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山河故人夢

穿越到冷宮的第一年,我撿了只小貓陪我。
穿越到冷宮的第二年,我又撿了個快死的小太監。
他喊我孃親,騙了我半碗熱粥。
後來他喊我阿姊。
再後來,他喊我雲兒。
我們三個一起過了好多年。
二十五歲那年,小貓老了,我也要出宮了。
他讓身邊的公公給了我一袋銀子。
公公說,陛下說了,不必謝恩了。
我福了一下,轉身要走。
公公急了。
「雲姑姑,若你不想走,說一聲陛下肯定會同意的。」
我輕輕搖了搖頭。
「不了,湖州定親的那家不願意再等了。」

-1-
辰時三刻,永巷西門。
被遣散出宮的宮女洗淨鉛華,換上民服,由敬事監的小太監引領着排成一排等着出宮。
我因來得晚了,便排在了最後一位。
門吏按制高呼三聲「去穢迎新」。
宮女們便依次抬步跨過那個比尋常高了三寸許的斷緣檻,算ẗų⁸是斷了和宮裏的萬般前緣。
風夾着雪在窄窄的宮道里盤旋。
有人喜有人悲。
只我在想着,這不爭氣的腿怎得這般疼。
我使勁憋了口氣忍住。
前面還有十來個人就到我了。
只十來步路了。
就是挪也能挪出去的。
突然幾個太監向我身後極爲恭敬地拱手。
「大總管,不過是遣散幾個宮女,怎敢勞得您的大駕?」
我一回頭,是內侍監大總管郭公公。
他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是皇上最信任的大伴。
平時不是在太和殿便是御書房。
永巷西門這種卑晦之處能見他倒也稀奇。
大家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我低着頭儘量靠牆邊躲着。
郭公公橫持玉麈,那些太監便噤了聲。
他疾步走到我跟前,拱手叫了聲:「雲姑姑。」
我俯首還道:「郭公公。」
那些人看到他找的是我,便又都裝作沒看見。
心裏大概又要可憐我幾分吧。
以前,宮人都傳新帝李承燁有個像眼珠子一樣護着的人,叫蘇雲兒。
現在,宮人皆知我是新帝李承燁最討厭的人。
哪怕我今天就要走了,也不妨礙ţű̂ₙ昨夜他罰我在雪地裏跪了四個時辰。
起因是我摔斷了一枚簪子。
據說那是他幼時和準皇后趙婉容定情的信物。
誰求情,陛下就罰誰。
沒人再敢出聲。
我跪在那裏的時候,心裏盤算着這次跪得有點久。
再用艾草不知道能不能驅走腿寒。
我曾以爲我穿越而來的那個雪天是最冷的。
整個瓊華宮蛛網四結,四處漏風。
只剩我一個灑掃宮女。
連裹腹的東西都要求人。
後來才知道,這都不算什麼。
遇見他,有的是更冷的天。
遇見他那天,我剛用最後一點粗麥麩,勉強煮了碗粥喝了兩口。
他就穿着破爛的太監衣服從狗洞裏爬了進來。
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庭前桂樹下。
我本想裝作沒看見的。
他迷迷糊糊地對我喊了一句孃親。
讓我想起了另一個世界自己的媽媽。
因着一場疫情,做醫生的我救得了別人,卻沒能救得了自己。
我染疾將逝的時候,媽媽還是不捨得我,她一直守在我身邊。
我們一起死在了那個冬天。
他喊了一聲孃親,我就心軟了。
我把那碗熱粥一點一點餵給了他。
後來,因爲我養的小貓三花偷溜出去不見了。
我難過了好幾日。
他想把它找回來。
貓沒找到,卻被管事的公公發現了,要把他帶走。
他身子很弱,反抗不了,便被拖着走。
我剛從少府監求了點窗紙,回來的半路正好碰到。
他怕連累我,裝作不認識。
瘦小的身軀瑟縮着。
我又心軟了。
他被帶走肯定是活不了的。
我跪求那公公留下他。
我說他也撐不了多久,還要麻煩你們找席子把他捲了扔到亂葬崗。
不如把他留給我試藥吧。
我因着用青蒿絞汁救了大半宮人,他們大多都會給我幾分薄面。
公公看了一眼他那死人一般沒一點血色的臉便走了。
公公走後,我站起時膝蓋一軟差點摔倒。
他紅着眼眶說:「阿姊,以後我一定讓你再也不用跪人。」
可沒想到以後讓我跪最多的人就是他。
我讓他不滿意了,我讓準皇后生氣了,我讓太后着惱了……
第一次罰跪的時候,我頂着毒日跪了半個時辰,也沒有按照他說的給趙婉容道歉。
我讀過的書,讓我無法屈辱地去求一個男人分一點愛給我。
可他咬牙道:「蘇雲兒,嫉妒和恃寵而驕的女人是最蠢的。」
我聽了覺得渾身都是冷的。
冷到我都泛起了死意。
後來我發現自己矯情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跪得越來越多,越來越久,我都還活着。
每當以爲自己撐不下來的時候,我都告訴自己再忍一忍。
因爲我記得穿越來時,有個聲音在我腦子裏說它是系統。
它說等它再找我,我就可以回到有媽媽的世界。
可是我等了這麼多年,它也沒來找我。
我跟自己說,若是再受罰,我就再也不要等了。
反正在哪個世界都是一死。
當李承燁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讓我在殿外跪四個時辰時,我沒有像往常一樣爭辯那個簪子本就是斷的。
我也沒有說也曾有個少年在我及笄的時候,紅着臉送我一支自己刻的竹簪,忐忑卻又傲嬌地說,以後我就喊你雲兒了。
我只是淡淡應了一聲:「好。」
李承燁卻莫名惱火,砸了最喜歡的硯臺。

-2-
終於輪到我跨斷緣檻了。
郭公公卻擋在了我前面。
敬事監的小太監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郭公公一眼,趕緊迴避了。
郭公公道:「雲姑姑,陛下昨晚撤了炭火,在雪地裏站了一夜。
你前腳走,他後腳就咳了一大口血。」
我低聲道:「皇上早歲身體積弱,讓太醫好好調理罷。」
「雲姑姑可否給皇上看一下?
你知道,陛下只肯喫你開的藥的。」
「郭公公,我今年二十五歲了。」我淡淡回道。
郭公公沉默了。
他也知道,今年是我能出宮的最後一年了。
宮裏的規矩,二十二歲的宮女便可以要求出宮了。
到了二十五歲不出宮的,那就要在宮裏待到老死的。
他也知道那是李承燁的把戲。
我第一次被罰跪的時候,就想着要走了。
可第一次我要出宮那天,李承燁跌斷了腿。
第二次我要出宮那天,李承燁誤食花生過敏,奄奄一息。
太醫全被攆走了。
他知道我懂醫術。
看到我走不了時,他嘴角都壓抑不住笑意。
我聽到他跟郭公公說:「大伴,她終究是捨不得我的,對吧?」
他不知道我不是捨不得他,我是在等系統。
當初系統說讓我等它,但它沒有說在哪裏等。
我怕離開了,系統就找不到我了,我就回不到有媽媽的世界了。
於是我被罰很多次也不敢離開。
我真的只是因爲要等系統,不是要等他的。
最多等他算是順便的事情。
可我真沒想到四個時辰是那麼漫長啊。
漫長到我把自己不長的一生都想了好幾遍,太陽還沒出來。
漫長到我足夠放下所有的念想,也放下他了。
我不後悔曾救了他。
他登基後勵精圖治,百姓安居樂業,是難得的好皇帝。
但我後悔沒有早點離開,白白讓自己受這麼多折磨。
我抬腳就要跨過門檻了,郭公公急了。
「雲姑姑,你就沒有什麼要跟陛下說的嗎?」
我想了一下,又停住了腳步,回過了頭。
「是有件事,跟你說可好?」

-3-
郭公公忙不迭道:「好的,好的,雜家一定轉稟陛下。」
我道:「這個,不是說給陛下的。
是我想求您一件事兒。
三花我帶不出宮去。
上次它跑出去後,瘸了一條腿,膽子也變得很小,再不肯離開瓊華宮。
可那宮殿終究是要住人的。
不知能否拜託您給它安排個好去處?
它已經很老了,活不了多久了。
若它不在了,你幫我找棵桂樹埋了可好?
它喜歡在桂樹下曬太陽。」
郭公公一時語塞。
半晌才道:「雲姑姑,你真是菩薩心腸啊。」
我回道:「郭公公也是菩薩心腸呢。」
郭公公陪了李承燁多少年便認識我多少年。
有幾個人能像他一樣,在心裏一直盼着我們好呢?
我一腳跨出了宮門。
郭公公就跟着出了宮門。
他塞給我一個銀袋子,是一百兩銀票。
「陛下特意囑咐,若雲姑姑堅持出宮門,便把這個給你。
這銀子,原是給千兩都不算多的。」
郭公公喉頭滾了滾:「可陛下說,多了怕你走太遠。」
我笑了。
李承燁也會撒謊了。
他不是怕我走太遠。
他是想用這銀子換我的原諒,換我不會丟下他的承諾。
當初流落宮外時,爲了活命,我跟野狗爭食。
搶了半塊餅子給他,他卻不肯喫。
我以爲他是嫌棄。
他說:「阿姊,你也有兩天沒喫東西了。」
他怕我餓着。
那時他多大呢?
十二歲吧。
我十四歲。
最後他把那餅子分成兩半,我倆一人一半。
他說:「阿姊,你說一百兩銀子有這餅子大嗎?」
長這麼大,我還真沒見過一百兩ţúₗ銀子。
可在心裏換算了下,也知道比這餅子大多了。
我說:「一百兩銀子大好多啊,夠買一個帶院子的宅子,還能再買兩隻小羊三隻大鵝呢。」
「那以後,我若是惹阿姊傷心了,便給你一百兩銀子,你就原諒我可好?」
「好啊。我便買了宅子,你來尋我便好。」
「那阿姊可是諾了我的,不能不要我啊。」
「好啊。」我笑着回道。
他那時便決心要做讓我傷心的事了吧。
我還把他當孩子,他卻早就不是了。
既不得父親喜歡,又沒有什麼母族支撐。
娶重臣之女獲得助力,他該是早就算計好了。
他極聰慧,也極擅長揣度人心。
可他不知道,最傷我的從來不是他立了別人爲後。
而是他登基之後,口口聲聲怕我恃寵生嬌,說是爲我長久打算,逼我跪着接受所有安排,還要我把這當成恩典。
他根本不必這樣的。
說到底,我也就是個宮女。
他喚我阿姊,我便當阿姊就好。
他喚我雲兒,我便想着那就在他身邊守着也行。
我既不會不切實際地去求獨佔一個男人的愛,也不會去與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的愛。
我是心甘情願只做個宮女的。
他不懂我。
那就罷了吧。
我平靜地收下銀子。
北風襲來,我的膝蓋比針扎還疼。
疼得我喘不過氣來,眼睛便也紅了。
郭公公以爲我是因爲不捨得什麼才紅了眼睛。
「雲姑姑,若你不想走,說一聲陛下肯定會同意的。」
我說:「不了,湖州定親的那家不願意再等了。」
郭公公一愣:「你在湖州還定有親事?」
「有的呢。」

-4-
宮門之外,只剩一輛青棚馬車候在那裏。
車上落滿了雪。
安靜得像是一幅畫兒。
只那馬兒見了人來便抖了抖身子。
雪撲簌簌落下,露出紅棕色的順滑毛髮。
那畫就活了起來。
讓人看了心頭不由得一顫,像是活過了前世今生一般。
我走過去,馬車上立即跳下來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
沒有多高大,卻也生得一副文淨的好模樣。
我對郭公公道:「接我的人來了。
多謝公公這麼多年的關照。」
郭公公看了男人一眼,想說什麼。
可最後只是揮了一下玉麈,拱手道:「雲姑姑言重了。
雜家記着是你的救命之恩。
若你遇到什麼難事兒,隨便找個採買的宮人給雜家捎個口信就行。」
我福了一下,轉身向馬車走去。
沒有回頭。
那男人迎了我兩步,接過我手中的包袱,小心地攙着我上了馬車。
轎簾放下,淡淡的藥香盈於四周。
男人輕聲問:「走嗎?」
我輕聲回:「走吧。」
馬蹄不急不緩地叩擊着寂靜的青石路。
碾碎了宮牆的影子。
驚飛了棲在枯樹上的寒鴉。
那寒鴉盤旋着掠過車頂,不知又飛過誰家屋檐。
驚夢覺,弄晴時,聲聲只道不如歸。

-5-
御書房中。
新帝李承燁打了個盹。
他又夢到了母妃剛死的時候。
那年他八歲,毫無勢力的母妃與皇后有隙,不堪受辱三尺白綾走了。
他就被遺忘在廢棄的冷宮,成了人人皆可欺的落水狗。
負責監管他的太監嫌在他這裏沒有出頭之日,便時常辱他出氣取樂,讓他磕頭才能換口飯喫。
宮裏發了打擺子的疫情,他很快就不行了。
監管他的宮人怕被傳染跑了,他才逃了出來。
可他也沒力氣跑不了太遠。
就逃到了相鄰的冷宮瓊華宮。
沒想到遇到了一個神仙般的人。
看他的眼神像孃親一般。
她說她叫蘇雲兒。
他看見她皺着小臉盯着眼前的碗,嚥了口唾沫。
最後還是全餵給了他。
那時候,他一遍遍從噩夢中哭喊着驚醒。
蘇雲兒總會燃起燭火去哄:「別怕,都過去了。」
他不放心地攥緊她的袖子,一遍遍地確認。
「阿姊,你不會也丟下我吧?」
她一遍遍地回答:「不會的,我在呢。你一喊,我就能聽到的。」
她真是如她所諾,從沒丟下他。
從冷宮隱忍到宮外逃生,再到登上九重。
好像他一睜眼就會看見她。
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個噩夢了。
他不會再因噩夢哭喊,卻還是一身冷汗。
「阿姊?」他脫口而出。
四周一片寂寥。
他莫名覺得心刺痛了一下。
案上燈火明滅。
立後的詔書擺在那裏。
他硃筆懸在半空遲遲未落。
天下初定,軍權仍在趙家。
前殿後宮皆說趙婉容端肅得體堪掌鳳印。
可他不知爲何就是不想在那裏寫上趙婉容三個字。
該是另外三個字嗎?
他抬眼就能看到瓊華宮的飛檐刺破雪幕。
那是他執意違製爲她修的,甚至比皇后的鳳棲宮還要高出三尺。
御史臺反對的摺子像小山一樣堆在案頭,可他都壓了下去。
當初他喝粥的時候就想着要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她,現在還是。
可是她呢?
趙婉容說她是恃寵而驕。
好像有幾分道理。
她以前明明是有着玲瓏心的人,看得透人情世故,爲了他跪得求得軟得,現在卻像變了一個人。
先是和婉容衝突,接着氣暈了太后。
大家都忙着救太后,她卻說那太后,吹她眼皮還皺着,動她胳膊還僵着,根本就是裝暈。
他能不知道嗎?
太后是趙家人,是爲了婉容故意生事的。
那太后一言不合就把先帝的愛妃製成人彘。
現在還不是決裂的時候。
她就不知道避開一點鋒芒嗎?
太后本要她去守陵的,他用了兩個二品職位,才換得太后鬆口。
不過是罰她佛前抄經兩個時辰。
她回來後再見他,就只肯俯身喊陛下。
他以前央着她喊他小七。
他在皇子中排行第七,只有他孃親才暱稱他小七。
她被鬧不過,便應着了。
可是那以後,她再也不肯這樣喊了。
昨天出宮的名冊本是不用給他看的。
鬼使神差,他還是要來看了。
果然看到了蘇雲兒的名字。
大伴說是她自己非要出去的。
他想了想,這麼鬧下去終不是個辦法。
那時她把從野狗嘴裏搶過的餅子遞給他時,他就下了決心。
無論多難,他都要登上九重。
他再也不要她爲了他去跟野狗爭食。
他想跟她說,雖然她不是皇后,但等他們有了孩子,那就是太子。
他甚至決定,爲了讓他們的孩子不受他受過的苦,他不會讓別人有他的孩子。
他滿腔熱切地把她傳來。
結果一見面,她只是淡淡又疏離地低着頭,就像他是別的什麼陌生人一樣。
那些話他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偏偏碰上趙婉容拿着糕點來了,倆人又因爲一枚斷了的簪子衝突了。
趙婉容鬧得挺兇,說那是他給的定情物,非要罰她跪四個時辰。
她一反常態,讓她道歉她便道歉了。
讓她跪她便跪了。
他沒來由地就生氣了。
他不知道自己氣什麼。
氣她都不問一句那簪子是不是他送的嗎?
氣她忘記了他給誰送過簪子嗎?
還是……氣她根本不在乎的樣子?
他本想直接把兩人打發走的。
但轉念一想,四個時辰天就亮了。
她那膝蓋,跪四個時辰後,不休息大半天肯定是沒法走的。
那她就會錯過出宮的時間走不了了。
這實在是個不丟臉卻又能阻止她出宮的法子,而且還能消了趙家的氣。
只是沒想到這老天屬實可恨。
已是三月竟然落雪。
李承燁看着殿外風雪中那個倔強跪着的身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四個時辰……他覺得自己不知是哪裏痛得喘不過氣。
「雲兒,忍一忍,再忍一忍……等我……」
他突然不敢深想這忍的代價是否太過慘烈。
他只能賭,賭她像前幾次一樣,最終會心軟留下。
可沒想到四個時辰一到,她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就走了。
他忽然想起當初母妃丟下他自盡前便是這個萬念俱灰又決絕的樣子。
他心裏有點慌,便喊了郭公公來。
「那銀子,她收下了嗎?」
郭公公回道:「收下了。」
他舒了口氣。
收下了就好。
收下來那就是原諒他了。
不是不要他了。
這樣也好。
她出宮避開趙家,至少危機ƭũ̂₊沒那麼大。
可是今天雪這麼大,她不是很怕冷的嗎?
真病了,可如何是好?
他是又想她出去,又心疼她出去。
左思右想,滿腦子就像一團扯不清的亂麻,最後就化成了一句氣悶的話。
「她宮外又沒什麼人,也不知道巴巴出去幹什麼!」
郭公公額上沁出了一層薄汗。
好像一涉及到她,他就變成個患得患失的少年,再不是那個雷霆君主了。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也還是開口了。
「我看到有馬車接雲姑姑走了。
聽她說,她要去湖州。」
李承燁一腳踩空,差點摔倒。
「什麼?你剛纔說什麼?」

-6-
馬車轉過牆角,又過了兩個路口。
再往前是平康坊。
我跳下馬車。
那馬車便壓着青石路吱吱嘎嘎地向另一個方向走了。
太陽已經出來了。
雪停霧散。
像是個好日子。
秦樓楚館猶宿醉,百姓煙火籠半城。
平康坊如往常般熱鬧起來。
我來到餺飥攤前,炭火已經燒得通紅。
攤主見來了主顧,操着一口關西話吆喝得格外起勁。
我要了一碗,又配了一個饢。
我又偷偷撒了好些胡椒粉。
兩口下去,熱氣混着胡椒氣竄進鼻腔,刺得我滿眼是淚。
止都止不住。
攤主看了看我,勸道:「小娘子,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但都會過去的。
沒有什麼是喝一碗胡辣餺飥還忘不掉的。」
我笑了笑。
他認不出我了,也還是那麼心善。
當初我和李承燁藏在平康坊躲追殺。
我病倒了。
李承燁去求他做了一天工,賺了一大碗餺飥,也撒了好多胡椒。
還要了一個剛出爐的饢。
他怕冷掉了,揣在懷裏,小跑着找到了我。
胸口都燙紅了,還傻笑着:「雲兒,快趁熱喫。」
那夜我夢到李承燁掉下懸崖。
就像真的一般。
我急醒了。
看着李承燁正趴在我的牀頭,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出來。
那一刻我真的好怕自己救不了他。
他感覺到我動了,便抬起頭。
眼睫還沾着迷濛。
觸到我眼淚那刻,他陡然繃緊脊背。
這該是他第一次見我落淚。
少年人不會藏心事,他掌心發顫地替我拭淚:「誰讓阿姊哭的?
誰都不能再讓阿姊哭的,我發誓。」
這樣真摯滾燙的話語,誰敢說自己聽了不會動心呢?
世上最利的刃,是你本不信許諾,卻又因爲是他,偏偏又信了。
所有逃亡的日子皆是冷的。
只有藏在平康坊的日子是暖的。
若時光便停留在那一刻,也是好的。
然而世間遺憾大抵如此。
彩雲易散琉璃脆。
想着想着,我嘴裏的餺飥比那黃連湯還苦澀。
罷了,這樣也好。
沒有摻着真情的假意是騙不了人的。
我猜,那個跟蹤的人看到了。
他的主子會安心了。
蘇雲兒原身是湖州籍的。
我找來接我的人也是湖州籍的。
這很合理。
可是我要去的地方,不是湖州。
既然要走,便是要去他再也尋不到我的地方。

-7-
瓊華宮中。
李承燁立在桂樹下。
那樹初見時不過三尺,現已亭亭如蓋。
只那華蓋皆雪,風過便落了一身。
三花懶懶地蜷在樹根。
以前這個時候,蘇雲兒總是笑着嗔聲小懶貓,把它抱進屋裏。
他就會涎着臉賴上去。
「雲兒怎得對貓比對我還好呢?」
她總是紅着臉笑他:「你還能和一隻貓比!」
他想過很多次怎麼也能把自己變成那隻小貓,就那麼盤在她的胸口。
明明剛撿到他的時候,她是那麼做的。
後來他病好了起來,她就不肯了。
她總是對弱小的東西心軟得很。
可是怎麼辦呢?
誰都能弱小,偏偏他不能。
他必須強大,不然又怎麼能護得住她呢?
就像她出宮,她以爲只是離我而去。
卻不知道後面殺機四伏。
他悵惘而立。
一聲蟲鳴。
李承燁的影衛到了。
「殺手處理乾淨了?」
「是。」
「她去了哪裏?」
「平康坊。」
「做了什麼?」
「喫了碗餺飥。」
然後……」
影衛沒再說下去。
李承燁難得急了。
「說下去!」
「屬下見雲姑姑淚下如雨。」
李承燁踉蹌一下,頓覺心如刀絞。
他知道她是憶起了之前的日子。
她去了平康坊。
她記得。
她哭了。
她終究對他是有情的。
是啊,雲兒怎麼會不要我呢?
她沒去湖州,那湖州親事定然是誆我的。
他心情彷彿溺水者抓住了浮木一般,又看到了希望。
順手把三花抱在懷裏,慢慢摸着它道:「知道你爲什麼叫三花嗎?
因爲阿姊老大,我老二,你老三又花癡,就知道黏住阿姊。
以前我還醋你,以後不會了。
等阿姊回來了,咱們就在這裏,再也不分開了。
我都聽阿姊的,你也要聽,不要再亂跑了。
知道你不見了阿姊Ŧū́⁸多傷心嗎?
知道找你費了我多大勁嗎?」
三花乖乖伏在他身上軟軟地喵嗚一聲。
他舒了一口氣。
「她喫完又幹什麼了?」
他問得隨意。
只是很想知道沒有他的時候,她在做什麼。
影衛道:「在平康坊的蘭舍開了間房,又在坊間逛了逛,還買了一根竹簪。」
「什麼?」李承燁心裏一驚。
買竹簪?
那我送她的那支呢?
不對,這不Ţū́₇是問題的關鍵。
她的腿剛跪過,根本走不了那麼遠。
她懂醫理,當更是知道現在的情形必須要趕緊醫治腿疾。
他忽然想起與她平康坊躲追殺時曾說過:「這裏魚龍混雜,就是父皇想找也找不到我們。」
她說:「那以後不想見人就藏在這個地方吧。」
李承燁心裏越來越慌張。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她了。
她忍着腿痛閒逛應該只有一個目的:迷惑跟蹤的人,然後離開。
他心裏暗急。
「難道這次,她是真的不要我了嗎?
就算是不要我,那也不要命嗎?
再遇殺手怎麼辦?
你能抵殺手一劍嗎?」
李承燁聲音顫抖道:「快備馬!朕要出宮!」
影衛趕緊跪地道:「陛下放心,那殺手,屬下處理得很乾淨。
今日早朝,趙將軍求見,您讓他等在御書房快兩個時辰了。」
李承燁拳頭握得死死的。
別人只道他身居九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可是,南北驅馳霜雪經年,他知道這天下從來不是一人之天下。
就像現在,他是皇上,他得去安撫趙家。
可是他又不能拋下雲兒。
他莫名心慌,好像這次錯過蘇雲兒,就會永遠失去她。
影衛看出了他的掙扎,手握軟劍暗示:「陛下,留得青山在啊!」
李承燁聽了猛按住胸口。
他被龐大的恐慌籠罩着。
他知道她的性子。
看着柔軟,骨子裏卻烈得很。
他最怕,青山依舊在,卻無佳人顧!

-8-
我沒想到李承燁會派他的影衛跟蹤我。
我陪着他東躲西藏那麼久,早就練出了敏銳的直覺。
何況他培養影衛從不避我。
就連影衛受傷的藥都是我配的。
我又怎會發覺不了呢?
可他是瘋了嗎?
竟把影衛派出來跟蹤。
現在朝廷什麼形勢?
刀光劍影,殺機四伏。
即使他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也得爲萬千蒼生百姓計啊。
奪位之爭再起,苦的便是百姓。
本來是想歇一下,療一下腿疾再走的。
可從看到影衛那一刻,我就打定主意立即離開了。
可是要去哪裏呢?
我一時想不出來。
穿越而來,本就沒有來處,又何談歸處呢?
還是先走再說吧。
爲了甩開影衛,在馬車上時施針暫時封閉了痛穴。
現時又痛了。
那就痛吧。
還好只是腿痛而已。
我進平康坊時是個小娘子,離開時是一個瘸腿美少年。
接我的人在城郊的城隍廟外等我。
可我絕沒想到來接我的竟然是他!

-9-
崔世元,湖州杏林崔氏二郎。
湖州是蘇雲兒原身的故鄉,我有着她的記憶。
我計劃出宮時,便央了湖州籍的一個掌事姑姑幫我尋個湖州籍的郎中。
在這個世界,我給不了別人什麼財富交換。
郎中認了未婚夫的身份,我便將我所學醫術傳之於他。
如此也可以兩不相欠了。
那日在馬車裏,他本要對我說些什麼。
可我看見了跟蹤的人,便提前下了馬車。
本以爲他回了湖州的。
沒想到他還等着我。
坐在馬車裏,他深深鞠了一躬。
「蘇姑娘,請恕在下無禮,又見面了。」
說話間,淡淡藥香充滿鼻息。
「在下聽聞姑娘擅長行醫除疫,斗膽請姑娘救救江南百姓。
唐突之處,還請姑娘見諒。」
原來江南瘟疫又起。
他明明很急,卻又不想爲難我。
一副君子如玉的溫文模樣,一番話說得也是言辭懇切。
醫者仁心,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
我忽然想起那個世界裏,疫情肆虐時,作爲醫者即使付出性命卻也時常無能爲力。
那種無力感和悲愴的心情,即使今時今日憶起也是揪心地難受。
那我便去江南吧。
「蘇姑娘大義!我替江南百姓謝謝您!」
我輕輕擺了擺手。
「崔郎中毋需客氣。」
我不是也讓您白擔了我未婚夫的名聲嗎?」
崔世元臉一下子紅了。
我問:「現下江南是什麼情形?」
崔世元嘆了口氣道:「十室九空,閭閻蕭然。」
我皺了皺眉。
我穿來那年就知,這個時期,瘧疾是非常流行的致命疾病。
每幾年便會流行一次。
而《肘後備急方》還沒問世。
當初我用青蒿之法救了宮中之人,也教了太醫。
不知爲何江南道又會任疫情肆虐。
難道病情又有了變異?
「請問崔郎中,他們可用了什麼救治之法?」
崔郎中道:「黃花蒿煮水頓服。」
我按了按眉心。
看來當初傳出宮的方子還是錯了。
時人習慣煎藥,以爲煎藥效果更好。
可青蒿素怕高溫,高溫煎取又如何能有效果呢?
我道:「黃花蒿沒錯,可是方法錯了。
需黃花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
青蒿煮水,去之甚遠啊。」
崔世元嘆道:「真是上蒼有好生之德,不滅江南啊。
往年此時黃花蒿纔出芽,今年竟連葉子都這麼長了。
漫山遍野,竟比往年也多出許多。」
我心神一動。
是啊,是有幾分神奇啊。
是因爲江南異常的春暖?
還是……系統,是你嗎?
我似乎感覺到它又回來了。

-10-
正說着,忽聽車外有小廝嚎哭。
「二郎君,你快回去吧。
老太君和老爺都只剩最後一口氣等着您呢。」
原來崔家也染疫了。
崔世元並未臨牀實踐過除疫之法,未必來得及救治。
我不得不改了主意,與崔世元一路疾馳去了湖州。
湖州滿城皆是死氣。
崔家二老皆口脣發紺,渾身打戰,已是半昏迷。
崔世元面目悲慼。
「我救了那麼多人,怎得救不了自己的親人?」
他這一句話彷彿重錘敲在我心頭。
我不也是同樣的嗎?
我還更甚。
沒救了自己,還害了媽媽。
可是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
接下來的日子,充滿了死與生的較量,像在血與淚的泥沼裏跋涉。
腿傷在連日奔波下反覆發作。
那針封閉的痛楚彷彿積攢了數倍反噬回來。
我咬牙忍着,將浸漬絞汁的法子教給崔世元和聚集的醫者。
看着一戶戶緊閉的門扉重新打開,看着絕望的眼中重新燃起微光,支撐着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崔世元始終與我並肩而戰。
加入我們的人越來越多。
湖州之疫逐漸過去。
湖州百姓千恩萬謝。
「崔家大德啊!
崔郎中當受香火啊!」
崔世元道:「崔某不敢當。
非崔某之功,是顧郎中之功。」
這是我與崔世元約好的,用了我的母姓,避免被李承燁發現。
百姓又道:「顧郎中必是觀音娘娘派下來救我們的藥神啊。」
民間有神相輔,名聲總會傳得格外快。
顧藥神的名字很快傳遍江南。
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11-
我與崔世元一起離開了湖州。
由湖州入蘇杭。
那是疫情最嚴重的地區。
一路觸目驚心。
昔日繁華地,如今荒草長。
草蓆裹屍隨處可見。
那屍體被野狗翻出,又吸引了烏鴉羣聚啄食。
不啻人間地獄。
我一刻也不敢歇息。
好像又回到那個世界。
急診室永不熄滅的燈火。
醫生永不能停下的腳步。
處處皆是人命。
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
他見我第一眼,便委屈道:「阿姊怎得不要我了呢?」
我噎住。
半晌問道:「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他嘴角又上翹了,帶着幾分得意。
「沒有瘟疫,找你或許難。
有瘟疫,我便去最厲害的疫區,我就知道準能找到你。」
唉,說他不懂我吧,他又能猜對我。
我氣道:「你是一國之君,百姓福祉繫於你一身。
你怎可如此任性來疫區?」
「誰說我任性了?
我染疾了怎麼辦?
我只有找最好的郎中治呀。
再說,我是帶着太醫院的人一起來江南的。
我是爲百姓好。
怎麼是任性呢?
阿姊,你怎得也不問問我現在病得有多嚴重?ţũ₋」
他聲音低了下來。
我無語扶額。
好吧,你的天下,你的百姓,你喜歡就好。
我轉身就走。
只聽身後噗通一聲。
李承燁暈倒了。
影衛趕緊現身。
「蘇姑姑,陛下爲了尋您,風餐露宿日夜兼程,專門去疫情最重的地方,也不避忌。
陛下是真染疾了,而且不允許太醫救治。
陛下說,這條命本就是您的。
要您治,他才聽。」
我心裏咯噔一下。
他剛纔強撐着,我確實也沒想到。
他若真染疫確實麻煩了。

-12-
李承燁得過瘧疾,喫過黃花蒿。
若是再得,怕是有了耐藥性,後果不堪設想。
我趕緊去採了最嫩的黃花蒿葉,親自用石臼搗碎。
小心的一下下,不能太用力又要搗得很爛,還不能讓蒿汁升溫。
可喂他服下後,毫不見效。
他燒得越來越厲害,總也退不下去。
我一狠心,便取出了貼身藏着的一個小瓷瓶。
裏面是我在宮裏時自己反覆琢磨試驗提純出的青蒿素晶體。
他迷迷糊糊地問:「阿姊,這是什麼?」
我道:「毒藥!」
我說的是實情。
那藥的純度我也不敢保證,說不好是能治病,還是能害人。
可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哦。」他乖乖服下。
我睜大眼睛:「毒藥你也喫?」
他攥着我的衣袖懨懨道:「阿姊纔不會餵我毒藥。
阿姊,你答應過買了院子等我,讓我尋你去的。
你說話向來作數,不能騙我。
不能不要我。」
他鬧我時,喜歡喊我雲兒。
求我時,向來叫我阿姊。
他現在的樣子,又像是那個從狗洞裏爬進來乖乖躺在桂樹下的樣子。
我不由得抬手輕輕拍他道:「好啊。」
他把臉貼向我的手低喃。
「阿姊,阿姊,別不要我。」
「小七,別怕,我在呢。」
聽我喊小七,他眼睛抽搐了一下,閉得格外緊。
偏那淚從眼尾滲了出來。
他安靜了下來。
一點都不鬧了。
比三花還乖。
我卻好怕。
無力感又襲來。
我好怕自己不能救活他。
就像我在另一個世界那般無能爲力。
我就這樣一直盯着他。
還好,太陽出來的時候,他也醒來了。
他抬起手摸我的眼睛。
像許多年前在平康坊那樣。
「阿姊,誰又讓你哭了?」
我道:「我纔沒哭。
我是知道了新的治療打擺子的方法,高興的。」
「好,阿姊說是高興,那就是高興。
以後都聽阿姊的。」
正說着,崔世元跑來道:「這江南的疫情終可期好了。
顧郎中,您救了萬千人啊。
江南百姓自發要爲您立碑。」
我固辭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天之道也。
非我之功,乃是天意。」
剛說完,前世今生無數次救人不得的無力感,這些時日累積的病痛與疲累混合在一起,一下子淹沒了我。
我一陣暈眩。
腦袋裏,那個我期待已久的聲音出現了。
「蘇雲兒,你終於自我覺醒,成爲一個真正的醫者了。
醫者仁心,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你的任務完成了, 可以回家了。
你的媽媽在那裏等你呢!」

-13-
「回家……媽媽……」
這兩個詞在心底炸開, 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堅強。
期盼,不捨,委屈, 欣喜……
所有的情緒一下子向我湧了過來。
我身子一歪就暈死過去了。
「喂,喂, 你要不要告別一下再走?」系統好言相問。
告別嗎?
我最後一次回望我生活過這麼久的世界。
猝不及防地告別,原來這麼痛。
四周一片寂靜, 像是被按了暫停鍵。
只有那個李承燁是鮮活的。
他在哭,哭得隱忍。
說實在的,他哭的樣子有點醜, 我不想看。
「別哭不行嗎?」我心裏嘆了口氣。
「阿姊, 是我害了你啊。
如果我不來找你,你不那麼辛苦, 就不會出事的。
阿姊,你不能不要我呀?
你說過上窮碧落下黃泉, 你會永遠帶着小七的。」
我想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就像小時候那樣。
我想告訴他這次不能帶他了。
因爲我去的不是碧落黃泉, 所以不能帶他了。
可是我出不了聲, 也動不了身體。
他將頭埋在我胸前, 死死抱着我不肯鬆手。
系統急了。
「這人的意志力太強了。
ťųₘ他神志牽絆住你, 我分不開他。
只有讓他主動鬆手。
不然你會回不去的。」
我只能在心裏喊着:「小七,放我離開吧……」
他好像聽到了,拼命搖頭道:「不,我不要。
你諾過我, 此生此世, 再不會分開。
你說過我們三個是一家人的。
三花也一直在桂樹下等着你的。」
是啊, 我的小七和三花,舍掉真是好難過。
我也曾想過一個小院子, 兩隻羊三隻鵝,我和你,還有三花。
我是真的想過的。
可小七, 你該知道的, 執念放不下終會成爲怨念。
我不想彼此恨着。
而且李承燁, 你是帝王。
你的家人不僅僅是我。
我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我輕輕道:「小七, 我也想媽媽了。」
他茫然看着我,一點一點鬆開了手。
他知道我一直念着媽媽的。
最後時刻, 他終是不捨得我難過了。
有冰涼的水滴在我臉上。
一滴, 兩滴,三滴……
那麼冷。
彷彿又回到了我穿越來的那個冬天。
想起那個冬天, 我遇見他前,總喜歡吟一首詩。
「飛光飛光, 勸爾一杯酒。
吾不識青天高, 黃地厚。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遇見他,便全忘了。

-14-
瓊華宮的桂樹,開了又落。
他時常立在樹下。
微風一過, 他便像個迷路的孩子問:「是阿姊嗎?
今年花開得這樣好,阿姊可看見了麼?」
想起那些年的冬日是那麼寒冷。
他們總是一起盼着春暖花開,盼着新桂釀酒。
年年春日花似錦。
只是再無人嗔一聲「小懶貓。」
也再無人紅着臉笑問:「你還能和一隻貓比?」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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