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燎原

謝衍體面地和我退了婚。
五年後。
我還沒嫁出去。
他那位平民妻子半開玩笑道:
「是我們家阿衍耽誤了姐姐,不若讓他納了姐姐做個貴妾。」
謝衍神色寵溺地道:
「胡說什麼,我有你一個就夠了。」
「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可後來,我的新婚夜,他醉酒堵在洞房門口:
「你本該嫁予我!」

-1-
自幼,我就知道,我將來會嫁給謝衍。
那是母親逝世前,爲我求來的一紙婚約。
是她爲我撐起的最後一把傘。
假使父親再娶後,繼母偏疼旁的兄弟姐妹,我也有安生立命的底氣。
謝衍歡喜颯爽的女子。
我便學習騎射,磨破了手掌,摔斷了腿,一滴眼淚都沒掉。
謝衍身來體寒。
我便修讀醫書,去尋來千金難求的藥,又日日爲他祈福。
自我十二歲開始,每年都有謝衍相伴。
賞春,採荷,品菊,觀雪。
止乎於禮,卻從不曾缺席。
說一句青梅竹馬,也不爲過。
不止我,周圍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既然成親是遲早的事。
我縱容着自己對謝衍的感情一點點加深。
直到。
我十八歲那年。
比我小三歲的繼妹都許了人家,繼母開始唸叨謝衍怎麼還不來提親。
下人送來的喫食越發敷衍。
繼母每日都要刺上我兩句。
父親沉着臉,一言不發。
我之前因謝衍過上的好日子,很快就到頭了。
我思慮多日,最後遣人給謝衍送去了一支鳶尾花。
當日。
那支鳶尾就回到了我的窗臺上。
蔫了的花瓣,無精打采的花枝。
花枝底下,壓着一方我繡了幾十遍,早就贈予他的帕子。
我的心驀然沉了下去。
但我始終不知,這是爲何。
直到——
謝家大公子愛上了自家婢女的事就傳遍了京城。
那婢女,叫苔花。
聽到這裏,我腦袋裏一陣眩暈。

-2-
苔花如米小。
也學牡丹開。
是謝衍親自爲她取的名兒。
她原是個普通的灑掃婢女。
因樣貌不顯,看着老實,被謝母放到了謝衍院子裏。
謝衍公事繁忙,常常踩着宵禁的點纔回城。
苔花就執着一盞燈,在城門口等着他。
她懷裏還捂着個燒餅,有時候是肉包子。
素來高高在上的謝卿,不知何時,被那細水長流的陪伴觸動了心房。
等要和我成親之時,他方纔驚覺,自己真正想娶的人是誰。
往昔。
春,荷,菊,雪。
相見時,並非只有我和謝衍兩人。
我帶着僕從,謝衍亦帶着苔花。
雖知道他們有的是相處的時間,但我還是不禁想——
他們是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生的情?
在我和謝衍觀雪時。
我瞧不見的角落裏,謝衍的目光落到了穿得有些單薄的苔花身上。
在我爲謝衍煮一壺熱茶暖身時。
他是不是有片刻在想,苔花是不是站累了。
我洗了把臉,換了身衣服,重新梳妝打扮。
待走到謝家門口,我方纔回神。
我見了謝衍,該問什麼?
問他何時愛上的苔花?
不,沒必要了。
問他我們之前算什麼?
不,太不體面了。
我翻來覆去想了許久,最終無奈得出結論。
我該同他說,我不介意苔花。
待我嫁進來,就抬她做個通房,往後也不會爲難她。
我有容人之量。
你,不要退婚行不行?
我壓下心頭澀意,敲響了謝家的門。
謝衍大抵是很忙的。
我等了三個時辰,等來他身邊僕從一句:
「賀姑娘,我家大人剛剛臨時有公事出去了……」
我道:「那我改日再來。」
那曾與我有過幾面之緣的僕從,面上閃過爲難,眼神帶上同情。
我心下了然,苦笑了聲。
我不知我是怎麼回的家。
既定的結果,似還未落下的劍刃。
彷彿謝衍對我的宣判。
三日後。
謝衍來退了親。

-3-
春去秋來。
我挑着水,走過青石階。
前些日子,山上下了場大雨,苔蘚又冒了出來。
我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地上。
幸好,我手上繭子夠多,牢牢抓住了道旁的繩索。
這五年不是白過的,我早就有了經驗。
母親若是知道有今日,會不會後悔讓我和謝衍定下親事?
我不想她在泉下還不安寧。
所以,這五年來,每一日我都很努力不讓自己難過。
只是,從山下來的香客嘴裏,聽到那熟悉的名字時,我還會有一瞬失神。
世家公子爲了娶一位平民女子爲妻,不惜違逆家族的故事,廣爲流傳。
許多人感慨,謝家出了個情種。
沒有人想起那位原本的未婚妻。
無人在意,這個世道,被退了親的女子,相當於被宣判了死刑。
恍惚間。
我似乎回到了謝衍來退親那一日。
時至今日,記憶依舊清晰。
那仿徨絕望的感覺,似還在昨日。
謝衍一身素白的衣衫,走進了賀家的大門。
他背脊挺直,青松明月,君子端華。
而他身後,一如既往地跟着那其貌不揚的婢女。
我聽到他說:
退婚的責任在他。
是他不想娶一個和謝家所有女子都一樣的妻子。
短短一句話,將我打入寒獄之中。
我那麼努力修習琴棋書畫、女工德行,又爲他鑽研騎射,苦讀醫書。
到頭來,在他眼裏,和旁的女子沒什麼區別。
謝衍道,早就送來的聘禮,就當是賠罪,無需再退還給謝家。
說着,他還強調,皆是他自己的決定,與任何人無關。
後面的話,我沒有再聽。
想也知道,是一些維護心上人的話。
他今日來毀了約,落了賀家臉面。
賀家動不起謝家,但苔花只是個下人。
所以,即便是今日來退我的婚,他也要將她帶在身邊,放在眼皮子底下。
全然不顧及我的感受。
我頭一次在衆目睽睽之下失了風度,踉踉蹌蹌轉身離席。
後來,我被關在了院子裏。
無望地等待着父親和繼母的決定。
在我被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繼母身邊的婆子將我拖了出去,扔到了院子裏的地上。
繼母帶着賀家另外幾位小姐看着我狼狽的樣子。
看着我從未來謝家主母、賀家嫡長女,一落而成被退了婚的失德女子。
我從她們眼中看到了快意。
繼母冷笑了聲:「老太君身子不好,你今後就去雲安寺爲她祈福吧。」
竟然沒有賜我一死?
我心裏有些驚訝。
「謝家公子仁善,對你父親施了壓,必須要留你性命。」繼母有些不甘道。
我啞然失笑。
到頭來,我還要感謝謝衍,讓我得以苟且偷生。
我糾結了片刻,很快就放棄了一頭撞死這個想法。
我憑什麼要死?
若我死了,這四面高牆中,彷徨無助的十幾年,算什麼?
我要活下去。

-4-
賀家來接我那天,我正在浣洗衣服。
來的是繼母身邊的婆子。
我早就沒了賀家大小姐高貴矜持的樣子。
她打量了我好幾眼,才確信沒找錯人。
就這樣。
一頂半新不舊的小轎子。
時隔五年。
將我重新擡回了那個家。
與謝衍再見,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十六七歲時少年慕艾的我未曾想到,二十三歲的我再見謝衍,是這樣的場面。
他一如往昔俊美,更添成熟風韻,身側站着一個嬌小的女子。
曾經那低眉順眼,跟在我和謝衍身後的苔花,已大不一樣了。
她着一身錦衣,頭戴金簪,手腕上是上好的羊脂玉鐲子。
她本不是精緻的容貌,但顯然這些年過得很不錯,被養得細皮嫩肉。
她同謝衍並肩而立,笑容落落大方。
我出現時,周圍響起竊竊私語聲。
「被退過婚的女人,怎麼還有臉來?」
「快走遠些,小心被她壞了名聲。」
我站在那處,周圍空空蕩蕩。
只有從四面射來的鄙夷的眼神。
這時,苔花下巴抬了抬,笑得溫婉。
「當年,是我們家阿衍耽誤了姐姐。」
「姐姐如今還找不到一個好歸宿,不若讓阿衍納了姐姐做個貴妾。」
若是五年前,她斷不可能叫我「姐姐」。
可現在,堂堂謝夫人,叫我一聲「姐姐」,還是抬舉我了。
謝衍神色有一瞬間的怔愣。
他輕嘆一口氣,寵溺道:
「又胡鬧,我有你一個就夠了。」
「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胡鬧也是因有底氣。
看來,這些年,謝衍待她很好。
我在閨中時,偶然聽見茶樓裏的人說。
謝家出情種,謝衍將來一定是個好夫君。
我聞之羞怯期許。
卻不知道,他不一定是我的夫君。
苔花隱去眼中笑意,面露惋惜道:「那就罷了。」
有人諂媚道:「也不是人人都能做謝大人的妾室,那賀家女年老色衰……」
謝衍皺了皺眉。
並非爲了我,他只是素來不喜歡這種溜鬚拍馬的人。
苔花打斷了他的話:「不要這麼說。」
說着,她又看向我,關切道:
「不知姐姐歡喜什麼樣的郎君,姐姐說出來,我好爲你物色物色。」
周圍的人又變得八卦起來。
他們好奇,我這樣的還能挑什麼樣的。
好奇我會不會沒有自知之明,真的提出什麼要求。
即便我從始至終,一言未發。
我曾是京中貴女表率,又曾因身負婚約,拒絕了不少男子獻殷勤。
我落到如今的境地,好像所有人都很高興。
他們眼神中帶着譏諷,等待着一出好戲。
正在這時,有人突然高聲道:「不知衛將軍這樣的,賀小姐看不看得上啊?」
話音落下,頓時鬨堂大笑。
不爲何。
就因那衛燎原,不是我高攀得起的。

-6-
賀家將我接回來,是爲了賀家其餘女兒。
邊陲戰事暫止,傳言,天子動了和親的念頭。
可他膝下並無公主。
歷來有將世家貴女封爲公主送去和親的例子。
有大把想要在天子面前表現一番的臣子,願意獻出自己的女兒。
父親自然也在其中。
但也有少數臣子反對。
其中,反對得最厲害的,就是衛燎原。
他能當衆嗆得天子無話可說。
可就這樣,也沒人能動他。
衛家簪纓世家。
衛燎原年紀輕輕,五年來卻未嘗敗績。
有許多世家子看他不順眼,覺得他一介匹夫,年紀又小,憑什麼能爬到他們頭上。
逮住機會,他們就要逞一逞口舌之快。
當然,這口舌之快,只能在背地裏逞。
好在,衛燎原從不參加這種宴席。
卻不想,下一刻。
院子門轟然打開——
來人如一座小山,身量比謝衍還要高一個腦袋。
虎背熊腰,行如疾風。
幾步就走到了剛剛說話那人面前。
他氣勢滲人,一雙眉眼似還帶着塞外的風霜。
「你說什麼?」
衛燎原嗓音低沉。
他一開口,就將那人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看不看得上我,用得着你幫我問?」
衆人噤若寒蟬。
苔花開口打圓場:「王公子只是在開玩笑,並非有意把衛將軍和賀小姐放在一起。」
所有人都覺得,衛燎原是在生氣被人拿來開我的玩笑。
沾上了我的名字,對他來說是一種侮辱。
開這玩笑的人,顯然就是這麼想的。
可我知道。
衛燎原氣的不是這個。
一場宴席戛然而止。
幾位賀家妹妹不約而同繞開了我,匆匆坐上轎子歸家。
獨留下我。
就在這時。
從我身後冒出一條肌肉分明的手臂,勾住了我的腰身。
那力道不容我反應掙扎,已將我拉入暗處。
來人在我耳邊,有些不悅地咬着牙根道:
「我還沒表白。」
「剛剛那人問的,和我沒關係。」

-7-
初遇衛燎原。
是他來捉拿逃竄到寺廟的匪徒。
火把攢動。
士兵的鎧甲摩擦,劍刃出鞘。
卻進不來。
匪徒用一整個寺廟的尼姑做了人質。
寺廟裏資歷老的尼姑將我推到了前頭,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被家族拋棄的女子,沒有任何倚仗,來了這裏更受排擠。
可匪徒沒瞧上我。
他一把抓過一個七八歲的小尼姑。
先前還推我的老尼姑衝了上去,抱住匪徒的腿求情。
那匪徒將她一腳踹開,又扇了那小尼姑一巴掌。
「再哭,就先拿你開刀!」
我走上前道:「這位俠士,不若用我替了這孩童吧?」
匪徒一愣,瞧見我時眼睛亮了亮,可轉而又謹慎地沒有說話。
「我本是京中賀家的小姐,爲家中長輩祈福暫居這裏。」
「我手無縛雞之力,比那稚童聽話,也比她更有價值。」
泥地裏來的匪徒哪懂京城高門那些彎彎繞繞,內宅規矩,只道我是個大小姐。
我循循善誘着。
老尼姑神色複雜。
終於,匪徒被我說動,將那小尼姑一扔,轉而抓向我。
就在這個關頭。
我聽到了風聲呼嘯。
「蹲下!」
我知道,那是箭矢破開風的聲音。
我聽過無數遍,本能地朝旁躲開。
下一刻,匪徒頭領應聲倒地。
我遙遙回望,與那站在樹上的人對上了眼。
綠影隨風起,墨髮飛揚。
是位拉着弓的少年將軍。
廟外官兵一擁而入,匪徒被盡數制服。
少年將軍朝我走來。
他眉眼間是不符合年歲的凌厲冷峻,帶着些許戾氣。
「賀家的小姐?」
原來他聽到了。
在我以爲他會誇我兩句時,他道:「善心氾濫。」
「有勇無謀,匹夫之舉!」
我捏了捏藏在袖中的長針,回憶了一遍那匪徒身上的各處穴位,只是笑着道:
「多謝將軍搭救。」
他一噎,似對我無話可說。
這時,小尼姑抽抽噎噎地來尋我道謝。
再一轉頭,少年將軍已經走遠了。
那就是,我以爲的,和衛燎原的初見。
而再見,是在半月後。
經匪徒一事後,我的日子好過了不少。
我後來才知,那小尼姑是老尼姑的親生女兒。
只是廟小是非多,我還需借一座大靠山。
多虧衛燎原那日與我說了兩句話,我便扯了他這面大旗。
「是的,衛燎原是我的弟弟。」
這不算謊話。
我連夜在腦子裏過了好幾遍京城的關係網。
賀家與衛家攀不上關係。
但往上數兩代,衛家與謝家有過姻親,衛燎原算是謝衍的侄兒。
我與謝衍有過婚約,相當於衛燎原半個嬸嬸。
半個嬸嬸,等於一個姐姐。
「他小時候,我還抱過他呢。」我臉不紅心不跳道。
衛燎原比我小了五歲。
說不準,我真的抱過。
只是我自己記不得了。
既然兩個當事人都沒有反對,那姑且也不算謊話。
正準備安排我再去挑一週糞的尼姑有些猶豫。
最後,她道:「……那你先去摘菜吧。」
我歡喜地夾着菜籃子走了。
真是多謝衛家弟弟了。
摘菜的地兒在後山樹下,清幽安靜。
樹影綽綽,春澗時鳴。
我剛站定,就聽見有人幽幽道:
「姐姐,你何時抱過我了?」

-8-
謝衍生得清俊,是難得的美男子。
而眼前這人,仔細瞧,眉眼精緻如畫,不輸謝衍。
卻夾雜着一股狠厲,尤其是舉着弓時。
這次相見不知爲何,少了幾分戾氣,更像個痞子了。
我雙眼望天,乾巴巴道:「啊,你記不得了嗎?」
「你那時還跟在我屁股後頭要糖喫呢。」
痞子靠近,肩寬如半條板凳,陰影投射下來,將我面前的太陽遮得嚴嚴實實。
他挑了挑眉,拉長了音調「哦」了一聲道:「還有這事啊。」
我生硬地轉了話題道:「衛將軍怎麼在此?」
「可是爲了上次匪徒一事?」
偏偏衛燎原不願放過我:
「生分了,姐姐,喚我『阿弟』就好。」
看着他眼中促狹,我敗下陣來。
我本想老老實實道歉,再賣慘一波,卻又聽他一本正經道:
「阿弟這次確實是爲了匪徒一事。」
「那些匪徒可能是混進中原的蠻夷假扮的。」
我腦袋空轉了兩圈,應了聲:「原來如此啊。」
「我懷疑,還有蠻夷藏匿山中,姐姐這幾日還是當心些。」
我想起這幾日廚房裏少掉的喫食,腦中靈光一閃。
我思索了片刻,對衛燎原道:
「若我能幫你抓住人,你可否答應我一個要求?」
「好。」
「你放心,不會是什麼傷天害理的要求……」
我愣住了。
他就這麼答應了?
我還準備了一籮筐的說辭,就這麼被堵在了喉嚨裏。
「阿弟自然信姐姐。」
我頭一次被個毛頭小子逗紅了臉。
抓匪徒一事十分順利。
我用後山上長的天仙子磨成粉,加入喫食中。
我本想直接將人藥倒,轉念一想,之前少掉的食物的量並非一人,便又將天仙子換成了毒性較輕微的樟腦草。
衛燎原與我在廚房守株待兔至半夜。
等匪徒帶着喫食走後,一路尾隨過去,將幾人一網打盡。
走時,我同衛燎原說了我的請求。
青石臺階上。
衛燎原站得比我矮了三階,微微仰頭看着我。
樹影在我臉上斑駁。
我抬頭望向遠方,是看不到的繁華玉京。
我道:「我想讓京城流傳出,天子要封和親公主的消息。」
衛燎原微微睜大了眼。
他依舊沒有半點猶豫:「好。」
我心裏鬆了口氣。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一旦做不好,可能會被砍頭。
當然,後來,他確實做到了。
還做得很好。
他許是買通了太監或是后妃進言,天子真的動了和親的念頭。
他把傳言變成了事實。
又一力阻止,讓天子幾乎放棄了這個想法,爲自己贏得了好名聲。
比起謝衍,衛燎原心思似乎更加深沉。
真是人不可貌相。
記憶回到寺廟外分別。
衛燎原答應我後離開。
他走了幾步,突然回頭。
少年郎意氣風發,薄脣帶笑道:
「姐姐沒記錯,小時候確實抱過阿弟。」

-9-
如我所願。
向來汲汲營營的父親,不會錯過在天子面前表現的機會。
他想到了我這個可回收再利用的女兒。
我回到賀家當夜。
一碗冷飯,一碟小菜。
我還未喫完,繼母的口信就到了。
她給了我一個下馬威,要我連夜爲老太君祈福,檢驗我五年的成果。
陰冷的祠堂裏,我誦讀着經文。
外頭有兩個婆子監聽着我的誦讀聲。
一旦停下,她們就會進來。
月光黯淡。
我的前途籠罩着雲霧。
突然,窗臺上多了一個人影。
正是衛燎原。
我驚訝地望着他。
自那次抓住藏匿的匪徒分別後,我們還見過幾次。
他來過寺廟幾次做例行巡邏排查。
老尼姑還感慨,第一次見到這麼負責的將軍,以前可沒有人來山上保障她們的安全。
一來二去,我與衛燎原熟悉了不少。
每次能說上幾句話。
他主動給我帶過山下的東西。
有大酒樓的點心,有樣式新潮的簪子,還有攤子上的小玩意兒。
彷彿真的成了我阿弟。
我在寺廟的日子越過越好。
但我沒想到,我回了賀家,他竟敢連夜翻牆而來。
衛燎原慢悠悠翻窗進來,走到我跟前。
「阿弟特來恭喜姐姐,得償所願。」
我眼睜睜看着他走近,卻不能停下嘴裏的誦讀聲。
他眯了眯狹長的眼眸,顯然是發現了。
「你且放心,我不會讓你真的去和親的。」
「只是,阿弟做了這麼多事,身爲姐姐,沒什麼獎勵嗎?」
我一邊誦讀着,一邊點了點頭表示,有的。
你想要什麼?
我用眼神詢問衛燎原。
他與我四目相對,眼眸深邃。
「你已還俗,可以嫁娶,謝衍負你,你如今身上並無婚約。」
衛燎原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道:「你考慮我嗎?」
突如其來的話將我打得措手不及。
震驚剎時淹沒了我的感官。
他是何時起有這個心思的?
我嘴裏停了下來。
衛燎原眼眸含笑,神態自若。
似乎剛剛的話並非出自他嘴裏。
屋外傳來婆子的責問聲,將我拉回神。
我忙着誦讀,沒有多餘的嘴說出拒絕的話。
衛燎原似乎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他道:「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同意考慮考慮我了。」
他又道:「如果當初你願意嫁給謝衍,是因他的家世,那我家也不差。」
「論容貌,我不輸給他。」
「論性子,我也比他活潑可愛。」
「綜合來看,我比他好上一點。」
何止是好一點。
謝衍是青年才俊不錯,可謝家並非只有他一位公子。
他還已經自立門戶,相當於放棄了繼承謝家龐大的家業。
而衛燎原,是衛家板上釘釘的下一位家主。
前途更是一片光明。
就這樣一個人,正在討着我歡心。
我呆愣愣地想着。
我頭一次知道,衛燎原是話多的人。
他又道:「謝衍還是我的叔叔,着實有點老了。」
「他做事不厚道,你若是當了我的娘子,可以和我一起管他叫叔叔。」
我:……
自降輩分。
這也不算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吧?
我有話想同衛燎原說,可偏偏沒有辦法開口。
我想問問他,到底是何意。
衛燎原竟看懂了。
他勾脣笑了笑,耳根染上薄紅。
他道:「姐姐真是忘記我了。」
「謝衍父親是一代名士,我曾被送去謝家修習過一段時間。」
「姐姐來尋謝衍時,就沒發現我嗎?」
我愣了愣,努力回憶了許久。
結果從記憶裏扒拉出一個黑煤球。
在我給謝衍送糕點時,他像一頭野蠻小野豬一樣衝過來。
在謝衍淡淡道:「他不喜甜食。」時,小野豬已經「夯喫夯喫」將我的糕點喫了大半盒。
「謝家的廚子做飯也太難喫了!」
「小爺的嘴快淡出鳥了!」
我的婢女氣憤道:「哪來的小孩,這麼沒禮貌,這是我家小姐做了一上午的!」
我擺了擺手,笑道:
「小公子若是喜歡,我明日再給你做一份。」
小野豬進食的動作一愣。
他看向我,剎時呆住了,嘴角掛着糕點碎屑。
「你是叫小野嗎?」我問道。
小野豬漲紅了臉,扭扭捏捏道:「小爺、不是、我叫……原。」
他的聲音太小,我只聽到了最後一個字。
「好,那圓圓,明日見。」
我正好尋到個理由,明日再見謝衍。
小野豬一路將我送到了謝家門口。
「你明天要再來哦。」
他揮着小豬蹄朝我告別。
我從記憶中回神。
在誦讀的間隙,不確定地喚了聲:「圓圓?」
衛燎原「嚯」地站起來,走了出去。
外頭傳來兩聲倒地聲。
他又翩翩然回來了。
耳根子的紅韻降下了一些。
「對,就是我。」
這麼說來,我確實抱過他幾次。
但彼時的我,不知道他是何人,只當是謝家那個偏房的孩子。
衛燎原告訴我,我被謝衍退婚時,他在邊塞。
等他回來已是三年後。
京城已經沒有了賀家大小姐,賀知意這人。
時間回到宴席當日。
衛燎原將我拉到暗處。
他伏在我後脖頸處,輕輕嗅了嗅。
「姐姐,你考慮好了嗎?」

-10-
時隔五年。
我對謝衍的歡喜已經消散得乾乾淨淨。
我不會歡喜一個退過我婚的男人,何況他還已經有了夫人。
可很多人不這麼想。
其中包括衛燎原。
那夜。
盛大的煙火下。
他對我正式表明了心意。
在我點頭時,他還不相信似地再三確認。
該不相信難道不是我嗎?
我並非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我覺得自己是最好的。
即便按照世俗的意義上來說,我是退過婚的下賤女子。
但我並不覺得。
那不是我的錯。
只是衛燎原明明有這麼多選擇,偏偏挑中了我。
在我問出來後,他抿了抿脣,沉默了片刻。
然後實在忍不住似的,親了上來。
「阿弟冒犯了。」
脣瓣研磨,津液湧動。
他親得很努力,親紅了自己的嘴脣,染上了一抹紅,嬌豔欲滴。
「你以前眼裏只有謝衍,沒發現我眼裏只有你。」
衛燎原將我送回了家。
一路上都在喫着謝衍的醋。
「我比他更歡喜你。」
父親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臉上冰冷的怒意被震驚取代。
繼母絞着帕子,試探着問:「可是我家女兒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恰好被衛公子撞見……」
衛燎原沒有理會她,看向我父親,語出驚人。
「伯父,我改日來提親。」
「這事還請伯父暫時保密。」
父親連連應下。
沒幾日,我要成婚的事還是傳遍了京城。
只是無人知道我要嫁給誰。
我收到的宴席帖子一下子變多了起來。
都是想來打探打探,哪個倒黴蛋還願意娶我。
有傳言說,我要嫁給新晉的寒門進士。
那位剛入朝爲官的寒門進士慌忙澄清。
大庭廣衆下,他道,他絕不會娶一個被退過婚的女子。
還有傳言說,謝夫人大度,謝衍大發慈悲,願給我一個歸宿。
謝衍聽到時,沉下了臉,道:「無稽之談。」
無論是他們嫌棄還是生氣,都和我無關。
父親重新對我笑臉相迎。
我並不覺得高興。
只有一種荒唐之感。
似乎,我的價值,唯有出嫁這一條。
我推掉了所有的邀約,直到衛母送來了請柬。
我到時,收到了一堆注目禮。
有貴女道:「架子這麼大,衛國公夫人請了才賞臉來。」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賀大小姐要嫁去當什麼一品夫人了。」
苔花站在那兒,緩緩道:
「好了,賀大小姐許是近來太忙了,還輪不上我們這些閒人。」
我這纔想起來,苔花前些日子辦了場賞春宴。
她反覆邀請了我三次,皆被我拒絕了。
對此,我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
我施施然走了,留下身後人氣得指着我,差點口不擇言。
見到衛母時,她正與幾位夫人在投壺。
我看了一會兒。
百發百中。
衛母收了手,打量了我兩眼,問道:
「你似乎一點都不緊張?」
我笑着道:「其實是有一點的。」
「我幼時曾聽聞您的事蹟,征戰沙場,以少勝多,雍州城一戰令人歎服。」
「實不相瞞,我的騎射效仿了您的風格。」
我見她緊張,並非因她可能是我未來的婆母。
而是因爲,她一直是我敬佩的女子。
衛母挑眉一笑,威嚴中添了絲爽朗闊氣。
「你可知,衛燎原那小子知道我要見你時,他有多慌張?」
「他向來鬼點子多,少年老成,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像個毛頭小子。」
宴席進行到一半,衛燎原匆匆趕來。
素來衣冠板正的衛將軍,難得露出胸前一小塊肌膚。
鎖骨上有一塊小小的紅痕。
是他昨夜夜闖賀府,被我咬的。
我們的眼神在空中交匯。
他衝我偷偷眨了眨眼,頗有種恃寵而驕的滋味。

-11-
我若無其事地挪開了眼。
我和衛燎原在人前還是不熟的模樣。
他狀似不經意地走到我身側,攏在袖中的手偷偷與我勾在了一起。
我突然有了種隱祕的快感。
一會兒的功夫,他就將我偷偷拉到了假山後頭。
他虛摟着我,到處嗅了嗅,像條春季的狗。
「阿弟心癢難耐,還請姐姐忍着些。」
不多時,外頭突然來了人。
一熟悉的女聲問道,聲音裏略帶急切。
「這藥真的有效?」
我從小山的孔洞望去。
竟是苔花。
另一女子我見過兩次。
是某位官員的第十八房小妾。
我隱約記得,她好像並非清白人家的女兒。
她將小瓷瓶塞到苔花手中,道:
「夫人儘管放心,這藥保證讓你的夫君對你欲罷不能!」
苔花瞪了她一眼,她慌忙捂住了嘴。
兩人匆匆離開。
我再回眸,就看到了衛燎原那幸災樂禍的眼神。
他意味深長地道:「謝衍原來不行啊。」
我卻覺得不一定如此。
據我所知,謝家是有專門教導房事的奴婢的。
當年我身爲謝衍的未婚妻,對此略知一二。
謝衍若是不行,這些年不會一點消息都沒傳出來。
只是謝衍和苔花已成親五年,但還無一男半女,屬實少見。
再回宴席上。
就見一人一身長衫站在那兒,正是前頭話裏的當事人。
苔花小鳥依人。
仍是那般恩愛的模樣。
可這次再看,卻不知哪裏,有些奇怪。
我的手指被人捏了捏。
我轉頭對上了衛燎原有些不高興的眼神。
他低聲道:「不行的男人,有什麼好看的?」
又醋上了。
恰在此刻,有位長輩道:「燎原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老大不小了,該娶妻生子了。」
衛夫人應和了聲「是啊」,笑得頗有深意。
「可要老身做個媒?」
衛燎原恭恭敬敬喚了聲長輩,然後道:「我有心儀的姑娘了。」
話音落下,四座皆驚。
衛燎原受歡迎程度遠超我想象。
我瞧見幾乎全場的貴女都充滿希冀地看過來。
「我已對她表明了心意,我們情投意合,最爲般配不過。」
「是哪家姑娘啊?爲何還不成親?」
我有些緊張地繃直了身體。
衛燎原揚聲道:
「她還有要做的事,我願意等她。」

-12-
謝家連夜進宮請了太醫。
第二日,市集口。
謝家貼了告示,廣求名醫。
大夫進進出出三日不歇。
告示上的賞金越來越高。
我翻着醫書,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謝母見到我時,愣了愣。
她眼裏並沒有多少信任。
只是死馬當活馬醫。
苔花正跪在屋外,脣瓣乾裂,身形搖搖欲墜。
她瞪着我,眼中閃過嫉恨。
我不明白,也懶得去明白。
家醜不可外揚,但現在謝衍躺在裏頭,恐有癱瘓的風險。
謝母顧不上那麼多,大致地與我講了講。
和我猜想的差不多。
謝衍喫了虎狼之藥。
他本身又有體寒之症,只是這些年正值精力旺盛的年紀,被掩蓋住了。
我隔着紗幔給謝衍診了脈。
牀上的謝衍睜開了眼睛。
我垂着眼眸,並沒有看向他。
「賀知意?」
他面色慘白,聲音有些嘶啞,帶着驚疑。
「我是在做夢嗎?」
我沒有回答他。
銀針一根根插入他的穴位。
謝衍眼眸顫了顫,似又要昏睡過去。
「賀知意,我怎麼又夢到你了,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說着,他失去了意識。
看來,他對我是有幾分愧疚的。
只可惜,這些愧疚,於我沒有什麼用。
謝衍醒來時,我已經走了。
在謝母驚喜的目光中,謝衍下了牀。
謝衍看向謝母,問她:「何人來過?」
謝母沉默不言。
苔花搶了話道:「是婆母特地請來的名醫!」
並非我的醫術有多高明。
只是我的醫術從一開始就是爲了謝衍而生。
十八歲前,我研究的皆是體寒之症,我要侍奉照顧的唯有謝衍一人。
我與衛燎原坐在廊下。
衛燎原解下外袍給我披上,嘴裏道:「我沒有喫醋。」
我點點頭。
衛燎原腮幫子動了動。
在他醋勁更大前,我與他講起了我十八歲前的事情。
講起了我爲了做謝衍妻子,做了哪些努力。
我學騎馬時,好幾次磨破了大腿根,抓着繮繩的手心磨出了老繭。
我修讀醫術,對症下藥,爲了找尋缺的那一味草藥,親自去山上採藥。
夜寒露重,我一腳踩空,差點摔了下去。
我想治好謝衍,我想讓這個救我出賀家的人,能長命百歲。
能與我白頭偕老。
這些事,我原是準備在婚後講給謝衍聽的。
後來,當然,不了了之。
他娶他的心上人。
我去我的尼姑廟。
衛燎原握着我的手,不由得收緊。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早就放下了。」
「起初,我是怨他的,怨他不顧我的死活,退了婚。」
「可後來,我想通了。」
我厭的是這個世道。
謝衍只是在這個世道被偏愛的人。
而我爲謝衍學的那些,長在我自己身上,說起來,並不算我喫虧。
況且,我本就不該將希望,全部寄託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那樣的話,風險太大了。
「謝衍只是想娶喜歡的人。」
「設身處地,我亦想嫁給……你。」
我看向衛燎原,他的臉已紅了個徹底。
他將臉別了過去,暴露了自己紅得能滴出血的耳垂。
轉角處傳來木棍落地的聲音。
我想去瞧瞧。
衛燎原拉住了我的手,道:
「是個不行的瘸子。」

-13-
衛夫人進了宮,進言興辦女學,設立女官。
出乎意料,謝家的宮妃也頗爲贊同。
她與謝衍一母同胞。
有傳言,是治好謝家大公子的,是一位女醫。
天子因要封和親公主失了一部分民心,正好由此填補。
那是衛夫人二十年前的願望。
只可惜當時,邊塞征戰,她無暇顧及。
二十年後。
天時地利人和。
天子召我進宮,他與皇后問了我一些問題。
我對答如流。
可做出這等決定,優柔寡斷的天子無法立刻下定決心。
正在這時,謝貴妃突然發難:「要想和男子一樣,也要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你會騎馬嗎?」
周圍安靜了一瞬。
天子揹着手,打量着我。
當年衛夫人能上戰場,是因衛大將軍突然亡故,她臨危受命。
後來越打越順利,可這麼多年始終沒有名正言順的將軍封號。
如今整個京城,幾乎沒有貴女學騎射。
可偏偏我會。
我與人羣裏的謝衍對上了眼。
我知道,那是他爲我做的。
我翻身上馬,動作無比利落。
開弓——
正中靶心。
人羣爆發出歡呼喝彩聲。
天子最終點了頭。
星火的種子已經落下。
我要讓所有人知道,女子的價值並非婚姻!
我用五年,懂了這個道理。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還有許許多多女子沉寂在了被退婚那時。
我要爲這個世道的女子,點亮一盞燈火。
我走出宮門。
衛燎原正在不遠處等着我。
他被我支開,此刻才趕回來。
我怕我瞧見他會緊張。
亦怕他看到我失敗的模樣。
不知何時,他已經住進了我心裏。
好在,結局很好。
春風拂面,少年郎朝我奔來。
他朝我抱拳,一本正經地道。
「末將恭賀賀大人,得勝歸來。」
我與衛燎原相攜離開。
沒瞧見不遠處的角落裏,有一人遙遙望了許久。

-14-
我遷出了賀家。
父親想要怒斥我離經叛道,可旨意是天子下的。
繼母神情複雜,終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我帶走的東西里,不知何時被放了母親爲我備下的嫁妝。
我以爲早就瓜分沒了,不想還剩了些。
日子忙碌。
我無暇關注旁的事。
不知何時起,恩愛的謝家夫妻,不再一起出現在衆人眼前。
有人傳言,是苔花懷不了孩子,遭到謝衍厭棄。
我覺得謝衍不是這種人。
當夜,下人報謝家大公子求見。
我幾乎以爲我聽錯了。
我打發人出去拒絕了。
天色已經晚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可下人說,謝家大公子不走。
他說,就和我說兩句就走。
不得已,我重新穿戴好衣衫,讓謝衍進來。
燭火昏黃。
謝衍走得極慢。
仔細看,他還沒好全,還有些跛腳。
他的脣色還帶着不健康的蒼白。
我坐得離他隔了數丈。
他瞧着我,久久不言。
我道:「謝大人,如果無事……」
「我與苔花,並非男女之情。」
我抬眸看向他,一時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謝家門規森嚴,不像尋常人家,父慈子孝,母親疼愛。」
他道:「我自幼都是一個人,一個人喫飯,一個人就寢,一個人學習。」
「我誤將苔花給予我的陪伴,當成了男女之情。」
所以,他纔不喜歡碰苔花。
他對苔花沒有慾念。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兩人爲何站在一起,看似恩愛,卻讓人覺得古怪。
若是衛燎原與我站在一起,他不是緊緊貼着我,就是偷偷拉我的手,恨不得長在我身上。
謝衍與苔花之間,太過清白。
苔花只是從他的身後,站到了他的身旁。
其他,並無改變。
謝衍要的只是一個陪伴他的人。
苔花無子, 心中焦急,劍走偏鋒。
我已大致猜到。
「這五年來,我時常想起你……」
我打斷了他的話, 提醒道:「謝大人, 我已有婚約。」
謝衍張了張嘴。
他苦笑了聲, 最後吐出去嘶啞的「抱歉」。
「賀知意, 你曾爲我做了那麼多,爲何如今卻能這般不在意?」
想來,那日我和衛燎原說的話,被他聽到了。
萬般因果,早就在五年前消散。
一切都已和我無關。
後來的事, 各取所需。
我救他也是帶着目的的,謝家亦回報了我。
我瞧見了他腰上掛着的荷包。
繡着一朵鳶尾花。
鳶尾花純潔盛開, 翩若彩蝶。
花語是,等待愛意。
那是我送給謝衍的。
他現在帶着有些不合適了。
我朝他伸手:「謝大人, 我現在的未婚夫心眼不大, 這荷包可否還予我?」
謝衍脣瓣顫了顫。
片刻後,他垂下頭去解那荷包。
解了好幾次都沒解開。
最後,掉到了地上。
惹了塵埃。
謝衍走時道:「我寧願,你還怨我, 怨我沒看清自己的心意。」
「我們本該……」
謝衍不由伸手,似想要抓住我。
突然我身後冒出一帶着冷意的聲音:
「叔叔。」
衛燎原站到我身後,緊緊挨着我。
「這麼晚, 來找你未來侄媳婦, 有何事?」
他容色惑人, 在身後虛虛環住我, 宣誓着自己的地位。
比起病殃殃的謝衍,他太過光彩照人了。
謝衍瞪着他,喉頭突然湧上一股腥甜。
他死命嚥了下去, 走時彷彿落荒而逃。

-15-
在與衛燎原成親前,我已立了女戶。
任何榮耀都和賀家無關。
之前我讓衛燎原將婚事保密, 是爲了不讓人覺得,我是靠衛夫人的裙帶關係。
落了人口舌。
而告知父親,是爲了讓他看到我身上的價值, 方便我行事。
如今,大局已定。
我入朝爲官半年後,與衛燎原成了親。
洞房花燭夜。
我再一次見到了許久未見的謝衍。
好像自上一次深夜到訪後, 他就告了病假,不再出現在人前。
苔花還是謝衍的夫人。
只是出來走動時, 似乎沒有之前那般高高在上了。
謝衍似喝醉了酒, 臉上帶着酡紅。
「你本該嫁給我啊……」
他盯着我道。
苔花的臉一下變得難堪起來。
來看熱鬧的人眼神落到她身上,令她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
然後,謝衍就被衛燎原扔了出去。
那夜。
後來。
衛燎原與我偷跑了出去。
他牽來一匹馬。
毛色瑩白如月光, 將萬千星辰淹沒。
是他贈予我的寶駒。
我與他策馬奔騰。
我們跑向了曾結緣的山上寺廟,跑過了溪流草原。
我暢快地大笑。
舒展着心中的快樂。
假若當初,我真的嫁予了謝衍。
想來,無人再能同我一起騎馬了。
衛燎原馭馬趕上, 喚着我「娘子」。
我心底轟然一聲。
往日衛燎原不是喊我「姐姐」,就是喊我名字。
這個稱呼,是頭一次出現。
衣袍被風風起。
我側頭看向他。
「夫君。」
明月高懸。
往後。
千里共騎。
同赴青山。
願你我一同實現抱負。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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