗎?」
氣得我轉身就走。
我的畫技堪憂,字又拿不出手,最後將目光鎖定在了伙房。
做幾道山珍海味對我來說不是輕輕鬆鬆?
連着送了三天飯菜給楚雲鶴。
我想,他這下總被我感動到了吧?
結果還沒進楚雲鶴的營帳,就聽見兩個守衛在竊竊私語。
「俺們軍營是不是混進了敵軍細作?想要毒死帝師?」
「就是啊,這三天帝師邊喫邊吐,都病倒了,等俺找到是哪個殺千刀的在帝師飯菜裏下藥,一定活活宰了她!」
「敵軍細作」瑟瑟發抖地回了自己的營帳。
可當天,楚雲鶴派人給我送來了一封信。
是來自祖父的家書。
我認得出祖父的字跡。
他在信上說,自己安然無恙,重病的消息是他故意傳出去的。
祖父讓我老老實實地在大昭營帳裏待着,等風波都過去,就來接我。
我把這封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最後小心收好,壓在了枕下。
本想着去找楚雲鶴,老實向他道歉,告訴他自己再也不亂跑了。
剛走到營帳門口,我就聽見裏面傳來女子嬌媚的呼喚,
「帝師~」
我愣住了。
-9-
大昭皇帝不知從何處聽來了謠言。
向來不近女色的帝師收了我這個妖妃,夜夜嬌寵。
《妖妃火辣辣,帝師哪裏跑》《純情帝師俏妖妃》……諸如此類的話本傳遍了大街小巷。
大昭皇帝放大招了,直接蒐羅了數十個美人,ẗú₇據說每一個都和我有幾分相似。
一個守衛沒忍住問:
「帝師不是病了嗎?裏面這動靜不小啊。」
另一個守衛很懂。
「你懂什麼?對上數十個那樣的美人,殘廢也站起來了。」
我扯了一下嘴角。
確實如此。
我孃親前些年騎馬摔斷了一條腿,臥牀之際看見我爹穿了一身女子的衣裙,馬上生龍活虎地從牀上蹦了起來。
可問題是,楚雲鶴不是不近女色嗎?
他連我都看不上,爲什麼會看上我的替身!
她們難道比我美嗎?
我氣得連飯都咽不下去了,早早起牀換了四五身衣裙,梳妝打扮到午時,然後掀開了全是美人的那個營帳。
在裏面晃了一圈,那些個美人看我的眼神都直了。
打算離開時,她們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一口一個姐姐妹妹地喚我。
脂粉香氣幾乎要將我淹沒。
還有人深情款款地牽着我的手,問我要不要搞百合。
好不容易掙脫出來,迎面直接撞上了楚雲鶴。
幾日不見,他清瘦了些許。
脣色有幾分蒼白,偏過頭低低咳嗽了一聲。
「霜回。」
這是楚雲鶴第一次喚我的名字。
「要給你家人寫一封家書嗎?」
我眼前一亮。
不得不承認,在營帳裏這些日子,我多認識了不少字,字也漂亮了許多。
楚雲鶴的桌面上,還放着那張我出逃時留給他的信。
只有四個字:
「後會有期。」
結果剛逃出去五個時辰就被抓了回來。
寫完家書,我還得意地拿給楚雲鶴看。
「是不是有幾分你的風骨了?」
「你是帝師,上一個學生還是大昭皇帝吧?如今我也是你的學生了。」
「我看,那個大昭皇帝對你還挺好的,你在營帳,他居然還送來了那麼多美人。」
雖然楚雲鶴後來都沒召見過她們,留着當一羣吉祥物。
楚雲鶴慢條斯理地將我的家書摺好,
「倘若我說,我剛到軍營,陛下就斬殺了我在朝中的親信,將我一手栽培的朝臣貶去偏遠的嶺南,就連送來的美人裏,也藏着兩個死士,我稍有異動,就能將我先斬後奏,你還覺得陛下對我好嗎?」
我睜圓了眼睛,
「他都這般不信任你,你還替他賣命?」
楚雲鶴的營帳裏,總是燭火亮一整夜。
我起初並不理解,他一個帝師,爲何要來這樣偏遠的戰場。
後來覺得楚雲鶴能者多勞,全軍上下才願意聽他調令。
可我沒想過,太過優秀,是會遭他人忌憚的。
躍動的燭火下,楚雲鶴的眼神格外溫柔,
「霜回,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你可曾去過戰場?那裏黃沙漫天,屍骸遍地。倘若能以我之力,儘快平息戰亂,就能爲百姓帶來十年安生日子。」
「……即使會被陛下猜忌,即使你會喪命?」
楚雲鶴剋制地擦去了我側臉上的墨漬,然後笑着點頭,
「即使我會喪命。」
-10-
從那天起,楚雲鶴沒再讓我去練字。
換個說法,我算是出師了。
出師那日,他問我想不想學騎馬。
我想起了孃親那匹小馬駒,孃親喜歡一身勁裝,策馬遊街。
但是每次回來後都會挨我祖父一頓打。
我連連搖頭。
「不行,祖父說,那不是姑娘家該做的事。」
「不要聽他說,」楚雲鶴遞給我一套窄袖的勁裝,「要問你自己想不想。」
想啊,自然是想的。
只要不讀書練字,做什麼都好。
於是楚雲鶴給我請了一位新的先生,正是那天帶我逃出去的小將軍。
第一日學騎馬,我全程抱着馬腿,根本不敢上。
馬嫌棄地踢了我好幾腳。
和小將軍躺在草地上,他突然悶悶地出聲,
「喂,燕霜回,你沒覺得帝師對你有點不一樣嗎?」
「哪裏不一樣?」
小將軍掰着手指頭數,
「他本應該殺了你,順了民意,Ṫü⁽但最後還是沒對你動手,費盡心思把外頭的流言平息了,還好喫好喝地供着你。」
「你私自出逃,只被關了幾天禁閉,我生生捱了五十鞭子,躺了半個月纔好。」
「營帳裏沒有蜂蜜了,見你愛喝蜂蜜水,他居然還特地找南蜀使者討要了一罐蜂蜜。」
「見你食慾不振,他還親自去伙房給你做了紅燒肉,託人四處打探你祖父的消息,幫你送家書。」
「你說,帝師對你是不是太好了?」
「當然。」
我自信道:「沒有人不喜歡我。」
小將軍差點昏過去。
我馬術爛得出奇,小將軍好幾次被我撞見偷偷去帝師營帳裏告狀。
好在學了十餘日,也能順利在草地上跑了。
學完馬術,楚雲鶴又問我要不要學拉弓射箭。
又有一個倒黴鬼當了我的先生。
這段時間營帳裏的將領們見到我都繞着走,生怕自己有一技之長被帝師抓去。
我第一次在營帳外的小山林狩獵,成功獵到了一隻兔子。
兔子被我掛在腰上,得意地繞着營帳走了三圈。
然後我才提着兔子耳朵,向楚雲鶴炫Ţų₆耀。
聽說戰事喫緊,楚雲鶴已經幾日沒有閤眼了。
看見我來,他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抽出一條帕子,擦去了我額頭的細汗。
「我們霜回,越來越厲害了。」
楚雲鶴抬手的那一瞬間,我好似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竹香。
明明往日也聞到過,今日卻覺得格外醉人。
連帶着,胸膛裏好似有什麼要跳出來似的,被他的帕子觸碰過的地方變得分外灼熱。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倏然想起那天小將軍的話。
「燕霜回,你沒覺得帝師對你有點不一樣嗎?」
直至今日,我才後知後覺。
好像楚雲鶴對我,確實有些不一樣。
我對楚雲鶴也是。
-11-
我向來是個什麼都藏不住的人。
偏偏把這件事藏了很多天。
那幾天,我日日照着銅鏡。
發現自己在想起楚雲鶴時,臉上會有些細微的變化。
比如說,眼睛會不自覺地朝別處看,雙頰會泛起一層薄薄的紅。
完了,我好像有那麼一點,就一點點,喜歡楚雲鶴。
要不要去問問楚雲鶴?
我身無長物,只有一張臉能看。
字勉強有了幾分筋骨,還都是楚雲鶴教的。
騎馬和射箭,都只懂一點,拿出去根本不夠看。
偏偏楚雲鶴不近女色。
翻來覆去睡不着覺,我半夜夢醒,頂着個雞窩頭跑去了楚雲鶴的營帳。
我問他:
「楚雲鶴,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一句話猶如平地驚雷。
沒等他開口,我先後悔問了。
我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我長得這麼漂亮,自然挑剔些。實不相瞞,當初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覺得你好看了。我孃親也是見到我爹爹第一面,就決定將人娶回家的。」
「你要是不願意跟我回家,我也可以跟你回家。不過,我也不是那種強人所難的惡霸,喜歡這種事當然是兩情相悅……」
「霜回。」
楚雲鶴在我跟前站定。
他似乎很輕地嘆了一口氣,然後伸手托起了我的臉,讓我看向他的眼睛。
墨色的眼瞳裏,只映出我一人的模樣來。
素來清心寡慾、鐵面無私、不近女色的帝師說:
「是。」
楚雲鶴承認的那ţųⁱ一瞬間,我心底像是炸開了花。
上次那麼高興,還是在好多年前。
那時祖父將我的第十三個教書先生送走,告訴我今後都不用唸書了。
我覺得此時此刻,自己應該矜持一些。
但顯然,我爹孃沒有教我應當如何矜持。
我直接雙手環住了楚雲鶴的腰,撲進了他懷中。
被人抱個滿懷時,我有些暈乎地想,原來被人抱進懷中是這種滋味,原來平時爹孃都喫得那麼好。
互通心意之後,應當談論嫁娶之事了。
「那你什麼時候能娶我?我娶你也行。」
轉念,我又想起那些個來我家求娶的世家貴族。
正妻之位,多數時候是用來交換利益的。
他們一個兩個都只願意納我爲妾。
還口口聲聲說,賢妻美妾,人生極樂。
想到這裏,我原本上揚的嘴角落了下去,惡狠狠地用手指在楚雲鶴背後畫了一隻王八。
孃親雖好色,但有了爹爹後,外頭的美男再也不多看一眼。
日後我若有夫君,也只會有夫君一人。
我希望我將來的夫君,也能如此待我。
「等戰事結束,我去見過你祖父、爹爹和孃親,挑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我就來娶你。」
楚雲鶴摸着我散亂的髮髻,
「我有霜回一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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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等啊等,還沒等到戰亂平息,反而等來了一道聖旨。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將軍一拍桌面,「南蜀要我們割地求和,陛下居然答應了?」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這可如何是好?」
……
所有人齊齊看向了楚雲鶴。
楚雲鶴沒有遲疑,他當機立斷,
「趙英,帶一隊人馬,即日啓程,隨我回京。」
我心慌得厲害,楚雲鶴卻出奇地平靜。
他將我之前留給他的那封信藏進了懷中。
上面是四個大字:
「後會有期。」
楚雲鶴說:
「那時我帶着這封信找到了你,過幾日我也會帶着這封信平安歸來。」
幾位將領錯開了視線。
人人心知肚明,大昭皇帝對楚雲鶴早已心生猜忌,這一去凶多吉少。
我用力點頭,
「一定。」
楚雲鶴還沒見過我祖父,也沒喫過我家小廚房的烤鴨呢。
他也沒見過我曾爬過的桃樹,沒親眼看過我狩獵。
楚雲鶴,一定要平安回來。
我在營帳裏等了十日。
第十日,趙英找到了我。
「帝師吩咐,讓末將帶你走。」
楚雲鶴不在,就沒人會縱容我了。
我不肯走,就被打暈橫放在了馬背上。
再次睜開眼,牀邊是熟睡的爹爹,孃親端着一碗棕褐色的藥走了進來。
「回兒,你醒了?」
孃親這一嗓門喊下去,整個院子的人都驚醒了。
數月未見的祖父更是將我緊緊攬進了懷中。
他顫抖着手來摸我的臉,
「回兒,你瘦了。」
「也黑了點。」
爹爹在一旁補充。
「你可曾收到祖父的信?就知道那些大昭人兩面三刀,居然僞造了你的家書送來。」
祖父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封家書,
「難道我還認不出回兒的字嗎?居然一個錯字都沒有,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好看了?」
一時間五味雜陳,不知道祖父是在誇我還是在貶我。
在馬背上顛簸久了,我有些頭暈目眩。
強撐着起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祖父,這就是我的字跡。」
祖父愣住了。
好半晌,他顫顫巍巍地拿起那張紙,藉着燭光看了又看。
再度回頭時,看我的目光熱切,好似看見了祖墳冒青煙。
「這、這……」
「我的回兒啊!」
爹爹撲過來,抱住了我,
「你在大昭營帳裏究竟喫了多少苦?十七年的一手爛字,三個月就練成這樣了?」
我感覺自己身上好像又中了一刀。
等家人情緒穩定了一些,我實話實說。
「都是楚雲鶴教的。」
省去了其中八百字痛苦的經歷,我挑着楚雲鶴的好說,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出挑的人呢,和爹爹不相上下。不!比爹爹還要好看!」
「他教我讀書、練字,還做得一手好菜。回兒答應他了,等戰事平息,他就來……」
「回兒。」
我話還沒說完,祖父打斷了我。
「我已經爲你看好了人家,曲洲許家不錯,長子樣貌端正,德才兼備,性子溫和。」
「至於楚雲鶴……大昭皇帝震怒,直接撤了他的帝師之位,將他貶去戰場了。」
「他一個文弱書生,如何能在刀光劍影中活下去?」
「回兒,聽話些。許家長子,就是最適合你的人。」
倘若是從前的我,此刻就算再不滿,也會老老實實應下,如同祖父期許的那樣,嫁給許家長子。
因爲我知道,祖父是不會害我的。
他想必挑了許久, 才挑了一個最合適我的如意郎君來。
但是我心裏有一團火,越燒越旺,越燒越旺。
我和許家長子的婚期定在半月後, 家裏逐漸忙了起來。
孃親偷偷將她的那匹小馬駒藏進了我的院子。
小馬駒如今已經不能叫小馬駒了, 它高大威猛了許多,就拴在我的桃樹下。
爹爹新做了綠豆糕,特地送來給我嚐嚐。
見我摸着鬃毛, 他詫異地喚了我一句,
「回兒?」
我回過神來。
一個念頭莫名在心底紮根發芽。
於是我找了身孃親的勁裝,騎上了孃親的馬,帶上了楚雲鶴給我做ṭű̂ₐ的長弓, 還有爹爹做的綠豆糕。
踏出門去的那一刻, 祖父被兩個家丁攙扶着, 不敢置信地仰起頭來看我。
「祖父,我一定會回來的。」
說完, 我一拉繮繩,
「駕!」
朝着遠處的戰場奔去。
光是路上,就走了三日。
一路上, 我聽說了不少前線傳回來的消息。
有的真, 有的假。
有的說楚雲鶴此戰大捷, 有的說楚雲鶴已經被困在山中數日了。
我握緊長弓,對準了一個又一個敵人。
終於在第七日, 看見了楚雲鶴。
他換下了一襲青衫, 身披銀色盔甲。
在一衆將士中, 仍是最顯眼的那個。
「楚將軍, 那是……」
楚雲鶴如有所感, 他回頭, 朝我看來。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 楚雲鶴身形一晃,大步朝我走來。
我跳下馬,正好被他抱了個滿懷。
楚雲鶴的聲音微微顫着:
「霜回?」
我用力回抱了他, 縱有千種情緒湧上心頭,
「是我。」
我重複了一遍:
「楚雲鶴, 是我。」
-13-
此戰大捷。
換來大昭百姓數十年安穩。
只可惜, 先帝師楚雲鶴死在戰場,屍骨無存。
大昭皇帝以帝師之禮將其下葬, 棺槨內, 只有一捧沙場上的黃土。
我帶着楚雲鶴回了家。
他如今無門無姓, 是旁人眼中的死人了, 自然不能娶我。
我「勉爲其難」地讓他入贅了。
祖父嫌我、爹爹、孃親太吵, 又嫌棄楚雲鶴總是縱容我。
婚後第二年,就將我們雙雙趕了出去。
馬車上, 我掀開一角簾子,看外面的景色看得津津有味。
手上還拿着當地的特色喫食。
楚雲鶴撓了一下我的掌心,
「夫人還想去哪?」
「那就……去曲洲看看吧,聽說那裏的糯米糰子很好喫。」
「不許去看許家長子。」
「人家早就成婚,孩子都兩個了!你喫的什麼飛醋?」
「停停停!我認輸了夫君, 不要撓我癢癢了!我就去喫糯米糰子,等喫完糰子,我們就去遂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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