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連續加了一週的班。
回家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委屈巴巴的一聲「王八蛋」。
我以爲是錯覺,結果下一聲更加清晰:
「王八蛋,還知道回來?」
-1-
爺爺去世,公司加班。
一連串的事情讓我一個月都沒能睡好覺。
在公司的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之後,我終於能回一趟家。
剛打開門,在玄關換鞋,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委屈巴巴的聲音:「王八蛋。」
瞬間,後背一身冷汗。
明亮的客廳裏,只有一瓶富貴竹能勉強算作活物,那麼這道聲音是從哪裏發出來的?
安靜了好久,我的手慢慢從門把手上拿下來。
應該是錯覺。
我鬆了一口氣,換好了鞋,結果,一道更清晰的聲音出現了:
「王八蛋,還知道回來?」
聲音並不難聽,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悅耳,但寒氣瞬間從我的腳底躥到頭頂。
我來不及拿包,打開門就往ŧüₙ外跑,那道聲音開始大喊起來:
「沒禮貌,你爺爺從來沒餓過我,這就是你對長輩的態度?」
聽到爺爺,我頓了頓,回過頭去看,聽到類似於爪子摩擦玻璃的那種細細的聲音。
我壯着膽子,喊了一聲:「爺爺?」
那道聲音又出現了:「對,按輩分你是該叫我爺爺。」
室內靜默了好一會,那道聲音忽然拔高:「你聽到我在說話?」
我奪門而出,完蛋,給爺爺送完殯,是招惹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帶回家了嗎?
-2-
有家不敢回。
我又回了公司,窩了一晚上。
第二天就頂着黑眼圈去寺廟找了高僧,結果高僧說我印堂發亮,近來會結善緣。
我說我家裏有不乾淨的東西,高僧微笑地鼓勵我去面對它。
我被他的淡然所感染,忽然覺得一切恐懼都是塵埃。
世界上還有什麼比窮更可怕的嗎?
這套房子可是我唯一的財產。
這麼一想就什麼都不害怕了。
我鼓足勇氣,打開門。
很安靜。
我吞嚥了一口口水,繼續往裏走,又聽到那種劃拉玻璃的聲音。
伴隨而來的是長長的一聲:「餓啊——」
這一聲一下把我嚇哭了,腿一軟,直接跪到地毯上。
「求求了,你先別哭,給我整點喫的好不好?」
「我不好喫。」
「我不喫你,我喫肉。」
「我的肉不好喫。」
「我都說了我不喫你,我老人家不騙人。」
我抽了抽鼻子,感覺自己有了點力氣:「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你爺爺的好朋友。」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扶着牆,探頭往客廳裏看,顫抖着聲音問它:「你,你在哪?」
隨後是敲擊玻璃的聲音:「我在這,在這。」
我循聲看過去,玻璃水缸裏,一隻墨黑的大烏龜,眨着小眼睛,歪頭看着我。
-3-
我爺爺去世,給我留了兩個遺產。
一是這套房。
二是一隻大烏龜。
大烏龜存在感太弱,我總是不記得它的存在。
但在我對它有限的記憶裏,我記得它是不會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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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那雙豆大的眼睛對視的幾秒鐘內,我的大腦飛速運轉,身體卻做不出任何反應。
它對着我咧了咧嘴,殷切地提醒我:「肉,肉。」
它儘可能「笑」得慈祥,但我對眼前的景象還是一時間不能接受。
這是一隻烏龜,它怎麼能說人話?
它着急地在水箱裏亂爬,甚至兩隻前爪搭在缸璧上,伸出長長的脖子看着我給雞胸肉化凍。
在它進食的過程中,我嘗試性地叫它:「龜爺?」
它支支吾吾,完全捨不得鬆開嘴裏的肉。
它狼吞虎嚥地喫完之後,清了清嗓子,看着我,又開了口:「大孫女,你家裝數字電視了吧?」
這聲「大孫女」來得太突然,我愣了一下,它就幽幽長嘆了口氣:「我之前,經常和你爺爺一起追劇的,現在…….」
「爺爺也能和你說話?」
它不答,小腦袋直衝衝對着電視的方向。
我心領神會,打開了電視,問它要看什麼。
它急切地說:「王八界的爺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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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爺說趴在水缸上看電視太累,讓我把它搬到沙發上,我坐在它旁邊。
還說它落下了好多集,要專心致志地看電視,沒有嘴和我說話。
但是到了晚上九點的時候,它就打起了哈欠,自顧自地說:「睡了睡了,老年人熬不了夜。」
我壯着膽子開口:「龜爺,你是妖精嗎?」
它一爪子拍到我的手背上:「沒禮貌!你爺爺怎麼教你和長輩說話的?」
我爺爺教過我很多事,但他從來沒教過我怎麼和一隻會說話的烏龜溝通。
我抽了抽鼻子:「我也想請教爺爺,可是……」
它的小腦袋一點:「哎呀呀,別傷心啊,你爺爺福澤深厚,去了就是去享福的。」
我低頭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哽着嗓子問它:「龜爺,我不懂。」
它撓了撓頭:「怎麼跟你解釋,你就記着我是你爺爺留在你身邊保護你的就行了。」
我對着它眨了眨眼:「什麼意思?」
「你爺爺救過我,我欠他三個願望,你就是願望之一。」
「爺爺許了什麼願?」
「一是中彩票,二是把你託付給我,第三個願望他留給了你。」
我不由結巴了起來:「彩,彩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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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了仰脖子:「昂!大彩票!不然就你爺爺那個窮老頭,你以爲這個房子是天上掉下來的?」
爺爺一生清貧,當時親戚整理他Ţü⁶的遺物,翻遍了他的屋子都沒有找到什麼值錢的東西。
是一個年輕的律師突然造訪,先祭拜了爺爺,然後走到我身邊:「節哀,您就是陳老先生的孫女,陳易女士吧?」
他給了我房產證,又指向院子的水缸。
水缸裏就趴着這個龜爺。
我想過爺爺的房子是怎麼來的,但身邊的親戚除了說些酸話,沒有一句有用的。
我給爺爺辦好喪事,就從員工宿舍搬到了這個房子裏,並且帶着這隻大烏龜,給它安置了過濾水箱。
「大孫女,你爺爺對我很好,我也不跟你見外,你有什麼願望就說吧。」
龜爺的眼睛很清澈,亮晶晶的,很神氣。
我想了想:「那你,能讓爺爺活過來嗎?」
龜爺原本閒適的飛機腿慢慢地縮回殼裏去。
「不是我老人家說謊,不想實現你這個願望,實在是願望和妄想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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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這個答案沒有出乎我的意料,但是還是不由自主地失望了。
我沒能見到爺爺最後一面。
畢業之後,我收到一份很好的 offer,就在市中心,爺爺獨自留在村子裏。
原本選擇回家工作就是爲了方便照顧爺爺,可一忙起來,我和爺爺打電話多說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親戚通知我的時候,我還在公司裏昏天黑地地工作,趕到醫院,機器上的心電圖已經平了。
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說的都是他身體多好,又幹了哪些活,喫了幾碗飯,問我在公司怎麼樣,讓我不要擔心他。
我說的也都是工作很好,領導很好,什麼都好,只是稍微有點忙,這個週末可能又來不及去看他。
我想着,我跟他說我過得好就好了,沒想到他也是這麼想的。
上個月初的時候,我還和他一起在躺椅上納涼,他跟我說等天冷下來,院子裏的柿子熟了,他就摘一麻袋給我帶回市裏。
「咳咳,大孫女,你也別難過,你爺爺走得急,沒遭罪,人嘛,生死離別是常態。」
龜爺往我這裏爬了爬,把它的爪子放在我的腿上拍了拍安慰我。
我點點頭。
「要是你實在想他,你也可以把我當成爺爺尊敬的。」
龜爺語重心長,指甲也挺長。
身體又大又圓潤,爺爺真的把它養得很好。
它肉肉的爪子搭在我的大腿上,我沒忍住上手捏了捏。
「呔!」它一下把爪子縮了回去,「說了多少次了,怎麼沒點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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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下眼睛:「我小的時候,都是牽着爺爺的手出門的,走哪牽哪。」
龜爺的小眼睛眨了眨,默不作聲地把爪子放了回來。
看它好說話,我趁勢問:「龜爺,你是什麼……來歷啊。」
它一仰頭:「大有來歷。」
「您說。」
它張了張嘴,像是卡殼了一下,然後說:「不說。」
「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它歪着頭,好像沉思了一番,亮亮的眼睛裏透着驕傲:
「尊名進寶,你叫我龜爺就好。」
我抿了抿嘴,把上揚的嘴角壓下去:「龜爺,你是不是還有個兄長叫招財?」
它震驚地看向我,猛地向後退,然後完全把自己縮進殼裏。
沉悶的聲音傳來出來:「你見過我哥?」
我搖了搖頭,它才慢慢從殼裏出來。
我只是受過傳統文化薰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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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爺爺跟我說,龜爺是他釣魚釣上來的,說王八有福,就放大水缸裏養着。
但是龜爺說爺爺救了它。
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雖說感覺它好像不是很聰明,但現在我不敢質疑它。
它問我要許什麼願望,我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來。
龜爺也不着急,就說,在它送我走之前想出來就行。
爲了方便它爬行,我給它換了一個水缸,它可以自己爬進爬出。
很快我就發現這是個錯誤的決定。
放它自由之後,我開門回家就能看到一片狼藉,地面到處都是水漬,地毯溼漉漉,沙發給他磨了爪子。
我開開門,它就縮頭縮尾躲在水缸底下吐泡泡。
連着好幾天之後,我實在受不了了,忍着太陽穴的抽疼,問它:「龜爺,你聽說過田螺姑娘的故事嗎?」
它從水面露出個頭:「就是會幫人打掃做飯那個?」
我盡力扯出來一個微笑,對它點頭。
它的眼神閃了閃,還很委屈:「那我是龜嘛,又不是田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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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耐着性子,忍着心火,把家裏再一次收拾乾淨,回到臥室關上門躲清靜。
等到完全冷靜下來,我開開門。
沒想到受到一股阻攔,隨後就是一聲痛喊。
龜爺在不遠處四腳朝天。
我連忙跑過去,把它翻過來。
心裏卻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絲懷疑,這麼弱,它真的能幫我實現願望?
它長吁短嘆,說我不尊重老人,我沒忍住爲自己辯解:「是你先趴在我門口的,我又不知道。」
「你就是不懂尊敬老人,今晚要補償我兩塊肉。」
「你這是碰瓷。」
「老人家不懂什麼是碰瓷,你別亂扣帽子。」
我給氣笑了,從地毯上拿過來已經關機的平板。
龜爺飛速瞥了一眼,然後就若無其事地縮回了頭。
我罵了句平板:「沒用的東西,碰瓷的意思都沒教給龜爺,扔了算了。」
它立馬爬過來,用身體把平板壓在身子底下:「別,別,你有氣朝我來。」
龜爺一隻龜在家無聊,讓我上班前給它開電視,但是過了兩天之後,我發現電費太貴。
於是我給它換了平板,它的爪子也更好操作,雖然不識字,但認識圖標,專點刷視頻的 App,電量用完就關機,它也不會充電,這樣就省下了電費。
但是,這樣產生了新的問題,它無聊就亂跑,把家裏搞得一團糟。
我懷疑它是想通過這種行爲逼我想辦法讓它可以上網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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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 q 啊易易,我以後不亂爬就好了嘛。」
但是人和龜的接受能力不太一樣,它用熱詞的大部分時機都不太恰當。
我嘆了口氣:「不好意思啊龜爺,我不是有意衝你發火的,只是我上班很累了,回家看到家裏這個樣子,就……」
它四肢護着平板,用嘴拱我的手,把我的手完全從平板上挪開:「沒事,我可以理解,你們人類命短還命苦。」
忽然間,感覺心口被插了一刀。
我順着它的話講:「你說得也對,要是我也有個田螺姑娘就好了,之前和爺爺一起住的時候,這些事情都不用我操心。」
它探了探腦袋:「啊……可我這樣子也不能做什麼家務啊。」
「你不能變成人的樣子嗎?」
它一口否決:「不要,你們人類長得好醜。」
末了,它飛快地補充:「我不是想人身攻擊。」
它用爪子碰了碰我的手:「算了,就當我開了個玩笑,你還是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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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興許就是物種之間的代溝,和它溝通我時常覺得火冒三丈。
但因爲它神祕的來歷和能力,我不得不一讓再讓。
今天我給龜爺放了好多菜葉,它小眼睛瞅啊瞅,不知道是因爲說錯話了心虛,還是爲了不讓我扔平板,它沒有提出抗議。
很不錯,以後可以省下一筆不小的肉錢。
這之後龜爺老實很多,起碼回家不會再讓我想吐血。
爲了鼓勵它繼續保持,我在週六特意去了花鳥市場,買了小魚苗,帶回家給它當零嘴。
我結完賬往外走,發現店門口站着一個身形很眼熟的人。
他穿着休閒的衣服,蹲在門口,黑髮柔順地垂着,他單手撐着臉頰,逗盆裏的小龜。
我走近幾步才發現沒有認錯人:「經理?」
公司業務雖然忙,但大家都知道我的情況,我徹底成了孤家寡人之後,同事照顧了我許多。
經理尤甚,原先我一直覺得文照是一個公事公辦且很冷淡的人,頭髮素來整齊,無框鏡片時時閃過寒光,但我重新回去上班後,他對我關照了不少。
我熬夜加班的時候,他會給我點外賣,在知道我養了一隻能喫的烏龜之後,會特意讓我早點下班,和寵物培養感情。
讓我感覺……很有壓力。
對我太好,我回報不了。
文照聽到聲音,抬起頭,站了起來:「在外面就叫我文照吧。」
他的目光落到我的手上:「還要養魚?」
「不是,買來喂龜爺的。」
他的嘴角似乎翹了翹,但一閃而過,感覺是我的錯覺:「烏龜沒那麼嬌氣,餓幾頓也沒事。」
「我家的這只不一樣,能喫,還能鬧。」
他微微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說:「可能,是你太慣着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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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養過寵物,更沒養過烏龜,確實沒什麼經驗。
文照說他家裏養了好幾只龜,都養了很久,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他。
他在養龜方面很有研究,尤其是在教訓烏龜方面。
有些話讓我聽着,我都感覺有點渾身發冷,於是對他產生了微妙的懷疑。
他是真的喜歡養龜嗎?
他推了推眼鏡,對着我歪了歪頭:「如果你應付不來,我可以幫你。」
我虛虛笑了兩聲,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龜爺落到他手裏可能不會有好下場。
他開車送我回了家,把我放到了小區門口,文照很紳士地給我打開了門,緩緩說:「有需要就來找我。」
他目送我離開,我感覺後背發涼。
卻不是爲自己涼的,而是替龜爺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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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龜爺的目光就圍着我的手打轉,我在它的水缸裏放了一些魚苗,它一個猛子紮了進去。
在它進食間隙,我撐着腦袋問它:「龜爺,像你這種老人家,人間多嗎?」
它邊追魚邊說:「一般修煉到一定火候就會入世。」
「以它們的原形?」
「不啊,能化人形的一般都會化人生活,喫喫你們人類喫的苦,歷劫。」
它嗷的一下咬了一條小魚,搖頭晃腦,很愜意。
「還有不能化形的?」
「當然有,要本事的好吧。」
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放到它笨重但靈活的身體上,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它的身體猛打了一個轉,濺了我一臉水花:「我能變!我就是不喜歡你們人類的樣子。」
「龜爺那麼厲害肯定能,我沒有懷疑你,」我擦了擦臉上的水,隨口問它,「那龜爺,你入世的同類裏,有沒有叫文照的?」
先前我還以爲文照是對我有好感,所以會過多照顧,但今天聊完天,我發現,與其說他關心的是我,不如說是我的龜。
他待我特殊是從我帶龜爺回市裏開始,同類之間,應該會辨識諸如氣味一類的特點,我的身上沾染上了龜爺的氣味,讓他捕捉到了。
龜爺的脖子伸了伸:「不認識,他是誰?」
我摸了摸鼻子,不好回答。
感覺是一個能玩弄龜爺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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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文照是敵是友未明,雖然他看起來很有手段,但是沒有對龜爺出手的意思。
我對他的親近行爲有了判斷,更好把握分寸,但是同事們不這樣想。
他們似乎以爲我和文照可能會展開一段辦公室戀情。
一直工作多無聊,他們樂得給自己乏味的生活找點樂子。
所以他們創造了各種機會讓我和文照單獨相處,比如開完會只剩兩個人,比如團建完安排車輛分配。
我坐在文照副駕駛座上,不小心嘆出口氣,被他聽到了。
他分來一點視線,問:「不想坐我的車?」
「啊,不是,頭有點暈。」
他就按下了車窗,外面的風徐徐吹進來,他忽然叫了我的名字:「陳易。」
我應了一聲,看過去。
恰好是紅燈,他停下車,手搭在方向盤上:「我感覺,你在防備我。」
這麼敏感嗎?
我有種被戳穿的尷尬,一時間不知道該怎回他。
文照沒有步步緊逼,反倒是點了點頭,轉過去看指示燈:「有防備心是好事,不用不好意思。」
我老臉一紅,他接着說:「不過……被人防備還是有點難過。」
愧疚感漸漸消退,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古怪感。
文照在攻克我的心防,這種話術我很熟悉,畢竟我經常對龜爺這麼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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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龜爺,它有沒有什麼仇家,它說它那麼慈祥,怎麼會和別人結仇?
它邊說着頭邊我身上湊,甚至倒騰四肢,想要爬到我身上:「易易,我怎麼感覺你越來越香了?」
我渾身一個激靈,猛地後退,把它掀翻在地上:「你不是說你不喫我嗎?」
它自己翻了個身:「當時你身上也沒有唐僧味啊。」
「什麼唐僧味?」
「就是,喫了可以長生不老,修爲大增的那種味兒。」它慢慢往我這邊爬,「本來我還可以忍忍,但最近味道越來越重了。」
我身上只有洗衣液的味,哪來的見鬼唐僧味。
「龜,龜爺,你可不能對不起我爺爺。」
「我當然不會,我就聞聞,你過來讓我多聞幾下。」
它爬到我腳邊,順着我的褲腿豎直站起來,我忍着抬腳把它甩開的衝動,彎腰抱住它的龜殼,想把它放到桌子上。
結果抱到半空時,雙手被撐開,手中的觸感變得柔軟,突變的重量讓我再也承受不住,幾乎是瞬間,我被壓倒在了沙發上。
身上多了一個黑髮黑眸,漂亮丹鳳眼的少年。
眼神是清澈見底的愚蠢。
少年盯着我的眼睛,甚至好奇地湊得更近,墨黑的瞳仁在我眼前越放越大:「易易……」
我閉上眼睛,一動不敢亂動,生怕碰到有的沒的:「神經,穿件衣服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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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渾身冒汗,熱得發燙,年紀輕,經驗少,還沒見過這種場面。
但只包着一條毯子的人卻很坦然。
他守在全身鏡前,左看右看:「這麼看,人類模樣還是挺好看的。」
我盯着手機的外送界面,還有四分鐘,騎手就可以把衣服送來,聽到這句話都不知道先吐槽哪一點。
「你不是說你不想變人的嗎?」
「是,是啊,我現在想變了不行嗎?」
他結結巴巴的,卻理直氣壯。
「你不是說,你是可以做我爺爺?」
「是啊,我說的是輩分,我和你爺爺是朋友,那我不就是你爺爺輩的人?真按你們人類年齡,我也比你大好多,你叫我一聲爺爺有什麼問題?」
我握緊了自己的拳頭,深吸了一口氣。
「不過,要是按照我族年齡算的話,我剛成年沒多久……」
他盤腿坐在了沙發上,身子傾斜了過來:「易易你二十幾了?」
聊不下去了。
我一下站了起來,他沒了支撐,身子一歪,毯子就散了一半。
我生怕長針眼,連忙移開視線,正巧手機響了,我邊走邊說:「我去給你拿衣服。」
「我也去,我也要出去。」他手忙腳亂把毯子裹好,就要跟我過來。
「你這樣出去,是要被抓起來送進局子裏的。」
他立刻坐了回去:「你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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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爺是龜的時候,我也只覺得他的花紋色澤挺好看,變成人了之後才發現他的樣貌不俗,劍眉,鳳眼,高鼻,薄脣,標緻的中式長相。
他自戀點,我也能理解。
一套衣服不夠換,我領着他去附近商場。
出了門,我剛想囑咐他不要亂跑,就感覺到自己的手心一熱。
他牽着我的手,新奇地四處亂看,絲毫不懼地和行人對視。
我往外抽了抽手,他反倒握緊,偏頭過來,問我:「不是說走哪牽哪嗎?」
我的臉一熱,用力抽了出來:「如果你是我爺爺,那是可以的。」
「你可以拿我當爺……」
「再說我不給你買衣服了。」
爺個鬼的爺。
他閉上了嘴,委屈兮兮地用眼神控訴我。
好在安分了一路,在出租車上,他就扒在窗戶邊上看,進了商場,讓他試衣服也算乖巧。
我看着一條又一條消費信息,逐漸肉疼,隨即就感覺肩膀被戳了戳。
我轉頭看過去,他已經被衛衣帽子包住了臉:「易易,我看不見路了。」
我嘆了一口氣,伸手把抽繩抽得更緊了些。
燒錢的玩意兒,我還不如養龜。
他好不容易把帽子扒拉開,眼神一轉,就落到了排着長隊的店鋪上。
他問我:「那是什麼奶茶店?我也要喝。」
我看了過去,他短視頻真是沒有白刷,不知道識字能力處於小學幾年級,但是能認出來奶茶店。
我拉着他的衣服往外走:「不是奶茶,是王八湯。」
我感覺我的胳膊瞬間被龜抱緊,被這麼大個男人抱着,臉上有些發燙,感覺過於親暱。
但是嚇過頭,抽不出自己的手。
-19-
龜爺變成人,衣食住行,一個季度幾件衣服,消費不大。
住家裏不花錢,頂多耗點電費。
他不怎麼外出,但最近迷上了釣魚,大早上就和大爺們跑小區後的河邊釣魚,一套裝備也不少錢。
最耗錢的是喫,他不再滿足於小魚小蝦和肉,營銷號推啥他要喫啥,已經磨着我給他買了手機,熟悉各大娛樂 App 的操作用法。
我要上班,也不可能整天在家裏盯着他消費。
我的存款咔咔掉。
我嘆了一口氣。
一想到家裏有一個嗷嗷待哺的人要養,我工作起來更有動力了,纔怪。
「最近壓力很大?」
文照拿着兩杯咖啡,放了一杯到我的桌子上。
我按了按太陽穴:「還好,只是血壓有點高。」
但讓人欣慰的是,自打他化成人形,他在認真地做田螺姑娘,每天回家,家裏都是乾乾淨淨。「需要我幫忙嗎?」
「沒事,我自己可以解決。」我對他笑了笑,「謝謝經理的關心。」
他微微點頭,遲遲不走。
「經理,是有什麼事情讓我做嗎?」
「嗯……你不用跟着我這麼客氣,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我放下了手裏的文件,有些警惕:「在公司還是隻談工作吧。」
文照看着我,忽然失笑:「你忙吧。」
冰山失笑,不是什麼好兆頭。
同事曖昧的眼神還在我身上打轉,我低下頭,打算去喫飯,這時候手機響了,龜爺的自拍照霎時間一亮。
這是他強烈要求的,要把他的聯繫人頭像換成他最滿意的照片。
臉上有些臊,我連忙接通,沒讓同事看到壁紙,走到走廊接電話。
「易易,你快出來,我在你公司門口。」
-20-
我小跑過去,他抱着一個保溫桶在沙發上左顧右盼。
前臺小姐姐拉了我一把,眼裏全是八卦:「誰啊,來找你的。」
「易易。」
龜爺在叫我,我假裝來不及回話,就對小姐姐笑了一下。
走到他跟前,我小聲問他:「你怎麼來的?」
「聞着你味找來的,」他挑了挑眉,獻寶似的把保溫桶舉到我身前,「我跟着 x 書博主學的,這是我做的最好喫的一次,你嚐嚐。」
他的頭上有薄汗,幾根頭髮汗溼成一綹。
我單手抱着保溫桶,另一隻手拿出紙巾給他擦汗,心裏酸酸脹脹,有些心疼:「怎麼不叫我給你打車?」
「人家說女生都喜歡驚喜,提前告訴你了就不是驚喜了。」
我抿了抿脣,對之前想讓他重新做龜的念頭感到愧疚。
「田螺姑娘只會在家裏收拾,我還能給你送飯,我是不是比田螺姑娘還好?」
他的眼裏寫滿了「求表揚」三個字。
我用力點頭,毫不猶豫拉踩:「田螺姑娘哪能跟你比。」
我帶他去了公司食堂,找了個位置坐下。
他殷勤地給我把保溫盒打開,分開菜和飯。
「這條魚是我親手釣上來的,絕對天然沒有防腐劑。」
聽着他不着五六的話,我去拿了一雙筷子,雖說幸福但其實並不抱什麼希望地喫了一口。
他捧着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說:「這是我喫過第二好喫的飯菜。」
他有些失望:「第一呢?」
「爺爺做的。」
-21-
小時候,爸媽外出務工,結果出了意外,賠償金拖拖拉拉,直到我高中才還完。
家裏沒什麼錢,很少喫肉,爺爺大多炒自己種的菜,只有在我考試考得不錯的時候,爺爺會殺一隻雞,鴨,或者專門去河裏捉魚摸蝦,味道很鮮。
我埋頭喫飯,塞滿了嘴,有點噎得慌。
龜爺跟變戲法似的,從他唯一的衣兜裏掏出來一瓶水。
「怎麼樣,怎麼樣,我是不是考慮得很周到?」
我喝着水,說不了話,就給他豎了個大拇指,眼見他抿着嘴,壓抑着自己上揚的嘴角。
水喝急了,嗆人,我忙不迭給自己擦乾淨。
餘光無意間瞥到一個人。
文照端着餐盤,目光悠悠地鎖定龜爺。
我的心頭一緊,把龜爺抓起來,牽着往外走:「你先回去吧。」
他一直回頭:「這麼急趕我走幹嘛,你還沒喫完,保溫桶……」
「我晚上帶回去,」我把他拉到門口,給他打了車,「等我回家。」
他看起來不是很高興,緊抿着嘴不說話。
我撓了撓頭:「我也有驚喜,等我回家給你。」
他愣了一下:「驚喜?」
「對,驚喜。」
「是驚喜你怎麼能提前告訴我?」
這一句問得我啞口無言。
他比了個二:「多帶兩杯奶茶補償我,一杯楊枝甘露,一杯芋泥啵啵。」
我看着他,有些詫異。
他的眼神還和以前一樣純粹,但他竟然揹着我長腦子了。
-22-
我回到食堂,文照就坐在原先龜爺做的位置上。
他見我來了,招了招手:「是你朋友?」
我沒有回他的話,坐下來,問了他另一個問題:「經理好像對我身邊的龜和人都很感興趣。」
他愣了一下,眼神明顯一頓:
「你怎麼不繞彎子了?」
我照舊沒有回答:「經理是有什麼想法嗎?」
他放下筷子,雙手交叉起來,饒有趣味地看着我:「你的防備心比我想象中還強。」
被坑多了,不用教,防備心就有了。
我盯着他看,他說:「放心,我沒有惡意,對你的龜和人都沒有。」
「你是誰?」
他輕輕嘆了口氣:「只是有不省心弟弟的哥哥而已。」
這回換我愣住了:「招,招財?」
文照臉上的冷靜面具好像裂了一道縫隙,他垂了垂眼睛,清冷的聲音似乎有些咬牙切齒:「等我離家出走的弟弟回來,我一定打斷他的四條腿。」
我若有所思,當初不是錯覺,龜爺落到他手裏確實不會有好下場。
-23-
文照入世早,龜爺沒見過文照的人形,修爲也比他低,所以認不出他。
文照之前親近我時在我身上施了術,龜爺接觸我就可以促進他的修爲,以助他化形。
原本他是打算跟我搞好關係,從我這裏得到龜爺的近況,但沒想到攻克不了我的心防,反而讓我更加戒備,只好坦白身份。
他讓我先別暴露他的身份,說龜爺鬧獨立,離家出走,要是知道文照就在附近,擔心他又腳底抹油。
我看了眼精英派頭的經理,又想了想龜爺傻白甜的模樣。
我問他:「你們是親兄弟嗎?」
文照沒有說話,但看他的表情,他是默認的。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一點不假。
「你還有什麼疑慮嗎?」
文照恢復公事公辦的樣子:「我還是那句話,你需要幫忙可以來找我。」
他頓了頓:「如果覺得他欠修理了,也可以來找我,我很樂意幫這個忙。」
我表示瞭解,併發出提問:「所以,你們真的可以幫忙實現願望?」
「可以,不過基本不用,一是因爲幫人實現願望會損耗修爲,甚至修爲倒退,而是爲了不影響人類秩序。」
「倒退?」
文照給我詳解,一個不能化形的妖使用修爲過度,它化形的時間會無限加長。
一個已經化形的妖使用修爲過度,可能會變回原形,短期內如一般動物無異,不能吐人言,不能化人形。
「那什麼樣的願望會導致修爲倒退?」
他扶了扶眼鏡:「沒有準確標準,看具體修爲水平。」
我想了想龜爺廢柴的樣子,有些慶幸於自己寡淡的性子,沒有提出願望。
不知道爺爺向他許的願,消耗了他多少修爲。
-24-
我帶着奶茶回家,龜爺繫着章魚哥的圍裙迎上來,接過奶茶,目光仍在我身上打轉,一頓搜尋之後,他問我:
「驚喜呢?」
「你走了之後,我反思了一下自己。」我經過他身邊,進了客廳,客廳被他打掃得很乾淨,餐桌上也擺上了飯菜。
「提前說的驚喜不算驚喜țũₖ,所以我打算等你不知道有這個驚喜的時候,突然給你,那樣才叫驚喜。」
事實上,我還沒想出來給他什麼驚喜,白天就是爲了哄他,隨口一說。
Ṫú₂現在很心虛。
他皺着眉,顯然在消化我的話,我趁他還沒有作出反應,洗了手坐在飯桌前,對着他一頓猛誇。
龜爺就拿出手機,給我看他哪道菜學了哪個博主。
視頻裏博主一口一個「先生」「太太」,說做好之後,打包送去對象公司。
我看完陷入沉思。
龜爺的學習能力很強,但是讓他亂學,不知道會不會學壞。
有什麼課程可以給龜爺報,讓他接受一下十二年義務教育。
龜爺忽然說:「易易,你剛剛不會是在給我畫餅吧?」
嘴裏的湯嗆了我一下,我捂着嘴猛咳。
他接着說:「我看網上那些渣男也是跟他女朋友說以後怎麼樣怎麼樣,但都不會有那個以後。」
「啊…….」
「所以驚喜的時間有期限,一個月,一個月內你隨時給我驚喜,這樣我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來。」
我有一時的僵硬。
他的目光漸漸幽怨起來:「你真的在給我畫餅?騙一個老人家,你良心不會痛嗎?」
「我……」
「渣女!」
「我……」
「我做田螺,你畫餅,辜負真心的人就該吞一萬根銀針!」
-25-
他都學了些什麼跟什麼……
我擦了擦嘴,摸着良心對他說:「第一,我沒有畫餅,說給你驚喜就一定給你驚喜。第二,再對我說你是老人家,你就別再想喝奶茶。」
他安分了,我火速給文照發消息:「龜爺平時喜歡幹什麼?」
文照的回覆簡短而有力:「喫喝玩樂。」
「能具體點嗎?」
他就不回我了。
這什麼哥啊?
頭疼。
沒找過對象,沒搞過曖昧,沒有過驚喜,沒有任何給異性製造驚喜的經驗。
我上知乎搜索:「烏龜喜歡幹什麼?」
排在第一的回答:「開車,推銷美甲,打哈欠,巡邏,決鬥,思考人生,翻白眼,曬背,睡覺,耍扭臀舞。」
扭臀舞?
我的思維一發散,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章魚哥圍裙上,然後章魚哥動了。
龜爺把圍裙掀起來,仔細翻看:「怎麼了?髒了?」
我默默搖頭,換了個搜索詞:「剛成年的男性喜歡幹什麼?」
然後我又點了叉號。
扣上手機,陷入沉思。
想加班了。
-26-
這成了接下來一個月最困擾我的事,也成爲龜爺最期待的事。
每次我回家,他的眼睛都會格外地亮,在發現什麼都沒有後,眼裏的光就瞬間黯淡下去。
回回看到他表情的變化,我都覺得我罪孽深重,中午從他手裏接過的保溫桶也格外沉重。
想不出來驚喜,又不想敷衍。
週六,我躺在牀上發呆,臥室的門被敲響:「易易,去釣魚。」
關於進我房間前先敲門這件事,我也教了他幾次,具體發生了什麼,不願再Ţṻ₉提。
外面晨光熹微。
「快點,好位置要被人搶了。」
我邊嘆氣邊下牀。
昨晚他問我要不要看他釣魚,我心存愧疚,一口應下。
河邊的草坪上還有露水,龜爺放下小馬紮,熟練地進行一系列流程。
我揪着草坪上的雜草,用狗尾巴編了一個螞蚱,放到了地上,龜爺往這瞟了一眼。
我又編了其他東西,在地上排排好。
有大爺過來打招呼:「小寶,這是誰啊?」
龜爺說:「她是我孫唔。」
我眼疾手快捂上了他的嘴,對着大爺笑了笑:「我是他姐唔。」
他的手剛摸過魚和蚯蚓,好惡心。
大爺看着我們互相捂嘴:「你們關係還見不得人?真逗。」
等大爺遛彎走遠,他放開我,我感覺嘴上還有餘味,差點吐出來。
「你別胡說,你可不是我姐姐。」
「那我就是你孫女了?」
「我答應你爺爺要照顧好你。」
「那我也是我爺爺孫女,不是你孫女。」
龜爺的臉漲紅,「嘁」了一聲,轉過去,不給我看正臉。
-27-
本來就沒準備好驚喜,現在又把他惹毛了。
他甩竿都帶着濃濃的怨氣。
我悄悄給文照發消息:「怎麼哄龜爺?」
他這次回得很快:「不知道,我一般打一頓,你可以試試,他不會還手,最多頂幾句嘴。」
想以下犯上了。
我用胳膊肘捅了捅龜爺,他彆扭地分過來一個眼神:「嗯?」
我把草螞蚱給他:「好看嗎?」
他一手拿着,很勉強的樣子:「還行。」
我把地上的都給他,他一個個排好放在他釣魚的箱子上,眉眼都鬆快了。
容易哄這一點倒是沒有變。
有魚上鉤,這時候他手機來了消息,他急着釣魚,讓我拿他的手機看。
是一條短信,在這之前,對方已經發了很多條。
內容多是:「小哥哥,你今天又來釣魚了嗎?」
「小哥哥,你喜歡貓還是狗。」
我愣了一下:「這是誰啊?」
他沉浸在釣上魚的喜悅裏,跟我比劃釣上來的魚有多大,聽到我疑問,他伸過腦袋來看。
「前兩天釣魚回去的時候,有個女孩要微信,但我又沒有,她就要了我號碼。」
龜爺識的字不多,溝通就靠看和聽,文字交流對他來說還是超前了點。
「人家給你發這些,你看懂了嗎?」
他聳了聳肩,動作雖帥,但清澈的愚蠢跟河風一起撲面而來。
我對他說:「這個小姐姐可能對你有好感。」
龜爺愣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我愣了,他知道什麼了?
「我是不是她的 crush?」
-28-
這是刷了多少視頻,英語發音都這麼標準。
他讓我幫他回覆:「婉拒了哈。」
我邊打字邊有些心疼對面,知人知面不知龜。
好奇夾雜着一股說不清的情緒,我問他:「龜爺,你喜歡什麼樣的異性?龜?人?」
他秒答:「不清楚,看感覺,感覺對了誰都行。」
這回答也是從網上抄的吧!
我小聲吐槽:「開竅沒啊,知道啥感覺。」
「差不多吧,但我還沒到發情期。」
我的手一抖,「哈」字沒打完就發了出去。
我小聲提問:「你有這方面知識?」
他怪異地瞥了我一眼:「我是剛成年,又不是剛破殼。」
冒犯了。
問龜爺有些不好意思,我偷偷問文照:「你們發情期大都在什麼時候?」
他:?
他:他發情了?
他給我打來了電話。
我跑到大路上接通,文照冷靜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來:「按理來說是六到八月,但小寶剛成年,說不準有意外。」
「啊……」
「我現在就去接他,這段期間他先和我住。」
「你不怕他再跑了?」
我聽到了一聲嗤笑:「腿打斷了就不會跑了。」
-29-
爲什麼這麼執着於龜爺的腿!
「他,他倒沒有發來着,你你你不用打……」
「沒有?但也快了,我還是先去接他,以防萬一。」
然後他就掛了電話,雷厲風行,就跟他的工作作風一樣。
我看了眼還在無憂無慮釣魚的龜爺,愧疚更甚。
驚喜沒有,驚嚇倒是先給他整了一個。
我坐回龜爺的身邊,盯着他的臉看,應Ṭú⁹該不會看一眼少一眼。
龜爺時不時瞄我一眼,耳朵整個變紅:「咳,易易,我知道我好看,但你也不用這麼誇張吧?」
我心虛得很:「龜爺,你會離開我嗎?」
他臉上的紅逐漸蔓延:「幹嘛突然煽情?」
「就是,一想到你會離開我,我很難受。」
你哥把你接走,我是很難受的。
龜爺抿了抿脣,很小聲說:「我會一直陪着你。」
他的聲音細微,不同往常大大咧咧,我怔了一下。
他別開頭,對着水面,聲音又隨意起來:「我可還欠了你一個願望。」
「我要是許了願你就會走嗎?」
他轉頭看着我,睜着眼睛想了一會兒:「我還答應了你爺爺照顧你,我要是走了,我成什麼龜了?我又不是渣男,發毒誓空承諾,不能做到言出必行,我修煉都不好修的,我以後修煉怎麼辦?我都怕天雷劈我。」
他一字不停地說着話,我聽着,聽到他說修煉。
腦中忽然想到了我和他的壽命差,我的人生大概只佔他生命裏的一小部分。
我出着神,他不知什麼時候把臉湊了過來,清澈的瞳孔在我眼前無限放大,我甚至看到了我的倒影。
「我說我不走,你怎麼還不高興了?」
-30-
我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因爲過分地接近,我的臉霎時間熱了起來。
「難不成你剛剛又在騙我?其實你很想我離開?」
我擺着手,他卻起了疑心,皺起眉:「我田螺姑娘做得還不夠好嗎?你不要得寸進尺,紅杏出牆,喫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家花沒有野花香。」
他頓了頓,想到了什麼似的,瞪大眼睛看向我:「你有別的田螺了?」
「我沒……」
「他有我做飯好喫嗎?有我修爲高嗎?有我年輕漂亮嗎?」
他一連三問,砸得我頭暈眼花。
文照這時候給我打了電話,讓我趕快發一個定位給他,我捂着話筒小聲說:「等一會兒……」
龜爺湊近了話筒,大聲說:「你今晚想喫碳烤八爪魚還是油炸八爪魚,我給你現釣。」
話筒對面一片沉默,好一會兒後是一聲冷笑,然後就掛了電話。
完了,完了,完了。
龜爺有幾條腿給文照打啊。
我心如死灰,而龜爺也一臉失望地看着我:「打電話這麼偷偷摸摸做什麼?我不能聽唄?是不是就因爲他你想讓我離開了?我不走,我就不走,你爺爺來讓我走我都不走。」
我扶住額頭,搭上他的肩膀:「一會兒就記住往我身後躲吧。」
-31-
魚還沒有釣完,文照已經精準定位到我們位置,並把車開了過來。
他站在路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們:「陳易。」
我下意識看向龜爺,龜爺帶着敵意和警惕看向文照。
我拉住他的手,他立刻回頭看我:「就他?他沒有我年輕好……」
我另一隻手再一次ťṻ₂捂上了他的嘴,手底下是柔軟的觸感,有些癢癢。
文照走下來,我把龜爺往身後藏:「經理,你冷靜點。」
文照的鏡片被晨光照得反光:「是你冷靜一點,我又不會喫了他。」
可你已經說了好幾遍要打斷他的腿。
我攔着龜爺不安分的身體。
文照拿下眼鏡,瞳孔出現了變化,他的氣質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龜爺的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接着僵硬無比。
我感覺這一刻,他很想回到他的殼裏去。
「小寶,跟我回去。」
「不要,我歷練還沒結束。」聽起來底氣不是很足。
「不是歷練的事,是你發情期快到了,第一次沒有經驗,可能會傷害陳易。」
龜爺扭頭看向我,幽怨地說:「你早就見過我哥了,你背叛我。」
我立刻爲自己辯解:「我沒有,他自己發現的。」
他轉過頭,面對文照:「你真的不抓我回家?九月就讓我來找她?」
文照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會兒,接着眉梢微動,看向龜爺:「走吧。」
龜爺邊跟着他走邊回頭,忽然跑回來,把盒子上的草編動物一個個拾起來:「我把這些帶走了。」
心頭忽然浮上異樣的滋味。
「經理。」
這種情緒促使我開口,在文照頓腳看過來後,我才意識到我只是不想讓龜爺走,只好硬着頭皮找理由:「要不要我跟龜爺回家,把他的日用品收拾一下?」
「不用,給他買新的。」
文照的車響了,龜爺還在慢吞吞挪上去,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的目光看得我心頭一軟。
「易易,記得給我打電話。」
他們兩個離開了,我一個人提着龜爺的裝備和戰利品回家,身邊偶爾經過晨跑的人,很快擦肩而過,不自覺就嘆了口氣。
一個人,有些安靜了。
沒走幾步,電話響起來,我看着來電頭像,心頭一跳。
「易易,你把我的東西都收拾好,我要不了多久就回去了。」
我答應着,對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龜爺的氣音傳了過來:「你過十五分鐘就給我打電話,一定要記得打。」
我還沒答應下來,文照的輕咳聲就傳了過來,龜爺的聲音恢復平常,但細聽還是能聽出一些憋屈:「我很快就回去找你。」
-32-
我回到家,掐着點給龜爺打電話:「你哥沒揍你吧?」
「哦,剛到家還沒來得及,你倒是提醒我了。」
我的心一抖,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文照說:「別擔心,他是我Ťū́₁一手揍大的,手裏有數,不至於真打斷他的腿。」
「就不能不打嗎?小孩叛逆,離家出走,還,正常的。」
我弱弱替龜爺求情。
文照略微思索了一下,答應下來:「也行,我會找別的方法替代,這兩天我要先和他磨合一下,到時候他會聯繫你。」
這個「兩天」約莫橫跨了一個半月。
我和文照打聽龜爺的情況,他就很熟練地跟我打太極,三言兩語安撫下我的情緒,等被他送出辦公室,我才意識到又被他糊弄了。
回家悵然若失,感覺沙發上少了一個葛優癱着刷平板的龜爺。
心事堆積,晚上睡不着,這種鬱郁的狀態稍微影響到了工作,同事問我:「和小男朋友吵架了?」
我愣了一下:「小男朋友?」
「是啊,之前老是給你送飯的那個不是你男朋友嗎?我看你們很親密啊。」她托腮嘆了口氣,「本來還以爲經理能追到你,但是你男朋友看起也很不錯,畢竟年輕力……」
我咳了兩聲,假裝喝水蓋過這茬,這時候手機響了一下。
微信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看到頭像我就知道是誰,喪敗的情緒忽然間一掃而空。
「你怎麼不來救我!」
他在這一個半月裏經歷了什麼?字都會打了。
「你們人的學習是怎麼能比我修煉還難的?
「爲什麼你們的祖先喜歡寫那麼多看不懂的話,還讓人背?
「一天背一篇,一篇比一篇長,我不活了。」
-33-
文照讓龜爺上網課,背課文,前一個半月學習強度密集,龜爺晚上倒頭就睡。
現在寬鬆了些,他能拿到手機,晚上可以絮絮叨叨跟我抱怨。
我在家裏開着免提,他的聲音能充斥整個房間,之前空蕩的心情就被填滿了。
「啊——易易,我想回家,我好想你。」我和他開視頻,他開口第一句,就是強忍委屈,「想你了。」
我覺得,他可能是想我的奶茶蛋糕河底撈了。
我安慰他:「再堅持堅持,到了九月我立刻接你回來。」
他低下了頭,趴在桌子上,無精打采,手裏捏着幹掉的草編螞蚱,委屈巴巴地說:「我真的想你了。」
「不舒服嗎?」
他搖了搖頭,精氣神都沒有了。
我去和文照打商量,這次卻不順利。
「不行,接受人類知識本是入世前做的準備,他已經遲了,不能再對他心慈手軟,況且,給他安排事做,正好讓他淡欲。」
文照看着我:「你不用心疼他,過了這段時期,他就恢復正常了。」
但這沒有安慰到我,我退了一步:「那你讓我見他一次吧,就一次,不會出問題。」
文照看着我嘆了口氣,下班直接帶我去了他家。
我在路上買了奶茶蛋糕燒烤,一路上心怦怦直跳。
文照剛打開門,他的身側猛地竄出來個人影,一下把我整個人抱住。
他在我耳側控訴:「你還知道來看我,沒良心。」
我舉了舉被佔滿的兩隻手:「是驚喜,意不意外?」
「開心。」他將重量壓在我身上,聲音裏透着安心,「好開心。」
-34-
見到龜爺,我遠比我想象中更開心。
見他本來是爲了安慰他,結果好像也撫慰了我,讓我能早早入睡。
夜裏多夢,夢到和很多過去的事,人和事都在夢裏進行了美化。
爸媽,爺爺,龜爺和我,一起生活在老家的房子裏。
爺爺下地幹活,爸媽去鎮上打工,龜爺有的時候變成人的樣子和我一起摘柿子,有的時候就變成大烏龜,在石頭上曬太陽。
夢境多變,不一會兒就不一樣了,爸媽消失在晨霧裏,爺爺也鬆開了我的手,越走越遠。
我追不着,反倒是摔了一腳,牙齒咬到了舌頭,一下就疼出了眼淚。
夢裏的我很小,十一二歲,龜爺卻是十八九的模樣,我拉着他讓他帶我去找爺爺。
他蹲下來對我說:「易易,我也要走了,你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手心空了,眼前的人也不見了。
我找不到,腳一踏就邁進深淵。
我被失重感嚇醒,猛地坐起來。
環顧一看,四周黑暗,安靜,只有我的小夜燈發着一點光。
好久沒有做這種夢了。
手機顯示是凌晨三點。
我給龜爺打電話,響了一會兒就被接通。
龜爺迷迷糊糊的聲音傳過來:「幹嘛?」
聽到他的聲音,我有了實感,鬆了一口氣,可落寞的感覺宛如海水漲潮,漲了上來,漫了出來。
我打開了免提:「龜爺,我也想你了。」
-35-
對面是龜爺爬起來的聲音,他小心地問我:「易易,你怎麼了?」
我抿着嘴,眼淚在往外冒,好長時間我都不敢說話,害怕一說話就露了餡。
「我……」我慢慢地說,「我想你了。」
我一點也不喜歡一個人,我想有人拉着我、陪着我、等着我。
偏偏事與願違,現在我只有我自己了。
「你想見我嗎?」
「想,我想見你。」
房間是暗的,但我還是有種狼狽感,我縮起腿抵在胸前,把臉埋在了臂彎裏,爲了平復情緒而不斷深呼吸。
「那我來了。」
這道聲音很近,近到不像是手機裏發出來的,近到就像龜爺在我身邊。
「我來見你了。」
我抬起頭,眼前凌亂的頭髮被人捋開,他抵上我的額頭:「你的願望被我聽到了。」
我愣愣的,只知道發呆,在一瞬間裏,委屈的閥門忽地被打開,傾訴的慾望止不住。
「誰說這是我的願望了,誰會許這麼隨便的願望?」
現在囉嗦的人變成了我,他抱着我,一言不發地聽我發牢騷,直到我說夠了。
我說:「別丟下我。」
他說:「好。」
-36-
在情緒平復之後,我後知後覺感到尷尬,推開他不是,繼續窩着也不像話。
龜爺悶悶的聲音想起來:「你好點了嗎?」
我點了點頭,想要退出來,可是被他按得更緊。
他蹭了蹭我的頭髮,向下移,蹭上我的臉頰:「可是我好難受。」
這一刻,仿若福至心靈,他還處在發情期這一想法宛如天雷下降一樣劈進我的腦海裏。
他說:「我不能再抱你了。」
這麼說着,他卻不鬆開手,臉埋在我的肩窩裏不肯動。
我的聲音帶着用嗓過度的沙啞:「龜爺……」
「你別說話。」
我一動也不敢動,燥熱的程度遠超他化形那一天。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氣,鬆開了我的身體,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躺好,天旋地轉的感覺才後知後覺地出現,隨後就是陷入完全的黑暗。
他把我蒙在空調毯裏,緊緊牽着我的一隻手。
我掀開了毯子的一點縫,他坐在地上,趴在我的牀邊,把臉埋進牀單裏。
我小聲和他道歉:「對不起。」
他的語氣很兇:「快點睡覺,我就在這陪着你。」
-37-
一夜好眠。
被陽光覆上眼皮的時候,我以爲昨晚的一切也只是夢境中的一刻。
但回想種種情形,臉就開始燙了起來。
我捂着眼睛,平復了好一會兒才坐起來,視線在剎那被攫取住。
牀邊的地上臥着一隻墨黑的龜。
我瞬間意識到昨晚的不是夢。
願望是真的,擁抱是真的,話語也是真的。
我好像一下進入了蒸籠,清晨陽光的熱度也足以把我蒸熟。
「龜爺?」
我叫他,他卻不應我。
我愣了一下,慌忙赤腳下地,俯下身:「龜爺,進寶。」
叫不醒。
這時候腦子裏很混亂,害怕、擔心,種種負面情緒一起湧上心頭。
我的手止不住地哆嗦,撥通了文照的電話,卻在出聲的那一刻,所有的理智冷靜分崩離析。
「經理,龜爺變回原形了,我叫不醒他,他不醒怎麼辦?」
文照那邊是拖鞋落地的聲音:「他怎麼會在你那?」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語言。
文照問:「你向他許了願?」
「是。」
「哦……」頓時,他好像變得漫不經心,「沒事,我還有其他聽話的弟弟,你要是喜歡,我介紹一個新的給你。」
「文照!」
我向他發火,他卻笑了:「把他放進水池裏,等他恢復就行,不會有事。」
我怔了怔,想起來他之前和我說的話,修爲倒退可能會變回原形,短期內如一般動物無異,不能吐人言,不能化人形。
我大鬆了一口氣,全身如被卸了力,一下癱坐在地上:「對不起經理,剛剛是我太慌了。」
文照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穩:「理解,關心則亂。」
-38-
文照說,龜爺化爲原形,不會再對我產生什麼威脅,讓我隨便喂龜爺幾口吃的,他就不把他帶回去了。
我把龜爺放進水箱裏,到了晚上他就睜開了眼睛,照舊清澈,只是有些病懨懨的。
給他肉他也沒興趣喫,只是趴着,沒有規律地亂動四肢。
「你不喫怎麼恢復啊?」
他這才勉強咬了一小口,無精打采地叫喚。
我盤坐在水箱前,手指伸進水裏摸着他的腦袋:「對不起啊,龜爺。」
他後退,然後抱住了我的手指頭。
文照來了一趟,往水裏放了幾株草,一個星期後,龜爺就可以開口說話。
我的笑還沒有完全露出來,就聽到文照說:「還不錯,我還以爲起碼得等一個月。」
龜爺哼了一聲。
文照說:「既然能說話了,網課照舊,每天還是一篇課文,晚上視頻檢查。」
龜爺就白天上網課,晚上看着平板唸書,念得我想敲木魚。
不用聽助眠主播,直接讓他在牀頭上背會兒書,我就能很快睡着。
他一般在我睡着之後就會下牀,在我牀邊墊子上睡覺,但是在這一天,我睜開眼,入目的是一張俊俏的臉。
鴉黑的睫毛顫了顫,他翻了個身,把我身上的空調毯一下捲走。
我的視線不受控制地遊移了一下,然後給他蓋得更加嚴實。
-39-
他的發情期終於過去了,每天忙着上網衝浪下廚房,中午再給我送頓飯。
順便滿足同事的八卦欲,他們欽佩的語調對我說:
「他還是經理的弟弟?沒看出來你這麼厲害啊小陳。」
「是誤會。」
他們睿智的眼神告訴我,他們不相信。
經理不解釋,龜爺不在乎,我逐漸放棄掙扎。
在同事又一次揶揄我的時候:「你對象來了。」
我:「我先過去找他。」
10 月 24 是我的生日,我帶着龜爺回了爺爺的院子,柿子黃橙橙地掛滿了枝頭。
我和龜爺摘了一麻袋,看着他曾經待過的水缸,我沒忍住問:「爺爺是怎麼救的你?」
龜爺的臉一下變得很紅,和橙黃的柿子相得益彰。
「就是,救了我啊,有什麼好問的。」
「爺爺說,你是卡石頭縫裏被他挖出來的。」
他一下否認:「胡說!我是喫到了咬他鉤的魚……」
「哦……」
他沉默了。
我問他:「這也算救?」
「沒喫準,鉤也掛我嘴上了。」
-40-
好疼。
我掰着他的臉,觀察了下他的嘴,已經沒有任何傷疤,但他的臉很軟,適合被捏。
他往後縮了縮:「你爺爺把我解下來,我欠你爺爺三個願望,現在都用完了。」
「嗯。」
他的眼神瞟了瞟:「但是,我當時暈死過去,很危險,是你救了我,所以……」
「可是你哥說……」
「就是你救了我。」
我心下明白了他的意圖,禁不住笑着看他。
他的眼神更加飄忽不定。
「我現在欠你三個願望。」
他說:「青春永駐啊,延年益壽啊,找到對象啊什麼的,我多修煉修煉,也可以幫你試試。」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一直這樣和你在一起?」
他別開頭:「你要是想許這個願,那你許唄。」
我想到了釣魚拋竿的動作,他現在已經把魚鉤送到我嘴邊,就等我咬上去了。
只是忽然感覺,那個脆弱時期的龜爺,比現在坦誠多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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