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青雲

太和十三年,我和陸懷淵成了親。
小官家的女兒,嫁了當朝探花郎,人人都說我高嫁撿了便宜。
就連我也是這麼認爲的。
於是,我費盡心力,侍奉婆母、照管弟妹、打理家宅,熬得華髮早生眼目渾濁。
直到在宮宴後,偶然撞見陸懷淵將當朝太后摟在懷裏。
一朝夢醒,我靜默退去,提了和離。
陸懷淵卻不允。
「謝綰,你生是陸家人死是陸家鬼,我決不可能放你。」
被逼到絕處,我一把大火點了陸家祠堂。
拉着陸懷淵同歸於盡的瞬間,我想。
下輩子,謝家阿綰,就再也不要做誰的妻。

-1-
淚水滴落,冰涼的觸感讓我猛地睜開了雙眼。
透亮的火光,灼燒的熱感,周遭的哀嚎全都不見了蹤跡。
泠然的燭光下,四下寂靜。
爹爹和孃親坐於高堂,緩緩開口。
「阿綰,陸家今日央媒上門來了,求娶你的是去年殿試前三的陸家大郎,陸懷淵,我和你娘已經應了。」
「從今日起,你便留在家中待嫁,不要再出門了。」
聽聞陸懷淵的名姓,我呼吸一滯,下意識開口囁嚅道。
「不可……」
堂上之人眉頭一皺,重重地拍向了桌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置喙的地兒!」
「陸家是長安的清流世家,這陸懷淵更是才識過人,今朝中了探花,來日更非池中之物,這門親事說到底是咱們家高攀,還輪得到你拒絕?」
明滅的燭光中,爹爹和孃親的面龐時隱時現。
恍惚中讓我想起上一世在陸府的日日夜夜。
陸家在長安根基深,門第高,但財力不顯,內裏虧虛得厲害。
上一世我和陸懷淵沒有孩子,但他從未提過納妾和休妻。
我便以爲他雖性子冷了點,但不失爲個託付終身的好夫君。
《女訓》說,夫爲妻綱。
爲了這個「夫君」,我將自己的嫁妝全填了陸府中饋,十年如一日地在陸老夫人房前站着規矩,勞心勞力地教養陸府弟妹。
是以陸懷淵外放做官多年,陸府卻家宅安寧,妹妹高嫁伯府,庶弟得中進士。
陸懷淵官運亨通,新帝即位便得封中書門下,成了意氣風發叱吒長安的權貴重臣。
我卻熬得個滿頭斑白眼目混濁,背脊ṱü₊還因長期躬身侍疾,佝僂地再也難以直立。
人人讚我賢妻,道我熬得雲開見月明。
一切的幻象,終是在撞破陸懷淵與太后私情時被揭破。
摟着依舊華貴鮮妍的美婦,他柔情哄道。
「阿鳶,我愛的只有你。」
「阿鳶,她只是我娶回來孝敬孃親的宗婦。」
「阿鳶,你看她如今的模樣,我怎能提得起半分興趣。」
「阿鳶,我從未與她圓過房,吹了燈上牀的,從來都是我身邊的小廝。」
可陸懷淵,不敬我,不愛我,卻偏偏不想放過我。
他以我父母親族爲軟肋,聲稱我就算死了,也只能做他陸家的鬼。
所以我帶着他一起死了。
但既然如今,有幸重活一遭。
這輩子,我就絕不會再被他陸家滿門喫幹抹淨。
他陸家的通天榮華,也必須得斷在我手裏。

-2-
我的爹爹是長安縣令。
長安縣,是長安城的附郭縣。
長安城裏住滿了高官權貴和皇親國戚,身爲長安縣令之女,我雖身在京城,卻從來是坐的貴女裏的末席。
是以陸家的提親,讓爹爹和孃親十分受寵若驚,慌不迭就要合了庚帖,再定下婚期把我嫁出去。
求他們是無用的。
早在七八歲時,他們便因我野性難馴,不愛女工卻總拿着《左傳》《孟子》嚷嚷着要去學堂,將我關在漆黑逼仄的繡樓裏磨性子。
女子應賢柔順從,是他們根深蒂固的見地。
陸懷淵想要個沒有依靠的賢妻,這才找上了我謝家。
可若是,我與這賢淑二字毫無干係呢?
三月三,是大梁的乞春節,這也是一年中少數幾個青年男女得以同席相見的節慶。
我以去國興寺爲家中乞春上香爲名,求得了孃親的同意,出了門去。
但我去的,不是國興寺,而是雍陽公主府邸。
上一世,太和十二年乞春之時,雍陽公主李承筠會集公子貴女,以詩書策論爲題設賽宴於東府。
我記得正是在此次宴會之後,英國公府嫡次女沈鳶名噪一時,得聖上賜婚嫁入太子府爲正妃。
探花郎陸懷淵的精彩策對,也被廣爲流傳,至此平步青雲。
按理說,以我的身份,強出風頭,必有無盡禍患。
但事已至此,我要的,就是此次乞春宴上,最大的風頭。

-3-
吩咐馬伕調轉車頭,公主府門口,已擁集了衆多公子貴女。
緩步下車,門房上下瞄着馬車規制和我的裝束。
「敢問閣下是?」
「長安縣縣令謝佑君之女,謝綰。」
此話一出,前方正欲進門的女娘忽地頓住了腳步,回頭看了過來,眼神里帶着輕蔑的打量。
是沈鳶。
她一身鏤金百蝶穿花緞裙,身姿柔嬈,纖腰楚楚,眉目流轉之間自成一派豔麗風華。
比之前世登頂後宮的豔冶尊貴,又多了一分澀然與青春。
難怪陸懷淵多年不忘。
雍陽公主的賽宴,向來是誰都可參進的,門房也並未攔我。
遞了籤牌,我跟在沈鳶身後進了府。
雍陽公主沒有過多客套,上來就抽了頭題。
「北齊擁燕山天險,南越佔百裏水關,前後二國近年動作騷擾不斷,我大梁居中,何處也?」
對面男席的陸懷淵眉頭微皺,不過半晌,便示意解題。
「北齊擁天險,好養戰馬,南越據水關,商運發達,不如增設互市,許民以利,我大梁通商南北,使北齊成我養馬之地,使南越成我外市口岸,牽涉制衡,可保邊關無虞。」
大梁與北齊南越的關係,一直是朝廷的心頭大患。
此話一出,在場衆人皆連連點頭,坐在雍陽公主身旁的太子更是眼神一亮,看向陸懷淵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欣賞。
公主卻微微皺了皺眉。
我暗笑一聲,莞爾起身開口,擲地有聲。
「陸公子此言,簡直貽笑大方。」

-4-
所有人都帶着驚詫和狐疑朝我看了過來,
陸懷淵面色不顯,鎮定道:「敢問姑娘有何高見?」
我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水,緩緩道。
「互市之舉,雖有民利,卻斷不可行。」
「北齊五子拼殺,新君即位,上位新君宇文嶽狂妄嗜殺,我大梁北境至今已有數村被屠,南越皇室狡詐,無利不圖,近年來我大梁商人入境所獲均要上繳五成。」
「互市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制衡之術,如今便像杯水車薪。」
堂下衆人似乎並不認可,有人嗤笑反問。
「哦?小女娘也懂邊關之事?依你之見,此題何解?」
我向上垂手拜禮,堅定道。
「唯有一字,戰。」
「《水經注》中有載北上南下之古路,取道蜀中,上可破北齊天險,下可直入南越腹地。」
「北齊好戰,重創殲敵,可換邊境至少十年休養生息,至於南越,本就是我中原之地,也早該回來了。」
話音剛落,滿室譁然。
沈鳶開口道:「當今聖上以仁治國,以戰止戰,取道蜀中,件件都是勞民傷財之舉,也虧你說得冠冕堂皇。」
太子略一沉吟,看着我饒有興致地問道。
「姑娘是哪家的?」
「回殿下,民女謝綰,長安縣令謝佑君之女。」
聽到我的回答,陸懷ṱū́₂淵眼神一震,看向我的目光中多了幾分驚疑和探究。
「如今可有婚配?」
這話問得突然,可也不得不答。
「陸府已差人上門,但還未換過庚帖。」
太子聞言,揶揄地看了陸懷淵一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倒是有趣。」
不同於陸懷淵的清風朗月,太子的眉目間染畫着幾分貴氣和昳麗,一顰一笑自成一派別樣風情。
雍陽公主出來打了圓場,集會又繼續了下去。
後面的試題,不管是詩詞歌賦,還是政史策論,只要是陸懷淵和沈鳶下場,那我必然在後拆臺。
宴飲至半,以更衣之名,陸懷淵與沈鳶離了場。
我默然跟在了二人身後。

-5-
假山之後。
沈鳶扯着陸懷淵的袖子ṭũ̂₄,嗔道。
「懷淵哥哥不是說,這長安縣令之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了名的乖順賢德?如今,怎麼在公主宴席上與你我如此針鋒相對?」
「太子竟還問她可有婚配?她憑什麼?!我纔是未來整個大梁最尊貴的女人,懷淵哥哥說過,要幫我的。」
陸懷淵略帶焦急地安撫。
「鳶兒莫急,你我大事,區區一個小女娘而已,壞不了。」
「不行,太子今日一問,已是對她有了興趣,懷淵哥哥你催着家裏趕緊去合了庚帖,只要娶進了門,再怎麼也能將她拿捏在手裏了。」
陸懷淵皺眉不語,他是想娶,但前提是,他要的是一個能替他打理家宅,伺候高堂的賢婦。謝綰,是他看走了眼。
聽得沈鳶之言,我後背發涼。
本想就此打消陸懷淵結親的念頭,但如今若是因太子一言,反而催化了整個進程,那便得不償失了。
前方二人已經離開,正細細思量着應對之法的我,靜靜佇立在原地,絲毫不覺身後有人接近。
低沉喑啞的嗓音從後方傳來。
「謝綰,你今日所求,可是不嫁那陸懷淵?」
是太子。
今日我與陸懷淵爭得劍拔弩張,有心人細想便知,我並未遮掩,轉身垂頭答是。
來人掩面輕笑,手中的玉扇輕挑,我被迫仰頭,直直看向那雙如珠如玉的眼眸。
「只是不嫁他?」
「那東宮呢,謝綰,你想嗎?」
我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換了個話頭。
「殿下以爲,對於一個女娘而言,最好的歸宿是什麼?」
太子挑了挑眉,試探答道。
「對女娘而言,那應該是,得嫁如意郎君,夫妻恩愛和睦,家族興旺綿延。」
見我莞爾,太子繼續說道。
「謝綰,孤喜歡你的聰敏,若是願進東宮,孤可以給你淑儀之位,後面的,就靠你自己爭了。」
天家恩惠,我這等身份得封太子淑儀,已是滿門榮耀。
只是重活一世,有些事情,我也看得不能更明白了。
這深宮和宅院,說到底,又有什麼不同呢?
女子的宿命,難道就是成爲男人和家族的附庸嗎。
這一次,我也想替自己爭上一爭。
我假意惶恐,跪地而拜:「殿下明鑑,民女出身低微,才貌不過螢燭之輝,實在配不上殿下如此的青眼和恩澤。」
太子眯了眯眼,笑道:「入太子府,你便可名正言順與探花郎悔婚,謝綰,女子婚嫁,父母媒妁一言千鈞,擺在眼前的機會,你可想好了。」
我搖了搖頭,低眉不語。
和陸懷淵的親事,自然是要毀的。
但能幫我的,並不是太子,而是公主。

-6-
雍陽公主李承筠,是太子李承鄞一母同胞的姐姐。
我今日所答鉗制北齊南越之策,上一世的公主,在北齊踏破天山入關之前,便就曾以血淚諫過。
那時的我,在嫁入陸家之後,爲了打理家宅,勞心勞力幾乎放下了閨中一切愛好,唯一還拿在手上的,便是偷偷攢下的經卷藏書。
陸懷淵那得中進士的庶弟,甚至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
當時北齊謊稱意外,殺了大梁邊境伊林城負責外事的遣交官,轉頭卻又向大梁求和。
雍陽公主的諫言,與那時我之所想不謀而合。
奈何大梁承平日久,上位者享樂安逸,早已失了眼光與血性,公主與陛下鬧得劍拔弩張,最後以女子不得干政爲名,不僅將公主禁足在府,還下令讓她前去和親來穩住北齊。
北齊野心昭然若揭,最終還是踏破了燕山關隘。
雍陽公主孤身刺殺宇文嶽失敗,死在了祭旗前夕。
那樣驚豔絕倫的女子,不該是這樣的命運。
宴席將歇,我藉口不勝酒力,故意彳亍在殿上,久未離去。
雍陽公主的侍婢走了下來,關切問道。
「謝姑娘,公主問,可否需要請來大夫爲你一觀?」
我點了點頭,輕聲道:「多謝公主關切,勞煩小娘子回覆公主,大夫確實是需要,但需要看病的,不是我,而是整個大梁。」
侍婢大驚失色,但還是穩住心神,小跑幾步原話回了公主。
雍陽公主伸手撫過雲鬢,聚神看了我一眼,沉聲道。
「謝綰,你隨我來。」

-7-
到了內堂,公主佯裝憤怒,拍了桌子。
「謝家姑娘,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今日你那句話,若是被有心人聽去,便是誅你謝家九族也猶未可知。」
我面色不改,拱手相拜。
「多謝公主仁心,但謝綰所言,亦是句句肺腑。」
「如今的大梁,雖有科舉取士,卻五年一開,名額甚少,官員任用仍以九品中正舉薦爲主,朝內承平日久,各方勢力盤根錯節,賣官鬻爵橫行,貪腐結黨之風日重,我大梁根基,可由此毀矣。」
公主的面色漸漸嚴肅起來。
「不錯,九品中正不廢,有科舉而似無,朝廷結黨之風不息,早晚禍起蕭牆。」
「只是,你今日在我面前提這些,又是何意?我一介公主之身,手無權柄,又不掌吏部,便是有心,也是無力。」
我毫不迴避地看向她的眼睛,定定道。
「公主三歲開蒙,七歲熟讀經史典籍,十歲所作憫農賦震驚天下,十三歲提出改商論被陛下采用後至今惠澤萬家,如此大才,又爲何不能有心?」
座上之人聞言,卻只悽然一笑,素手輕抬仰頭喝下杯中酒。
「謝姑娘可知,自十四歲起,父皇就已經在爲我挑選駙馬了?我雖食祿萬鍾,但對大梁的作用,也不過是嫁入世家抑或遠行和親,爲我父皇,還有我那太子弟弟穩定朝局。」
我上前一步,兀自伸手倒了杯酒,又反手橫掃,祭灑在地。
「那公主,就從此認命了嗎?」
「而今天下三分,北齊野心昭然,南越久失未歸,大梁內憂外患,正如烈火烹油,太子雖然聰穎,卻貪逸求穩,難爲良主,公主是嫡是長,難道就因爲女兒身,便不能逐鹿天下嗎?」
看她眼神鬆動,我又添了一把火。
「今日來見公主,我也確有私心,今年恩科的探花郎陸懷淵,已上民女家門求親,可我寧死,也不願嫁。」
「若公主願出手替我毀了這門婚事,謝綰願以命入局,成爲公主手中刀柄、登天助力。」
「啪嗒」。
李承筠手中玉杯摔碎在地,暴露了她此刻如有驚雷的心境。
但儘管思緒起伏,眼前女子卻仍舊面如平湖地朝我揮了揮手。
「本宮知曉了,你先回吧。」
我垂首再拜。
「喏,靜候公主佳音。」

-8-
長安城裏沒有什麼祕密。
乞春宴上的ţũₚ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家中。
燭火輝輝的謝氏祠堂裏,爹爹拿着戒尺,又急又重地打在我跪地高舉的手上。
「那可是雍陽公主的宴席,太子在列,京中貴人無數!你怎麼敢去那樣的地方放肆!」
「去公主府露臉,還處處與陸懷淵對上,你到底存的什麼心?女子以賢淑柔德爲要,讓你背的《女戒》,都背到狗肚子裏去了麼?!」
爹爹打得狠烈,母親哭着撲到了我身旁。
「兒啊,陸家已經來說親了,你是想生生毀了這門好親事嗎?!」
家法行完,又跪了半宿,父母命人將ƭú³我關進了幾尺見方的漆黑繡樓。
這是我幼時最害怕的所在。
上一世,在這座繡樓裏,我被逼着殺死了那個張揚而明媚的自己。
只是這一次,一天,兩天,三天,無論他們怎麼磋磨,我仍舊只有一句話。
「不嫁。」
第七天,母親喜笑顏開地開了門鎖。
「阿綰,陸家未曾悔婚,送庚帖的人來了。」
母親進門,看着憔悴而倔強的我,嘆了口氣將我擁入懷中。
「兒啊,你總歸是要嫁人的,陸府乃長安顯赫門戶,陸懷淵也是前程大好,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我偏過頭去,兩行清淚流下。
按照大梁禮制,只要換過庚帖,親事便算定了。
難道雍陽公主這步,我終究是賭輸了麼?
幾個丫鬟婆子拉扯着我更衣打扮完畢,母親牽着我去了前廳。
上門的媒人連道了好幾聲恭喜,就在母親將將要同她交換庚帖的一瞬,一聲尖利打斷了進程。
「聖旨到!」
「陛下有令,謝氏綰娘,柔心蘭質,恭儀淑慧,特命其爲長公主府祭酒,掌府內儀禮賓客等一應事宜。」
公主府女官,必須是雲英未嫁的貴女。
陸府和我這對爹孃再心急,也不敢同皇室搶人。
未來命運的轉機,終於到了。

-9-
陛下一共頒了兩道聖旨。
一道是雍陽公主所求,送來了謝家。
另一道,則太子所求,送到了英國公府。
沈鳶還是入了東宮。
乞春宴上,雖然最大的風頭爲我所搶,但沈鳶的辭賦造詣,也確實十分出色。
才貌雙絕,再加上背靠英國公府,太子求娶,也是常理。
只是這一次,沈鳶成了太子側妃。
頂着太子和英國公府的名頭,沈鳶這個側妃的婚宴,動靜也並不算小。
文武百官,皇親耆老,紛紛到了現場祝賀。
我是跟着雍陽公主入宴的。
觥籌交錯寒暄恭維之間,不知誰的杯子沒有拿穩,酒液打溼了我的衣裙。
秉明公主後,東宮侍婢引着我到了側殿小屋換衣。
屋內窗戶緊閉,剛剛換下衣服就有一陣幽奇的香味飄來,我心裏暗道不好。
但還不待出門,一道暗紅的身影便攜着酒氣搖搖晃晃推門而至。
是太子。
「謝綰?你怎會在此?」
他皺眉伸手捏着額角,聞了聞屋內的氣味,用力搖了搖頭,似乎在試圖保持清醒。
「歡情散?謝綰,你不是拒了孤嗎,這又是玩的哪一齣?」
太子的反應讓我心底稍稍定了幾分。
有人想借此次宴席毀了我,但還好,想動我的人不是太子,那便還有轉圜的餘地。
我規規矩矩給太子行了大禮,對他講清了事情原委,他方纔回過神來,沉聲道。
「這是孤與英國公府嫡女的婚宴,皇室宗親和長安世家皆在,那人要對付的,可不止是你。」
談話之間,屋外便熱鬧了起來,有哭哭啼啼的女聲指引着衆人來到小屋之前。
「就……就是這裏……奴婢找謝女官的時候,聽到這裏有不倫之聲,那女聲,聽起來,正是謝女官呢……」
若是此刻被衆人發現我與太子孤男寡女共處幽暗,那便是死也說不清了。
我從頭上取下簪子,輕聲道:「殿下可想知道,那人是誰?」
「你有何辦法?」
我撩開袖子,在皮膚從上至下劃出幾道血橫,然後徑直刺向左肩。
鮮血汩汩而流,我將簪子插回髮間,猛地推開門,神色驚恐地大聲叫道。
「來人啊!有刺客!快保護殿下!」

-10-
我受的傷並不作假,再加上太子證詞,一場捉姦鬧劇,以東宮歹人行刺草草收尾。
正殿之上,衆人神色各異,但爲非作歹的人,自然反應不同尋常。
沈鳶瞄向我的眼神帶了幾絲憤恨和疑惑。
看來要害我的人是她,但她爲我選定的姦夫,並不是太子。
還有一人。
平素除了玩樂其他毫不關心的紈絝二皇子李承歆,此次卻是推波助瀾跟着那婢女尋來了偏殿小屋。
撥得雲開見月明。
沈鳶想在婚宴之上,借我與紈絝皇子的風流韻事毀了我。
但誰承想二皇子發現了端倪,便順水推舟將沈鳶準備的藥酒設計讓太子飲下。
爲了撇清關係,沈鳶新找來的侍婢偏偏不識得太子,將他當做二皇子引入了準備好的小屋。
公主擔心我的傷勢,着急帶着我回府療傷。
太子卻在臨走前突然叫住了我。
「謝姑娘,這次多謝……多謝你替孤擋箭,孤允你一諾,想好了告訴我。」
太子不知道我、陸懷淵、沈鳶三人間的糾葛,在他眼裏,此事便是二皇子一力爲之。
他是該多謝我,若不是此次意外,向來以紈絝示人的二皇子也不會露出端倪。
一旁的沈鳶見狀,眼中的冷意更甚了。
我白着臉,沒有過多言謝,匆匆拜別。
因爲此時,另外一件事正橫亙在我的心頭。
這一世,沈鳶仍舊如願以償嫁給太子,我也並未成爲她祕密情人陸懷淵的妻。
那她對我這樣幾欲除之後快的介懷,究竟從何而來呢。

-11-
一場東宮婚宴,對我和公主而言,並不只是喫酒這麼簡單。
誰來了,誰未至,誰先到,誰先走,誰跟着二皇子把事鬧大,長安黨朋之分,可盡覽也。
最終,我和公主將首要拉攏的視線鎖定在了朝中二品大臣,文殿大學士莊嚴身上。
此人權力不大,官職不低,學識貴重,性格孤高。
更重要的是,今年陛下決定加試恩科,莊嚴作爲大梁經史第一人,是當之無愧的主考官。
太子一諾的作用來得也很快。
此次恩科,考官設一主二副,副手之一爲太子。
而在太子的從旁協助下,雍陽公主以興趣和擇婿爲名,也進了考官之列。
太子書讀得不精,只是掛個名頭,幾乎不來文殿,往來公務都是門下陸懷淵奔走。
反而是公主,常常與莊大學士討論考題至夜深。
我和陸懷淵,也因爲公務原因,時常共處一室整理文章,歸檔卷宗。
看着眼前恭敬有加的男人,我不禁慨然。
猶記得上一世,我嫁進陸家後,視夫爲天,凡事皆以陸懷淵爲重,長年累月將自己圈在內宅,照顧他的衣食起居和高堂弟妹。
他待我,也從來都是對待無知婦人一般,交談之中有藏不住的蔑然,總是神色淡淡、惜字如金。
誰曾想,我與他二人,竟還有同朝做事這一日。
還來不及唏噓,無知無覺間,四下的人已漸漸被他支開。
陸懷淵靠近搭話。
「陛下恩澤,姑娘做了公主府祭酒,你我婚約方罷,待到放歸那日,謝姑娘可還願,謝陸二府,再續前緣?」
我嚇得雙手一抖,差點將書卷掉到地上。
「陸大人哪裏的話,女官放歸,少則三年,多則五年,大人大好婚事前程,我怎麼擔待得起。」
男人低頭正對我的雙眼,目光泠泠,看上去一派誠摯純然。
「這段時間與謝姑娘共事,懷淵深感折服,就連莊大學士也常誇姑娘聰穎博識,我家中母親確實催得緊,但我願等的,綰綰,我願等你。」
綰綰?
上一世,就算是我自認與陸懷淵關係最緊密之時,他也從未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如此親近地叫過我。
我眉頭微皺。
「陸大人還是將此話收回去吧,謝綰此身,已許公主府邸,不打算再許他人了。」
在被我拒絕之後,陸懷淵似是將心思都放在了公事上,朝文殿跑得更勤了。
而就在這陸懷淵舉止怪異的當口,今年科考,出了件大事。

-12-
科考的試題,在考前半月,被人泄露了。
文殿盛放科舉試卷的密盒,這次在公主的建議下,做了個簡易的防盜裝置。
只要有人動過,明白其中關竅的莊學士和公主,一眼便可發現端倪。
莊學士和公主前往書庫取用往年卷宗時,無意發現,密盒,被人動過了。
二人當即將事情向上稟報,陛下下令徹查。
只是文殿徹查下來,線索或多或少開始指向了往來文殿的陸懷淵。
陸懷淵圓滑謹慎,科舉舞弊這事,若無太子授意,他是絕不可能做的。
公主思索再三,還是帶着證據去了東宮。
時值盛夏,一進宮門,卻有秋日涼風習習而來。
距上次婚宴不到一年,太子府上,曲水流觴,湖山石景,已模樣大變了。
正殿之上,太子莞爾相迎。
「皇姐來了,正好看看,東宮被鳶兒改得可還巧妙?夏日猶有春秋之感,簡直妙哉。」
公主素手捏起眼前冰盒中的荔枝,正色道:「宮內開鑿湖景,半步冰盆輪扇,未免太過靡費,太子可知,這一枚荔枝,從嶺南到長安,要花去多少的銀兩與人工?」
說罷,又搖了搖頭:「算了,先談正事,陸懷淵涉事科舉舞弊,此事,可與你有關?」
太子聞言,面色一滯。
「確實不該,只是有沈家與姜家有幾人該入仕了,他們家中來求,說若從科舉而入,清名加身,走得便更順些。」
公主怒而拍案。
「荒唐!沈家與姜家位列九卿,家中子侄經九品中正皆由舉薦入朝,如此還嫌不夠嗎?!」
「就爲了個虛僞的清名,偏偏還要擠佔普通學子的前途,你可知多少寒門子弟,螢窗雪案、青燈黃卷,數年艱辛只爲這科舉一遭?!」
太子似是有些意外於公主的反應。
「皇姐的話,不無道理,只是這幾人總歸是會入朝的,舞弊只爲求個清名,也算不得多大的錯。不過皇姐既然開口了,試題換後,便讓他們各憑本事吧。」
公主搖了搖頭,眼裏是掩不住的疲憊和失望。
我陪着走到門口時,她忽然開口。
「阿綰,你說,難道是本宮太較真了嗎?」
我堅定答道。
「公主,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黎明百姓向上走的通道若是盡皆被權貴世家所把持,大梁,就是真正離末路不遠了。」
聽完我之所言,眼前的清冷尊貴的女子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謝綰,繞過咱們的手,把這些證據,送到二弟手上去吧。」

-13-
二皇子倒是沒管到底是誰將太子的罪證拱手相讓。
當即就找御史言官捅了出來,在朝上逼得太子下不來臺。
陛下守舊求穩,倚仗世家,對科舉的態度向來曖昧不明。
再加上偏愛太子,在殿上大罵一通後竟然就想輕輕揭過,以罰俸禁足了事。
我在後面暗暗添了一把火。
科舉在即,學子齊聚長安,舞弊的消息一經傳出,羣情激奮。
有人敲了登聞鼓,有人徹夜聚集抗議,將文殿府衙圍得水泄不通。
鬧了多日後,陛下方纔後知後覺感受到,科舉之於百姓,到底意味着什麼。
但太子乃儲君,自不可能對大梁百姓公開錯處,自陳己過。
最終,便推了個陸懷淵身邊的文書吏出來,以賣取錢財的荒唐藉口,扛下了所有罪過。
陸懷淵被貶至嶺南邊域崇州,而那名文書吏,被判午門凌遲斬首,平了激憤的羣情。
上位者鑄成大錯,卻死了個聽命奔走的小吏。
世道荒謬至此。
好在此案之後,科舉如常舉行。
最終放榜的三甲,都與我上一世記憶中的不同了。
科舉舞弊案後,二皇子不在隱沒,朝堂上下,與太子爭得暗流湧動不可開交。
而我與公主,則是暗中搜尋聯絡着可信可用之人,朝堂上看似以太子黨與二皇子黨二方分野,實際上朝中泰半清流,已靜悄悄地入了公主麾下。
太和十九年,陸懷淵治理有功,調回了長安。

-14-
陸懷淵離開長安的六年發生了很多事。
陛下頭風成疾,身體已然大虧,而今不過是靠名貴藥材吊着口氣。
沈鳶生下皇長孫,太子持印監國,但奇怪的是,太子身子也漸有不適之兆。
宮內名醫,除了在陛下處候着,去東宮的次數也漸漸多了起來。
上一世的陸懷淵,成爲一代權相雖藉着沈鳶的勢,但其人圓滑謹慎謀略過人,的確能力極強。
調回長安不過一年,二皇子黨便已被他打壓得幾無還手之力。
就在太子將將要坐穩監國之位時,北地伊林城八百里加急的軍情傳了回來。
北齊宇文嶽下令屠殺邊民,又誅我大梁外事官員,現卻話鋒一轉,遞了和書要與大梁修好。
雍陽公主命運的轉折點,終於來了。
陛下與太子召集羣臣議事,衆人義憤填膺,紛紛譴責北齊蠻夷欺人太甚。
但一提到「開戰」,大臣們又像霜打的茄子,支吾着「頗費民財」「戰乃下策」等諸多託詞。
議來議去,多數人竟都贊同接了和書,與北齊和解。
直到公主上殿。
「宇文嶽此舉,擺明是試探我大梁底線,北齊騷擾邊民屠殺我朝子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樣赤裸裸的宣戰與蔑然,各位大人就這樣視而不見嗎。」
「北境邊防,已ẗū₎成我朝大患,此次若是再退,下回,他北齊的馬蹄就要踏進長安,踩在各位臉上了。」
上一世的公主,以血書上諫,滿朝文武,卻無一人聲援。
但這次,不一樣了。
莊嚴大學士首先出列:「雍陽公主所言甚是,我大梁不應退,也不能退,臣,附議!」
三三兩兩的朝臣一個接一個地站了出來。
「臣,附議!」
「臣,贊同公主所言!」
……
陛下已近殘年,本就求穩的心性更沒了爭鋒的念頭,被公主的諫言氣得連吐了好幾口鮮血。
一旁的太子連忙站起來,準備上前查看,誰知剛剛走到龍椅之前,就直直地栽倒了下去。

-15-
場面一片混亂,幸好公主在場。
她調集了宮內護衛,將在場所有人帶到了偏殿等候,無令不得離。
又急召了御醫,堪堪穩住了二人的病情。
事發突然,但又極爲蹊蹺。
太子不過而立,怎麼會身體虧弱至此呢?
我細細回想着上一世發生的事情。
太和二十二年,太子身死,沈鳶幼子即位,陸懷淵也至此爬了上去,成了位高權重的宰執。
沈鳶曾說過,她要做的,是這大梁最尊貴的女人。
那是不是說,她一開始的目標,便不是皇后之位,而是太后。
那太子,真的是病重至此嗎?
我隱去了重生一事,將猜測告知了公主,公主立刻着人查探起了東宮的物資採買和沈鳶行蹤。
我將查探之人的視線稍稍引到了陸懷淵身上,還真查出了不少東西。
幾年來,陸懷淵每隔三月,都會向長安寄一箱特產,這箱東西經由陸家,最後卻輾轉落到了沈家手中。
箱子裏有一物,名爲何烏草,這草只有嶺南產出,長安極爲罕見,草株本無毒性,但與人蔘等生陽補藥長期同食,則會逐漸掏空內裏,直至虛脫而死。
太子那愈加虛弱的身子,向來是離不開補藥的,再加上這幾年來從未斷過的何烏草,後果可想而知。
探查結果送到公主手上時,我正在一旁磨墨,見她猶疑,我徑直開口道。
「北齊之局,我們可以另想他法,但中毒這事,若是公主待到太子去世再出手,天下便盡在公主囊中了。」
聽到我的話,她怔愣了好一會,緩緩開口。
「時局如此,或坐山觀虎鬥,或拉朋結黨,都是無奈之舉,我知道皇權之爭,向來都踩着親族的鮮血,但,承鄞乃我一母同胞的弟弟,若是連這點惻隱都沒了,又談何對天下人的惻隱呢。」
公主還是去見了太子,將探查結果和盤托出。
得知了病由,太子的身子雖虧空之象已顯,但,總不至於只剩了淺淺幾年的壽數。
太子斜躺於榻輕聲詢問。
那張與公主有三四分相似的絕色面龐,顯露出幾分蒼白與灰敗。
「皇姐,那日商討北齊之事時,朝堂上站出來的,都是你的人吧。」
公主不置可否,太子接着說道。
「皇姐是女兒身,我從未想過,你想要的,竟然是這個位置……今日皇姐若是不來,我與二弟鬥到最後,我一死,皇位不是唾手可得嗎。」
公主沒有正面回答,只是伸手掖了掖太子的被角。
「夏天快到了,皇姐記得,你最愛喫御花園裏的菱角了,養好身體,皇姐等你一起去摘。」
病中之人最是脆弱,太子偏頭,一行清淚緩緩流下。

-16-
太子的動作很快。
沈鳶與陸懷淵,很快便被投入了刑部大牢。
查清原委後,太子不願聲張,給二人均賜了毒酒一杯。
我向公主討了令牌,專程去了一趟大牢。
陸懷淵見了我,竟還不放棄掙扎,連聲求道。
「謝姑娘,我是被沈鳶脅迫的,一切都是她逼我的,你在太子殿下面前說得上話,你幫我求求情,我在嶺南立過大功,是陸家唯一的希望,我不能死,不能死……」
看着眼前這自私怯懦又毫無擔當的男人,我不禁再次感慨自己上一世的悲慘遭遇。
我竟耗費了數年時光爲這樣一個男人洗手作賢妻,還因他被活活燒死在了滔天大火裏。
反而是沈鳶,死到臨頭,卻沉靜許多。
此時的她,形容枯槁,衣裙髒污,再也不復曾經鮮妍的美麗和貴氣。
一見到我,眼中便射出怨憤與惡毒。
「賤人,這全都是你的錯。」
「側妃娘娘如今的處境,不過因果報應,做了錯事便要承擔後果,跟我有什麼相干?」
「這輩子的一切,都按在按計劃進行,除了你!你沒嫁給陸懷淵,而是轉頭跟了什麼勞什子雍陽公主,謝綰,你就是那個變數,當日在婚宴,即便是冒大不韙,我也應該殺了你!」
聞言,我心下了然,重生的,原來不止我一人。
我冷哼一聲,貼近她耳邊說道。
「這世間事,從來都是成王敗寇,側妃娘娘既然想賭那至尊之位,就要擔起賭輸的後果,怎麼兩世爲人,你還沒悟明白這個道理?」
沈鳶瞪大ƭúₙ了眼睛:「兩世爲人?你?!……」
還不待她將話說完,我就抬手示意身邊侍衛。
幾人抓着她的下巴,一杯毒酒灌下,一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話,也就這樣飄散在風中了。
陸懷淵見狀,也明白此事已無轉圜餘地,不再掙扎,兀自大笑幾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看着這對倒下的男女,我心中冷笑。
如此也好,死到臨頭,你們倒是做了對地下鴛鴦了。

-17-
公主多次進宮上諫北齊之事,但陛下仍然固執地不願與北齊開戰,甚至怒斥公主牝雞司晨,枉顧綱常禮法,下令將其禁足在府。
他安坐了四十年皇位,從未有人如此忤逆過,氣急攻心之下,如上一世般動了讓公主前往北齊和親的念頭。
只是這一次,沒那麼容易了。
多位朝臣上諫支持公主的摺子堆滿了陛下的案頭。
就連太子,也終被公主說服,上折附議。
最後,這位風燭殘年的太和仁君,還是在多方攻勢țŭ₍下點了頭。
「罷了,這世道,或許是該變了。」
……
與北齊開戰,國家動員、調兵遣將、糧草行運,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陛下與太子,都在養病之中,皇孫年幼,二皇子心術能力皆不足任,雍陽公主接過了太子監國印璽。
我作爲公主麾下第一人,被臨時封了個樞密院守闕書令史,往來奔走各項調度事宜。
但要真正打退北齊,並不在這一場大戰,此次集兵而擊,目的在於表明我朝對外的強硬態度。
北境天險難越,要一勞而逸,只能重開蜀中古路,爲大梁開一條直通北齊南越腹地之途。
伊林城一戰之後,北齊確實老實了不少,這也爲大梁探路蜀中留下了喘息之機。
大戰之後,我主動請纓,以爲公主尋訪蜀中名士之名,接下了尋路的任務。
太和二十三年,踏遍蜀中險峻山水,我最終繪出了一條北上南下,繞過天險水境的兵家坦途。
也正是這一年,陛下薨逝,太子禪位,公主接過大梁玉璽,成爲中原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帝。

-18-
是夜,御書房內燈火輝煌。
公主手執燭臺,細細撫過堪輿圖的每一處筆畫。
「太好了,謝綰,有此圖冊,何愁南越不歸,北齊對我大梁,也再不足爲懼!」
我俯首行禮:「恭喜陛下,我朝中興, 自此有望。」
片刻, 我還是猶疑地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陛下, 臣實是不解, 先太子, 他……怎願拱手將帝位相讓。」
公主抿嘴一笑,盛極的妝容在燈火的輝映下讓她絕美之色更顯。
「我與承鄞從小一起長大,他雖性子憊懶貪逸,但也仁善有加, 對這樣的人, 攻心爲上,有些時候, 兵不血刃,足矣。」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內慼慼然。
若是太子不願禪位, 咱們這位以道義聞名天下的雍陽長公主, 其他手段怕是也不會少的。
但,皇權之爭,從古至今, 誰又不是踏着別人的屍骨走上來的呢。
女子本就艱難,要成大事,那些道德仁義的枷鎖包袱,該拋下就要拋下。
思及此,我上前一步, 開始柔聲細細講起了圖冊裏的各道重要關隘。

-19-
雍元二年,我任判工司史,再次入蜀, 主持兵道開路諸事。
雍元三年, 朝中改制,九品中正制被廢,自此學子入仕, 唯有兩年一試的科考一途。
雍元五年,《大梁律》修正, 允准女子自提和離, 允准女子經商入仕, 特設女事司, 統管諸般事宜。
雍元九年, 蜀中之路已通,次年, 大梁揮軍南下,直搗南越國都,孤懸五十年的海外之城, 至此歸矣。
雍元十四年,大梁北齊會戰,北齊敗走, 自上降書稱臣朝貢, 退於燕山關外數百里。
雍陽女帝李承筠, 一代權臣謝綰,成了鼓勵大梁女子依憑己力、擺脫命運的榜樣。
時人不識凌雲木,直待凌雲始道高。
今後, 還將有千千萬萬個李承筠和謝綰,而她們的一生,絕不會再被困於方寸內宅之中。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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