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寵枝枝(上)

爲了不進後宮,我在儲越登基前逃了。
我藏了一年,還是沒躲掉他佈下的天羅地網。
抓到我那天,他命人灌了我一碗湯藥,將我推向牀榻。
他想讓我求他……

-1-
我穿越成了一個陪嫁侍婢,剛穿來沒多久,國家就亡國了。
我被戰勝國的軍隊押着去往他們王都祭祀。
一路上,我飢腸轆轆,餓得幾乎難以忍受,還被長鞭打的皮肉翻張,渾身的傷。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的是,我身爲人祭,等祭祀時,會被活埋或者活活燒死。
可重活一次,我怎麼能被這樣殘忍的手段折磨而死。
我一路想盡各種辦法自救。
隊伍停下休息的時候,我喫完士兵發的一塊幹餅,便起身佯裝去河邊喝水。
公子儲越果然在河邊,身旁還站着一隊士兵,無法近身。
儲越是廉國王儲,這次就是他帶兵掃平了原身的家國。
我遠遠就地跪下,用儲越可以聽到的聲音開口。
「公子,奴有兵器想要獻上。」
儲越並未轉身。
士兵們也紋絲不動。
四面八方只有潺潺流水聲。
我屏住呼吸。
微風拂過,河邊蘆葦輕輕搖盪。
在又一陣清風時,響起一個好聽的聲音。
「上前來。」
聲音清泠,如屋檐雨珠滴落。
很難想象就是這樣聲音的人平了兩國,要用戰俘活人祭祀。
我起身上前。
趁着走路的功夫,我餘光瞥到這位四公子儲越的樣貌。
這時期崇尚白色,貴族家公子經常着白色錦袍。
而這位廉國四公子卻是一身墨色長袍,寬袍大袖,袍上繡着繁複的九頭鳥圖騰。
遠遠看去便覺得威壓攝人。
儲越居高臨下,慢條斯理問道,「是什麼樣的兵器?」
我伏地而跪,平靜開口,「當今天下曠古未有。」
上頭傳來一聲很輕的譏笑。
「呈上來吧。」
「現下還沒有,奴可現在做出。」
周圍一陣吸氣聲!

-2-
紋絲未動的士兵們恐怕都在想這個大膽的戰俘會被怎樣處死。
我擔心儲越也在勾勒這個想法,抬頭篤定說道。
「奴只要一日時間便可製出,只需公子給我一位親信相助即可。」
儲越沉默幾秒,隨後指了領頭的一位將軍。
「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樣的曠古未有。」
得了命令,我躬身退出。
從頭至尾我都低着頭,聲音冷靜。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內心有多麼忐忑。
時間比較緊,我帶着儲越指過來的將軍,來到滿山遍野紫色小花的山丘。
這是我白天走過時看到的。
這種花叫海州香薷,又叫銅草花。
它只生長一個地方。
那就是擁有銅礦石的山野裏。
這片綿延的山丘,是一處銅礦山。
而且我還發現,隨行的士兵無論是步兵還是騎兵,他們手持兵器皆是長鞭,或是燧石製成的兵器。
燧石硬度比玻璃高,用它製造而成的箭頭可以將人骨頭射穿,但是——
他們沒有銅鐵製造而成的兵刃。
我還狀似無意的向同樣淪爲戰俘,之前和我一個府邸的奴僕打聽了,他們這裏也沒有銅鏡和銅鐵製成的刀具。
來到一塊暗綠色岩石處,我對着那位將軍說。
「麻煩將軍派人將此地圍住,非請莫入。」
話音剛落,便看見儲越走過來。
他沒帶隨從,隨意找了一塊石頭坐下,抬手示意我開始。
我向他微微一福,開始指揮,「在那裏挖兩塊綠色的石頭。」
他們順着我手指的地方挖出了兩塊孔雀石。
我用手摸了摸,然後說道,「將它們碾碎,並在地上挖一個半米的深坑。」
又讓人去準備了木炭、黏土,還有兩根竹管。
一切準備就緒。
我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製造工藝。
這是我上一世在網上了解到的。
有一年我在湖北大冶銅綠山旅遊,導遊聲情並茂地講了銅草花和古人制造青銅器的智慧。
我很感興趣。
便去網上找了視頻看。
這時火已點燃,孔雀石也已碾碎放進了黏土捏的罐子裏。
「將泥罐放進火坑吧。」
他們效率極高,我說什麼便做什麼,每一步都精確完成。
我準備尋一塊草皮,轉頭間竟然發現儲越正一瞬不瞬盯着我看。
眼神里滿是審視。
見我看過去,他對上我的眼睛。

-3-
這是我第一次完整感受到他的俊美。
面部線條有棱有角,眉眼冷峭。
眼神射過來時,就像前世在漫畫裏看到的冷峻少年。
然而就是再俊美的人喜用火燒、活埋那些法子殺人,我也沒了半點好感。
移開視線,我讓人在木炭上又鋪上一層木炭,最後蓋上一塊草皮。
在這期間,竹管插進木炭裏,不斷有人往裏吹氣。
幾個時辰後,天已經微微轉黑。
儲越一直沒走,我也不好坐下來休息。
實際上我已經筋疲力盡,強撐着站了一天。
前天被鞭子抽到的地方還沒有結痂。
路上半月更是沒好好喫過一頓飯。
僅僅兩天,我就看到不斷有戰俘病重倒下。
然而廉軍沒有給他們叫大夫醫治,而是在確認病重時,直接扔下山坡,餵了狼羣。
我現在全憑意志力強撐着,心裏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倒下。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我讓人把木炭扒開,走上前去查看情況。
泥罐內的孔雀石已經完全融化成液體。
幾個士兵也看到了,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他們根本不相信幾塊石頭可以燒製成什麼兵器。
儲越也過來往泥罐裏看了看。
我沒理會他們,繼續往下進行。
我手指着用黏土凹出來的刀具模型,對其中一位士兵說。
「把液體倒進凹槽,倒的時候小心點。」
火紅的液體流進模型,液體很快成型,凝固成刀的形狀。
在場的人都湊上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看。
此刻銅刀還是一個黑乎乎的物體。
我讓人在上面澆灌上熱水,然後拿出來在石頭上不斷打磨。
直到——
明光鋥亮、金光閃閃。
身邊傳來此起彼伏的驚歎聲。
成功了!
亮晶晶的金銅色閃爍着鋒利的光芒。
在場的人全都滿臉驚奇、驚歎,眼神里全是興奮。
包括儲越。
他拿在手裏反覆端量。
愛不釋手。
幾次欲言又止。
好似不知從何問起。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爍亮的小刀仔細收起來。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火堆還在零零星星燃着。
儲越走過來,在我身邊站定。
鼻間驀地傳來一股烏沉香的味道。
很奇怪,明明是殘暴不仁、暴虐無道的人,身上卻是馥郁的沉木氣息。
「你師從何人?」

-4-
他的聲音就像這清涼的夜色,清冽泠然。
對於他有此一問,我一點不奇怪。
事成之後,他定要知曉此法有多少人知曉,不能爲所用者必定會斬草除根。
如今的這片礦產再加上制銅工藝,就像前世的石油一樣,對一個國家來說是最重要的戰略資源。
擁有者就意味着更易於一統天下。
我蠕動着脣瓣說出早已想好的答案。
「是夢裏…一位長者。」
我想過了,這樣說是最妥帖的。
這裏信鬼神,無需我多說,他們自己便會去揣度神靈的意思。
即使儲越懷疑我的說法,但他也拿不出證據。
聽到這個答案的儲越定神瞧我,直直看進我的眼睛裏。
隨後他低笑一聲,轉身將火堆滅掉。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隔天。
冶銅的那位將軍過來找我。
他叫祿和,自小便跟在儲越身邊,是儲越的心腹。
此刻他態度一改昨日的譏諷,臉上帶着笑容,讓人牽過來一輛馬車。
我帶着江應一起走進車廂。
他也完全默許。
我猜測昨晚,儲越應是已派人調查過我。
如今他們對我以前之事,恐怕比我自己還要清楚。
馬車內佈置奢華,鋪着虎皮地毯,桌上擺着精緻的點心。
過來一位大夫,他把完脈,開了一張藥方子,還留下一罐藥膏,囑咐我記得每日都要塗。
大夫走後,江應趕忙湊過來,「姐姐,你是不是…不用祭祀了?」
江應就是那個原先和我一個府邸的奴隸。
有一次他不小心落水,我跳下去救了他。
所以這一路上,他也對我多有照顧。
我笑了下,「嗯,不用了。」
「你真的有兵器嗎?」
我不想騙他,但也不打算告訴他這件事。
我蹲下來看着他,認真說道,「阿應,我知道了一件事,把這件事告訴了大公子,此事對他有益,所以我安全了。」
「但是這件事我不準備跟你細說,因爲如果你知曉了,今後便沒了選擇,此生都要爲大公子效命。」
不是爲廉國,而是爲大公子一人。
知道這種兵刃製造工藝並非好事。
如若不能得到大公子信任,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我不想他今後懸着心生活。
江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5-
趕路的進程越來越快。
每日早早啓程,到了很晚才停下來。
我坐在車裏掀開簾子,這裏的天空是煙雨後的青色,格外漂亮。
可即使再好的風景,我也很想念前世的一切。
我很幸運,自小家境優渥,父母恩愛,大學在國外學習自己喜歡的專業,可以說到死之前我都是順遂的。
而如今醒來,就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個陌生的封建王朝,稍有疏忽便會喪命。
這天隊伍中午休息。
我剛喝完藥,有一人掀簾而入。
竟然是儲越。
他依舊一身黑色長袍,只不過今日頭髮和長袍,不扎不束,十分隨意。
我起身恭敬行禮,跪坐在茶几旁。
他沒看我,看了眼盤子裏疊放的點心,「不好喫?」
這裏的點心做得乾澀難以下嚥,只有江應在的時候會拿着喫。
但江應今天一大早跟着祿和出去騎馬了,所以點心還是滿滿一盤,一點未動。
「平時很少喫,有些喫不慣。」
「傷可好了?」
我點點頭,「好多了。」
「那出去走走。」
如今正是九月,桂花飄香的季節,空氣裏瀰漫着清甜的味道。
儲越跨步往一座山上走。
他腿長,步子跨得有些大。
我的腿還沒好利索,不一會便跟他拉開一大段距離。
走了一段,站在原地等我,也不催促,耐心瞅着極好。
山不陡,卻綿長。
到了山頂的時候,已經夕陽西下。
儲越從懷裏拿出那柄銅刀,遞過來給我看。
這刀只比手掌略長一些,形狀也不完美。
我當時的目的很簡單,只要做出來保住性命即可,並不是要打造一把精緻的寶刀。
然而如今這柄刀,卻被反覆打磨,通體晶亮,末端還做了刀柄。
儲越嘴角一揚,「當時你說要獻兵器,但我如何都不會想到….你要給我獻上的是上萬件兵刃。」
那片綿延的山丘,確實可以冶煉出成千上萬ťų⁷件兵刃。
且還不止於兵刃。
從飛機失事,到借屍還魂,再到如今死裏逃生,立了大功,我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鬆一鬆。
放鬆下來便會拼命想念前世的家人,我父母他們只有我一個孩子,從小便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突然接到我的噩耗,不知道他們怎麼承受。
手忽然被握了一下,我陡然緩過神來。
才發現儲越已經將刀從我手中取走,「你可有什麼願望?」
嗯?
願望…當然是想要回去。
他見我不說話,目光落到我臉上,「剛纔在想什麼?」
正想隨便扯個理由,但還未開口,忽然有無數短箭穿射而來。
直直往我們身上掃射。

-6-
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被儲越撲倒在地。
飛射而來的箭就像一場流星雨。
我被儲越壓着,一動不敢動。
他身上好聞的烏木香被血腥味覆蓋。
短箭是由燧石而制,此刻儲越的胳膊上正直挺挺插着兩根短箭。
一切都發生得那麼快,我控制不住的身體直髮抖。
箭雨停下時,大批腳步聲由遠及近。
儲越拔出帶血的箭,在我耳邊說了一句「抱緊我」便帶着我滾下山坡。
他找了一處山洞,我們跌跌撞撞進去藏好。
儲越黑色的袖袍變成了暗紅色。
他臉色白得可怕,聲線虛弱,我湊近才能聽清楚他說的話。
「箭上…有毒,我恐怕不行了,你…跑吧。」
此刻一個想法電閃雷鳴般在我腦子裏閃了一下。
我沒接他話,從裙子上扯下一塊布系在他傷口處。
他已經暈死過去,我並不認識什麼草藥,這裏也沒有水。
幾個時辰過去,天色逐漸黑下來,那羣人始終沒有追上來。
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測。
這應是儲越——
他自己安排的的一場暗殺。
目的應是…試探我。
當世絕無僅有的製造兵器技術,他不信一個奴隸女子自己便會了。
更何況他在我這裏沒得到讓他信服的答案。
殺了我輕而易舉,但他是要揪出我後面的人。
我覺得能夠理解,一個切切實實的奴隸,有如神助,知曉絕世兵刃製造之法,這讓誰都想不通。
我在上山時心裏便已經覺得奇怪。
儲越的身份,他個人的生死已是其次,可他還要爲門下跟隨的一衆人負責。
他在大軍在側的河邊休息,尚有士兵在側,而帶我上山卻未帶一名士兵。
確認了心中的猜想,我定下心來。
此刻他已經暈死過去,我摸了下他的額頭,滾燙。
山裏的夜晚氣溫低下,地上更是冰涼。
既如此,我決定配合他,省得以後再有什麼試探懷疑。
我找來一些乾草鋪到地上,將他移到上面。
又把自己外衫脫下,蓋在他身上。
做好這一切後我挨着他坐下。
白日喝的藥容易犯困,如今撐到半夜已是極致,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睡夢中有什麼東西纏上我的腳踝,繼而一痛。
我猛地驚醒。

-7-
「別動。」
怎麼能不動。
是蛇。
我頭皮發麻,全身血液冰冷,死死攥着裙襬,拼命忍着一動不敢動。
在蛇又要下口時,儲越即時捏住蛇的三寸,而後狠狠甩在石壁上。
蛇身撞到壁上後落到地上一動不動。
我全身發軟,癱坐在地上。
這一情景比之前在路上挨的鞭子還要恐怖太多。
儲越給我處理完傷口,把我的衣服拿起來給我披上,還將自己的外袍脫了下來給我裹住。
他安撫我,「別怕,不是毒蛇。」
到了此刻,聲音依舊舒緩從容。
他臉色比昨日更差,山裏地上睡了一晚,我的額頭也開始發燙。
「公子現在可能走路?」
儲越沉默地看我一眼,扶着牆壁起來,「走吧。」
我原本是想等着儲越的人來找到我們,可如今我已經發燒了,如果他的人今天不來,再在這裏待一晚,恐怕會燒出炎症。
這裏醫療落後,我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天已大亮,晨光落在身上,帶來些暖意。
兩個病號相互扶着往軍隊的方向走。
期間迷路了兩次又折回重新走。
我是個路癡,何況這裏根本沒有路。
儲越在這方面全程變成一個廢人,我走哪裏他便跟着,不提任何意見。
只是他那隻沒有受傷的胳膊,一直緊緊用力圈着我,讓我的腿很省力不至於那麼痛。
我看了眼他發白的臉色,像是馬上就能來個暈倒,我嚇得連忙問:「公子你還行嗎?」
我身體往外側掙脫,「你不用扶我….」
沒想到那隻胳膊不松反緊。
我沒再說,只能仔細辨路,不要再走錯。
兩人走走停停,餓了就摘野果喫,終於在傍晚的時候,看到了軍隊的馬車。
江應看到我立馬撲過來抱住我,含着淚看我有沒有受傷。
儲越眼睛瞥了眼江應,將我拉出來,「先去看傷。」
沒想到這裏居然有女大夫,她將我襪子褪去,腫得老高的腳踝露出來。
我心裏無奈,來這裏短短數日,已經傷了兩回。
在前世,父母將我保護得好,身上幾乎沒有磕磕碰碰。
生過最重的病不過也就是感冒發燒。
包紮好,儲越叫我過去。
他確實中了毒,此時正在喝藥。
看見我進來,他指了指他身側的位置。
我微微一福,過去坐下。
也就是剛剛坐定,我的一條腿就被抬起來。
儲越握着我的腿放到他腿上。
這是幹什麼?
我完全驚住!
本能地往回收腿,卻被他的大掌壓住。

-8-
「我看看傷。」
這個姿勢太過怪異,我脫口而出,「不…不用,我已經沒事了。」
但腿被他死死固定住,任我怎樣都紋絲不能動。
儲越雖受了傷,但此刻卻神色自得,心情極佳。
我的小腿上都是疤痕,他要檢查傷口自然可以看到。
那些疤痕縱橫交錯在白皙的肌膚上,猙獰不堪。
儲越沉吟了片刻,「到了國都,我會給你找來藥,這些都會去掉。」

出來的時候已經深夜。
被外面的冷風一吹,我才漸漸冷靜下來。
雖說儲越重視我,我該高興纔是,但我總覺得有些彆扭。
在禮儀上,他過於隨意了。
我當然不會把這當作喜愛,即使在思想開明的現代,男人也知道不能隨意動手動腳,何況這是千年以前的封建王朝。
就算我以前的身份是奴隸、戰俘,現如今卻也算是他的門客了。
他這樣舉動又覺得他沒把我當作門客。
第二日軍隊早早出發,於傍晚到了國都。
這支隊伍在路上風塵僕僕二十多日,終於到了廉國國都。
國都城內百姓沿街恭祝儲越凱旋。
都城內庭院樓閣、酒肆茶樓比比皆是。
我跟江應直接被安排到儲越府邸。
而儲越則進王宮面見國君。
儲越府邸內除了正廳,東西北均有廂房。
東面爲儲越住所,就他一人住,很安靜。
而西面就不一樣了,住滿了儲越的姬妾。
我就被安排到了熱鬧非凡的西廂房。
到了此刻,我才認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我沒銀子。
沒銀子就沒辦法買宅院。
隔天一早,我在一羣女人的聲音中醒來。
門外姬妾們對我格外好奇,七嘴八舌猜測公子爲何將我帶回來。
聽着外面說話的聲音,我心裏估摸着不下數十人。
我不想跟她們打照面,也不知道頂着「儲越姬妾」的身份如何跟她們交流。
索性推開門,目不斜視就往前走。
不過還是掃到一衆女子,數十人我實在說少了。
這人數湊個班級都綽綽有餘。
這些女子全都長裙拽地,飄飄逸逸,無不精美。
反觀我,穿着粗布衣裳,腿上的舊傷沒好利索,又添了新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想來比較狼狽,給她們的衝擊力太大,竟然瞬時都安靜下來。

-9-
喫完早餐我立馬去找江應。
因爲侍衛和下人房都滿了,他被安排到一個挨近柴房的小屋。
我本以爲他還未起牀,沒想到他竟在院子裏蹲馬步。
我緊走幾步過去,「你這是在鍛鍊身體嗎?」
小江應雙腿彎曲,身體一動不動,這個樣子看着很可愛。
「我今日開始跟着習武了?」
他小臉上都是汗,我拿出帕子給他擦了擦,「有人教你?」
「有,祿和將軍。」
那也就是儲越吩咐的了。
江應收起動作,小臉上情緒不好,「姐姐…他們要人祭了。」
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自然沒有滅國之痛。
但是江應…肯定會有。
換到我身上,假若前世我的祖國…我也不能接受。
祭祀的事,我一直沒忘。
可我無能爲力。
這不是儲越定下的,也非廉國定下,這是這個時代當下的通則。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不是這些人,也要有其他人頂上。
國滅後,王室貴族公子女郎全部處死。
男奴僕淪爲奴隸,女奴用於祭祀。
當初我將冶銅工藝全程展示給儲越,有一方面原因就是我不希望有一天廉國戰敗,不想再次成爲戰俘。
儲越在王宮呆了三日纔回來。
府邸執事過來,告訴我公子讓我過去一趟。
即使今日儲越不傳我,我也要過去見他。
這幾日我的門都要被他的姬妾們敲爛了。

-10-
執事在前面領路,我一路跟着進了東苑。
走進廳內,才知曉儲越也是剛進府,衣服還未來得及換下。
面見君上要着雲錦白袍,難得見他穿白衣,我不由多看了一眼。
袍上層層疊疊繡着九頭鳥圖騰,紋路華貴優美,趁得他整個人溫和了不少。
儲越將茶杯放下,指了指身側的位置,「住得還習慣嗎?」
他指的這個位置讓我頓時想起那天被他抬起腿的情形。
我腳步一拐,坐在下側。
儲越看着心情挺好,我直接開口,「公子,可否給我些銀兩?」
「可以,稍後我便讓人抬去給你。」
我沒想到就這麼容易。
事情已經說完,我便低頭等着他其他問話。
既然剛進府就傳我來,肯定就是有事找我的。
儲越氣色好了很多,也沒用人伺候,自己慢條斯理地脫下寬大的外袍。
「午間過來一起用飯,先退下吧。」
傳我過來竟然就是說這個事。
我壓下心裏的訝異,行禮告退。
沒多久,執事便帶人抬了一個箱子過來。
一米大的箱子裏塞滿了銀子、首飾羅裙。
怪不得剛纔儲越說抬。
我用布袋子隨手裝了幾塊銀子去找小江應。
到了發現他居然還在練武。
「哪來這麼多銀子?」
「公子給的,我那裏還有,這是給你的,你在這裏有用錢的地方就用。」
他跟着人學東西,總有用到錢的時候。
而且這邊跟府邸下人住的地方很近,喫飯都在一起。
想到這,我又囑咐他,「你記得跟廚子相處好,讓他照顧你些。」
「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如果不好好喫飯,以後你就會一直這麼矮。」
江應聽到這小嘴一撇,嘟囔一句,「你騙誰呢?」
我沒忍住掐了掐他的臉蛋,「我可沒騙你,你不好好喫飯,到時候你長得還沒我高。」
我還用手比了一下他和我的身高,實實在在告訴他差距。
江應氣得不理我,又跑過去蹲馬步。
等差不多到了午飯的時間,我便往東苑走去。
儲越已經坐在桌上等我。

-11-
桌上菜品不多,但勝在個個精緻。
試過毒後,儲越夾了數道菜到我盤裏,「這是王宮裏的御廚做的,你嚐嚐。」
「是。」
儲越看我嚥下去後,隨意問道,「如何?」
他定定瞧着我,好像說不好喫就不太行。
我點點頭回應,「好喫。」
我喜辣,在國外便經常去華人開的飯店喫川菜,屬於菜裏有根四川泡椒,我要把它夾起來喫掉那種,無辣不歡。
但這裏的菜以清淡原味爲主。
儲越見我細嚼慢嚥,半天喫不完碗裏的菜,也就沒再夾菜,他把話題帶到另一個方向。
「製造兵刃不宜讓人知道,你有什麼看法?」
我放下筷子,而後慢慢說道,「可在地下冶銅。」
這個想法應是與他不謀而合。
儲越點點頭,修長的手指慢騰騰扒蝦,「這也是夢裏的長者告訴你的?」
我極認真地點頭,「是。」
只有自己相信,別人纔會相信。
其實我現在也覺得,或許真有鬼神之說。
不然我如今的借屍還魂算什麼。
他把扒好的蝦往我碗裏一放,勾着脣角去扒下一個,「那還告訴你什麼了?」
「還告訴奴,冶銅時要將開採之人放在第一位,此事纔可順遂。」
冶銅危險,我希望儲越能在開鑿冶煉過程中,能夠注重安全。
儲越安靜地看了我幾秒。
隨後從懷裏掏出一塊玉叩放到桌上。
我眼光順着他的動作看過去,這塊玉極其漂亮,通體綠色,通亮光澤,就像一汪湖水。
「製造兵刃工藝至關重要,到時便讓江應跟着祿和一起過去。」
這便是將江應綁定了。
我不願他參與到這些事裏面,即使儲越信任他,但今後兵刃亮相於人世,江應也要一直小心別國綁架暗算。
我措着辭,適當爭取,「江應還小,現在去也做不了什麼,不如等他大一些。」
儲越把扒好的蝦送到嘴裏,「你倒是護着他。」
我低頭不語。
他手指點了點桌上的玉,不甚在意地說道,「給你的,拿去吧。」
說完便自顧喝茶。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玉,沒有動。
心裏卻驚濤駭浪。
廉國男子贈女子玉是娶爲妻納爲姬妾的意思。

-12-
他娶我爲妻是不可能的。
那麼…納爲姬妾?
倒是很有可能。
畢竟他才二十歲,卻已有滿院的姬妾。
可以想象在這方面,他的隨心所欲。
長時間沒得到我的答覆,儲越放下茶杯,臉上帶着笑意。
「怎麼?傻了嗎?」
事出突然,我理不清他這麼做的緣由。
短短幾瞬,想了數十種可能。
這幅皮囊實在算不上絕色。
我也沒有貴族背景可以爲他效力。
那麼就只剩下一條。
成了他的女人,便可永無二心。
這時代女子貞潔大過天,既已跟了他,便跟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雖心中已大概瞭然,但我還是確認道,「公子可知曉贈玉的意思?」
他看着我,「自小便知。」
他生於權貴,自小便會有人教習。
那他也應該知道,曾有一國之君被一亡國女子色誘,導致誤國。
此後便有廉國禁令,王室不可沾染戰俘女子。
我斂眉說道,「我爲女俘。」
儲越不甚在意,握住我的手將那塊玉放到我手心。
「你無需想那麼多,你立了大功,再大的賞賜都使得,成了我的姬妾,便一心跟着我便是。」
我聽明白了,能成爲他的姬妾,這是他給我的天大的賞賜。
我抽回手,將玉輕輕放到桌面。
隨後起身恭敬跪下,「奴無須賞賜,也知自己身份卑賤如泥,不敢玷污公子,請公子收回成命。」
我伏首跪着,看不見儲越的表情。
只是室內一片靜默。
讓我更覺得心慌。
我思考着他有幾分殺我的可能,到時我又該如何自救。
幾根手指忽然纏住我的髮絲,他動作不輕,我頭皮被扯得生疼。
他聲音還是一如曾經的清冷,「是我對你太好了,纔會讓你覺得,可以跟我三番兩次….討價還價。」
三番兩次?
剛纔江應的事?
我聽出了話裏的不悅。
但是實在不願妥協,被錯認成姬妾在這裏待了三天,都這般難熬。
如果成了真的姬妾,我甚至不知如何度過餘後半生。
我跪直身體,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上次在後山,公子問奴可有什麼願望?」
「奴的願望便是永不爲他人姬妾,求公子可以成全。」
「呵…」
儲越薄脣掀起一抹冷笑,聲音發冷,「你別後悔就行。」
退出房門的時候,裏面傳來一道玉碎的聲音。

-13-
涼風一吹,我才發現我已經出了一身虛汗。
顧不上休息,我立馬回到房裏拿了銀子,便要馬不停蹄地出府看房子。
卻在府門被攔住。
是啊,在這裏,如果不是得到應允,門都出不去。
我轉頭看四四方方的庭院,如果運氣好,姬妾可以在此順遂的生活一生。
這對於她們來說便是潑天的富貴了。
但對我來說,這樣的生活給我,卻如同坐牢一般讓人難以忍受。
出不去我只能先回房間,現在去找儲越他也不會答應。
西廂連廊內三三兩兩女子聚在一起。
「下月便是人祭了,不知道這次出府公子會帶着誰。」
「公子這次回來怎麼還沒傳我們伺候,以往誰在身邊伺候便可跟着一塊出去。」
「不會找了那個新來的吧。」
「有可能,我今日見她往東廂房那邊去了。」
一羣鶯鶯燕燕在連廊說個沒完,等了一會兒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我以前也沒社恐的毛病,不知怎麼到了古代竟然有些社恐起來。
看着前面長長的人牆在談論自己,竟然無比彆扭得無法往前邁步。
想了一下便去找執事,詢問他可否去藏書樓借幾本書簡來看。
這不是什麼大事,執事欣然答應。
原身因爲模樣標誌,被選作貴族家女兒身旁的侍婢,今後是要跟着隨嫁的,故而被要求着識字,以免粗鄙之氣丟了貴族大家體面。
藏書樓足足有三層,裏面放滿了書。
我按着分類拿了一些關於律法、經濟、稅法、人口農耕的書簡。
接下來十幾天,儲越都未找我。
我暗暗鬆下一口氣。
而我也不能出府,索性就悶在屋子裏看借過來的書簡。
這天,我將拿來的書簡全部看完。
又裝了些銀子去看江應。
男子不能來西苑,只能我去看他。
我一過去他便跑過來抱住我,小臉上全是淚痕。
我一驚,以爲有人欺負他了,連忙蹲下問他,「怎麼了?」

-14-
他卻不說話,越抱越緊。
我心疼壞了,被押送的路上那麼苦,他也沒哭過,還能忍着飢餓把喫的留下來,去接水。
雖然年紀小卻在努力地照顧我。
在我心裏,我早已把他當成我的親弟弟。
他不肯說,我便回抱着他。
等他情緒慢慢恢復,我又問他,「怎麼了?有什麼事你都可以告訴姐姐,是有人欺負你了嗎?」
他搖搖頭,「我明日便要走了。」
我怔住。
竟然這麼快。
地下室未挖,工具還沒做。
現在去能做什麼?
江應小臉哭得都是淚痕,我細細幫他擦乾淨眼淚,「你是不是不想去?」
「不,我想去,我要學東西,這樣長大才能保護姐姐。」
他又抱住我,「可是我捨不得姐姐。」
我由着他抱了好一會,輕聲哄他,「我們離得不遠,騎馬兩三日就可以到了,姐姐以後會想辦法去看你。」
我拿不準這次分開,下次再見是什麼時候。
我這邊有太多不確定性,而他那邊也很危險。
「姐姐跟你說得你都記住了嗎?」
他腦袋點點,「記住了。」
我實在不放心,「你重複一遍。」
「幹活的時候會很小心,感覺到危險的事情不去做,能不去洞裏就不去洞裏,澆鑄的時候會小心慢慢地…」
不知道江應去了會做什麼,我只能全部囑咐一遍。
他才十三歲啊。
放在現代剛上初中。
簡直喪心病狂。
我揉揉他的臉,「走,我給你做好喫的。」 
我不會做別的,只會包餃子,便借用了廚房。
小江應第一次喫餃子,將包的餃子全部喫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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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我睡得不好,醒了幾次,總是擔心起晚了不能送江應。
天矇矇亮的時候,我乾脆不睡了。
我把要給江應的包裹打開,裏面是我託執事給他買的衣服,主要是些冬季的衣物。
那片山不靠城鎮,到了冬日如果儲越不發,他就只能穿着現在的衣服。
這裏對待奴隸,有時還不如對待牛馬那些牲畜用心。
天剛大亮,估摸着他們也快要出發。
我拿上包裹出門。
卻沒找到江應,問了人才知道,他們昨晚便提前出發了。
「怎麼會夜間出發?不是說今日嗎?」
執事說道,「也不知怎麼,公子昨晚突然下令,讓他們即刻出發。」
怎麼會這麼突然?
我心裏着急,竟然最後都沒送別。
我趕緊掏出一塊銀子,並着包裹一塊遞過去,「還有一事麻煩執事。」
「這是我給我弟弟準備的衣物,沒來得及給他,煩請執事派人追上,務必幫我送到我弟弟手上。」
執事伸手接過,卻把銀子推回來,「他遇到一個好姐姐,待會兒便找個人將東西送去。」

江應一走,我在府邸更沒了事。
便去藏書樓再拿些書來看。
然而我沒想到,今日儲越也在。
偌大的書庫裏,儲越手持書簡側身而立。
見我進來轉頭看我。
我瞬間止住步子,想要退出去。
可儲越卻已大步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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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一身黑色長衫,上頭層層疊疊覆着九頭鳥圖騰,一眼看去便感到不容人反抗的威壓。
儲越在我身前站定,目光從我的身上落到我的臉上。
最後他俯身瞧着我的臉,哼笑一聲說道,「近來養得倒是挺好。」
被這麼近距離看着,是個人便會覺得不自在。
我趕忙後退一步拉開距離。
儲越深不可見底的眸子變冷。
爲了不激怒他,我連忙恭敬行了一禮,「奴拜見公子。」
儲越面無表情地看着我,隨後將手中的竹簡扔給我,「今日起便來給我念書。」
說着又瞟了我一眼,「不要光是在府裏養着。」
我不知道他語氣裏的陰陽怪氣是怎麼回事。
剛穿來那會兒,路上捱餓捱打,自然面黃肌肉。
如今氣色比那時好上一些也屬正常。
藏書樓內有一處休息的地方,儲越躺在長椅上閉上眼睛。
我立在一側將竹簡上內容輕聲誦讀出來。
竹簡內容不多,沒多久我便讀完。
他睜開眼睛,「後日祭祀你同我前去。」
我想了想,委婉着開口,「廉國一直以來國庫虛空,稅收也年年徵收不足,公子可想過爲何?」
「你說。」
「因爲人口持續下降。」
許是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儲越挑眉示意我繼續說。
「人口減少,經濟下行。這十幾年間,大小戰役不斷,男子被國家徵用,而女子生來如若體弱也被直接棄掉。」
「如今男多女少,比例失衡,不在少數男子而立之年還未娶妻生子。」
「我們路上半月,途徑田地無數,卻荒草叢生,無人耕種。」
我停頓了一下,看了眼他的神色,才繼續往下說。
「發展農耕、重修水利、發展商業可以提高經濟,這無需我多說,大公子高世之才自然知曉。」
「可這些如今卻沒有足夠的人口來實現。」
儲越起身凝視我,我又聞到他身上沉沉的烏木香。
「你想救那些戰俘?」
他一雙眸子深不可見底,「你的膽子比我想的還要大。」
「並非,我與他們非親非故,只是既已國滅,他們便是廉國子民,留下他們對於提升廉國國力百利、而無一害。」
這是我在找書時,便有的想法。
想要救下這些人,講道德是沒用的。
只有圍繞經濟實力來說,也許會有一絲可能性,畢竟軍事實力需要經濟來支撐。
藏書樓內靜了片刻。
儲越忽然問,「你叫什麼?」
「秦枝。」
「我是問,家中雙親喚你什麼?」
原身記事起,便是被賣來賣去。
小名沒有,倒是輾轉各家被賜的奴隸名挺多。
秦枝便是最後一家那位小姐賜的。
儲越湊到我耳邊,「那我今後就叫你枝枝。」
男人的氣息吹到耳朵裏,引起一陣癢意。
我皺眉退開卻被他握住手腕輕輕一拉。
雖是輕輕。
我卻幾乎撞進他的懷裏。
在恍然而入的一片墨色和烏木香中,他嗓音低低地說,「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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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我的手裏被塞進一個小瓶,「答應你的。」
反應了一會兒,我才知道這是什麼。
是他那日說的祛疤痕的藥膏。

祭祀還是如期舉行了。
我那番話什麼都沒有改變。
儲越讓人專門送來了一件襦裙。
裳羣曳地,飾帶層層疊疊,腰間綴着幾枚玉佩,走起路來郎當作響。
儲越扶着我下馬車,誇讚道,「枝枝今日之美,恍如顛湖秋水。」
我沒接話。
因爲我已呆愣當場。
恐怕我此生…也不會忘記當下的情景。
那些女子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死對於她們來說只是解脫。
然而,死卻不容易。
就算是死也要被利用到極致。
此刻她們幾人爲一組被綁在柴堆之上。
更讓我魂飛膽裂的是——
江應,也在。
他被強迫着拿着火把,就等着巫鬼發令點燃柴堆。
——燒死活人。
就在今早我還在想,不知何時可以再見他。
沒想到現在竟以這種情形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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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猛然抽緊,顫抖着看看向儲越,「他還是個孩子,你怎麼能讓他….」
儲越也轉過頭來看着我,徐徐說道,「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想不想做的都已經做了。」
巫鬼手裏拿着龜甲,嘴裏唸唸有詞。
所有人都在等着這個巫鬼發令。
臺上的江應始終垂着頭,我看不到他臉上表情。
只看到他身體細微的顫抖。
想到上次他還在爲國人即將祭祀心裏難過,如今卻要親手去做那個劊子手。
還想到我剛來時,他聽到我說要去見儲越。
小手緊緊地攥着我的袖口,固執地跟在我身後。
心裏忽然湧上萬般無奈,我幾乎心裏恨上儲越。
他何至於如此逼迫我。
「公子可能放過阿應?」
我幾乎哀求他。
儲越靜默不語。
我道,「公子想要什麼,奴皆可奉上。」
儲越終於轉過頭看我,他盯着我的眼睛,「可當真?」
我緩緩點頭。
他深深看我一眼,隨後低下頭,聲音極輕,「我還真是有些…嫉妒他。」
江應被換下,我站在高處,他看不到我。
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我才鬆口氣。
這種火燒活人的殘虐場面,他不瞧見最好。
女人的叫聲撕心裂肺,最後變成一陣陣嗚咽聲。
我從未聽過如此絕望的叫聲。
窒息得讓我喘不過氣來。
燒焦的氣味,嘶力的叫聲,我一彎腰吐得昏天暗地。
身體裏的器官像是都要被吐出來。
一雙大手撫住我的後背,輕輕拍着,
「看不了怎麼不同我說,爲你那弟弟開口你倒是痛快。」
嘔吐物吐到了他白色錦袍上,上面一片髒污。
他也不在意,拿出帕子給我擦嘴,
「那日你同我說的話,我聽進去了,但要慢慢來,你看到了嗎?今日只有幾十人,其餘千人我都會都放了,按照你說的來。」
我猛地抬眼看他。
心裏帶着不確定。
「真的?」
儲越笑了一下,手指挑起我髒污的裙襬,「祭祀通常國君會到場主持。」
他湊近我,「你說今日國君爲何沒來。」

那日回來之後我便病了。
得了很嚴重的厭食症,喫什麼吐什麼。
遠遠看見肉,便會嘔吐不止。
即使我很努力讓自己喫東西,身體還是肉眼可見地爆瘦下來,臉色憔悴不已。
儲越每日讓人將蔬菜變着法的做出來,依舊沒有用。
直到四月後,突然而至的一場鵝毛大雪到來。
銅綠山傳回來一個不好的消息。
江應——
不見了。

-19-
江應消失得毫無蹤跡。
儲越當即派人搜尋。
可大雪下了三日,山裏寸步難行。
搜尋過去半月,依然沒有一點消息。
儲越抽出時間,親自帶我去了一趟銅綠山。
積雪被太陽一照,在路面上變成一攤水,而後又被凍成硬邦邦的冰塊。
馬車只能慢慢前行。
我心急如焚,那日祭祀之後,江應便直接被送到銅綠山,我跟他沒有見面。
如今冰雪嚴寒,他在外面如果沒有食物和避寒的地方,後面我已不敢想。
儲越手指捏着一塊點心,「嚐嚐這個。」
「我還不餓,待會喫吧。」
儲越打開車廂的窗看着窗外,「他不會有事,但你若是想要找他,首先自己得好好的。」
最後還是沒找到江應,只在他住的屋子裏,找到了那些我給他的衣物。
江應就這麼消失了。

-20-
又過去半年,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
儲越率兵出發,親自押送當初的戰俘送回原屬國-容國。
也就是原身曾經的國家。
這裏現在已經成爲儲越封地,他將在這裏開始發展農耕經濟。
因爲廉國土地是貴族佔有制,儲越現在無法輕易將土地收回,自由做主。
但這塊剛剛歸屬廉國的封地,沒有廉國貴族的牽制,他有絕對的治理權。
如今廉瑞兩國平分天下,廉國佔據西面。
儲越雄心勃勃,目標一直堅定且明確,那就是一統天下。
我掀開簾子,隨行的奴隸戰俘臉上洋溢着期待、希望,他們不僅不用死了,還可以回到故土繼續生活。
真好!
如果小江應看到,現在肯定會高興吧。
車廂裏,儲越忽然盯着我手裏的東西,冷淡地說道,「我希望,這是我今後最後一次看見你拿着這個東西。」
這是上次在銅綠山,江應住的屋子裏找到的一塊平安扣。
屋內沒有桌子,平安扣就放在牀邊,旁邊還有打磨的工具,很明顯精雕的人工藝不好,平安扣的表面凹凸不平。
我手指反覆摩挲着平安扣上面一個小小的「枝」字,「爲何?」
儲越神情極爲不悅,「我不喜你拿着別的男人的東西。」
簡直不可理喻,「他是我弟弟,而且…他才十三歲。」
儲越卻一臉不容置疑,一雙黑眸帶着冷意,「下次我再見到,它便會如同此物。」
說完他手裏的茶杯頓時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我不理解他爲何如此堅決。
其實我也就是在想起江應,心裏實在不安的時候,拿出來看看,有個東西便感覺就個寄託,能多少排解點那種牽腸掛肚。
見他有發火的意思,我只得將平安扣塞進脖領裏。
可不知怎麼就又惹怒了他。
他忽地伸過手來,將我抓過去。
還未坐穩,脖頸就被他狠狠咬住。
「啊!」我痛呼出聲,「你發什麼瘋?」
他拱在我脖頸裏,氣息紊亂,嗓音喑啞。
「別動。」
我有些無措,只能像前些次那樣,面無表情待在他腿上一動不動。
那次祭祀回來以後,他一直沒再提過讓我做姬妾的事。
我以爲他已經失去興趣了。
直到後來銅綠山回來後,他看我的眼神就時常帶着冷意。
我自認爲沒有惹到他,只能躲得遠些。
匆匆喫飯,早早入睡。
可即使這樣,他還不滿意。
有一次他冷着眼,直接將我推到窗柩上,覆身壓過來,咬住我脖頸。
自那以後,他便會時常這樣。
反抗多次,只會被他咬得更狠。
馬車搖搖晃晃,我靜靜等着他像前些次那樣平息。
可這次似乎很久。
已半晌,他還沒有將頭從我肩上移開。
反而將手緩緩地伸進了我的小衣。
肌膚頓感一涼。
我一驚,「公子。」
他卻不讓我說話,掐住我的腰,驟然間親上我的脣。

-21-
鼻間頃刻間溢滿那沉沉的烏木香。
我還未如何。
他喉嚨裏卻溢出一聲稱心滿意的呢喃。
這個吻又深又長。
直到彼此都無法喘氣,他的脣才緩緩移開。
儲越目光灼熱,眼神無比溫柔,目光細細密密落在我的臉上。
我衣衫凌亂、面色潮紅,但心裏卻極爲冷靜。
他的府邸裏還住着幾十名姬妾。
不想再繼續陪他溫存,我伸手整理衣衫,把話題轉到公事上,
「公子可確定好了如何推行田地制度。」
話落,儲越眼裏的溫柔一點點退去,他身體向後一靠,話裏帶刺,
「你倒是敬業。」

-22-
之後一連多日,儲越將乘車改爲在前頭騎馬,沒有到車廂裏來,我也樂得自在。
半月後,軍隊達到封地。
儲越到的當天,便召集羣臣,推行土地制度改革。
無論是廉國還是封地,這裏農民從來只是耕種,對於土地沒有任何權利。
儲越下令,將土地進行名田制。
就是登記在百姓個人名下,屬於他們獨有財產。
只要是庶民或以上身份皆可根據身份劃分到數量不等的土地。
今後大家不僅可以開荒耕種,還可以自行買賣轉讓。
這一消息使得封地百姓沸揚,極大調動出百姓的生產積極性。
我負責跟着幾位文臣劃分土地,登記在冊。

這日忙完後身體疲憊,我一回來就泡到浴桶裏。
來到封地後,住得很不方便。
儲越不願住在原先王宮,一些貴族的宅子他也嫌棄被人住過。
這裏還是好不容易找到的一處院落,自然沒有浴池,只能闢出來一個房間在浴桶裏洗。
今天的水有些涼,我揚聲對着門外的侍婢說道,「幫我加些熱水進來。」
沒等多久便有人提着木桶進來。
我立即將衣服披到身上,謹慎看着來人,心跳加快。
「公子怎麼來了?」
儲越單隻手提桶,穩穩踏進來,「剛巧回來,路過時聽到你的聲音,便沒忍住進來看看。」
他把水緩緩往桶裏倒,我人待在桶裏,剛纔蓋上的外衫已經被水浸透,一覽無餘。
到了封地他忙得一發不可收拾,到今日還是這十多天第一次見他。
離得近了還能看到他的下巴上沒有來得及刮的胡茬。
「數十日沒見,枝枝可有想我?」
此時我身上半絲半縷,不自在極了,「公子可能先出去,讓我穿上衣服再回公子話。」
儲越喉嚨滾了一道,視線落到我的起伏上,聲音低沉沙啞,「枝枝還未回答我問題。」
想,還是沒想。
說哪個似乎都已經逃不過這一遭。
「看來是沒想,枝枝對我向來涼薄。」
說罷,緊扣住我的手腕,將我拽起來,直接印上我的脣。
肌膚相碰的一剎那,他喉嚨溢出一聲。
我極力掙扎出一絲縫隙,「公子,這事可能不爲難我…」
儲越眼神冷下來,加深了吻。

-23-
他臉上的胡茬扎人,我本能想要躲開,卻被他禁錮得更死。
這次與上次很不一樣。
他喘氣迫切,似乎徹底失控。
最後他將我抱回到房間榻上。
跟着上塌攬過我,「睡吧,明早我不讓她們吵你。」
「公子。」我轉頭對着他,語氣平緩,「上次在府邸,我說不做姬妾。」
儲越勾起脣角,「嗯你是說過,不過現下你已是我的女人,不做姬妾你要如何?」
說着修長的手指摸上我脣角,「你放心,你跟她們不同,公子會待你好的。」
我雙眼清明,「這無需公子憂慮,我無需名分,只願在前朝爲公子做些事即可,今後公子厭了,我也不會相纏。」
儲越手指凝住,默默看我。
良久,他呵笑一聲,語帶輕嘲,「枝枝還真是識情知趣。」
說罷再次翻身壓過來,扯開衣衫。
「你既如此貼心,我也便不用再拘着了。」

第二日醒來已是中午。
屋內還有一股腥味,我呆呆望着屋頂只覺得窒息難耐。
前世加今生兩輩子,第一次竟不是跟彼此相愛的人。
如果沒穿過來,我本應該在國外大學裏讀書,放假會去全世界旅遊,會跟喜歡的男生談戀愛,他會是忠誠的、專一的,怎麼都不該是現在這樣….
身上應是已被擦過,但依舊黏膩難受。
讓人燒了水,我又仔細洗了一遍。
原先身上的疤痕塗了儲越的藥膏,如今已經很淡了,不仔細看已經看不見。
可現在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青青紫紫。
我驀地愣住。
他昨晚是…直接弄進來的。
我趕緊穿衣服,叫外面侍婢,「公子可有交代人給我送藥。」
侍婢推門進來,一邊過來幫我整理羅裙一邊回話,「沒有,公子只吩咐讓奴們不要叫醒女郎,飯菜要一直溫着,好讓女郎醒了喫。」
說完羨慕地看我,「女郎真是好福氣,奴還從未見過對女子這般好的公子。」
我心裏裝着事,沒接她的話,「快去請大夫來。」
這裏只有幾間房,除了貼身的兩個侍婢,其他一應人都不住在這裏,大夫還要去外頭叫過來。
「算了,不用了,我出去一趟。」

-24-
戰火已然過去半年多,曾經破敗的街道正在一點點恢復生機。
街上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百姓討論着農田田名制的事,大家臉上都帶着激奮,那是都未來生活的一種期冀。 
我找了家最近的醫館。
年邁的大夫時不時要捋一下鬍鬚,「姑娘,你可要想好了,這避子湯藥下輕了恐怕沒用,下重了對身體傷害極大,你這般年紀,傷了身體今後有孕可是要遭罪。」
「我想好了,給我開吧,一定要幫我確保效果。」想了想我又說道,「幫我多開上幾份。」
我以爲儲越會讓人備好避子湯,畢竟他還未婚配,總不會讓一個姬妾生下他第一個孩子。
而我更不能,在這個時代,姬妾生下的孩子是要放到正配夫人那裏養的。
十月懷胎我連母親都不是,而且有了孩子,就有了牽絆,這時代女子生活本就已經艱難。
到了住處,我親自去廚房把藥煎了喝下,心裏石頭才徐徐落下。
已經快要接近傍晚,我還是拿起竹簡繼續覈對土地。
這項工作不難,但卻繁雜需要耐心,在前世我肯定是不願做的,但在這裏,有這樣的事給我做,我卻格外心安。
上次祭祀的事,我發現儲越並非嗜殺,反而願意富國安民。
他要走的方向與我價值觀並不背離,待在他身邊做事是我目前最好的選擇。
這個把女子作爲商品的時代,我獨自逃出去,只能是自尋死路。
侍婢在旁磨墨,忍不住小聲問,「女郎,你爲何要喝那藥,你不想要公子的孩子嗎?」
我還未開口,一句輕飄飄的質問傳了進來。
「喝了什麼?」
儲越行步如風,輕挑起我的下巴,「問你,你喝了什麼?」
本就沒想瞞着,也瞞不住,我誠實回答,「避子湯。」
他眼底泛起一層冷色,捏着我下巴的手指用力。

-25-
感受到他面上神色愈冷,我放軟了嗓音,輕聲說道,「我以爲是公子早間忙,忘了安排,便自作主張找大夫開了。我的身份能在公子近旁已是天大的恩寵,亦有自知之明,萬不可能妄想懷有公子的孩子,何況公子如今尚未娶妻。」
儲越聽完神色緩和了一些。
我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今日在醫館聽大夫說,避子湯對身體傷害大。
我就決定不能跟儲越一直扭着來,惹他不快,只會傷着我自己。
既然暫時無法離開,要待在這裏,不如順着他些,便想了如何應對他的質問。
這裏男子二十歲及冠,行成人禮後,便可娶妻生子。
儲越身爲王儲,將來繼承國君之位,廉國是嫡長子繼承製,因爲嫡長子的母親來自世家貴族,傳位給嫡長子最有利於政權穩定。
所以儲越絕不會讓我生下他第一個孩子。
即使這次我懷上了,他今後也會將這個孩子打掉。
廉國儲君絕不可能是姬妾之子,先不論違抗祖制,政權穩固,兄弟間殘殺這些方面,光是儲君爲妾婢所生,就足以讓廉國淪爲他國笑柄。
而我也絕不會生下這個孩子,讓孩子處於這種尷尬的境地。
「身體還難受嗎?」
儲越抱着我坐下。
一落入他懷裏,我身體一僵,怕他又想要做那事。
昨晚被折騰了一夜,現在腿間都是疼的。
我點點頭,微微用力想要從他懷裏退出來。
「疼着怎麼還辦公事,這些事讓那些文臣去做就好了。」
我垂着頭,挺着脊背不去靠他,「我就是想幫着公子做點事。」
他一口咬進我脖頸,嘴裏緩緩吐出兩個字,「騙子。」

-26-
這天結束,他摟着我溫存。
我靜靜由着他抱了一會兒,開口,「公子,給我個庶民的符篆吧。」
符篆上面刻着姓名、籍貫,還有一個人的身高、年齡、相貌特徵,蓋着公印。
相當於前世的身份證,出城或者住宿都需要出示。
原身的符篆上刻着奴隸,因爲蓋着前國的公印已被燒燬。
沒有符篆,今後即便有了機會離開,我都寸步難行。
儲越手指摩挲我耳垂,聲音溫涼,「不願做我姬妾,竟稀罕庶民的符篆,嗯…?」
符篆一旦寫上某個人的姬妾,從此便是那個人的專屬物品,除非再次轉賣或者贈送給他人。
他這時又提起姬妾一事,我心裏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
「再等等,你跟在我身邊,總要給你個身份纔是。」
說着壓過來,「今後給我生個像你一樣的女兒。」
不知他又發什麼瘋。
神思散漫間,我眼淚滑落出來。

第二天的早餐儲越沒來得及喫,便被通稟的人叫去。
這裏雖然簡陋,早餐卻被儲越要求的異常豐富。
桌上菜餚琳琅滿目,我每樣夾起一點嚥下去,喫不出什麼味道。
聽昨天儲越的意思,他還是沒歇了讓我做妾的心思。
符篆他沒許,再去要,他這般多疑的人,恐怕會讓他多想,更不會輕易給我。
說不定會直接給我安一個 姬妾的身份。
留下不能自己,離開又寸步難行。
竟是一場死局了嗎?!
喫過早飯,我呆坐了半晌。
隨後叫來侍婢,讓他去一趟行府,將土地登記的竹簡送到公子那裏。
她捧着竹簡出去,我小心走到她屋裏,翻出了她的符篆。
上頭寫着,廉公子儲越女奴,還有身高相貌,最下面是長方形的官印。
公印上印着四字,大廉行府。
幾個字奇麗變化,歪歪斜斜,但斜中有正,健挺婀娜,工緻獨妙。
我認認真真瞧了幾遍,然後放回原來位置離開。

-27-
隔了幾日,我將下廚做好的餃子放進餐盒,提着去行府找儲越。
餃子還是上次在國都府邸給江應送行做過一次。
有些事以前沒琢磨明白,放到如今聯想起來,便能窺到一點事情的原委。
當初江應他們突然接到命令晚上就要出發,許是跟我當日與江應待在一起有關。
相處半年,也大致瞭解了儲越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佔有慾極強,想要的必須要拿捏在手裏。
我那時拒了他的佩玉,卻對江應表現得極關心,他自是不痛快的。
到了行府,儲越正在跟人商討公事,我被帶到他的書房等候。
不多時,房門推開,儲越進來從身後環住我,「喜歡這個?」
我手裏正拿着一個牙骨雕刻出的神獸端視,聽到他問話也沒抬頭,「覺得這神獸雕刻的真漂亮。」
儲越垂眸看我,「難得見你喜歡一樣東西,喜歡就賞你了。」
我將牙骨雕刻放下,無意跟他閒聊,「我只是喜愛這工藝,以往做奴婢的時候,在府邸遇見過有人用木頭雕刻小人,覺得很有趣,便一直在泥巴上亂刻亂畫,覺得很有意思。」
說完低頭將餐盒裏的餃子盛到碗裏,「公子嚐嚐這個。」
儲越一怔,轉臉看我,「你做的?」
「嗯,田地登記的事做完了,閒着無事便下廚做了。」
儲越喫東西向來淺嘗即止,這次卻將幾個都喫下去。
「還行。」他攬過我,「怎麼會做這個?」
我視線落到那些雕刻的物件上,「湊巧瞎琢磨出來的。」
儲越順着我視線看了一眼,「既然這麼喜歡,我就給你找個師傅,枝枝心靈手巧,想必鐫刻也會有巧思。」
我轉過身,露出微微喜色,「真的?」
儲越見我高興,將我整個人箍起來。
我身體與他硬邦邦的肌肉貼合,他閉了閉眼。
「當真,不過枝枝做出的東西只能送我,再發現給旁人,就把手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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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儲越就將雕刻的師傅找來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跟着儲越一起到行府,他在前廳辦公,我便在屏風後面跟着學習雕刻。
鐫刻師傅是一個老者,儲越書房裏的那尊牙骨神獸便是出自他手。
老師傅雕刻功夫了得,話不多,指導幾句便讓我自己練習,一直到我做得可以達到他的標準,再開口指導下一步。
一開始我只是出於學到可以僞造印章即可,如今卻真的學出一些興趣來。
那天夜裏,儲越忽然提起那句要給我個名分,這話讓我一下子警醒。
我幾乎瞬間有了逃離的想法。
我終於確定,留在這裏,我是沒有自由可言的,一切都不能由我。
即使我再不願,又能如何。
可無論怎樣離開,我都需要一塊符篆。
一塊庶民的符篆。
我想了很多辦法,除非儲越主動放我離開,不然辦ẗü⁼法就只有一個。
那就是做假,做一個假的公印。
可在這裏,私做朝廷官印,是車裂之罪,我只要出去開口問一句,立即便會被抓獲。
儲越見我手下認真,結束公務就在一旁坐着等,也不催我。
等老師傅告辭離開,纔開口,「明日跟我一起去趟銅綠山。」
我停下手裏的活,「第一批兵器做出來了?」
儲越給我倒了一杯茶水,「嗯,前兩天過來人通稟,第一批的數量已經全部完成。」
上次去銅綠山還是去找江應那次。
銅礦一事茲事體大,儲越身上的目光太多,爲了不招人耳目,那裏一直在祕密進行,沒有重大的事,儲越都不會過去。
出發這幾日都風和日麗,一路順利。
可到了第七日,天空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儲越馬車裏探出頭,「前面有個亭子,過去避一下。」
爲了不在路上太惹眼,儲越只帶了十名將士,喬裝打扮成商戶前行。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暴亂的聲音,御車的將士倉促大喊,「有埋伏。」
打頭的幾名將士掉入挖好的深坑,這邊剛反應過來做好防禦,十幾名黑衣人殺出來,手法狠毒,招招致命。
一條長鞭向我甩過來,電光石火間我根本無法閃躲。
儲越本身在打鬥,忽然閃身過來將我驟然抱住,鞭子重重落到他後背。

-29-
鞭子上不知抹了什麼毒,被碰到的皮膚漸漸腐爛。
儲越臨危不亂,沉默不言,飛快將我拋到一匹馬上,把繮繩放進我手裏,此時他居然還能笑,「我教你騎馬,踩住馬鐙。」
暴雨垂砸到臉上,讓我睜不開眼睛。
我死死攥着繮繩,顫聲問他,「你不上來?」
他重重拍向馬的臀部,馬向風一樣疾奔出去。
那些人沒追我,他們的目標是儲越,都跑了也沒事,只要儲越還在。
我會騎馬,前世時在很多草原上騎過。
但沒有一次像現在速度這樣快,暴雨越來越大,兜頭潑到我身上,我讓自己穩住心神,控制住腿抖,心裏急速想着辦法。
最快的方法,只能是我去救,可怎麼救。
我勒住繮繩,讓我從十幾個有武功的男人手裏帶走一個人,這簡直天方夜譚。
一定有辦法,我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憶剛纔情景。
他們對儲越似乎並未下死手,相比殺了儲越更像是要活捉他。
這點認知讓我有了一線生機,那麼去搬救兵還是折回去悄悄跟在後面。
此處距離封地和銅綠山騎馬最快也要幾天時間,我暗下決定,準備打馬回頭。
卻在這關頭,遠處猝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我心一提,慌忙駕馬要走,卻聽見儲越的聲音。
聲音在空曠的夜裏夾雜着雨聲也格外清晰,但我還是疑心我是不是聽錯了。
天色黧黑,趁着淺淺月色,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方人影。
馬蹄聲越來越近,一身幾乎融於夜色的人影翻身下馬,躍上我的馬背。
熟悉的氣息將我籠住,儲越聲音竟還帶着柔和,「怎麼停在這?」

-30-
當晚我們回到原來的馬車。
儲越後背傷勢嚴重,在一旁醫治。
鞭傷血肉淋漓、皮破肉爛,醫者手執被燙過的短刀將爛肉一一剜去。
儲越閉眼,極久後發出一聲悶聲。
馬車外空無一人,剛纔聽命的百名布衣隱於黑暗。
我以爲大家喬裝出行便是爲部署了,沒想到儲越還安排了隱衛一直在遠處暗暗跟着。
此行路途遙遠,儲越身份貴重,確實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
只是今晚暴雨雷鳴,他們距離又遠,並未及時覺察到我們遇刺,險些來晚。
現在無法沐浴,只換了乾衣在火盆邊坐着。
趕了一天路,晚上又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刺殺,此刻神經鬆懈下來,一閉上眼睛便極快地睡過去。
感覺沒睡多久就被臉上的觸感弄醒,我緩緩睜開眼睛。
儲越修長的手指正擰在我臉上,「果然心狠。」
我疑惑看他。
儲越把手從我臉上收走。
他把早餐端到我跟前,又倒去炭盆拎起水壺倒了一杯熱水遞來,然後剛睡醒的我,「我療治一晚,枝枝睡得倒是香甜。」
他臉色慘白,車廂裏全是濃濃的藥味。
想必是痛了整晚。
模仿商戶的馬車,車廂不大,我一人睡下之後便沒了多少地方。
何況他背部受傷,不能牽扯到後面肌肉,只能平趴着。
想到這,我有點心虛,輕聲問他,「毒解了吧?」
儲越瞟過來一眼,「死不了。」
我:…….

-31-
天色已經大亮,馬車匆匆出發。
那名醫者忙了一晚,沒有休息,此時正在外面趕車。
許是前面有人探路,接下來幾天一路順利。
於五天后,到達銅綠山。
從封地到達銅綠山沒有修路,馬車一路在坑坑窪窪的路上行駛。
車廂搖晃,我無法雕刻。
現如今到了銅綠山,我休息了一天便拿出木塊繼續。
今後如果實在逼不得已,我要有能力可以離開。
他們做出來的第一批武器是一種叫做戈的兵器,具有敲、刺、砍等多種攻擊方式,殺傷力很強。
兵器煉製出來效果比之以往燧石好上太多,這讓所有士兵興奮不已,這樣的兵器意味着今後在戰場上,活命的機會更大。
儲越昨晚深夜回來,今早我醒來時旁邊已經沒人。
他正緊急與將領們商討更多的適合戰場的武器裝備,比如戟、馬刀等。
我昨日站在一旁靜靜聽着,在儲越轉頭問過我意見時,我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儲越當時低頭看了我幾秒。
當初冶煉銅,是爲了保命。
如今已經制成,我暫時也沒性命之憂,肯定不會再諸多參與。
我若再呈上其他有益之物,今後逃走恐更爲艱難,儲越怕是會將我困得更死。
中午喫完飯,我找到江應之前住的那間屋子。
房門沒上鎖,裏面如今放了其他人的物件。
我退出來站立在門口,腦子裏不禁想起兩人共患難的那段日子。
他是這個時空裏,唯一沒有任何企圖向我傳達善意的人。
如今他已消失半年,不知生死,也不知該如何確定。
我心裏湧上巨大的茫然。
「秦姑娘,你怎麼在這?」
我轉身,微微一福,「祿和將軍。」
祿和這次沒有穿官服,爲了不暴露,這裏所有人都穿布衣。
他看了一眼屋子,「是不是在想念阿應。」
他曾在府邸教過江應武藝,在古代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我像是看到了一絲機會。
「祿和將軍,你可否派人去尋找江應,他是你徒弟。」
祿和道,「已然尋過,公子已派人找了半月,周圍百里全部搜過。」
「我知,我的意思是可否其他…」我頓了一下,料知很難實現,但是不想放棄,「可否派人通國搜尋。」
他微微睜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上次搜尋ţû⁴已是難得,秦姑娘當知,萬沒有勞師動衆搜尋一個奴隸的道理。」
是啊,一個 12 歲的奴隸,幾張羊皮就可換得,何以花費更大的人力財力去尋。
「可他是你徒弟,將軍只要派些手下的人慢慢打探就好。」
祿和搖頭,面露難色,「軍兵私用,是犯軍規的。」
我垂下頭,古代軍規極其嚴苛,我確不能再爲難他。
「放心,阿應是無事。」
我抬頭看着他。
「你在公子這裏,他斷不會自己離開,那麼就是被人擄走,如果這人想要害他,當場便可將他殺害,不會帶着人換一個地方再動手,豈不是多此一舉。」
沒錯,既然那人將人帶走,應該是沒有加害的意思。
這麼一分析,我心頭陰雲散去。
我臉上露出笑意,誠心感謝,「謝謝將軍,我先….」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帶着冷意的質問傳過來。

-32-
儲越神色冷厲,目光在我臉上停留幾秒,看向祿和。
祿和已經跪下,「秦姑娘在問末將江應的事。」
「祿和懈怠公事,翫忽職守,杖三十,去吧。」
祿和跪地領命,起身要告退。
「等等。」我出聲。
儲越看向我,目光凌厲,他嘴角掀起一抹冷笑,「怎麼,枝枝捨不得?」
我沒搞懂是哪裏冒犯了他。
剛纔跟祿和談話間,相互並沒有逾越的舉動。
但我知道不能求情,求情恐ťù₂怕結果更糟。
可祿和實在冤枉,此時正值夏日,軍棍三十,處理不好傷口極容易爛掉,怎麼也不能讓他因了我,受這莫名其妙的責罰。
我上前一步,款款而問,「公子這是做什麼,可是因爲祿和將軍與我說了幾句話就動怒?」
儲越不應聲。
我目光澄明看着他,「那我還是說了罷,責罰祿和將軍事小,但本就是一件想讓公子高興的事,卻惹了公子不快,那就沒必要做了。」
儲越側身,等着我繼續說。
我視線落到他墨袍的繡錦上,神色懨懨,「是我叫住祿和將軍,跟他打聽公子的生辰。」
我看向還跪在一旁的祿和,「我本想在公子生辰的時候,給公子準備一份驚喜,讓祿和將軍替我保密。」
儲越一怔,垂眸看我。
他伸過手來握住我的手,對着祿和道,「退下吧,下不爲例。」

下午儲越沒再出去議事。
他握着我的手回到房間,房間的桌子上還擺着出去時沒做完的木雕。
很明顯主人放在這裏是要回來繼續做的。
可儲越隻眼睛掃了一眼,便拉着我略過桌子,直接坐到榻上。
他俯身擁着我的腰,咬住我耳朵,粗喘低語,「昨晚回來你睡了。」
言外之意清清楚楚。
我輕輕推開他一些,「你背上還有傷。」
他雙臂一舉,將我抱到他腿上,「有傷也能讓你…舒服。」
事後,他極盡纏綿摟着我,「以後有事直接問我,不要再單獨見外男,嗯?」
我伏在他肩頭靜靜靠了幾秒,緩緩「嗯」了一聲。
如今他雖沒讓我直接做姬妾,但也相差不多了。
儲越佔有慾極強,他既已碰過我,便是將我劃入他的女人之列。
怕是將來回到府邸,他定是要將我安排在他那個住滿了人的西院的。
我目光落向窗柩,下午的陽光透過窗紙淡淡灑進來。
原是金光燦爛無限美好,可此刻那層撒進來的金光只覺得罩了一層淡淡的金色紗罩。
如今見個外男都不許,未來談何離開那個西苑。
我以爲至少到府邸之前,我還是相對自由的,沒想到噩夢來得這樣猝不及防。

-33-
八月中秋。
我跟儲越已經從銅綠山回來一月,每日繼續跟着他去行府繪畫雕刻。
印章是篆刻,但我沒有直接學習書法筆意,那太直接,我擔心儲越會起疑。
而是從先學習在木頭上雕刻圖形,再切割出預期形狀。
篆刻印章也需要繪畫構圖的能力,所以不相悖。
傍晚,儲越從外頭進來,還未坐下便開口,「今日中秋出去轉轉。」
「不去了,有些累了。」
他過來牽我手,拉着我起來,「今日忙完,又難得佳節,只逛一會兒,你若累得走不動,我便揹你回來。」
此番農耕和商業改行制度,除了在落實過程中遇到些困難,在推行過程中算得上一帆風順。
本次跟隨儲越過來的羣臣都是剛提拔上來的新秀,這一制度不會損害他們切身利益,他們只會聽命積極奉令執行,而封地原先王室貴族皆已被斬,無人反對,百姓則更加積極配合。
雖然這些政策剛剛推行,但從如今集市就可以窺探出經濟復甦的勢頭。
廟市、馬市、茶市、鬼市市井煙火,生機勃勃。
不遠處的一些攤子掛着許許多多的燈,撐開了許許多多的花傘。
跟着人流走進去,如同置身在一個緩緩流動着古香的夢幻世界裏。
這是我第一次對這個時空有了「在這裏好好生活下去」也不錯的念頭。
我被一面花傘吸引,傘面是白色絲錦,上面繪着梅花,邊緣有短流蘇垂下來。
做工精緻,繪法奇特。
我轉頭跟儲越說買下來,發現他站在幾米開外沒有跟過來,身側正站着一個士兵在回話。
我轉過頭,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陶瓶遞給攤主,「師傅,你看這個可以兌換嗎?」
集市上有除了用銀錢購買所需,還可以採用易物的方式,就是東西兌換。
我不覺得落後,相反很欣喜於這樣古老的置換方式。
如果不能兌換再用銀子買下來。
可攤主卻沒有接過陶瓶,他看到我後眼睛一亮。
不確定地開口,「秦枝?」
「真是你嗎?秦枝。」
眼前的人身形清瘦,容貌俊雅,我怔愣一瞬,才認出他是誰。
韋柏。
這人算是與原身…情投意合之人。
他滿臉欣喜,走過來雙手握住我,「太好了,前些日子有人被放回來,我就在打探你的消息,可是一直沒找到你人,以爲你….」
我趕緊把手抽出來,「我無事,先走了。」
可又被他拽住手腕,「你怎麼了,上次你與我說的事,我已跟父親母親說過了,他們已經同意了把你贖出來,枝枝,你現在住在哪裏?」
我用力掙脫開手腕,快速往儲越方向看了一眼。
儲越也正冷冷看過來。
他抬步走過來,掃了一眼我的手,淡淡吩咐,「拉下去,雙臂用石錘敲斷。」

-34-
衝過來一衆士兵堵住韋柏的嘴,眨眼間將他拖了下去。
我幾乎瞬間腿一軟,攥住儲越袖子,懇求道,「他以往順手救過我,今日見到只是敘別,求公子…」
「他跟他雙親說了什麼,嗯…?娶你?」
儲越盯着我,神色冷淡,「怪不得枝枝不願爲姬爲妾,原來早已有情郎許枝枝明媒正娶。」
再說下去,韋柏手臂恐已被生生錘斷,那種場面我想想便覺絞心。
如因了我,他要遭受如此大禍,我今後如何能夠心安。
我直直跪下,伏到地上,「公子,我今日指天起誓,從始至今從未對他生過半分私情,如我有一字虛言,懇請上天將我五雷轟頂,讓我不得好死。」
儲越居高臨下望着我,而後緩緩伸出手。
我一動不動,目光如炬看着他。
他最終妥協似的嘆了一聲。
跟一旁的士兵吩咐,「去放了吧。」
我癱坐到地上,身體發抖。
儲越將我抱起來,語氣有點無可奈何,「我的女人就白白讓人惦記了,嗯..?」
我腦袋靠在他胸前,神色淡淡,「沒人惦記我,是公子多心了,我只屬於公子。」
這晚,我被抱着回到小院。
他將我放到塌上,聲音清涼,「我還未問過枝枝,爲何不願冠上我的身份。」
他既然再提,我今日如何回答結果都無法改變。
但唯恐他又發瘋,這麼他人。
我想了片刻,挑出一個答案給出去。
我靜靜看着他,緩緩吐出兩個字,「喫醋。」
儲越似是不能理解。
他不覺得喫醋和成爲他的姬妾有何衝突的地方。
我補充道,「我不願與衆女子共同服侍公子,跟公子一樣,我也只想公子屬於我。」
儲越聽後一愣,繼而臉上閃過不可置信。
這時代,女子從出生就知道,男子可以妻妾成羣,而女子就連妒忌都是大忌,影響傳宗接代,即使正配,也會被休妻。
這種不公平的禮法延續上千年,還從未有女子質疑過。
即使身份高貴的高門貴族之女,都要接受,必要時還要爲夫君納美。
如今我說出這樣的話,在他看來,實在是過於石破天驚了。
儲越靜靜看了我一會兒。
驀地笑了一聲,將我抱在懷裏,聲音是難得的輕柔。
「那些女子都是旁人送來的,枝枝放心,你與她們不同,我會對你好的。」
我心裏冷笑。
果然渣男語錄從古到今都是通用的。

-35-
隔日,儲越便命人給我送來符篆。
上面寫着—廉公子儲越之妾秦枝。
我笑着收進懷裏,想向他打聽韋柏的事。
當時韋柏被拉下去,我求情的功夫,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動手。
在這一事上,我不敢再多問儲越,恐他多心我過於關心,更加責罰到韋柏身上。
「辛苦小將士送來。」我端起茶杯抿了一點茶,隨口道,「公子今日忙嗎?」
小將士垂着頭回話,「公子今日已與將領們商議了一天,午飯還沒喫,但還是抽出時間吩咐小的讓人將符篆做出來給秦姬送來。」
我語調輕快,顯得很高興,「讓公子費心了,昨日是我不好,惹公子不快,幸好公子不與我計較。」
小將士說,「昨日那人已斷了一臂,公子今日還特地找了大夫去看,可那臂是石頭生生錘碎,去了也….」
我死死握住手心,「嗯我知曉了,你先下去吧。」
我一直呆坐到儲越回來,纔回過神來。
我知道我不能表現出難過,剛拿了符篆,就是不欣喜,起碼不能是在難過。
可我此刻再提不起一絲力氣周旋。
我跟儲越說,我有些頭暈,沒等他說話便躺到榻上了。
韋柏是在一次去府裏送舞傘的時候,認識的原身。
那日下着大雪,原身練字時不小心磕壞了一盞硯臺,被罰在院子裏頭頂着硯臺罰站。
韋柏路過時停下,將手裏的暖爐遞給原身,讓其幫忙拿下,他要修一把壞了的舞傘。
那把傘,韋柏修了半個時辰,隨後留下一句時間趕不及匆匆離開。
隨後他們偷偷見過三次,沒人知道。
最後那一次原身告訴他,自己是要隨着府裏姑娘隨嫁的,讓他不要再來找自己。
被押送的路上,原身心裏抱着一絲希望冒死逃跑,想要去找韋柏,可終究沒逃得了。
昨日見到韋柏,他還不知道他愛的那個姑娘已逝。
如今又因爲跟我說了兩句話被斷一臂。
儲越走近,手指輕輕按摩我的頭,「有沒有好點,今日做什麼了,怎麼會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瞧瞧。」
我閉上眼睛,不由眉頭緊擰,在這裏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人窒息。
哪怕剛穿來時,飢餓捱打,要面對活埋火燒,我都沒有這般痛恨厭惡這裏。
接下來我被關在這間小院,如同府邸西苑的女人,這一寸便是天地。
儲越沒有說不讓我出去,也沒有派人看管我。
是我,自己知道我不能出去,我不能再因爲自己的行爲舉止害了人。
儲越用祿和將軍和韋柏,教會了我該如何做纔是對的。
我目光落到門外,可強權之下,唯有妥協嗎?
怎麼會就妥協呢!

-36-
我在小院待了四個月都沒出去。
房間的一個角落堆滿了我雕刻的小物。
一日晌午,儲越湊近我,「你這繪圖已有神韻。」
我手下沒停。
儲越伸手拿過我的木頭放到桌上,脣角一勾。
「街上開了一家館子,說是做的小菜一絕,每日排隊才能喫上,我們去逛逛。」
我將木頭重新握在手裏,「不去了。」
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整日待在屋裏,不覺得悶?」
「要不公子試試悶不悶。」
儲越掀眼看過來。
我笑笑,「我開玩笑呢,公子每日都要出去,怎麼會待得住。公子還是自己去喫吧,我也不方便見外男,所以就不去了。」
他目光射過來,「怪我?」
怎麼會不怪?
夢裏都是韋柏血淋淋的手臂和痛呼的叫聲。
但也知曉,這裏女子全是如此而活。
更甚者那些名門望族和世族大家的女兒,就連姓名外男都不可直接稱呼,何況我的手被一個男人握着。
可成爲他的女人,自始至終都是他逼迫我。
「只是覺得跟了公子首飾羅裙沒有、侍婢成羣也沒見到。」
儲越面色鬆了鬆,語氣輕柔地說道,「上次在府裏給你送去,見你沒穿,以爲你不喜歡,我明日便讓你給你送來。」
「我想自己挑,上次你送來的我不喜歡。」
第二日,儲越讓人將幾個箱子抬過來,還ṱů⁰來了幾十名侍婢。
我挑了一些珠寶,侍婢沒挑到合適的。
儲越又讓人送了三四撥過來,我才從中指了兩個留下來。
那日飯館最終沒去。
隔幾日便飄了雪。
今年的雪比去年早了一個多月。
儲越冒着大雪趕回,他踏步進來,牽住我的手握了握,「帶你去賞雪。」
說完也不容我分說,直接拉着我出來帶我跨上一匹駿馬。
沒想到鵝毛大雪紛飛,街上卻依舊很多人。
同那日中秋一樣熱鬧。
我微微驚訝,原以爲節日過去,街上會冷冷清清。
儲越面上帶着愉悅,在馬背上將我完全籠住,「如何?去年你在國都說發展農耕,今日景象可是你當日想的。」
我轉過來看他,他眉眼聚是笑意。
其實,我當時提出那個建議,未曾想過如今。
那時我只是抱着試試的態度救下那些即將要被火燒的女子。
我完全接受不了那種慘無人道的荒謬地將人殺死。
今日田名制只推行半年,這裏就已恢復生氣。
儲越整理我的斗篷,將我脖子團團圍住,不透一點風。
「不只這裏,隔壁郡縣來年春天也會推行,直至整個廉國每塊國土。」
這時已出城鎮。
儲越打馬疾馳,後面跟着浩蕩的騎兵。
他帶我登上一處亭子,向下望去。
白雪層層覆層層,夕煙嫋嫋濛濛。
是我見過最美的雪景。
亭內勁風陣陣,我縮了縮,儲越將我更緊地帶入到他懷裏。
他將下頜抵在我頭頂,聲音在空遼的雪中輕柔,「可有開心些?」
我靠在懷裏輕輕點了點頭,他胸腔溢出一抹低笑,將我摟得更緊。

接近傍晚,儲越帶着我上馬返程。
在接近小院時,一士兵匆匆奔來,帶來國都急詔。
儲越未下馬,讓我安心等他回來,調轉馬頭疾去。
我望着那抹墨色漸漸變無,轉身回去。
儲越離開,原先駐守在院外的士兵,如今多了幾倍。
將小院重重護住。
我依舊待在屋裏雕刻,只是偶爾侍婢阿英跑出去,爲我買些東西。
開始外面守着的士兵不允任何人出去,阿英只說是女子私用的一些物件,他們無法代買,這才放人。
我每日雕刻的時長比以往更多,甚至連飯也是匆匆喫過,腳下全是篆刻的竹板。
半月後——
國都突然傳來國喪,國君駕崩。
這一消息,舉國譁然。
因爲國君身體一直康健,但朝廷之事均不敢妄議,只遵照國喪哀悼,穿白衣戴白帽。
隨之而來的消息是。
一月內廉國公子儲越會擇吉日登基。

-37-
儲越無需爭儲,國君共有六子,最後在皇宮存活下來的只有大公子儲越。
又過了半月多,我停了手裏的篆刻,同時收到儲越派人從國都帶來的一封信。
竹簡上是儲越的字,但似乎有些匆匆,字跡潦草。
我算了下,信件快馬送來也需十數日,差不多是他剛到國都不久寫下。
我展開竹簡—-
一月後,我派儀仗接你入王宮,帶你登和樂殿賞雪看梅,安心等我。
我看着竹簡上儀仗二字。
這時候普通百姓不能使用儀仗,只有官位或一定等級的後宮女子纔可使用。
我將信件塞回布袋,發現垂首的小士兵還未退下,便開口讓他退下。
小士兵躬着身回話,「公子吩咐小的務必將秦姬回信帶回。」
我遂又拿出剛纔竹簡,在空白處寫了一個「好」字。
小士兵似是沒想到這麼快,稍愣了一下,雙手接過退下。
隔日讓外面的士兵去採了一些冬日的花,我將這些花都插在花瓶裏,放在房間。
不久,一名丫鬟便花粉過敏,臉上長了好多紅疙瘩,我讓她帶了黑紗做的冪籬。
這時候未出嫁的女兒如果要出門參加聚會,便會帶上冪籬,以免途中遇到男子。
雪下了一夜,直到清晨還在下。
阿英很早便敲門進來,伺候我洗漱。
我洗好後,她正在彎腰整理牀榻,我小步輕輕走過去,沒有絲毫猶豫,舉起手中花瓶砸向她後頸。
她緩緩倒入牀榻。
我呼一口氣,把她的衣服脫下來,快速換上。
然後將她綁了,嘴裏塞上東西。
我這麼做,是希望後面被發現,她能夠逃過責罰。
我將要帶的東西放進衣襟,戴上冪籬,端着水盆推門出去。
我心提着,但實際上這一刻,我內心竟然出奇的安靜。
阿英隔一日就會在這個時間出去買東西,我觀察過,最近幾次士兵沒再過問,直接放行。
我如同阿英往常一樣,走到門口,躬身行了一禮,出門而去。
這是在我有離開的念頭時,便有的計劃。
我需要一個身形與我相似的侍婢,最好能有花粉過敏症。
阿英花粉過敏嚴重,當初只在我屋子裏待了一個時辰便流鼻涕,眼睛流眼淚。
且她身形與我相似。
我走了一會兒回頭看了看,確定士兵們再看不見我身影,我加快步伐,往馬市趕。
他們中午送飯,就會發現不對勁,我要在那之前離城。

-38-
因爲不能帶包裹,我沒法帶太多銀錢。
只在頭上插了幾根精緻的金釵,手腕上串了一排鐲子。
拿到馬,我買了身男裝,隨後直接往城門趕。
跟着人流我走到城門口,將準備好的符篆拿出來遞過去。
看守城門的士兵,拿着符篆讓我掀開冪籬。
符篆上除了名字,身高年齡體貌都是真實寫上去的。
也就半分鐘,我接回符篆上馬出了城門。
這期間我沒休息。
侍婢的衣裳單薄,我騎在馬上冷得雙腿直打顫,到後來我全身因爲冰冷而發抖。
但我沒停下,我要在晌午到來之前,跑得更遠一些。
進到下一個城鎮之前,我提前換好男裝,掏出另一個府篆。
上面寫着而禾木,男。
除了晚上住宿,白天晌午讓馬休息,我幾乎全在趕路。
換了七次符篆後,我感覺溫度越來越暖和。
我準備的符篆也還只剩下一個。
這樣做的目的,是防止儲越按照我逃跑日期找我時,排查當日出城人員,一一覈對身份。
如果我用同一個符篆,他只要讓所有城門截攔我第一個身份,我便無法再出城。
現在他按照第一個符篆完全查不到我,即使每個城郡排查假冒身份,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距離我逃跑之日已經過去半個多月。
我選了一個不太繁華的城郡定居下來。
身上帶出來的首飾已經在途經的城郡換成銀子,足夠花上一年半載。
我不準備出去找工作。
雖說現在是男子裝扮,但聲音很容易被聽出來。
而且天天在外,總有暴露的風險。
這裏地處廉國最南,靠近海邊,經濟不發達。
但勝在四季溫暖如春,在沒有空調地暖的古代。
我簡直太喜歡這裏。
這兩日我一直都在茶樓坐着,大概瞭解了一些情況。
儲越於一月十八日登基,發佈即位詔書,大赦天下。
因舊天子不久駕崩,故登基典禮一切從簡,奏樂、鳴鐘鼓、賜宴等儀式皆不舉行。
次年改元,目前繼續沿用原「赫德」年號。
儲越登基後不久,宣召爲表孝道,暫朝會一月,要親自在佛前爲先君誦經二十七日。
聽到這我皺了皺眉。
倒不是覺得我能在儲越心中多重,左不過他衆多女人當中的一個,王權在握,天下美人儘可享。
但是依照他的性子,我騙了他,他必定是要將我抓回百般折磨、碎屍萬段。

-39-
我租了間小院,將東西購置好,在這裏住了下來。
平時只需要添置東西纔會出門。
就這樣住了半年。
未聽說新君下令全國搜捕人的消息,我心裏略略放鬆了些。
但每日出門依舊謹慎,除非必要不與人打交道,不跟任何人走近。
而且我心裏一直裝着一事,符篆幾乎以假亂真,但是身份在官衙畢竟沒有記錄,所以萬事還是要謹慎一些。
現在正值八月,酷暑難捱,只是坐着裏面的衣衫都會被汗溼,站到外頭,太陽打在手上臉上的皮膚生疼。
這時候都是國君分給貴族大臣使用,百姓沒有冰塊可以消暑。
我最近幾日,便去這邊最大一家茶樓待着。
一是夏日的茶樓會提供冰涼的瓜果,他們將水果放進木桶沉入井水中冷藏,喫起來冰涼適口,可以解些炎熱。
二是茶樓中有個說書的中年先生,他叫張起,每日都在茶樓說書。
我想通過他,試着找下阿應。
這間茶樓每天下午都會坐滿人,他口若懸河、繪聲繪色,一個故事講上幾次,大家依舊聽得起勁。

這日我一直待到接近傍晚。
見他開始收拾東西。
我走上前,抱拳行了一禮,遞上我寫的竹簡,
「先生,冒昧打擾,因我有喉疾,無法開口,只能以筆代口,我這有個故事,想勞煩先生每日下午在此說書。」
因我穿着男裝,但聲音想了幾個辦法都無法達到男子聲線,索性裝成啞巴。
張起看完竹簡上的字,轉頭看我,隨後問道:
「是什麼樣的故事,先說來聽聽,故事不好可不行,留不住人,茶樓老闆可是要找我的。」
我將事先寫好的劉備三顧茅廬、諸葛亮草船借箭和借東風的故事遞給他。
他捧着竹簡讀了一遍,面色通紅,拍案叫絕,一連說了幾聲「妙」。
「小兄弟放心,以我十多年經驗,此故事說出來必會贏得滿堂彩。」
說完後他又一臉期待問道,「這樣的故事可還有?你放心我不會白拿,你說個銀兩。」
我拿筆寫下,「這故事也是機緣巧合得到,就此一個,我無需銀兩,只想請先生在故事時,書中人物務必要說溫陽諸葛亮。」
溫陽是這個郡的名稱。
張起欣然答應,我取回手寫的竹簡回家。

-40-
第二日,我喫完午飯便來到茶樓。
張起將故事寫了下來。
他又將前後編寫了一部分,使其整個故事更加完整。
第一場便講的這個故事。
效果比預期還要好。
在講到諸葛亮從草船上拔下箭羽時,茶樓內贊聲不絕,一片叫好。
到了第二日,便一傳十十傳百。
茶樓聚滿了過來聽溫陽諸葛的說書。
從逃出來,我便想着能不能找江應,可天下如此之大,我連在哪個方向都不知,無異於大海撈針。
直到前陣子在茶樓碰見說書人,纔想到這個辦法。
這個故事我曾給江應講過,聽完後他被諸葛亮得運籌帷幄、神機妙算折服,央着我講更多諸葛亮的故事。
只不過在給江應講時,說的並不是溫陽諸葛。
我這個法子也是在碰運氣。
如果江應還活着,希望這個故事能傳到他耳朵裏,那他也許會來溫陽找我。
這個故事口耳相傳。
等過了這個炎熱的夏日,溫陽諸葛基本已經家喻戶曉。
但還是絲毫沒有江應的消息。
到這裏已快一年,已經習慣了這種平靜的生活節奏。
我偶爾去茶樓喝茶喫些瓜果,有時間會去聽戲,也找到幾家合口味的飯館。
日子平靜劃過,不覺得悶也不覺得孤單。
就這樣我在這裏迎來了第一個新年。
新年即將到來,我來到廟裏,獨自跪在佛前,祈求佛祖保佑我前世父母平安、康健。
卻聽到旁邊跪拜完的人在聊天。
「我家中長子也尚未回來,這都馬上大年了,也不知道這城門是要關多久。」
「怎麼就忽然下令關閉城門,這從前也沒有過啊。」
「誰知道呢,聽說旁的郡倒是沒有,只我們這裏一律不許進出,我要將包裹遞出去人不出去都不行,說是一隻蒼蠅都不能飛出去。」
我心裏瞬時一慌,心跳加快,猜測會不會跟我有關。
可我又找不到哪裏出了紕漏。
廉國三十三個郡,爲何獨這裏封鎖城門?
我這還未理出思緒,剛回去便又聽到晴天霹靂的消息。
這裏馬上推行封地的名田制,爲溫陽郡百姓發放土地,城中士兵會上門逐一收取符篆。
到現在,我幾乎可以斷定。
這就是衝着我來的。
田名制對百姓是好事,百姓自拿符篆上交官衙即可,何用士兵下到百姓家中收取?
這麼做的原因就是防止有人不會主動去上交。
儲越當真是用心良苦。
可我究竟是哪裏暴露的,他到底是如何知曉我在這裏的!

-41-
我心裏急速想着各種可能絲毫沒有頭緒。
我幾乎健步如飛往家裏跑。
其實我現在最好不要回去。
但是符篆還在房子裏。
儲越認識我的筆跡,符篆如果被呈上去被儲越看到,他就會斷定我在溫陽郡。
我從不知溫陽郡有這麼多官兵,據說所有公職人員家中男家屬全部參與這次活動,他們一人幾條街道。
溫陽城郡人口不多。
幾日內便將所有在存掃了一遍。
我在官兵來之前險險將東西拿了跑出來。
山裏都是野獸我沒辦法上去,我還是隻能混在城鎮裏。
我將眉毛畫粗,抓了幾把土搓進頭髮,想辦法找大夫給我遮上了一隻眼睛,一看就是瞎了一隻眼,因爲眼神最容易暴露。
最後我將一件粗布衣裳弄髒磨破,混在乞丐堆裏。
我已經在這裏混了幾天,白天跟着大家到街上牆角坐着要飯,晚上回到一個破廟睡覺。

一週後,大隊軍馬湧進溫陽郡,開始了家家戶戶,角角落落的地毯式搜索。
軍馬在搜的時候,我就跟着一幫乞丐坐在大街上,沒躲沒藏。
旁邊的乞丐小聲道,
「聽說了嗎,中街一帶已經被掀了,也不知道是在找什麼?是不是咱們這有什麼寶貝?」
我租的那處房子便是中街。
那裏之前有人住,卻在收符篆的時候沒人。
儲越必定會先去搜那裏。
僅僅三日,溫陽郡大街小巷貼滿了我的畫像。
第四日,儲越帶着人馬來到破廟。
他像一個冰雕一樣站在門外,我餘光飛快掃了一眼,驀地一愣。
說書的張起,怎麼…會在他身後?

-42-
廟裏四十多個乞丐。
此時規規矩矩跪在地上,任士兵們一個一個比對畫像。
我在最後面手心出了一層層細汗。
外面一個年輕的聲音說道,
「她一個女子怎會在此地,如今溫陽郡全郡已經翻過,想必是在你下旨關城門時,她便已經出去。」
儲越聲音響起,「子陽,你是不知此女有多狡詐。」
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拋出來,「慣會誘惑人心、隱匿行蹤。」
旁邊的年輕男子繼續勸道,「哪怕她再會,總也會顧及女子身份,這裏可都是男子。」
我聽到這垂下眼睫。
這裏女子極重忠貞,就是死,都不會同一羣男子在一起同喫同睡。
儲越沒再應聲,搜查還在繼續。
到我時,我仰起頭,一雙眼睛卑微膽怯地看着眼前的士兵。
士兵例行詢問,「叫什麼名字?」
我指了指喉嚨,裝出一副努力想發生聲音卻發不出的樣子。
士兵皺眉,「啞巴?」
我連忙點點頭。
搜尋結束,士兵們撤出去稟告,「國君,沒有。」
旁邊男子,「這已是最後一個破廟,難道還要去山上尋,那裏都是野獸。」
儲越站了片刻,又問一句,「可有何異常。」
士兵們沉默無言。
忽然一個士兵猶豫着開口,「裏面有個啞巴,屬下沒有聽到他聲音。」
儲越的聲音還是涼涼的,「帶過來。」
我被帶到儲越跟前跪下,我垂着頭,手幾乎攥出血來,極力斂着恐懼。
儲越良久沒有聲音,好久之後上頭響起如同粹了冰的聲音,「抬頭。」
我心裏沒了希望,但還在硬撐,我抬起頭,懷着一星半點兒的希望。
儲越慢慢俯下身。
時隔一年,我所做的那些努力都盡廢了。
儲越伸出手摘下我眼睛上破爛眼罩,我雙眼對上一雙陰戾黑眸。
這一刻我的胸膛既幾乎要跳出來。
他面無表情緩緩站直身,看了一眼廟裏。
周身冷意更甚。
「帶走。」

-43-
腳踝被掛上手掌粗的銅鏈。
這本來是他們煉成用來拴戰俘的鏈子。
掛上鏈條後,片刻沒有停留,即刻出發去往國都。
隊伍行得很慢,我拖着腳鏈跟在步兵後面,儲越沒有坐馬車,而且騎在前面一匹馬上。
如今竟和一年半以前一樣,被押送去往國都。
但心境卻完全不同,那時身邊還有江應。
已經走了兩天,我腳步越來越慢。
幾十斤的鏈條,每一步、每一步都要使上全部力氣才能拖動。
腳踝上的皮膚被磨掉,露出裏面鮮紅的血肉。
鏈條來來回回撞在上面,每走一步都疼痛難忍,但我依舊咬牙挺直脊背往前走。
儲越沒有坐馬車,他騎在前面一匹馬上。
整整兩天都跟我保持着三米的距離。
從找到我那天到現在,他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
但是我知道,他想讓我求饒,讓我後悔,讓我狼狽。
讓我跪在他腿邊,哭着求他。
可怎麼會呢?!
我做錯了什麼?
當晚到了一個小縣,隊伍停下休息。
這一晚沒讓我睡在外面,幾個侍婢脫淨我的衣服將我送進浴桶。
出來後,他們灌我喝了一碗湯藥,將我推向牀榻。
我萬萬沒想到,那是一碗春藥。
只一會兒,我身上便燙得嚇人,我甚至感覺的身體某處已經…
門在寂靜的夜裏被推開。
我雙眼迷離,見到一抹墨色身影。
他看了我一眼,不緊不慢坐在屋內中間的凳子上。
呵…
原來是這樣。
他想要我如何,跪下來求他,求他給我嗎?
我感覺自己越來越燙,也急促起來。
那裏已經溼潤不堪,癢意讓我忍不住自己伸手緩緩向下,又生生咬住手臂忍住。
血從胳膊上往下淌,我感覺好了很多,腦中也漸漸清明。
可過一會兒熱浪再次襲來,我蜷起身子用指甲摳進磨破出血的腳踝。
我其實真的不是一個有意志的人,前世打疫苗都害怕疼。
此刻我不知道是什麼讓我撐着,沒半點求饒。
儲越終於動了。
他走過來,穿着整整齊齊錦袍俯視我。
我眼睛盯着他規整的錦袍,而我身上着的是一層取悅男子的香雲紗。
正配夫人是不得碰這些牀上玩物用的東西的,香雲紗是姬妾專有。
我眼裏幾乎染上恨意。
他垂眸看我,「知道錯了嗎?」
我直看進他眼裏,咬牙吐出兩字,「不知。」
熱潮更席捲我身體,身旁男子凜冽的氣息不斷引我靠近。
我笑了笑,咬牙撞向發白的牆壁。
儲越拽住我,他閉了閉眼,聲音好似也沒那麼清冷了,「我對你可有不好之處?」
我已經顧不上回話,皮膚髮紅,全身發顫。
他壓下來,吻上我脣。
只幾秒輕輕輾轉,隨後像暴風雨一般似乎要將我吞進去。

-44-
我已不知道何時藥解了,也不知道何時睡的。
再醒來時,我躺在奢華的馬車裏,外面已經天光大亮。
身上被換上了精美羅裙,只是輕輕一動,腳踝就傳來異常疼痛。
儲越背靠在車廂,
「已經抹了藥,要過幾日才能好些,這幾日你不要去碰傷口。」
他聲音溫和,就像一切沒發生一樣,
「既已回來,以往我不再追究,你往後便安心待在宮裏。」
我感覺心累至極,「國君想要誰,無數美人前赴後繼,爲何非要強迫我?」
儲越眼底泛起一層冷色,「許是寡人就喜歡你這種擰着的,等哪天寡人厭了,興許就會放過你。」

一晃七八日過去,騎兵在大年前一天先趕到國都。
我望着高而重的宮門緩緩打開,心裏一塊巨石沉沉壓下來。
到了王宮,儲越便召見王公大臣,商議處理緊急政務。
隨後處理奏章,一夜未睡直至第二日大年,祭天地先祖,宴請朝臣。
我站在宮殿外,望着跪在地上的公公宮婢。
國都不同溫陽郡,這裏寒風瑟瑟,冰寒雪冷。
我讓他們起身,叫進來領頭的一個公公。
「你可聽過溫陽諸葛的說書。」
公公垂頭,深躬着身子回,「聽過。」
「市井流傳的小故事罷了,公公在宮裏怎麼聽過?」
「國君遣一個說書的先生來宮裏頭講過,聽後大讚諸葛經天緯地之才,還重賞了那個說書的先生。」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我沒想到這個故事,沒讓我找到江應,卻致使自己敗露。
我想,應是故事裏包含的軍事謀略,讓儲越很感興趣。
他必定想要知道書中謀略是誰人所創,故派人將說書先生傳到了國都。

-45-
大年結束。
儲越殿前宣召了兩件事。
一是改年號爲「興安」。
二是全國推行名田制。
名田制政策剛被儲越在正殿宣召下去,便遭到所有貴族極力反對。
畢竟建國百年來,都是貴族土地等級佔有制。
這一政策無疑是直接伸手將他們兜裏捂了百年的東西,直接拿過來。
所有羣臣皆上書表示反對,就連一直擁護儲越的貴族這次都一致地站到了對立面。
儲越依舊態度堅定,但也無法莫名對所有貴族採用強制手段,這一事就Ṭũ̂₋這樣被懸置在殿堂上。
他依舊不慌不忙處理其他公務。
對於名田制一事,所上奏簡皆每日看過,再一一駁回。
回宮不久,我被封爲夫人。
後宮設立一後,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七十二御女等其他無數美人。
除去沒有給我後位,儲越已經給到我最高封位。
封賜典禮當晚,儲越臉上帶着絲絲笑意。
他將我摟在懷裏,親我耳朵,「今日可累?」
只要是在牀上不順他的意,他便會加倍折騰,必讓我最後軟下身子,逼得我流出淚來。
「嗯。」
他脣從我耳朵離開,貼到我脣上,「那我今晚對枝枝好些。」
我默默閉上眼睛。

冊封夫人之後,他將辦公的地方直接搬到了這,每日下了早朝便過來。
他每日批閱奏簡的時,都讓我在一旁磨墨,累了便讓我幫他讀出來。
名田制的事還沒有進展,反對的奏簡每日都會呈上來。
這時候主要就是三種羣體,
貴族、庶民、奴隸。
貴族就是公、卿、士大夫等,他們再分上中下等級,朝政也就是他們在辦理政務。
可想而知,這裏幾乎是整個朝廷反對的奏簡。
儲越耐心的一本本駁回去。
臉上絲毫沒有不悅。 
到了三月,有一本參士大夫的奏簡,告發他有謀逆之嫌。
儲越即刻派下人去查。
果然查到這位士大夫家中地窖裏私存大量武器。
儲越親審後,將其削去貴族稱號,整個家族全部貶爲奴。
士大夫的土地第二日便被儲越全部拿出,登記給所屬州郡百姓。
不過短短幾日,儲越的桌上又多了一本彈劾的奏簡。
彈劾一名公卿有私通敵國之嫌。
儲越徹查後,人贓俱獲,削貴族稱號,誅九族。
接下來每幾天便會呈上來一份彈劾奏簡。
儲越整個事件雷厲風行,事件發生之初,當事人還在喊冤,儲越便已拿出所有證據。
其他衆朝臣還在思量會如何判刑時,儲越已經下令誅殺。
下令三日內便執行。
整個事件發生之快,也讓衆貴族重新看待這個一向不露辭色的新君,有着怎樣的鐵血手腕。
這些日子大家險些忘了。
這位新君是先帝六子唯一安然長大的公子,且十六歲便多次出兵掃平了廉國周邊小國。
接下來,我眼看着桌上的奏簡一日日少下來。
儲越將原來軍中殺敵有功的士兵,按照軍功大小提拔上來,補了閒置出來的官位。
由他們負責推行名田制。
至此農耕政策全國所有州郡開始實施。

-46-
從宣召此政策到如今順利推行,已經過去六個月,到了炎熱的夏季。
寢殿內放了幾盆冰塊,但此刻死死被儲越抱着也酷熱難當,我伸手推他,「熱。」
他沒松,反而更近,他將下頜壓在我的肩上,長手長腳將我全部包住,「枝枝身上甚香。」
掙脫不開,我無法只得說,「我去拿個竹簡讀吧。」
他終於鬆開我,「就誦那個溫陽諸葛。」
我按照他手指的方向,從書架上取下那捲竹簡,不想不小心碰落掉一物。
我撿起來。
是一套銅製的雕刻刀具。
儲越靠着椅子,「去年見你喜歡雕刻,便吩咐銅綠山的人專給你制的。」
說到這他嘴角微微有點自嘲,「不成想,枝枝雕刻是蓄謀已久想要逃跑。」
我將東西收起來,看了一眼他桌前角落,那裏堆着我在封地練手刻的那些小物,他竟都帶了過來。
「現今已經不刻這些了,扔了吧。」
儲越伸手攬過我,「怎麼能扔?」
他撫着我的脖頸,幾乎咬牙切齒,「這些東西時刻都提醒我,枝枝是長了一副怎樣的七竅玲瓏心肝。」
他修長的手指又摩挲我耳垂,「嗯…?哄騙着我給枝枝找師傅換丫鬟,逃過門口守衛,越過七郡。」
「我廉國子民若都是像枝枝這般,心眼像篩子一樣多,我豈不是要累死。」
回來半年他都沒翻舊賬,不知怎麼今日話…又多起來。
我不想接他這個話,展開竹簡開始讀。
是當初張起最初寫下的那份竹簡。
如今現在這個故事已經被多次豐富,出了幾個版本在民間流傳。
我讀到借東風,儲越依舊下頜壓在我肩上,他忽然開口打斷我,「那時爲什麼會說這個故事?」
「想到便說了….啊…」
儲越扶在我腰上的手用力一掐,慢悠悠說,「我給你一次機會,重新說。」
我停頓幾秒,他又猛地一掐。
那裏極其怕癢。
我小聲答,「找阿應。」
他目光落在我臉上,「如何找?」
我被他的眼神燙了一下,垂着頭回,「給…阿應講過。」
「呵,溫陽….諸葛,枝枝真是用心良苦。」
說罷,低頭狠狠咬住我脖頸。
那架勢似是要將我生吞活剝。

-47-
從回來王宮,我在這個宮殿就未再出去過。
殿外四周步步皆有重兵把守。
我出不去,其他人也不得進來。
儲越不在的時候,我就坐在榻上望着窗外發呆。
去年這個時候,我待在溫陽郡,天氣太熱,即使到了夜晚也難以入睡。
我就踩着屋前的大樹爬到屋頂,看星星。
古代的夜晚沒有燈光,安安靜靜,浩瀚的星空密密麻麻。
在那樣的情境下,隻身一人在這個時空,我心裏生出絲絲縷縷的神異和奇幻,絲毫沒有孤單。
我其實是一個待在哪裏都能自得的人,可偏偏在這裏,每個毛孔都充滿了抗拒。
窗外頭宮人們進進出出忙了一日。
明日便是儲越生辰。
宮內凡是儲越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要用綾羅綢緞裝飾上。
如今整個王宮皆是懸燈結彩。
第二日臨近中午。
宮婢讓我坐到梳妝桌前。
淡掃蛾眉、點染裝扮、挑選羅裙,準備去參加儲越的壽宴。
這是我第一次被允許出寢殿,身後跟着長長的侍衛隊列。
寢殿外是一長線後宮的宮殿,現如今裏面還都是空的。
先帝駕崩,沒有子女的後宮姬妾和身邊經常侍候的公公宮婢都要陪葬。
他們生要做奴隸,死後也要做奴隸。
儲越生母在生他之時,便難產而死。
所以整個後宮,如今已沒有先君的女人。
儲越登基後至今還沒有選美。
壽宴上,宮娥在御殿內婆娑起舞。
王公百官一一上前朝賀並獻上禮物。
等舞曲將至,一名士大夫朝賀後,雙擊兩掌。
隨後從殿門外走進來一個細腰女子,殿內目光都不由聚焦在她身上。
她着一身直裾,垂頭輕移步履,緩緩走至前跪伏,而後抬頭。
一剎那間,殿內所有人屏聲斂息。
我也移不開眼睛。
這個女子奇美。
倒不是隻五官絕色,而是她神態特別美,她眼睛只看向一方,就讓人覺得眼波流轉。
她臉上清清靜靜,眼神鬱郁,就像下了一場無盡的春雨。
我被這美色驚住,前世在電影電視看過無數熒幕上的各色美女。
都沒有此刻這樣的驚心動魄。
「奴婢五色,參拜國君。」
我轉過頭看儲越。
沒想到他正在看我。
他輕「哼」了一聲音,漫不經心移開視線。
儲越對着那位士大夫道,「先君駕崩不久,後宮暫不進美。」
隨後掃了我一眼,「身邊有一位夫人即可。」
我心裏驚訝,儲越直接拒絕。
這樣的絕色,當世恐怕無其二,
何況國君需綿延子嗣、開枝散葉。
所以先君駕崩,新君守孝一年便可納美。
叫五色的女子似乎也沒想到會被拒絕,她臉霎時變白,顫脣道,
「請國君收下奴婢,奴婢願爲國君做一切事。」
儲越垂着頭,良久沒有出聲。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這個絕色女子已被拒絕時,儲越忽然向我看來。
「夫人覺得呢,這事就交由夫人定吧。」

-48-
五色徐徐轉身拜向我,眼神哀求。
我蹙了蹙眉,心中直覺她似乎有何難處。
但前朝關係錯綜複雜,我不想替儲越亂要人,只說,「先君駕崩已一年有餘,國君若是喜歡便可收了,國君決定便好。」
儲越一笑,眼底泛起一層涼意,「既如此,那就留下吧。」
這一插曲結束,宴會上繼續輕歌曼舞。
桌前是桂皮串香的酒,香氣新銳。
我很喜歡,但不敢喝多,怕在宴會上失態,就握着酒盞一點點抿着。
壽宴已經進行了三個多時辰。
儲越正被朝臣一杯杯敬着酒,我起身準備出去透氣。
找了一處遮陰處閉目養神。
這樣的宴會,即使什麼都不做都是累人的,尤其累心神。
「秦姬怎麼不進去。」
我睜開眼睛,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臣朗留,在溫陽郡曾見過秦姬。」
我想起來,似乎是在溫陽郡破廟那日,儲越身旁年輕的那個聲音。
因爲當時我感覺他與儲越交談間比較隨意,就有點印象。
眼前的男子身姿如竹,眉眼溫潤,周身大家貴族氣度流散。
他靜靜地站在那等我打量完才說道,「其實國君生辰是明日。」
「明日?」
他站在廊下,「嗯,國君出生時,王后難產,剛剛生下國君便離世,自此他生辰便是王后忌日,今日還是國君第一次過生辰。」
我垂下眼睫,古代極重孝道,出生連累母親去世,生下來就會被視爲不孝。
不要說舉辦生辰,恐怕都不能提及。
如今儲越已是國君,國君生辰是萬民同慶的日子,無法再避,可他竟將自己生辰往前定了一日。
朗奚看着我,聲音徐徐,「我妹妹今後要進來做王后的。」
我皺眉,抬頭看他。
「我五歲便被送進王宮,跟國君一同長大。他從未出生時在肚子裏便遭遇暗算,到如今遇到的加害更是不計其數,所以對任何事冷心冷情,可卻見他登基後放下政務去封地找你。」
「這一找他便找了一年,後來在溫陽郡找到你,我以爲他定不會放過你,沒想到沒幾日,他便讓之前那些都過去了。」
他低頭看着地上的一處光影,「見他找你的瘋魔程度,我曾很爲妹妹擔心,但今日宴會看到秦姬,我放心了。」
樹上蟬鳴擾人,我眯眼看向遠處的大樹,「我不會跟她搶。」
他搖搖頭,「我妹妹出生便已定下是廉國王后,所以自小便是按王后禮儀教導的,我只是希望她在宮中安穩。」
從小被按照王后禮儀教導的女子,知曉王室開枝散葉纔是主事,自然不會爭寵。
朗奚只是在擔心,我會因儲越的寵愛,想要奪後位,傷害到他妹妹。

壽宴結束,儲越拽着我回寢殿。
酒味衝散了他身上的烏木香,他腳步凌亂,身上重量全壓在我身上,我集中心神攙着他。
終於到了寢殿,他在東倒西歪中,忽然低聲問,「禮物。」
嗯?
「你去年不是打聽我的生辰,要給我驚喜。」
我愣神了幾秒。
我那時是臨時編的謊話,何況這都過去一年多了。
他身體一倒,將我推到了窗柩上,他聲音又輕又慢,「可有想過我?」
他的臉幾乎貼在我臉上,目光灼灼。
他沒頭沒尾一問,我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離開他這一年,我可有想他。
我眸光閃了閃,慢慢偏過頭。
他嘴角扯過一抹嗤笑,起身,「我多此一問,你向來沒心肝。」
也許是因爲生辰,也許是醉酒了緣故。
儲越今晚跟平時不太一樣,他有點像賭氣一樣。
整個晚上都用背對着我,就連衣角都離我遠遠的。
這一夜睡得並不安慰,睡着又似乎醒着。
天色還未亮時,寢殿門被重重敲響。
我跟儲越被驚醒。
沒有急務,宮人萬不會深夜擾駕。

-49-
通報士兵騎馬跑了一日一夜,片刻未歇,上報災情。
臨近國都的共邑一日內反覆地震,壓死民衆無數。
儲越即刻派勘災人員過去查看災情,統計人員傷情,發放賑災物資。
當晚,夜色安沉的國都晃動不止,驚醒了所有沉睡的人。
幸好只是輕微震動,房屋樹木都沒有造成倒塌,沒有人員傷亡。
隔幾日,災區一名勘災人員帶傷晝夜兼程趕回上報。
共邑前日晚又發生重大地震,死亡人數不計其數。
儲越接連幾日商議對抗災情政策。
可一波未平一波未起,大災之後必有大疫。
地震後,因死傷衆多,屍體來不及迅速掩埋,很快發生瘟疫。
即使共邑第一時間緊閉城門,但相鄰最近的郡縣還是被傳染。
勘查人員上書寫着,「民皆病,室室有號切泣之哀。」
御書殿內,儲越看完共邑的上書,久久沉吟沒有聲音。
我研磨的手垂下,靜默一旁。
坐在下手的朗奚起身,「國君,臣願意帶醫者前往災區研製疫藥。」
儲越佇立在窗前良久後,他說,「朗奚。」
「臣在。」
「你說會不會真是上天在…責罰寡人。」
我心裏一愣,抬眼去看他,他被逆光蓋住,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在我看來儲越是個內核很強大的人,輕易不會受外界感染,亦不會畏懼。
更不會懷疑自己,迷惘確認。
古代迷信,如果發生大災,就會認爲是統治者失德或執政出了問題,所以上天降下懲罰。
地震發生那日剛好是儲越生辰,他出生那日就被冠上–不吉不孝,反噬雙親。
如今剛好生辰之日發生天災,他開始思考是否真是自身的原因。
儲越素齋三日,率領羣臣前往天壇,舉行祭天儀式。
虔誠焚香,盼望國泰民安。
緊接着巫鬼每日在宮中作法,驅除瘟鬼。
巫鬼拿着枝條拍打所有人身體。
我不願參加這種讓人神經衰弱的活動,但這是君令,不容有抗。
巫鬼離開,我抬頭看見對面的五色,她正在流淚。
感到我在看她,她側頭用袖子將眼淚擦掉,舉止間輕緩從容。
五色雖纖細羸弱,但哭起來卻無楚楚可憐之態,反而神情間清冷倔強。
我收回目光準備離開,她忽然急切叫住我,伏首朝我跪下,「求秦夫人幫幫我。」
我站着望她。
猶豫幾瞬,本不想多管閒事,但看到她脖頸的傷痕,還是沒忍住開口,「去我殿裏說吧。」
宮婢端上茶水退下,殿裏只剩下我們二人。
五色再次跪下,「我長…我家人身在共邑,奴心急如焚,斗膽想請夷夫人能幫我問他們安危。」
那日壽宴,五色留下後,隨後便發生地震,儲越還未來得及給他冊封。
我先將她扶起來,「我來試試,你將你家人名諱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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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共邑的勘災人員無法出來。
災情情況通過信簡傳進來。
信簡又通過層層防護人員摘抄三次,傳到王宮,再由專門宮人接觸,確認沒有傳染纔會呈至國君。
御書殿內,我等着朝臣退下。
後宮女子不得干政,儲越這方面一直由着我,甚至偶爾會問我意見。
但我清楚,不能在朝臣面前翻閱奏簡。
「在看什麼?」
儲越手裏漫不經心把玩着一把短刃上的玉石。
那日他短暫的迷惘似乎是我的錯覺,這些日子他每分每秒依然是那個能謀善斷、不露形色地儲越。
「五色擔心家人安危,我幫她看下。」
儲越依舊垂着頭團弄那塊玉,徐徐道,「你跟她倒是走得挺近。」
我隨意「嗯」了一聲,在喪生人員的奏簡上眼睛一個個名字掃過去,在一處頓住。
心裏升起一絲惋惜。
儲越忽然站起來,將手裏的短刃隨手扔進一個匣子,走了出去。

朗奚帶着一衆巫鬼、醫者前往共邑一個多月,瘟疫情況還是沒有得到好轉,反而全都病重。
儲越下令召集全國醫者研製抗疫藥物。
可依然不見效果,每日依然有抵抗不了百姓因無法抵抗病毒喪生。
又過了半月,共邑降下幾天大雨,這場大雨過後讓瘟疫情況得以減弱。
醫者趁此機會不斷試藥,瘟疫終於慢慢得以控制,止住了每日因瘟疫喪生的數量。
等朗奚回朝,已是十一月。
感染的幾個州郡減少賦稅,下放賑災物資,暫時依舊封閉城門,於驚蟄之後放開。
等驚蟄之後,氣溫回升,雨水增多,病毒消失徹底。
如今距離推行名田制已有一年。
儲越即將率軍,親往幾個州郡查驗實行情況。
在此之前,會先前往共邑,瞭解災後重建。
這是時隔進王宮一年,我終於可以出去。
這一年,我一直被困在寢殿。
只有宮宴,或與儲越同行御書殿,才能踏出殿門一步。
他並沒有因爲時間推移,對我減少戒嚴,反而在他應對地震瘟疫時,在寢殿內外全部增加了人手。
我有時覺得他對我幾乎完全捧着我,生辰收到的奇珍異寶也會先送過來,就連一直在他面前一直自稱「我」,都隨我意。
但有時又極苛刻得讓人無語。
自上次幫五色確認家人安危,他就禁止我與五色再見面。
從祿和將軍和韋柏之後,他如今連女人都開始限制了。
以至於上次五色拜託我的事,最後還是讓宮婢去傳達的。
即使我無聲抗議了一個多月,都絲毫不起作用。
我那時望着宮殿宮門,生出長長的無奈。
出發前兩日五色日夜跪在御書殿外,請求見君。
儲越都沒理會,隨她跪着。
這是自上次見面,我第一次再見到她。
我沒想到只半年,她枯瘦成這樣子。
她整個人形銷骨立,臉色慘白,脣上乾裂。
我想起那日宮婢回來,說她聽到消息後,久久不能回神。
沒落一滴淚,但那副樣子看着讓人忍不住難過。
我料想她痛失家人,這半年定是會過得很痛苦。
但沒想到,她幾乎要將自己拖死。

-51-
儲越毫不理會,坐於桌前面無表情批閱奏簡。
「有話說?」
儲越出聲。
我皺眉,「到共邑不過一日行程,你爲何不能帶上她,她不過是要回去在親人墳前拜一拜。」
說到這,我忽然想到,哪裏會有什麼墳墓,恐怕一起掩埋或焚燒了。
儲越伸手又拿起一本奏簡,「到共邑只待一日,諸事繁多,你是讓我專門騰出時間陪她歸家?何況進宮的女子便沒有再出宮門的道理。」
後宮女人的命運就是幽閉於深宮之中,伴着爭寵鬥爭度過一生,
「讓侍衛…」我頓了下改口,「讓些公公陪同她回去便可,她沒有見家人最後一面,總要讓她去拜一拜,燒些紙錢。」
儲越放下筆,神色不好,凝眸看我半晌,「你好像對女子格外關心。」
我緩了一會兒,才明白他話裏原意。
不過是幫着查看下她家人生死,幫着說句話,哪裏算得上關心。
他怎麼就能想到那些上面去?
她家人一夜之間全部喪生,我不過舉手之勞,放到現在很多人都會這麼做,甚至會做更多。
儲越還在蹙眉審視我。
我氣得直接開口,「但凡是有點惻隱之心地見到這種事都會於心不忍。」

儲越最終還是帶上了五色。
共邑城門明顯是剛修繕不久,地震將共邑一大半的房子全部震垮,目前街兩旁是大都是新蓋起來的房子。
儲越吩咐騎兵從人口、房屋建設、商業、農田等方面全郡巡遊,而後上報情況。
行府裏,當地官員上報完共邑情況和今後發展,已經接近傍晚。
我們一行人到五色家的時候,都很驚訝站在門口。
原以爲五色家肯定已是一片廢墟,她只能對着一片廢墟磕頭燒紙。
卻沒想到如今房子完好地立在這裏。
她家位置處在一個熱鬧的集市上,邊上是一條彎彎的河流。
可以想象五色應該在這裏度過了一個綿軟的時光。
士兵敲門。
少許,裏面走出來一個白衣少年。
在我還未看清少年長相,五色已飛撲上前,「長兄。」
門前的少年一條腿受傷,腋下拄着柺杖,但依舊身姿朗朗,眉目清潤。
他避嫌退後一步,未讓五色碰到衣角。
他看了眼五色,又見儲越身上服飾,放下柺杖,恭敬伏首下跪,「庶民沈甸參拜國君。」
儲越垂眸掃了一眼,牽着我手進去。
院子小而雜亂,看樣子還正在修繕。
「就你一人了?」
沈甸再次跪下,「地震時屋頂塌下,父親去世,母親重傷如今神志不清,無法起身參拜國君,請國君贖罪。」
儲越神色淡淡,「去吧,半個時辰。」
待五色跟沈甸進屋看望母親,儲越轉身出門往河邊方向走,他懶散笑問,「我可有惻隱之心了?」
我別過頭不答他話。
他在河岸停住腳步,垂眸看我,「出宮可有高興些?」
說罷蹲下身子,在我羅裙腰擺處細細繫上一物。
「讓人打了百來把,終於做出來一把靈的,鍛造的師傅給起了名字,叫純鈞。」
他繫好起身,「不曉你生辰,便想在我生辰那日送你的。」
我想起生辰那日他帶着醉意問我「禮物呢」。
原來那日是想着跟我交換禮物。
我垂頭看腰間繫着的短刃,刀鞘華麗精粹。
他是什麼時候準備的呢?
興許是銅綠山那次,我說向祿和將軍打聽,想要生辰給他驚喜。
那之後他似乎問我一次,生辰是在哪日?
當時只想逃跑,怎麼回得已經不記得了。
我抬頭,儲越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喜歡嗎?」
我低頭應了一聲。
微風和煦,河水粼粼。
兩人在河邊站了一會兒,儲越忽然來了句,「那枝枝喜歡寡人嗎?」

-52-
我微怔住。
這問題像是前世男女戀愛前相互確認的問題。
儲越身份昭示着廉國任何女子都可屬於他。
他無需問這個問題,這些年他也從未跟我討論過「喜歡。」
我以爲我們彼此心裏都有數,不提就好,免得打破現在相處的平衡。
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幸好這時過來一個士兵,說行府派人稟,酒宴已擺好,恭迎國君。
五色進去還不到二十分鐘,絕大可能這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到家人。
我擔心儲越吩咐即刻出發,連忙開口,「我去如廁。」
小院安安靜靜,我呆了一會兒,算着時間差不多了,緩緩移動腳步去敲門。
「長兄,你能不能…抱我一次。」
我手頓住,心裏有一絲異樣劃過。
沒有男子的聲音。
還是五色繼續在說,「五色別無所求,只想餘生能有丁點念想在五色心裏,此生就足夠。」
我當場震住,腦子似乎停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五色跟她….哥哥?
這時門外宮婢進來,我趕緊敲門提醒,「五色,出發了。」
告別時,沈甸垂首立在一旁,未看向五色一眼,臉上神色淡淡,但眼睛似乎藏着深悲。

當晚酒宴,我假借淨手出來透氣。
院子四周層層周圍上千名士兵,暗處不知還有多少人盯視。
我知道儲越有一部分是爲了防我,但是他真不用如此,我身上沒有符篆,城門都出不了。
五色跟着出來。
跟平時在王宮穿的羅裙不同,她今日一件孔雀石顏色一樣的羅裙,即使臉色不好,依舊襯得周身奪目。
在到之前,明知家中已無人,但她今日還是精心打扮了。
她此時臉色比在王宮那會兒好了很多,想到是因自己傳錯了信息,導致她痛苦半年。
我心裏有些愧疚,「抱歉,之前向你傳錯了消息,我應該去信跟勘災人員確認一下的。」
那時候瘟疫橫行,登記人員恐也有傷病在上,不一定準確。
五色躬身行禮,「秦姬肯幫奴,心中已萬分感恩。」
停頓了一會兒,她垂下眼睫,「秦姬今日…可是都聽到?」
白日之事確實讓我震撼,我靜立半晌沉默無言。
「長兄非我親生兄長。」
她安安靜靜道。
我抬眸,她臉上神色淡淡。
「我是阿父阿母在集市上買回的奴隸,我被買回時只有三歲,他們一直將我視生女對待。」
「你阿父阿母已經有你長兄,爲何要買你。」
這時期應該不會有人買個女奴隸待爲親生。
五色聲音不急不緩,「我也是七歲時,才見到我長兄,聽我阿母講,長兄生來體弱,連年不好,家中重金請來巫鬼,說是讓長兄在有山的地方待到十歲再回來便可接災。」
「阿父阿母本想買一子,今後長兄若不好,可以有個兄弟扶持。可買人那日,阿母說我一直對着長兄笑,後來是長兄堅持要買下我。」
原來是這樣。
一般女奴隸,命運好一些的就是被挑去做丫鬟,就像我這副身體的原身。
命運差一些的便會被買到煙花之地。
我壓低聲音,「我今日聽你對你長兄…既然如此,怎麼進宮了?」
「我是被人逼迫,開始我也不從,他們就叫人折磨我,後來他們便以我阿父阿母性命相逼。」
「我是揹着長兄答應的,如果國君沒有ţų⁶收下我,我家人性命還是會不保。」
我想起上次看到她脖頸的傷。
「逼迫你的人可在今日酒宴?」
五色搖頭,「我長兄說,他已疫於瘟疫。」
我心裏嘆息,輕聲說,「如今你進了王宮,有些事就再沒可能了。」
「他還活着,我已經很知足,左不過他只是離得我遠一些….」
我目光落到她臉上。
這個時代的女子沒有任何權利掌握自己的命運,但是她卻能在命運多跌中,活得通徹自足。
想到那天告別時,那也許是他們今生最後一見。
沈甸卻未抬眸看一眼五色。
「你長兄對你可是同樣的心意?」
五色移眸,眼裏霎時有了水光。
她微微仰起頭,輕聲說,「我不知…」

-53-
當晚酒宴持續到深夜。
第二日早便離開共邑。
馬蹄越過共邑城門的時候,我掀開車簾望向這片土地,心不由替她沉了一下。
這應是她此生距離故土最近的一次了。

接下來幾日,又去了地震瘟疫的其他郡,纔出發考察名田制情況。
等整個巡遊結束回到王宮,已經過去一個多月。
儲越下令,共邑等幾個受災地區,兩年內免去賦稅。
而其他地區名田制執行效果大好,宣詔稅制改革,增兩稅,鹽稅和房屋購置稅。
與此同時,銅綠山已經基本煉製完成。
儲越開始實行強軍政策。
富國體現在農業上,強國便是體現在軍事上。
儲越制定了一套先進的軍事制度、徵兵制度,包括銅綠山的武器系統。
打造了一支驍勇善戰、銳不可當的軍隊。
我知道,預計兩年,等一切準備就緒,他就會率軍西下征伐顧國,一統天下。
儲越如今每日早朝之後,便直接去往軍營。
以往他會在寢殿辦理政務,或者御書殿讓我同去,我還有事可做。
如今我只能全天待在寢殿,到點喫飯睡覺。
我試着跟宮婢們聊天,但她們每回一句都揣測着我話裏意思小心翼翼答話,一言一行都很拘謹,我索性就不說了。
他們膽戰心驚不舒服,我也覺着累。
《甄嬛傳》裏,敬妃說,「我宮裏一共三百二十六塊磚石,可是這每一塊我都撫摸過無數遍了,其中還有三十一塊,已經出現了細碎的裂紋。」
當時聽到一笑而過。
現在卻覺得她的行爲極爲正常。
我每日喫完早餐便是看書,看累了就盯着天上飄動的雲。
幸好每天的雲都不一樣,讓我覺得我的每天不是同一天。
宮殿明明站着很多人,我卻坐在這時時刻刻都覺得安靜得像是在一幅畫裏。
儲越好像是在用這種方法,一點點同化我。
自從需要去軍營後,他每天都是忙到很晚過來。
如果我還沒睡,他就攬着我,語氣平穩講他的徵兵政策、列陣列法、兵器訓練、體能訓練…
「枝枝。」儲越頭蹭在我脖頸,「還記得府邸的藏書樓嗎?」
我肩膀聳了聳往外推開他,應付地「嗯」了一聲。
「就是在那裏你說的…」
他一邊說一邊親我,「我當時就在想,世上怎麼會有你這般女子…」
他剛剛洗漱,身上是乾淨的烏木香,但這個氣息讓我厭煩。
被幽囚深宮,我抗爭不過,但也實在沒心思小心翼翼順着他。
我躲開他的脣,「今日我有些不舒服。」
儲越脣停下,「最近怎麼一直不舒服,我讓太醫過來。」
他總是這樣,追根究底,不讓人有一絲喘息。
我聲音帶上了無奈和厭煩,「不用。」
他俯視靜靜看我,「我可惹你了?」
「沒有。」
他伸手慢慢繫上我被扯亂的衫帶,「寡人有時在想,怎樣捧着寵着你,你都冷心冷情的樣子,似乎捂不熱。」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涼如山水,「但又覺得不對,你對旁人都不錯,絞盡腦汁爲我後宮女人求情,爲你情郎落淚,還會對着寡人的將軍語笑盈盈。」
我皺眉,何曾對着….
他繼續壓過來,手捏住我下頜,讓我正視他,「你倒是說說看,寡人還有何處做得不如你意。」
室內燭火已滅,眼前漆黑一片,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卻能清晰感受到他周身的怒意。
說什麼呢?說不願做妾,還是說不願待在這裏。
說過,也逃過…
我闔上眼不應聲,捏在我下頜上的手指猛地用力。
我臉上一痛,睜眼對視他,如實回覆他,「大概是、都不如意。」
靜寂的夜裏傳來一聲冷笑。
繫好的衫帶被再次扯開,肌膚驀地一涼,「都不如意?」
他欺身壓過來,「以往是寡人對你太過憐惜了。」
身體被完全掌控。
我死死咬着脣,任他折辱折騰,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暈沉間,鼻尖聞到血腥味,嘴裏有黏膩的感覺,我才發現脣瓣已被我咬出血。
我也不知道,我還在擰着什麼,這麼做除了讓自己受罪,還能如何。

-54-
過了幾月到了酷暑季節。
我依舊坐在榻上發呆,只覺得一日比一日的時間過得慢。
我有些恍惚。
我死而復生,重活一次到底是爲什麼。
難道就是爲了像現在這樣,坐在深宮一天,等一個男人深夜回來嗎?
直到一天,宮婢拎進來一個食盒。
是五色讓人送進來的。
從上次分開,進宮以來還未再見過她。
食盒裏是她自己做的兩道辣菜。
她怎麼知道我喜辣?!
食盒能夠送進來,想必是經過儲越同意的。
喫完後,我拿出竹簡給五色寫信簡,但想起,這裏男子讀書識字都少之又少,五色估計不識字。
只得從儲越送來的那些奇珍異寶中,挑選出一物放進食盒。
喚來宮婢ẗũ̂⁾,讓她將食盒送過去,並讓她傳達,「告訴五色,我很喜歡。」
這次回來後,五色被封爲美人,住進昭華宮。
每個宮殿都有小廚房,她的宮殿現只有她一人,跟下面的奴才們說說,廚房應是就可以用。
接下來每日,五色都會讓宮婢送食盒過來。
有時候是會是共邑的家鄉菜,有時候是一小塊現煎的菜餅,還有一次是用朝露沏的茶….
我似乎能從這些一碟一食上,感受到五色以前是怎樣懷着愛意在家中做出這些飯食的。
我很慚愧,每次喫完只能拿金銀作爲回禮。
原本是想自己雕刻些有趣的小物和金銀一起放進食盒。
但恐儲越知道了不高興,一抽風下令不讓五色再送。
五色每次都做得不多,而且很少重複,總是想不到明日會喫到什麼,就像開盲盒。
我每次都會喫得一乾二淨。
直到這天,我從早餐就開始嘔吐不止,到了中午拿到五色的食盒依舊如此。
宮婢立即請來太醫。
把脈後,我被恭喜已懷有身孕。
我徹底呆住,這…怎麼可能?
儲越每次都很謹慎,都是…在外面的。
太醫再三把脈確認,告訴我,絕無差錯,已有孕一月有餘。
我在榻上靜坐了一個時辰,手慢慢摸向肚子。
突然而至的生命,沒讓我有半分喜悅。
這應該就是個意外,就是每次…在外面,也會有懷上的可能性。
等儲越得知消息,便會派人將這個孩子拿掉。
畢竟他現在還未迎娶王后,不可能讓一個妾生下嫡長子,更不可能讓一個妾生的兒子繼承廉國國君之位,這會讓天下恥笑。
想到這,我心安下來。
儲越很快回來,他穿着水錦雲袍,剛跨進門目光便上下掃視我一圈,「現在好些了嗎?可喫東西了?」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外面天氣酷暑,他額上還沁着汗,「喫了水果。」
儲越走過來蹲下,伸出手摸向我的肚子,面上帶着愉色,「喫之前可有問過太醫,能不能喫涼?還有想喫的嗎?我讓人去準備,有沒有其他不舒服?」
我蹙眉,微微感覺有些不對,但又覺得有些不大可能,試探着問,「你要留下…這個孩子?」
「自然。」
我定睛看着他,難以置信。
「你瘋了,生下來你要如何安排。」
儲越看我一眼然後低笑,他起身攬住我,「你放心,如果是王子,我會將他養到王后名下,讓他做大廉的嫡長子。」
他說完,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底蘊着笑意,「可開心?」
生下來認別人做生母,他居然在問我是否開心?
我甩開他放在我肩上的胳膊,直直看着他,「我不會生。」
儲越完全沒料到我竟然拒絕,他臉色陰沉,目光發涼,語調依舊慢悠悠,「你再說一遍。」
我仰頭看着他,一字一頓重複,「我不會生。」
儲越沒有問我爲何,只是手掌扣住我脖頸,慢慢收緊,眼裏一片冰冷,「今後你就待在這宮殿,好好生下寡人的孩子,其他的想法你休想。」
他說完轉身要走,被我死死攥住袖口。
我軟下嗓音,「國君,這次只是個意外,打掉即可,如今還未冊封王后,此時生下孩子,百害無一例,何況我出身卑賤,是喪國之女,怎麼能生下嫡長子,這讓朝臣如何看國君?」
儲越轉身,目光定在我臉上良久,他嘴角掀起一抹冷笑,「枝枝分析頭頭是道,字字句句都甚是爲寡人着想,只不過…」
他眼睛掃向我的肚子,「誰說這是意外。」
我難以相信,「你…爲何?」
儲越看着我,自嘲一笑,「寡人也想知道爲何。」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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