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封氏總裁封言隱婚第三年,他仍然失約我的十週年舞劇表演。
那晚,我跌下高臺,演出失敗,舊傷復發,再不能跳舞。
從頭到尾,他都沒出現。
直到我看見熱搜「影后受傷,封總在劇組大發雷霆」,我才知道,那晚他在哪裏。
後來,他聞訊倉皇趕到,看着我的傷腿,他驟然落淚、後悔不已。
我從他的掌心,慢慢地把手抽出來。
將離婚協議的筆,放到他的手裏。
我輕聲道:
「幸好,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1-
演出開始前,我還在頻頻往前面觀衆席探頭,劇院經理把我帶回後臺:「幫你看過了,他沒來。你的十週年舞劇表演,來看的都是你的忠實粉絲,一票難求,你到底把貴賓席那張最好的票留給誰了啊?年年都留,年年都沒人來。」
我雀躍的笑意淺淡下去,解釋道:「他很忙。」
經理脾氣直,替我不滿,嗤了一聲:「一場舞劇就一個晚上,能有多忙?你看看你的觀衆們,票價昂貴,裏面行業精英不在少數,還不是爲了你飛大半個華國來看你的十週年紀念演出。你那個朋友能處就處,老爽約掰了得了。」
我把屏幕按亮,點進封言的聊天框。
也許是知道這次他一定會來,我從彩排開始就一直和他分享心情和狀態,一溜翻上去都是我發的話,但封言一直沒回應我,也許是因爲忙沒看見,也許是看見了,覺得回覆毫無意義。
我早就習慣了。
就在這一瞬間,信息更新了,封言終於發了唯一的一條回覆。
他說:
「有事,晚點來。」
我抿了抿脣,刪掉了輸入框裏的那句什麼事。我該怎麼和經理說呢,我要等的人不是朋友,是隱婚的丈夫,時常出現在金融雜誌上的封氏總裁封言。
他總是很忙。
總是爽約。我都快忘了,上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我甚至說不上失望,反而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
但其實,劇院經理說的沒錯啊,再忙的人,總不會連一個晚上都勻不出來吧,更何況這是我籌備了大半年的舞劇表演。
封言不會不知道這場表演對我的重要性。
他只是,不在乎。僅此而已。
-2-
我十八歲開始參演舞劇,到現在已經十年。本市最大的劇場今日座無虛席,唯獨前排貴賓席,空缺了一個位置。
直到舞臺序幕拉開、劇目開場很久,位置仍然空缺着。
這場舞劇精心籌備已久,對舞者的體力要求很高,但現場效果很好,我甚至發揮出了彩排所沒有的水準,觀衆酣暢淋漓。再演出半個小時,我的十週年舞劇表演,即將圓滿結束。
我登上高臺,想要完成一個高難度的舞蹈動作,卻在旋轉的那一剎那,檯面溼潤,腳尖觸地打滑。
我從高臺摔下,道具砸在我背上,發出咣噹巨響。
可我最疼的是右腿,有幾近骨裂的痛感,頃刻間疼得冷汗直出。我甚至聽不見周圍驟然嘈雜的聲音。
我看見什麼了?
我看見貴賓席上那個從始至終都空着的位置,像是對我無聲的嘲諷。
多諷刺啊。
-3-
進手術室之前,封言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其他親人也都不在身邊,我自己咬着牙、淌着冷汗籤的同意書。
手術室的燈光從頭頂打下來,很刺眼。
刺痛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好害怕。
我很怕我不能再跳舞了,得想點別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我想起了失約了一晚上的封言。
他是我大學學長,我和他的專業風牛馬不相及,卻爲了他經常跨越校園去蹭課。封言性情冷淡,同Ṫų⁰學有時起鬨也沒反應,反倒是我一個追人的,刷一下紅了臉。
如非喜歡,我是絕不會撞那麼久南牆的。喜歡他的時間太久,我都覺得這輩子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直到有年初雪,我拎了餃子去看在外創業的他,他把我的手揣進兜裏,說:「在一起吧。葉桑桑。」
我們戀愛,我們領證,我們隱婚,沒辦婚禮。
他不會因爲我走路慢等我,不會因爲我記性不好重複話,不會來看我的演出。
我後知後覺,也許他從不喜歡我。
我只是他泛善可陳的選項,可以結婚、也可以不結婚。
但是。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如果他和我說,我不是他的必選項。我是不會死皮賴臉強求這段關係的。
可他沒有。他什麼都不說,就這樣拖着我。
-4-
醒來的時候,我知道了我的情況。
醫生說,摔得很嚴重,舊傷復發,我再也跳不了舞了。
我怔住。十週年,最後以這樣的結局收尾。助理很怕我情緒崩潰,守着我哪都不去,可我只是看着窗外,很久都沒說話,近乎麻木。
助理不讓我看手機,但我是要看觀衆的評價的。
我的熱搜在第二,#著名舞蹈家葉桑桑演出事故。卻被另一個熱搜壓了一頭——「影后受傷,封總在劇組大發雷霆」。點進去是幾張偷拍的照片,封言似將陸影后攬着,周圍人都戰戰兢兢的。但那個傷口,只是手臂上劃了個口子而已。
我從沒見過他情緒波動這麼大的樣子。
下面評論分兩級分化,磕 cp 的有:「圈內聽說封總隱婚,這麼看對象肯定是陸影后了。」
影后黑粉也有:「就那麼點小傷心疼什麼,封總再不送醫院都要癒合了,矯情。」
有評論回她:「人家有人寵,當然矯情,給你酸的。」
我的事故到現在,都沒看見封言現身,原來是這樣的原因。
他昨天說的有事,原來也是這樣的有事。
我手術剛做完,朋友同事粉絲都不敢來打擾,病房裏都堆滿了花籃。我還在看熱搜,卻聽見門有咣噹被推開的聲音。
我轉過頭,看見了封言。
他那麼急促,卻在看見我的那一瞬間平靜下來,唯有扶着門框的手在輕微地顫抖,他喊:「桑桑。」
我安靜地看着他,並未應答。
封言的目光在觸及到我腿的一瞬間,彷彿被燙炙痛一般驟然轉過頭去,卻逼着自己轉回頭來。
他走近病牀,俯下身,用力地攥緊我的手,我猜他更想抱住我,可我的背上被砸出大片血肉模糊,他說,「我已經聯繫了國外骨科權威專家,醫療團隊很快就能到,我們桑桑還會跳最好看的舞蹈,別害怕。」
我們桑桑。上回他這麼叫我,是什麼時候?我不記得了。
他的眼淚突兀地落在我的手上。
封言說:「抱歉,我來晚了。」
我很久都沒應答他,封言終於感到不對勁。
我從他的掌心,一點點將手抽出。助理給他遞過一紙離婚協議,是幾個月前就預備好的,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時機拿出來的。
「沒關係。」我說。
我把筆放在他的手心裏,說:「幸好,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幸好,你也沒有那麼喜歡我。
封言的手因用力而筋絡突起,視線死死落在協議書上早就簽下的葉桑桑三個字上。
「財產分割這塊,你仔細看看。你創業辛苦,我也不會佔你便宜,我們還是各歸各的,你的黑卡我沒怎麼用過,會讓助理儘快還給你。別墅那邊我也會搬出去,但是那隻貓,我是要帶走的。如果離婚協議沒問題的話,你就簽了吧。」
我每ŧű⁴說一個字,封言的臉就白一分。
他緩慢而艱難地抬起眼,沉默良久,啞澀問:「爲什麼?」
我也想問他爲什麼。
封言,爲什麼你明明沒有那麼喜歡我,爲什麼要和我結婚。因爲我等待你的時間最長,因爲我比你的追求者更耐心,你衡量利弊之後,即使只有一點點喜歡我,僅僅因爲我合適,所以娶我。
是不是也是對我的一種不公平呢?
封言語氣已經平靜下來了,語速急促:「桑桑,我不會同意離婚,如果是因爲昨晚你受傷我沒有陪在你身邊,我很抱歉自責,但是原因我可以解釋給你聽,影視公司新投資的 ss+的項目出現了很大的問題,我原本打算昨晚向你求——」
又是這種公事公辦的語氣。
「不是因爲這個。」我打斷他,「離婚是我早就想好的,只是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如果早知道你是這樣冷漠的人,我是不會喜歡你的。」
他驟然起身,撞倒背後的支架,砸在地上發出巨響,助理被嚇了一跳,醫護人員匆忙進來查看情況。
一片混亂之中。
封言血色ŧű̂ₓ盡失,聲音輕得近乎執拗,他說:「桑桑,你的腿會好的。我也不會離婚。」
-5-
麻藥的功效逐漸減退,身體遲到的疼痛像潮水一樣湧上來。
病房內重新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
助理突然問我:「桑桑姐,剛剛那是你的丈夫嗎?」
我嗯了一聲。
當時結婚時,封言事業剛有起色,我和劇院的關係戶在搶女主角,兩人都不適合公開,選擇了隱婚,簡單地領了個證,知道我倆結婚的人少之又少。連我的助理也只知道我結了婚,並不知道對象是誰。
這樣也挺好的,分開的時候不會那麼難堪。
助理失聲,訥訥道:「那你不是看見熱搜了?」
我打開手機看了一眼,關於影后和封言的熱搜已經被撤掉了,只剩下葉桑桑演出事故的詞條孤零零的掛在那裏。我剛剛沒問封言,這條熱搜是怎麼回事。也許是不想扯掉這場名存實亡的婚姻,最後一層遮羞布。
我媽葉女士連夜趕飛機來的,現在纔到,舟車勞頓,卻看見我躺在病牀上的樣子,揹着我擦眼淚:「讓你別離家太遠,你看,出了事都不好照應你。」
葉女士照顧得我很細心,小心翼翼的,也從沒提起過封言。
好像我從沒嫁過人一樣。
直到下午我睡着了,卻被鬧聲吵醒。我看見高級病房門口,封言站在那裏,後頭跟着一隊醫療專家。
葉女士在朝他扔東西,什麼都扔,藥盒、包包、雜物,連玻璃杯都砸在封言的鬢角,碎出血來。
她年輕時是戲劇班臺柱子,一直被人叫老師,最鄙夷這種潑婦市井形象。她淚流滿面,咬牙切齒:
「我當初把我女兒交給你的時候,你是怎麼和我保證的?桑桑現在怎麼這樣了?」
「她每次和我打電話,都說你很好。你好在哪裏?好在她十週年舞劇,你跑去爲別的女的受傷撐場?好在她那麼嚴重的傷,自己咬牙籤的手術同意書?那麼長那麼深的刀口,我看見病歷單都疼啊,封言。」
「你現在來看什麼,讓桑桑噁心膈應是不是?給我滾!」
封言抿着脣,連躲都沒躲,站在原地,額上的血滲下來。
他說:「媽,對不起。但後面是我專門請來的醫療團隊,給桑桑看病的。我不會進去礙眼。」
葉女士還要繼續罵,卻被我制止:「媽,算了。」
我看向門外的青年,叫他的名字:「封言。」
他抬起眼,眼睛亮了一瞬。
我說:「你回去吧,公司挺忙的,離婚協議已經寄到家了,你記得籤。拖着對誰都不好。感謝費心,醫療費稍候轉你賬上。」
封言擦掉流下來的血,充耳不聞,竭盡全力想微笑卻不能,徒增狼狽傷懷。
他輕聲解釋:「桑桑,那個熱搜是假的,你別多想,我已經讓人撤了,當時片場出了更嚴重的事情,不是媒體說的那樣。」
我已經側過頭去ťṻ⁶,不肯看他了。
封言只好勉強說:「你好好養傷,我先回家給呆瓜餵飯。」
-6-
呆瓜是我當初撿的流浪貓。
封言創業起步難,我也在劇院被空降的關係戶給排擠邊緣化,兩個人擠在轉身就能碰到對方的出租屋,我卻還是收養了一隻貓咪。路上撿的,不救它就要被凍死了。
封言不喜歡小動物。
準確來說,他看起來誰都不喜歡,但呆瓜喜歡蹭着他腳。
我因爲劇院排練,時常晚歸,封言就耐着性子給它洗澡、餵飯、換貓砂。ţŭ̀ₚ
那年我倆都在事業上遇到困境,封言在外談合作,時常喝到胃出血。他一直不是善於表露情緒的人,從來不會說他的困境,只會洗完澡,輕輕地把頭靠在我的脖頸裏,呼吸溫熱。我說什麼,他就安靜地聽。
我的心也滾燙。
被鐵柵欄截開的夜幕上掛滿星星,我感覺兩顆心在靠近,我那時候真的特別幸福,我說:「封言,我好喜歡你。你呢你呢。」
他開了個頭,抿緊了脣:「我。」
我喜歡你,他只說了第一個字,剩下的三個字他不肯說。
我着急地催他,只能看見他發紅的耳尖。
也就是那一年,我和他去領了證。後來我倆順風順水,我的舞蹈屢屢獲獎,業界認可;他的公司成功上市,在美國敲鐘。
越來越大的房子,越來越少回來的人,只有一隻呆瓜傻貓,蠢蠢地在那裏守着。
我的熱情,終於在成年人的社會,被逐漸磨平。
-7-
即使是最高明的醫生,像封言用直升機請來的名醫,也沒有辦法在短期之內將我的腿治好。
治療的週期過於漫長,而希望過於渺茫。
我預期的舞劇全國巡演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
連劇院都在尋找我的替代者,很快簡歷紛紛而來。劇院經理特意前來和我保證過,如果我還能像以前那樣,他們隨時歡迎我回去。
微博上都是對我的哀嘆,b 站開始混剪我從前的高光舞蹈瞬間,我成爲了還沒死掉就被人懷念的人。
慢慢的,我能夠下地,我能夠行走,我能夠做簡單的舞蹈動作。
但我的脊椎和小腿,無法支撐長久的舞劇表演。
所有人都在我面前,避諱起跳舞兩個字。
我覺得自己已經被社會邊緣化,但沒有抗爭的餘地。
直到一檔綜藝節目——《各行各業的她》,朝我țű̂ₐ遞來橄欖枝。
這是個女性類生活慢綜藝。我沒有別的工作了,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能夠以舞蹈家的身份出現在大衆面前。
-8-
但我沒想到,這檔女性綜藝節目還邀請了許憂,許影后。就是那晚和封言一起上熱搜的那個影后。
在錄製現場看臺本的時候,很多人上前去迎合認識她。
畢竟她去年剛提名獎項,今年又接了號稱有史以來投資最大的 ss+古裝劇的女一號,前段時間被傳聞是封言的隱婚妻子,正是如日中天的狀態。
許憂是個標準的大美人,粉上得很厚,遮掉眼下憔悴的黑眼圈,紅脣豔麗,矜傲地抬着下頜。
邊上人在奉承她:
「許影后,你瞞得也太深了,封總爲了你這麼大的製作說停工就停工,真是了不得。聽說封總早就在籌辦婚宴,你們的隱婚什麼時候能夠公開,網友都要磕糖磕死了。」
自從許憂受傷之後,那部 ss+古裝劇就全面停工,不然許憂現在也不會來這個綜藝。
網友喫瓜說,封總性情冷淡,向來公事公辦,卻會爲了許憂大發雷霆,會爲了她停工大製作劇組。
不可謂不算情深,如果許憂Ṱũ⁴不是他的隱婚妻子,那麼還有誰能是?
我這個職業生涯已經走到盡頭的舞者嗎?
如果我還喜歡封言,肯定受不了這個氣。
但現在呢?
我垂下眼,無名指上因爲很少佩戴戒指,連痕跡都沒留下,就像這場三年的婚姻。
我不在乎了。
-9-
這是一檔很簡單的綜藝,主要展現各行各業的優秀職業女性風采。
前幾天的錄製一直順風順水,最後一天的時候是直播的形式,讓臺上的嘉賓們分享她們的婚姻愛情故事。
網友的彈幕互動得很熱烈。
臺下的工作人員和觀衆也聽得津津有味。
主持人把大量的高光話題都拋給了許憂,笑得意有所指:「在場最幸福的應該是許影后了吧,陪一個男孩長成男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方便分享一下你的愛情故事嗎?」
在場都發出起哄的聲音,許憂豔麗妝容下的憔悴臉色才紅潤起來。雖然主持人沒有明說,但是她指向性很明顯就是封言。
大屏上的直播彈幕一瞬間都是封言的名字。
許憂張開口,演練了無數次的故事傾瀉而出:
「大家都以爲他對我那麼好,肯定是他先追的我,但不是的,是我先喜歡的他。他是我大學學長,當時學校裏很多人都很崇拜他的,我廢了好大的勁才追到他。他白手起家創業的那段時間,最辛苦,我也一直沒有離開過他。隱婚這些年,我不是沒有委屈,但他一直對我很好,我的事業能有今天的成功,離不開他的默默支持。如果他願意公開我們的關係,我很高興;如果沒有,我也不會懷疑他對我的真心。」
全場都在鼓掌,只有我覺得荒謬。
這是我的故事,卻從別人的口中陳述出來。
但從二十歲到二十八歲,我沒想過,原來一段漫長的戀情可以概括到這麼點字。
還能贏得這麼多的掌聲。
主持人趁熱打鐵,追加問道:「許影后,不如現在就給你的愛人打個電話,全網公開這段愛情長跑!」
許憂的臉色驟然發白,慌忙地拒絕道:「還是算了,他不喜歡被那麼多人催的。」
嘉賓和網友們都在起鬨鼓勵她,許憂眼睛一瞥,恰巧看見了在人羣中格格不入的我,像是找到了可以轉移的話題,終於鬆懈下來,她說:「這檔節目也不是爲我一個人量身定做的,主持人還是多問問葉桑桑老師吧。」
主持人看懂了她的眼色,笑道:「桑桑老師也結婚了嗎?」
我點點頭,言簡意賅:「結了,但離了。」
「太遺憾了。」主持人抱歉地說。
許憂卻插進來話,尖銳發酸:「哦?是因爲葉老師你跳不了舞的原因嗎?」
許憂並不知道我纔是封言的妻子,不然不會現在才發難,她只是因爲剛剛邊上人都在羨慕她的神仙愛情,我卻無動於衷而已。
我平靜地回望過去:「不是。只是感情走到盡頭了而已。大家想聽的故事也挺套路的,無非是一個學妹追學長,追了很多年在一起的故事。期間大家都受了很多苦,他白手起家沒有背景,爲了客戶的單可以喝到吐,回來卻從沒和我抱怨過胃痛。當時的出租屋很小,我們還養了貓,下雨天屋子會進水,要用臉盆舀出去。他怕我溼了腳,把我抱到桌子上,許諾說,要讓桑桑住進最好看明亮的房子裏。」
大家屏住了呼吸,問:「後來呢?」
我笑了一下:「挺奇怪的。有些人能共患難,但不能共富貴。他創業成功,我成了劇院當家花旦,但和許憂說的故事結局完全不同。學長從沒真的喜歡過我,他挺冷淡一人,對我也許只有感動,再多就沒有了,連一句我喜歡你都沒說過。他很忙,沒來看過我的舞劇,我十週年那晚也是,演出事故後也一直沒打通電話。也挺巧的,本來我就打算和他離婚了,乾脆趁這次就提出來了。」
我已經給封言留足了體面,沒有陳述出來,他那晚究竟在做什麼。
觀衆唏噓不止,在爲這一段不得善終的感情所感嘆。臺上唯有許憂蒼白着臉,驚疑不定地看着我。她也許意識到了,我纔是她口中故事的親身經歷者。
臺上燈光明亮,看臺下時幾乎被暈眩到看不清。
臺下側門,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人,失力到不得不扶着門框才能站穩。
封言向來性情冷淡,卻額角青筋迭起,竟然淚流滿面。
我有些傷懷地看着他,輕聲道:
「摔傷了是我自己出的演出事故,我沒怪過他。可是,我只是想問他,如果你不喜歡我,爲什麼要娶我呢?」
封言,你不喜歡我,爲什麼要給我許諾呢。
你是不是覺得,我永遠不會放棄你。
可我早已對你,失望透頂。
-10-
直播的效果很好,節目的錄製就到這裏了。
我看手機時發現,直播纔剛結束,熱搜上已經佔了好幾個詞條了。包括但不限於,#影后許憂自曝隱婚戀愛史、#封總有多寵他的隱婚妻子、#究竟誰渣了葉桑桑。
許憂在直播前說的那些話,無異於官方親自蓋章真夫妻。
網友們磕糖磕得哇哇叫:「我就說封總和影后是真的,這麼多年的感情,封總片場發個火怎麼了?難不成和隔壁葉桑桑那樣摔得半殘,老公也不在身邊那麼慘嗎?」
「你別說,知情人爆料,封總早就在準備盛大的示愛儀式了,本來那晚就要舉行的,結果劇組出了事。」
偶爾有人疑惑一句:「沒人覺得許憂和葉桑桑的故事挺像嗎,葉桑桑的還更有血有肉些。」
一下淹沒在了磕 cp 的海洋裏面。
我的話題下面就要傷感很多。
有粉絲還在回放我的舞蹈剪輯,有網友順勢分享自己遺憾收尾的戀情。
直到一個我的陳年採訪挖出來,在汪洋的信息海洋裏,驟然掀起滔天駭浪來。
那時,我剛出演人生第一次舞劇的女主角,眉眼朝氣蓬勃,因爲剛表演完的緣故,氣喘吁吁的,眼睛卻很亮。
我問記者:「這個採訪是不是很多人都會看到?」
記者忍着笑,點點頭。
我朝着鏡頭故作矜持,清了清嗓子:「觀衆朋友們好,我是葉桑桑。其實我也沒有什麼話說,主要就是想讓大家知道一下,我喜歡封言這件事。希望大家都幫我追追學長,拜託啦。」
記者笑出聲:「封言是誰?」
我湊近鏡頭,做了個鬼臉:「是一個很沒眼光的學長,總是避着我走。但是我很喜歡他,塵封的封,言辭的言。幫我記着啊,八年以後我肯定和他結婚了,我確信!」
我看完怔然很久,這段視頻太過久遠,久到我自己都忘記了這段採訪。那時候,我還在追封言的漫長路上樂此不疲。
葉桑桑,如果當初,你知道一腔孤勇並不能得到同樣熱忱的愛意,你還會留下這樣自取其辱的宣言嗎?
這個視頻,清清楚楚地叫出了封言的名字。
像是一筆鋒利的刀,用力地裁破了表面粉飾的平靜。
下面鮮血淋漓,醜陋不堪。
全網這才明瞭,封言祕而不宣的隱婚妻子,原來一直是我。
-11-
我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溼漉漉的水珠從我臉上墜下去。落下來的水滴,有些是滾燙的,原來是混在其中的眼淚。
當初情感有多真摯,現在就有多麼難堪。
衛生間門口的綠植掩映之下,有人急匆匆地扯住封言的袖口在祈求,我聽出她的聲音,正是片刻前還意氣風發的許憂:「封總,蹭你熱度,說我是你隱婚的妻子是我們團隊的錯,但是你們公司的公關部和領導層也是同意了的,沒有你我隱婚的新聞,怎麼能吸引大衆視線,把片場那晚的事故給壓下去?這把 ss+的項目要是黃了,資金鍊斷裂,就算你是封言,也得撤職問責。」
「所以封總,葉桑桑的那個視頻,求求你出面否認,說她根本不是和你結的婚,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我真不知道她是你妻子,不然我真的不敢當着她的面說。」
許憂一邊哭,一邊半威脅半祈求。
封言並未動容,冷淡地扯開衣袖:「第一次撤熱搜,我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桑桑受傷,我一直輾轉各市尋醫問藥,沒能顧得上這邊。我不打女人,但你再敢造謠,就說不定了。」
他靜默了一瞬,輕聲道:「問責、撤職、破產,其實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其實一開始賺錢,只是想讓桑桑過得不委屈。」
背後有人在靠近,鏡中明悉了封言的面容,在水聲嘩嘩下,他在我一步之遙落定,再也不敢靠近,怕驚擾到我。
我養傷的這幾個月,其實很少見到封言。
即使來看我,也往往並不與我正面見面。後來我想明白原因,他是怕我一見面,就問他離婚協議的事兒。
助理說,封言有時等我睡着了纔來看我,他並沒有進入病房的權限,就默默地在門外站到天亮,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在和我解釋,早該說、卻被我無數次捂上耳朵不肯聽的解釋:「桑桑,那天我推掉了所有事務,是準備來看你的十週年舞劇表演的,我還預備了一場儀式。直到我臨時接到電話,片場出事了,死人了。死的是許憂的武戲替身演員,吊威亞的時候摔下去的,當場鋼筋穿胸而過。我在片場雷霆大怒是真的,但其他都是假的。我作爲項目負責人當場被警方帶走問責,怕你擔心,就沒告訴你。許憂怕網暴、股東怕項目黃了,十幾億打水漂,擅自僞造了熱搜吸引羣衆視線,把劇組死人的事情遮掩得結結實實。」
封言面色很平靜,聲音卻哽咽:「警方釋放我以後,我看見手機裏一堆未接來電,我就知道,出事了。我後來無數次想,如果演出當晚我在你身邊,肯定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是我不在。我不能想象,你怎麼墜下高臺、怎麼受的傷、怎麼一個人籤的手術書。媽問我的問題,我也想問自己,作爲葉桑桑的丈夫,那一晚究竟爲什麼我不在你身邊?」
「葉桑桑。」他喊我的名字,終究沒能釋懷,「我對你絕非感動、不止喜歡。也許你忘記了,其實我說過,我愛你。」
那年初冬,我倆剛領完證,天橋有人在放煙花。
我抬頭看煙花,封言卻低頭在我耳旁輕聲說了句話。
「我什麼?」我說。
我愛你。
那時一窮二白,樂得天真。
我把水龍頭關掉,頭也沒抬地說:「封言,回去把字簽了吧。」
他這次沒再推脫,啞澀說:「好。」
-12-
網上的輿論一度反轉,從封言出軌、大罵渣男總裁和謊話精影后,到大家開始重新聚焦那天晚上,劇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劇組事故和停組整改的原委終於被揭露了出來。
影后許憂不願意拍武打戲,讓替身上場,偏偏她還不滿意拍攝效果,讓替身重來了無數遍,最後一遍的時候替身力竭摔了下去。許憂惹了衆怒,劇組不負責的行爲讓大衆自發抵制該劇,劇集還沒製作完成就迎來了慘淡的結局。
這個由封氏爲主要投資商、號稱歷史上最大投資的劇組,不得不解散。
網上的輿論卻還沒消停:
「許憂,你星光璀璨還能上女性職業綜藝,你想過你害死的替身嗎?」
「藝人無藝品,還當着人家原配的面造謠,你還有沒有臉啊?我是原配站起來給你扇兩巴掌。」
原來許憂這段時間臉上的憔悴並非僞裝,需要大量的粉底才能遮住黑眼圈和惶惶不安。
這件事就像是定時炸彈,一旦爆炸,她的事業、人生都將隨之破碎。她要賠償品牌天價違約費、被迫退出娛樂圈,當着公衆道歉,但沒人能替死去的替身演員原諒她。
封言的境況也很不好。這段時間他很少理會公司事務,卻被衆多股東一起推到風口浪尖下,承擔了大衆最多的罵聲。
他精心創立的公司股價飛快跌停,一片綠色。到現在還是亂糟糟的狀態。
-13-
葉女士聯繫到了海外的朋友,打算帶我出去繼續看傷。
我去封言的別墅收拾東西的時候,他竟然還在家裏,我以爲封言該忙得焦頭爛額。
但沒有,他抱着呆瓜貓,一直等了很久。
別墅挺好看的,前年搬進來的,但是無論是我和封言住的時間都不算長,去年我有大半年都跟着劇團全國巡演,封言爲了公司連睡眠時間都壓榨得只有成年人的一半。
而且這家裏太大,涇渭分明的,我有自己的練舞房、他有他的書房,一開始我還有興致跑到書房打擾他。但每次開門他都在視頻會議和接電話,我又自覺地退出去,後來久而久之,就不進去了。
東西已經讓人運過一批了,我這次是來拿一些比較私人貴重物品和我的貓的。
我收拾東西,封言就抱着貓,默不作聲地隔着不遠看着我收拾。其實一路走來,我和封言都不容易。
我已經理好東西了,路過封言書房時,門虛掩着。我隱約記得裏頭還有我的東西,猶豫着要不要去拿,呆瓜從封言胳膊上輕巧地跳下來,想停在我身邊,卻因爲伙食太好身體肥胖,沒剎住車,把書房門撞開了。
印象裏封言的書房該是簡約冷淡風,現在卻擺滿了圖紙,從桌子上一直迤邐到地上,廢稿無數,分明是婚禮現場佈置圖。十幾份婚禮策劃書攤開着,細緻到連煙花的樣式都反覆推研。
我想起網絡上的傳聞,封氏總裁封言,正祕密籌備盛大示愛儀式。
原來是真的。
封言在我身後出聲:「其實那晚,我預備在你成功結束演出後,向你再求婚一次。三年前的那次太草率,也沒辦婚禮,都是我虧欠你的。這兩年工作太忙、壓力太大,時常不能注意到你的感受,其實我知道對你不公平, 可是我總想, 我們來日方長, 我還有機會好好彌補。可我沒想過, 原來你會離開。」
「其實堅持那麼久,只是想讓你過得好一點,到頭來原來不過是本末倒置。」
我走近封言的辦公桌,桌上有張我的照片,挺出人意料的,那是我去年演出的照片。
我打量很久:「我以爲你沒有來。」
封言把地上的廢稿都收攏好, 我才發現他脊背都僵直得不像話, 他垂眼, 輕聲說:「來了。客戶爲難喝酒, 來的時候已經尾聲, 看你們劇組準備慶功Ṱű̂ₓ, 當時胃病犯了,怕掃了你興致。」
他輕描淡寫, 但我知道那次事情,其實客戶早已和對家公司簽訂合同,卻戲耍了封言大半個月。
我轉過身說:「封言,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
他抿着脣, 白成一條線, 一言不發。
封言的成功對我的事業沒有幫助嗎?
其實有的。
我爲了保持身材不生孩子, 他沒意見。
我全國巡演大半年不見人,他沒關係。
連劇院設備老化批款不及時、劇組資金緊張,他二話不說幫忙。
我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 眼裏發酸:「可你知道嗎?我很多時候都覺得, 你並不愛我,爲什麼呢?你習慣了什麼都不說,習慣聽我訴說, 你總是說害怕我擔心、害怕掃了我興致, 可是我是你妻子, 我會難過的。」
封言也許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習慣了我的主動,習慣我和倒豆子一樣和他分享生活,習慣我永遠是那個追逐他的學妹,但我一直沒能得到自己預期的回應。
「封言,我們沒有來日方長。」
我起身往外走去。
呆瓜貓看看我, 又看看封言, 最終蹭了蹭封言的手,匆忙地跟在我身後。
封言恍然回神,澀道:「桑桑, 我是不是做錯太多事情了。」
我沒回答,我不知道。
我心裏也沒有答案。
其實我刺痛封言的那句話, 也是真心的。如果早知他與我的性格並不適配, 我一開始就不會喜歡他。
走出別墅的那一剎那, 陽光格外的好。
我想起來,我第一次見封言,學長看起來就很冷淡, 卻會幫我制服偷拍我裙底的變態。
我那時候看着他說什麼來着。
我說:
「學長你好,我叫葉桑桑,多多指教。」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