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

我嫁給了喜歡七年的人。
他什麼都好,就是不愛我。
他會妥帖仔細地爲我籌備生日派對,也會在外面像換衣服一樣換女人。
「秦慎就這樣,看着溫柔,事實上對誰都不上心。」
我以爲我們這輩子會就這麼耗下去。
直到某天,他知道我得了癌症。

-1-
「你老公在外面養女人,你知道嗎?」
從診室出來的時候,正巧收到朋友發來的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家格調很高的餐廳,穿着高領風衣的男人一如既往的出挑。
正輕抬手理着面前女孩的衣領。
動作親密,神態自然。
我愣了愣,覺得胃裏比剛剛發病時還難受。

-2-
喜歡秦慎是屬於我的祕密。
因爲我倆是父母指婚,大家都覺得我跟他沒有感情。
後來這個祕密就更說不出口,因爲誰都知道他在外面換女人換個不停。
這在我們這個圈子都掀不起風浪,商業聯姻,夫妻倆各自在外面廝混——
太常見了。

-3-
手機震動打破我的思緒,我低頭看着聊天界面,是秦慎的消息:
「怎麼去醫院了?」
盯着界面片刻,我才意識到,來醫院的路上,我隨手拍了發朋友圈的櫻花樹,露出了醫院的一角。
這樣微小的細節,秦慎注意到了。
他一直這樣,總給人一種,你在他這裏很重要的錯覺。
沒多久,電話直接打來了。
「胃病又犯了?」
低沉的聲線,繾綣,耐心。
「嗯,中午疼得受不了,做了個檢查,醫生叫明天來取結果。」
我捏着手中的紙,應他。
他就放輕了聲。
「我來醫院接你好不好?」
「晚高峯,你不好打車。」

-4-
座椅被調到最適合我坐的位置。
車上的空調不會對着我吹。
手邊放着熱薑茶,我生理期的日子他記得清清楚楚。
我記得他今天有會議,大概也推掉了。
「下次去醫院跟我說一聲,我送你,別再讓我擔心了。」
連話語,都帶着哄。
我用指腹磨蹭着杯沿,作爲丈夫的秦慎,我不太能挑出錯處。
除了他不檢點也不愛我,更懶得瞞我。
車停住,頰邊傳來一陣溫熱。
我轉頭看他,他拿指腹輕蹭了蹭我的臉頰,男人眉眼溫柔,襯得街邊昏黃的光也暖了幾分。
「顏顏。」
「誰惹你不高興了?」
我眨了眨眼睛盯着他。
劍眉星目,滿眼的我,無懈可擊。
卻沒來由地想,他對着今天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大概也是這麼溫柔地說着話的。

-5-
胃疼算是我的老毛病了,高中時就有,所以就算疼得去醫院做了檢查,我也沒太在意。
進家門後,秦慎特意叮囑了阿姨菜要清淡一些。
結果我還沒嚥下去兩口飯,就疼得滾倒在地上。
胃裏像被火燎過一樣,一瞬間只剩那塊兒被扯着神經。
我感覺我被男人抱了起來,他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可我沒法兒回應,太疼了,比死還疼。
我就只能揪着他的衣袖,感覺他把我放到了臥室的牀上。
扣我的手,問我怎麼了。
後來我的意識就不清楚了。
陷入一片昏暗,半睡着的時候,還感覺腹部像被絞動一樣疼。
然後我就夢到第一次見秦慎的時候。
那時他是大學辯論社社長,我學長。
我剛進社團,沒認識的人。
他看我孤零零的,就坐在我身邊,說他們缺人,問Ṱū₍我要不要跟他們一起組隊,他帶我,打全國的辯論賽。
那天打贏比賽跟他們去看煙花,我才知道,秦慎是辯論社社長。
怎麼可能缺跟他一起打辯論的人。
……
他這人就是,溫柔,總讓人覺得他對你特好,好到有非分之想的那種。
可事實上呢,他的心很冷,沒把任何一個人放在過重要地位。
這是我跟他結婚的第三個年頭。
徹底明白過來的事情。

-6-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還在家中的臥室裏。
落地窗外倒映着陰沉的天幕,似乎剛下完一場大雨。
男人就坐在我牀邊,換了套居家服,似乎也纔剛洗完澡。
「喝口水,然後再測下體溫。」
我夾着體溫計,溫熱的水送到我脣邊,然後他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乖。」
乖……啊。
好像,在他面前,我總是扮演着一個好妻子的角色。
而他呢,他扮演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
可事實上,他在外面女人換個不停的事兒,是個圈內人都知道。
我倆的婚姻像是一場搖搖欲墜的舞臺戲,大家都不捅破,以爲就可以這樣一直下去。
腹部好像不怎麼疼了,取出體溫計,也不燒了。
我看向窗外,男人在陽臺上,不知在搗鼓着什麼。
察覺到我的視線,他歪了歪腦袋,細碎的霓虹落在他英挺的眉眼處。
他拿口型朝我說:「睡着時就嚷着要煙花。玩不玩?」

-7-
「夫人睡着的時候,嘴裏一直在說着煙花什麼的。」
「先生就冒着大雨開車去買,身上全溼了,那一袋袋煙花倒完好無損。」
阿姨進門拿走水杯時,忽然感慨了幾句。
「現在的年輕人呀,太浮躁,像你們這樣的不多,不容易。」
「所以,要珍惜眼前的人啊。」
……
我提着裙子走到陽臺時,想的就是阿姨說的那句話。
要珍惜眼前人。
胃,似乎還沒像今天這樣痛過。
我盯着拿打火機輕蹭煙花棒的男人,腦海裏忽然沒來由地蹦出這麼一個念頭。
萬一,我是真要死了呢?
萬一,我是真得了什麼治不了的大病呢?
到那時秦慎會有什麼反應?
無比妥帖地爲我處理後事?莊重地念我的悼詞?
還真像他能幹出來的事。
可是,一想到那樣,我的心就像被強行抽絲剝繭般難過,按了按腹部,還有餘痛。
手裏被塞了一根燃着的煙花棒,細碎的火星點燃了潮溼的夜。
秦慎蹲在我的身邊,手撐着下巴,眉眼彎起來。
他其實很喜歡笑,也總讓人覺得他笑的很好看。
「顏顏。」
「哄你開心怎麼那麼難?」
大手覆在我頭頂,輕到不能再輕地揉了兩下。
一如既往,察覺到我的不開心,哄我,把事情都處理好,怎麼也挑不出毛病。
只是,那天夜裏,我仔細思考了許久,秦慎。
在開着車冒着大雨爲我買菸花的路上。
你會想起那些跟你纏綿曖昧的女人嗎?

-8-
昨天那張照片,是剛跟我認識不久的一個記者朋友發的。
初出茅廬的小孩,以爲什麼都黑白分明,
覺得秦慎出軌是天大的事,爲我憤憤不平。
「太可惡了,長得人模狗樣。」
「卻是個衣冠禽獸,人渣!」
隔天,在醫院等報告時,我放大了她給我發的照片,發現女方好像是現在挺火的一個小花。
秦慎還真從沒虧待過自己。
他的情人,一水的有顏有才華,可惜,家世都不太行。
而我呢,和秦慎門當戶對得不能再戶對。
稱作父親的那個人,也從來沒給我任何拒絕的餘地。
我拿着報告走進診室找醫生,以爲只是和平常一樣,要不就是急性腸胃炎犯了,要不就是胃裏的老毛病。
結果,低頭看完報告的醫生抬起腦袋,朝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周小姐,你有家屬陪同嗎?」
我那時候不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麼。
大概意味着結果有可能超出病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意味着症狀嚴重到需要有人看護。
可我站在病房中央,聽着醫生說完那句話時,還是恍然整個世界都如墜冰窟。
「胃癌晚期了,周小姐,按你這個情況,保守估計,大概還有大半年時間。」
我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荒唐。
幾乎是從喉嚨裏溢出來顫抖的聲線,我問醫生:
「不是,我這……前幾天還好好的呀醫生。」
「我一直有胃病的,是不是診斷出錯了,我……」
「周小姐,如果不放心,Ŧùₐ可以換家醫院檢查。」
可留給我的只是隔着薄薄鏡片後的那雙眼睛。
他看透了太多生死。

-9-
走出診室門的時候。
我還坐在醫院的椅子上發愣。
愣着愣着我就哭了,就跟醫院裏見慣了的場面一樣。
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攥着一張破爛紙,看着看着就嚎啕大哭起來。
那就好像來自於對死亡本能的恐懼,也來自於時間被毫無緣由抽走的惶恐。
直到我的面前,出現一雙皮鞋。
「都跟你說了去醫院的話讓我送你。」
「爲什麼總不聽我話呢?」
很溫柔,無奈,像揉捏在我的心臟上。
我抬頭看他,淚眼朦朧,被他抱進懷裏。
我不明白這個人爲什麼總這樣,熱衷於演一場戲,演妥帖完美的人設,這樣戴着面具活着到底累不累。
手機並未未上鎖,他一眼,就看見了我最後停留的聊天框。
聊天框裏的那張照片,是他和一名女孩有着親密動作的照片。
他看到了,卻也只是淡淡掠過,然後摁熄了手機屏。
「因爲這個哭的?」
「顏顏,你要是不喜歡,我就不讓她出現了,好不好?」
他蹲在我身前,拉着我的手。
我盯着那雙桃花眼,那雙眼裏,總泛着無邊的春色,總帶給人一種虛渺的奢望。
好像,你真的無比重要。
我低頭盯着他幾秒,揉亂了手中緊緊攥着的紙。
我說:「秦慎,我們離婚吧。」
他的眸色是一片深的黑,半晌,漣開笑了。
「你再說一遍試試。」
「顏顏。」

-10-
「抱歉,我只是不明白你爲什麼突然會這樣。」
「我的話太沖了?讓你生氣了?」
「顏顏,別走那麼快,你身體還沒完全恢復……」
醫院的停車場內,我終於仍無可忍,甩掉了男人的手。
「你到底裝夠了沒有,秦慎?!」
我輕喘了口氣,看着對面的男人。
他沒有躲開我的推搡,卻正好撞到車庫一邊裸露的鋼架上。
鋼架邊角沒有包裹完全,銳角極度鋒利,直接劃拉上他的胳膊。
不多一會,紅色的血液順着他的腕骨淌下,濺到地面。
他低頭看了半晌,依舊沒什麼反應。
反而抬頭擔憂地看我。
「怎麼了?醫院檢查的結果不順心?」
……
我真的不知道爲什麼。
明明秦慎待人處事的風格無懈可擊,可我就覺得心像被揉亂一樣疼。
過了很久我才明白,這大概代表着我在他這裏,與那些需要談合作的商人並無二樣。
他就像個機器,完美地運作着一切。
以前的我,居然妄想觸及他那顆被包裹的心,他真的……有心嗎?
我低頭,看着他手腕上還在不停往下滴落的血。
「你……去處理下吧。」
我揪緊了手心的那張紙。
到底沒把自己時日無多的話說出口。

-11-
我訂的十一點半飛往洱海的機票。
可十一點的時候,我所有的銀行卡就全部被凍結了,航空公司拒載我這名乘客。
這背後到底是誰在運作,我想都不用想。
十一點半,接到了周柏昌的電話。
「回來。爲什麼要離婚,講清楚。」
周柏昌,是我爸。
我跟秦慎的婚姻,是他一手敲定的。
其實,我的人生,也是他一手定製的。

-12-
凌晨兩點的時候,我爸的家裏還是一片燈火通明。
我下了車,走進玄關,幾乎是下意識地,在踏進這間還算溫暖的屋子裏時抖了下。
「外面是不是有點冷,快進來,小顏。」
笑容溫婉的女人給我開的門,她是我小媽,我媽死後我爸娶的,比我爸小九歲。
我盯着她看了半晌。
發現她穿着不合年齡的羊絨披風,一身的素。
我毫不費勁地在她身上瞧見我媽的影子。
這些年,不知是她有意,還是我爸調教得好,她越來越像我死去的媽媽了。
十六歲那年我因爲這個女人跟我爸吵了一架。
稱作父親的人凍結了我的銀行卡,把我丟到街頭,那天晚上,我差點被一羣流浪漢欺負。
也是那天,我徹底明白了兩件事。
一,我爸根本就不愛我。
二,反抗只會讓我死得更加難看。
我不過是周柏昌爲了控制我媽,強行逼迫我媽生下來的工具。
他以爲他們有了孩子,我媽就不會整天想要尋死了。
可笑的是我媽還是離他而去了。
更可笑的是我媽死後三年,他娶了個跟我媽無比像的女人。

-13-
我踏進了那個滿是沉香的書房。
幾乎一聞到這樣的味道,我的胃裏就開始翻湧。
每次面對周柏昌,我都得克服生理上的恐懼。
「怎麼就要離婚了,跟我說說?」
澆着茶壺的男人連眼睛都沒抬一下,我盯着他腕上戴着的那盤佛珠。
也不知道貪嗔癡,他到底壓抑了哪些。
「秦慎出軌了。」
我說的是事實,而且這大概已經算是婚姻上的原則問題。
我想換做是正常父母,都該站在女兒這一邊的。
結果他連斟茶的手都沒抖。
「他把女人帶回家了?」
「沒。」
「他倆當着你面做了?」
「沒。」
「周顏顏,周家和秦家合作了這麼久,兩家生意盤根錯節,你知道你離個婚會有多大影響嗎?」
他終於抬頭看我了,削長的眼,典型的蠻不講理而具有侵佔性,從小到大都有人誇我長得好看,大概得益於他跟我媽的基因都非常好。
可是,我想,沒有什麼詞比衣冠禽獸更能形容周柏昌了。
只要他想要的,他就必須得到,無論用什麼方法。
比如家族產業,比如,我的媽媽。
他幾近用一種人渣的手段扣留了我媽,強制讓我媽懷孕,然後有了我。
聽說我還沒滿月的時候我媽想要掐死我過,後來被人攔下了。
可我沒法怪她。
自有記憶起她對我都非常好,她很溫柔,也很有韌性。
只是年少的我看不懂她摟着我時眼中的悲傷,也不知道她活在周柏昌怎樣的摧殘下。
或許是那晚我還是沒來由地想起媽媽。
或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再沒什麼顧忌。
那是我時隔八年再一次頂撞周柏昌。
我幾乎歇斯底里,說出了這些年來一直想對他說的話。
「所以我媽纔不愛你,那天寧願跳崖也不願跟你去度蜜月。」
幾乎是一瞬間,茶杯的碎片就在我腳下炸開了。
滾燙的熱水澆在腳踝,我想大概要起水泡了,可我如願以償看到對面男人的臉色有了明顯的變化。
這些年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我媽的名字,都能把他逼瘋。
可是我沒想到,他砸完價值連城的茶杯還不夠,還要拿起桌上的硯臺砸向我。
實打實的石料,誰挨一下都不可能毫髮無損。
可是,意料中的疼痛卻沒有襲來,反倒身邊傳來一聲悶哼。
入目是纏着繃帶的手腕,來人把我護在了懷裏。
所以那個硯臺直接砸在了他腦袋上。
……男人往後仰了下。
我纔看清他的臉,秦慎。
「爸,別生這麼大氣了。」
他扶了下我的肩膀,立馬調整好了狀態,明明血跡都順着他額頭淌下了。
他卻還能對着周柏昌笑。
「你親閨女。」
「真砸傷了不是比砸我更心疼。」

-14-
醫院裏,我看着手腕剛裹好的男人。
這次腦袋上又裹上了紗布,
仰着頭看我,眼眸挺亮的,還邀功似的,
「我來得及不及時?」
我垂下眼睛盯他,在思考着這個人,他到底有沒有稱作感情的東西。
「顏顏,我尊重你的選擇。」
「但想離婚沒有那麼簡單,兩家利益上的牽扯太多,你得給我些時間……」
我能想到,他在認真地跟我商量這個問題。
出現問題,發現問題,然後再去解決。
然後從中摺合出最好的方案。
我曾經以爲像我爸那種手段強硬,陰狠果斷的人才容易在事業上取得成功。
現在卻覺得,坐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會不會更加恐怖。
像機器一樣找到最優的選擇,看似左右逢源的人,一旦我失去價值,也絕對不會猶豫給我來上一刀。
怪不得我爸會找他做女婿。
初春深夜的夜晚稍有寒冷,他起身將我摟在懷裏。
湊到我耳邊,像是囈語。
「好冷啊顏顏。」
「給我抱一會,好不好?」

-15-
我沒再提離婚的事,秦慎給我們訂了張去洱海的機票。
他說既然我想去,就帶我一起去。
我只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幹什麼都累。
可我沒想到,入住落地的旅館時,會在那裏見到我爸。
也才知道,他跟秦慎,是來談生意的。
這些年我能看出我爸在有意無意地帶秦慎。
我爸早在我八歲時就判定我沒什麼經商天賦,而他想要個繼承人,單憑這點,我都沒法跟秦慎輕易離婚。
可是,我都活不久了,再想這些幹嘛。
他們來這是爲了談下一片區塊的開發,似乎進展得不是太順利,我這幾天都沒見着秦慎。
我樂得這樣,自己出了旅店玩。
旅店旁就是個古色古香的小鎮。
現在時間還早,很多路邊小酒館都還沒有開。
我注意到,一家叫「來生」的民謠酒館的店門開着。
人有時,需要酒精去麻痹一些東西。
即使我知道,現在我的胃,估計承受不了幾杯。
可那又如何呢,早死晚死不都是死,誰的結局又會不一樣呢。
所以我選擇推門而入。
「誒,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你這次來可算走運了,我們家今天的駐唱嘉賓可是雲姐哦。」
我眨了眨眼,不知道這位「雲姐」是誰。
坐我旁邊桌的客人倒一句兩句聊了起來。
「雲姐唱歌特別好聽。」
「我覺得她應該去參加那個什麼好聲音,真的,她比電視裏那些人唱得好。」
「要我說,雲姐以前就是歌手吧,畢竟她總是很低調,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我邊小口嚥着啤酒邊聽他們侃,直到那個戴着灰色帽子,拿着把吉他的白色身影闖入我的視線。
我徹底愣住了。
手裏的酒杯摔下去,應聲碎裂,炸開如初夢般的驚響。
我感到所有人的視線聚在我身上,可我什麼都不想做。
我只想接近那個提着吉他,愣愣地注視我的女人。
幾乎從嗓子裏,擠出那道稱呼。
「媽……」
是啊,唱的歌能不好聽嗎。
我媽,嫁給我爸前,可是知名大學的音樂教授啊。

-16-
下一秒,女人倉皇地轉身就跑。
我想也沒想就站起來去追,那幾乎是一種趨向於本能的衝動。
我見到了明明該死去的媽媽,見到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留念的親人。
可是,她看見我就跑。
我急急忙忙地就去追,就是想去確認哪怕一下是不是她也好。
就是見見她也好,我太想她了,真的。
可是……
可是,她不想我吧。
是啊,誰會想念一個變態爲了拴住自己強行生下來的工具呢。
我在她身後喊她,嗓子都喊啞了,她也沒回頭。
最後,我絆倒在一處不規則的石階上。
身子直直的砸向地面,腹部這時候偏偏絞痛起來,我滾倒在地上。
卻不知道,是疼的眼淚多,還是難受的眼淚多。
不少遊客都圍着我,有人高喊是不是得打 120。
直到一道白色影子在我身前蹲下。
她抬手,冰涼的手指蹭過我的臉頰。
帶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嘆息。
我哭得更兇了。

-17-
很簡單的一人居室。
我抱着汝瓷的杯沿,小口地吞嚥着熱水。
盯着女人徐徐拿來醫藥箱,然後摞起我的褲腿,清理我的傷口。
「媽。」
張了張口,試探性地喊她。
「媽……」
在叫到第二聲的時候,拿棉籤輕沾我傷口的女人終於抬起了頭。
「唉,你這孩子。」
「都長這麼大了嗎?」
僅一句話,我就哭崩了。
她扯開了嘴角笑了聲,拽來餐巾紙擦我的臉淚,明明笑了,她的眼睛還是這麼悲傷,像風中隨時飄零的花。
「媽,你沒死對不對,那天你跳下懸崖……」
「嗯。那天我也沒想過能活下去,結果順着海流飄,卻被當地的漁民救起來了。」
她溫聲細語地講述着聽起來並不平淡的經歷。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不這樣,我沒辦法……擺脫他的控制。」
「小顏,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她抬手,頓了頓,看見我在哭,然後把我抱進懷裏。
替我回答了那個問題。
「過的不好嗎……」
是啊,不好,而且快死了,更悲慘了。
「對不起,小顏,對不起。」
她抬手摸着我的頭髮,一句句,卻也染上了哽咽。
「我想過去找你,可是我不能……」
「你還沒出生時,周柏昌爲了讓我聽他的話,砍斷了你舅舅的手。」
「周柏昌這樣的人,他如果知道我有留戀,會毫不猶豫以你要挾我的。」
「我不想讓他傷害你,所以剛剛……丟下了你。」
「對不起,小顏,對不起,沒辦法保護你……」
她不停地向我道歉,一遍一遍,可她又有什麼好道歉的呢,
我盯着臥室那頭昏黃的光。
……
走的時候,媽媽把一串手工編織的手鍊戴在了我手上。
我瞧着那精緻漂亮的手串,問她:「我以後還能來找你嗎?媽媽。」
她抬手,勾了勾我的髮絲。
「顏顏,在這個世界上,媽媽喜歡的人總是會受到傷害。」
「所以這是最後一次,好嗎?」

-18-
這世界上最好的消息,莫過於本以爲離世的媽媽還活着了。
其實能再一次見到她,知道原來她還活着,我已經很滿足了。
所以回去的時候,臉上難免掛了點笑意。
進了旅店的門,我便看見秦慎低了點頭,輕笑着在跟面前的小姑娘說着點什麼。
小姑娘看起來十五六歲,臉上紅撲撲的。
這表情我太Ťū́⁺熟悉了,喜歡秦慎的小姑娘就這樣。
特別是在她抬頭看見我時,眼裏瞬間佈滿了警惕的敵意。
「顏顏。這是這次合作方王總的女兒。」
秦慎向我介紹她。
女孩毫不猶豫地朝我甩了個白眼。
一看就是被寵大的,或許是那天心情太好了,所以被小孩這樣爲難我也沒生氣,還沒來由地羨慕她。
能養成這麼嬌蠻的性格,她爸媽一定很愛她。
我們沒站多久,我爸就跟着另一個有些地中海的男人走了出來。
「那麼王總,這次合作沒什麼問題了?」
我難得見我爸對合作方笑了,那就說明這次合作絕對重要。
地中海男人也樂呵呵地點了點頭。
「誒呀,合作愉快,不過這最後的最後,還得我家這位大小姐點頭同意。」
這位王總果然是個女兒奴,連這種級別的合作最後都要問女兒一嘴,不過這大概也就是走個過場。
Ţṻ³於是周柏昌低了點頭,問那個此時昂着頭盯他們的女孩。
「那你同不同意呀?」
都以爲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對這種合作估計連看都沒興趣看。
沒想到女孩抱着肩膀,斬釘截鐵地說了三個字。
「不同意!」
周柏昌揚了下眉。
「爲什麼?」
「我要禮物!」
「什麼禮物?」
「那個姐姐手上的手鍊!」
我沒想到話題的最後,會拐到我身上。
我剛剛一直頻繁打量手腕上的手串,估計被這個小姑娘注意到了。
她喜歡秦慎,我是秦慎妻子,妻子,或許意味着喜歡的,所以她見我一直不太對付。
而奪他人所好,好像是這種小太妹報復人的方式。
……在知道小女孩只是想要我手上的手鍊時,周柏昌明顯鬆了口氣。
表情淡淡地看我,吐出兩個字。
「給她。」
「不給。」我捂住了手腕。
這是我媽親手編的,給我的,命給出去我都不可能把這個給出去。
可我的拒絕,明顯讓這個男人惱怒。
「不要讓我重複第二遍,周顏顏。」
我死死捂住手腕,盯他。
「不,給。」
「你喜歡這個手串嗎?哥哥再給你買個好不好?」
秦慎倒是蹲下身哄那個小女孩。
「不要!我就要這個姐姐手上的!!」
小女孩的聲音更大了,隱隱要發火的趨勢,女兒奴一看自己女兒不高興了,也沉下聲。
「周總,這次合作要不還是算……」
「不用。」
「她不願給,我有的是辦法讓她給。」
回應他的,是周柏昌徹底寒冷的聲線。
他理了理袖口,就跟當年把我丟進流浪漢的窩裏一樣。
「小李小胡,處理一下。」
他說完,就有兩個保鏢從裏間鑽出來。
兩個彪形大漢直接控制住了我,要把手串強行從我手腕上拽下來。
又是這樣,不行就來強的,周柏昌一直以來就是這個道理,得不到,就搶。
我不管不顧地瘋狂掙扎,慌亂間踢到了椅子。
腳骨一片疼痛,我還是不鬆手,他們就把我的手臂強行翻折。
疼得我喊了出來。
也就在那一剎那——
一道白色的影子猛地闖進了大廳,然後不管不顧地扯着幾個大漢的手。
「你們幹什麼!!!」
「停手,別碰她!」
幾乎是同時出聲的兩人,在大廳中央堪堪對視。
我看着我媽紅着眼眶,恨恨地盯着他。
「周柏昌,你怎麼這麼狠心,能對女兒出手的?你這個人渣……」
而我爸呢。
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我從沒見過這個男人會有這樣脆弱的表情。
他幾乎顫抖着嗓音,喊我媽的名字。

-19-
似乎到了雨季。
窗外的驟雨打着芭蕉。
我低頭,看着手機屏幕上秦慎發來的消息。
「阿姨還好嗎?」
「她應該喫點東西,顏顏,你也該喫點東西了。」
「周叔叔……在門外站了一晚上。」
……自有記憶以來,我就清晰地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家庭關係非常扭曲。
爸爸很強勢,媽媽不愛爸爸,爸爸有的時候……又很愛她。
一整個花園種着媽媽喜歡的桔梗,家裏所有的傢俱都經過定製,確保沒有任何能夠傷人的可能性。
記憶裏家裏廚師就有三個,營養師四位,變着法地就讓我媽那單薄的身子能長點肉。
可是我又聽說,我媽的腦子有一段時間不太清楚,就是我爸乾的。
所以她纔會在那段時間生下我。
他們倆之間的事,即使所有人都閉口不談,也足以讓人窒息。
我突然有點後悔,這次見到媽媽了。
要不然,她大概,還是能在洱海的不知名小鎮裏,當一名酒吧的不知名駐唱歌手。
「是我不放心你,纔跟過來的。」
似是知道我在想什麼,媽媽輕撫了撫我的頭髮。
「我也好想你,小顏,就想跟着你,遠遠看一看也好,看看你過得怎麼樣……」 
「卻沒想到,那個混蛋……」
似乎連提到他的名字,都耗費了面前這個女人大部分的勇氣。
細密的雨闖進窗簾。
我盯着她的眉眼。
面前的人似飄渺的柳絮,也似天上抓不住的仙子,怪不得我爸費盡力氣,也要把這個女人困在他身邊。
可是她是飛鳥,他卻要拔盡她的羽翼,把她留在身邊。
腹部不知何時又傳來一陣鈍痛,我望着壓抑的雲空。
或許,我的時間也不多了吧。
於是,我拉起對面女人的手,朝她鄭重其事地說。
「媽媽,我帶你走吧。」
在生命所剩無幾的時光裏,我想看你自由。
她卻苦笑着朝我搖頭,一如小時候,痛苦地笑着。

-20-
我媽還是不願意見我爸。
不願意出房間,我爸就把整棟旅館買下來了。
我其實沒想過他這樣的男人,有一天會像個望妻石一樣守着,也沒想過他會彎下腰。
「云云,我們可以談談的。」
他向來說一不二。
我依舊不被允許踏出旅館半步,因爲我爸也知道,我一直是他唯一可以控制住我媽的工具。
我在這,我媽就不會尋死。
秦慎看着我。
他依舊像個沒事人一樣,我都懷疑他是我爸的義子了。
那天喫完晚飯,我跟他一起坐在酒店的露臺下。
「我得癌症了。」ţũₘ
我仰頭盯着天上寥寥的幾顆星,輕輕地說。
原來吐出這句話,也沒有這麼難。
他連表情都沒有鬆動一下,那一刻,我就明白。
「你早就知道了,對吧?」
其實這件事,找我的主治醫生問一問就知道了。
而他這麼細心的人,在察覺我不對的時候早就做了準備了。
「或許換句話說,你希望我死,對吧,秦慎?」
對面的男人揚了一邊眉毛,似乎訝異於我這個問題。
「因爲我死了,你就是鰥夫,周家所有的產業,未來就都是你的了。」
「你接近我,不就是爲了這個?周柏昌的女婿,很大可能會獲得他的產業。」
「不過如果現在我跟你離婚了,你所做的一切就都功虧一簣了。」
「所以,在我死之前你幫我件事,我就不跟你離。」
我列舉完條件,站起身等待對面男人的回覆。
他仰着頭看我,細碎的星一點一點淌在他的眼睛裏,深邃而讓人看不清。
半晌,他聲音輕緩。
「我接近你,不是因爲這個。」
沒想到他先回復我的,是這個問題。
「顏顏,不要多想,我會幫你的。」
他眯了下眼睛,站起身,揉了揉我的腦袋。
「你讓我幹什麼,我都願意。」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到底。

-21-
在洱海耗了三個月之久,媽媽跟着我們回家了。
我不知道周柏昌用什麼法子說動她的,反正不可能是什麼人道的方法。
回到家後,媽媽依舊不願意跟周柏昌說話。
周柏昌重新裝修了屋子,所有的配飾又換成曾經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設計,奧對了,還有我的小媽。
那個和我媽無比像的女人,也不知道被他藏到哪去了。
他把這件事蠻得滴水不漏,對此,我嗤之以鼻。
重新回到家裏的媽媽,狀態其實不是很好,從不顧家的爸爸卻越來越頻繁地回家。
我真不知道我爸還有這麼細心的一面。
她喜歡喫什麼,喜歡看什麼,喜歡什麼顏色,他了如指掌。
可是,這就如同折斷了鳥兒的翅膀還要對它好一樣,他完全憑着自己的意願行事,也根本不懂什麼叫愛。
一切好像又向着朝他希望的方向發展了。
我媽回來了,漸漸地,她也不牴觸跟他同一桌喫飯,
有的時候,也會對他的話語做出反應。
雖然大多時候,她把他當作了空氣。
周柏昌也在一天天改變,他不再像以前那麼專橫,或許是我媽的緣故,他對我大概好了許多,甚至,還會給我帶生日禮物。
我爸生日的前一天,說要帶媽媽去馬爾代夫玩。
這次媽媽既沒拒絕也沒同意,可就是這樣的不置可否,都讓我爸高興了許久。
他大抵覺得,這是默認。
而我爸生日當晚,我媽送給他的禮物,是一池血水。
在他生日的前一分三十二秒,她割腕自殺了。
用的我爸給她請來營養師的剃鬚刀,她藏在瓷磚的甲板裏,沒有被發現。

-22-
其實,一切都有徵兆。
如此熱烈的恨意,再怎樣的溫柔,都不可能溫暖一個徹底冰涼的心。
那天晚上我爸還在出差,到機場又立馬坐了最近的航班趕回來。
可是依舊沒來得及見媽媽的最後一面。
哪怕秦慎已經第一時間將媽媽送到醫院。
迎接他的,依舊是一句冰涼的屍體。
這次,是真死了。
死在他面前,再也不是跳崖的假象,是真的永遠離他而去了,這個他一直想要緊緊攥住的女人。
他跪在她的病牀邊,握着她冰涼的手,聽着醫生宣告。
「病人死於失血過多,手腕上的傷口很深。」
很久,我才聽到男人的輕喃。
「呵……」
「好,就這麼討厭我啊,云云……」
「那,你也不管你在乎的人了嗎?!」
下一秒,他猛地起身,要掐我的脖子。
多幼稚啊,他以爲這樣,就能把我媽給氣活了。
秦慎擋在了他身前,很快,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到底,我爸還是老了。
沒能打得過正值壯年的秦慎,被他翻掐着摁在牆上。
「你想幹什麼,反了你了?」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
而秦慎,依舊笑得如沐春風。
「是的,周叔叔。」
「我準備反了。」

-23-
那一年,秦慎和周柏昌的商戰正式打響。
在此之前,秦慎已經吞併了周柏昌百分之二十的產業,並以他女婿的身份,買通了至少十位公司高層。
其實對於那次商戰的細節,我瞭解得並不多。
因爲整整一年,我都在跟病魔做鬥爭。
我以爲,利用完我,秦慎是巴不得我死的。
結果,他安排了最好的醫療團隊和醫生給我治療。
化療太過痛苦,我不想做,他會變着法哄我。
他坐在我的牀邊,我掉頭髮,臉色枯黃,問他我現在是不是醜得要死。
他揉了揉我的腦袋,說:「你漂亮得要死。」
我真的羨慕這個人情緒的穩定,什麼時候都笑得出來,後來他的特助跟我說,
有好幾天秦慎都忙得不能沾枕頭,公司處在搖搖欲墜的邊緣,但他還是會來醫院看我。
再後來,那年年末,周柏昌終於放棄。
是他的身體支撐不下去,曾經叱吒風雲的商業精英得了腦中風,也得躺牀上被人餵飯。
秦慎接管了周家整個商業帝國,他把我爸名下所有的股份,轉到了我的名下。
再到第二年的年初,我的治療告了一段落。
他帶我坐上直升機,去了波特蘭。
那座被稱作「玫瑰之城」的城市,一年到頭,都ŧű₋盛開着豔麗的花。

-24-
導航有些不太對。
這個小鎮在波特蘭,屬於比較偏僻的位置。
於是我們問了好幾個路人,才找到店面的位置。
ṱṻ₄一家很小的花店。
裝修得卻很用心,嬌豔欲滴的玫瑰,烘托出店主對生活的熱愛。
這家小店的名字,叫「來生」。
當初選名字時,我跟秦慎說,來生,就是重來一生,再次開啓人生的意思。
一名穿着紅裙的女人從店裏出來,看到我倆後,輕彎了眉眼。
「哇,你們是華人嗎?」
「遊客?很少有遊客能到這裏來的。」
我盯着她。
瞧着她臉頰上豔麗的笑容,就像是靈魂被狠狠沖刷了一樣。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成這樣。
到底,還是嚥下了那句稱呼。
是,這次,來看一看她就好。
她已經開啓了新的人生,無論是誰,都不該來打擾。
……
那天,秦慎答應幫我做的事,就是答應找醫生幫助我媽假死。
注射進身體的藥物可以短暫地讓人進入臨近死亡的狀態。
所以,那天晚上,我給媽媽餵了安眠藥。
可是,刀片卻不是我放的。
是我媽自己藏的。
她早就想割腕了。
我把她放進浴缸,僞造割腕的假象,最重要的一步是,讓周柏昌親眼看見她死了。
然後,再從醫院的停屍房將媽媽調出來。
秦慎安排人把她送到了美國,在那裏,給她做了治療和手術。
她忘記得很快,特別快,這幾乎證明着這些年來她活在怎樣痛苦的世界裏。
到底是怎樣不堪的回憶,讓她忙不迭地想要忘記。
後來,她忘掉了一切,重新開始。
在這個陌生的小鎮,她的臉上開始再一次綻放笑容。
開始愛上穿豔麗的裙子。
開始唱歌,好聽到街坊鄰居都來誇讚……
……
一束玫瑰送到了我身前。
我低頭看着這捧嬌豔欲滴的花。
秦慎遞給我的,看完媽媽後,我跟他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
「幹ťũ̂ₐ什麼?」
「送你。」
他依舊笑意滿滿,溫柔沁滿了眼眸。
遠方落下夕陽,玫紅色的光影竄落雲霄。
這是我跟他認識的第十一年,還是看不懂他。
「秦慎,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又活過了一年。」
我低頭,打量着那捧花。
「嗯,我知道。」
「可是顏顏,我希望你可以一直活下去,歲歲年年。」
番外(關於秦慎)
秦慎想,周顏顏第一次跟他見面的時候,果然還是沒認出來他。
她早就把他給忘了。
這個過分安靜的小女孩,曾經是他童年唯一的仇人。
他們是被老師安排在一起的同桌,是院子裏兩個都想稱王的小孩。
兩人那是冤家路窄,互相看不爽,見面就要鬥。
小小的秦慎曾經以爲他會跟這個死對頭一直鬥下去。
直到有天,她莫名其妙地轉學。
於是——變了,一切都變了。
他懷念女孩在空中揚起的髮尾,氣鼓鼓的眉眼,還有朝他的嬌斥。
後來,他才知道,他這不叫把人當仇人,叫喜歡上死對頭,叫情竇初開。
嗯,然後再重逢,是在大學。
很好的是,他的死對頭,把他忘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而且,變得極度沉默寡言。
同宿舍的人有調侃夏顏顏是「啞巴美女」,她總是畏畏縮縮,可耐不住她好看,來招惹她的男生並不少。
全被秦慎幹回去了,他總是笑眯眯地幹一些恐怖的事兒,要不然,也不會成爲以前高中考第一的混混頭子。
但是,他這人, 又極度會僞裝。
所以他笑眯眯地陪着女孩, 對她極度耐心, 希望她能反應過來點什麼,比如——
兩人早就認識。
可惜,夏顏顏到結婚都還沒發覺不對。
結婚這事兒,也是他的手筆。
哪有那麼巧, 周家老闆正好看上他,全是他鋪墊的,裏裏外外做了不少局,只爲迎娶那個女孩。
兩人結婚後, 卻沒有按照他預想的發展, 不太熟都不足以形容他們。
簡直就是相敬如賓。
他明明對她特別好,可她就像是塊木頭一樣撩不動。
他不懂問題到底出在哪,鐵樹都快被他溫柔開花了。
再再後來, 她檢查出胃癌。
這件事, 是晴天霹靂。
而且, 她沒跟他說,他也不好提, 背後默默瘋狂地找醫生, 終於在第二個年頭幫她安排上治療。
還好, 有得治, 她不知道他揹着她連佛塔都修上了。
就爲了祈禱她平平安安。
最後,他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
兩人, 好像都沒長嘴這麼一個器官。
那是兩人結婚六週年, 弄了點酒, 還有音樂。
氛圍都炒上了,他怎麼也進不去。
「不是,秦慎, 你……第一次?!」
女孩問他。
他抬頭,然後茫然地點了點。
「你, 你不是, 在外面有很多女人嗎?」
他聽見夏顏顏斷斷續續地問他,皺眉道。
「什麼女人?」
……
他才知道,原來關於他的那些流言, 他的妻子都有聽說過。
「我不修正那些流言,是因爲這樣能擋住很多貼上來的桃花。」
「還有,風流的人會讓競爭對手下意識輕敵。」
「你說醫院裏的那張照片?」
「她確實是我養的,她跟我認識的一個大佬的白月光長得很像,幫別人養的, 投其所好而已。」
所以,秦慎在外面養女人是真的,也沒那麼真。
他們兩個, 一個認爲對方根本沒把自己放心上。
一個認爲自己在追一塊木頭。
誤會了五六年。
夏顏顏張了張嘴, 沉默。
最後, 一枕頭拍到男人的腦袋上。
「都怪你。」
他沒躲,他總是這樣,不躲她帶來的任何傷害。
笑起來, 溫柔地摟住她。
「嗯,都怪我。」
「老婆,我們再試試。」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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