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最看重女子名節。
一朝獲罪,相府全部淪爲階下囚。
他一臉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們姐妹六人:
「爾等當儘快自裁保全清白。」
後來,女帝口諭:
「男子入清風倌爲妓,女子入宮爲婢。」
我笑着奉上白綾與毒酒:「父親,兄長,該你們保全相府傲骨了。」
-1-
我是相府不受寵的庶三女。
在府裏,父親權當沒我這個女兒。
兄長說我命賤。
嫡女看不上我,就連和我同身份的庶女也仗着自己生母是清白之身對我嗤之以鼻。
只因我的母親是教坊司的官妓。
他們說,我若乖乖聽話,認命,未來被父親當作人情嫁給朝中官員以作拉攏,也算是對得起我的賤命。
可我偏生了個不服輸不認命的性子。
往日裏,誰若是敢拿我生母做話題,我必上去撕爛她們的嘴。
下人若分不清主僕關係,我會直接用沾了水的皮鞭打得他們認清誰是主誰是僕。
沒人在乎我,我就更不能讓人隨意欺負了我去。
哪怕在那之後我被父親責罰,被家法打得皮開肉綻。
這樣的日子久了,相府上至我父親下至送菜的小廝,他們全都明白我是個瘋子。
許是怕我瘋病越來越厲害,我爹趕緊替我尋了門好親事。
嫁給李尚書那個年進六十的老頭做續絃。
-2-
出了我爹的書房,六妹妹幸災樂禍的攔在我面前。
「你還真是好福氣,賤婢生的賤種居然還能嫁給人做正妻。」
六妹妹是大夫人最小的孩子,從小被嬌寵慣了。
但我可不是她娘,她也不是我的嬌嬌寶貝。
我打了她一巴掌。
兄長路過,見此不由分說地命我跪下道歉。
我不服,梗着脖子:「若說我錯了,那六妹妹目無尊長,詆譭三姐與她的庶母,豈非該跪在祠堂掌嘴謝罪?」
六妹妹氣得跺腳:「那個賤婢也配稱作我庶母?!」
「你是賤婢生的小賤婢,也敢自稱我姐姐?」
平日裏其他人再輕賤我,也不過說我母親的身份令人不齒。
從沒人敢在我面前罵我母親是個賤婢。
我紅了眼,當着兄長的面把六妹按在地上打。
「住手!」
兄長怒聲呵斥,他拉開我們二人,反手壓制住我。
「六妹還小,你跟她計較什麼?」
「何況,她說錯哪點了?」
「你母親只是個官妓,上不得柳家族譜,若不是她用了手段,你又怎能……」
「我又怎能成爲這相府三小姐?」我咬牙掙扎着:「兄長還真會自己騙自己。」
「我母親再使手段也只能把父親與她育有一女的事情鬧出聲響。」
「若非他自己脫了褲子,若非他裏裏外外驗了十幾次,他又怎會認了我這個女兒?」
以他的性子,若那十幾次驗親中有一次不對,他早告知天下是我娘污衊他,何必捏着鼻子認下我這個女兒?
-3-
想到過去的那些年,我越發覺得可笑:「說我娘命賤?」
「那,那個明知我娘命賤還要睡她的丞相不是更賤?」
話音剛落,我聽見一聲怒喝:「放肆!!!」
差點忘了這離我爹的書房只有幾步之遙。
我罵他的話正好被他一字不差地聽了進去。
「把三小姐給我帶下去,罰跪祠堂三日,三日之中不許給她送飯!」
我爹氣得吹鬍子瞪眼,但這次他不敢把我打了。
李尚書是他要替太子拉攏的對象,婚期將近,我可不能受傷。
-4-
我被罰跪在祠堂,除了來看我笑話的六妹妹,二姐能來是我沒想到的。
大概是不太熟悉的緣故,她想了半天也能想到安慰我的話。
我目不轉睛的盯着祖宗排位,嘴裏說出大逆不道的話:「如果不是來看戲的,就給我準備一副匕首,讓我成婚那日藏在靴子裏,晚上捅死那個李尚書。」
二姐嘆氣:「何必呢,活着總比死了好吧。」
「把李尚書捅死我爹也能跟着倒黴,我認爲挺值的,倒是二姐你…」
「我聽說你的婚期也定了吧,嫁了個……算了我都不想說。」
二姐姐紅了眼:「你真是不可理喻!」
我氣走二姐後摸了摸藏在腰間的瓦片。
左右是死,就別連累到別人了吧。
-5-
我爹沒能把我嫁出去,我也沒能讓他們死。
我們都成了罪臣。
朝堂風雲變幻,今日太子得勢,明日又輪到齊王。
聽說齊王反了,殺了太子,逼得先帝傳位於他。
齊王登基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清掃太子舊部,以此穩住自己的地位。
身爲太子黨的丞相府連逃都沒來得及逃就從上到下一起下了獄。
剩下我們女眷全部被關在一個牢房。
男人們被關在對面的牢房。
這真是我和他們地位最平等的一次。
「嗚嗚嗚,我們會死嗎?」六妹妹窩在大夫人的懷裏哭得梨花帶雨。
幾個姐姐都在安慰她,但顯然她們心裏也沒底。
我爹認命地嘆息:「輸了,輸了。」
他深知自己和我們的命運,囑託我兄長:「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難逃一死,但必定會盡全力保全你們。」
「往後你要帶着兩個弟弟忍辱負重,有朝一日替柳家翻案。」
說完他又看向我們:「柳家女子絕不可折了傲骨!」
長姐率先領會父親的意思,垂眸問道:「父親是要我們死嗎?」
父親不忍地閉上雙眼:「這是你們的命。
現在有尊嚴地死去對你們來說纔是最好的結局,我見過罪臣女子的下場……」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我孃的樣子,他不能接受他的女兒和我娘一樣的下場。
六妹妹又哭了:「我不想死,不想死,嗚嗚嗚……」
我被吵得腦瓜疼,狠狠的在她腦瓜子上:「閉上你的臭嘴。」
「你怎麼敢打她?!」四妹大聲責問我。
我也打了她一耳光:「都是蹲大牢的人了,命都一樣賤,她我敢打,你我敢打。」
就現在這個情況,大夫人要是不信邪的話我也敢打。」
四妹生母早亡,從小在大夫人房裏討生活。
按理說我和她也算同病相憐,她倒好,成了大夫人的狗腿子,六妹的老媽子。
我看着始終緊閉雙目的大夫人,她自從進了大牢就始終緊閉雙目。
自己女兒哭她不管,我們鬧成這樣她也不管,跟死了似的。
兩個姨娘看不過去,斥責我沒有規矩尊卑。
我上去一人一腳毫不含糊。
「什麼規矩尊卑,都到這裏了,我只知道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平日裏她們就沒少給我下黑手,現在一人一腳我都覺得不夠解氣。
「你們還有誰不服也想捱打的?」
我是幾個姐妹中幹粗活最多、力氣最大的,她們平時都打不過我,更別說現在慌了神的時候。
「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父親煩躁地大吼。
「柳枝。」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雖然你生母……」
「但你既是柳家女,理當和她們一同去。」
我可不樂意:「平日裏不把我當人,遇事兒了想讓我和她們一起擔責任?」
「做夢!」
「三妹,平日裏你瘋瘋癲癲頂撞父親也就算了。」
兄長皺眉看着我:「但今時今日ţűₑ,父親是真心爲你們好。」
「你也不想像你娘那樣……」
我狠狠踢了一腳牢房鐵欄杆:「你那麼想死你去死好了啊。」
「教坊司那地方我熟,現在的老鴇是我娘當年的好姊妹。」
「我在那說不定比在這狗屁相府強。」
我爹恨不得穿過牢房親手掐死我。
「我,我不想死…」二姐小聲的反抗。
「我纔不要死!」六妹大聲地反抗。
其他的姐妹低頭沉默。
「你們!你們!」
「我現在讓你們死是爲你們好,等真進了教坊司有你們後悔的時候!」
「聖旨到——!」
-6-
首領太監拿着新帝的聖旨來到我們面前。
所有人跪下聽旨。
「柳家勾結叛黨,罪不可恕。」
「首犯柳如風秋後問斬,柳家男子充入清風倌,女眷入宮爲奴,欽此。」
父親的頭低低垂下:「臣,謝主隆……」
「等等,什麼?」
「公公可是宣錯了旨意?」
「男子充入清風倌是何意?」
首領太監斜ţűₕ眼瞧着他:「奴才宣旨這麼多年,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丞相大人所Ṫų₆聽到的就是字面意思。」
我爹驚訝得結結巴巴:「齊王,齊王瘋了不成?!」
老太監撲哧一笑:「齊王?」
「齊王弒兄殺父,被新帝戰於龍一之前。」
「那如今登基的是何人?」
老太監衝上方拱手:「先帝的妹妹,慶成公主!」
兄長也傻眼了:「公……公主?」
「慶成公主不是早就和親於塞北,怎麼怎麼……」
「放肆,誰給你的膽子議論新帝的過往?」老太監厲聲呵斥。
「誰是柳家三姑娘,柳枝?」
找我的?
我站起身:「是我。」
老太監打量了我兩眼:「新帝要見你,隨雜家來吧。」
-7-
我被老太監帶到了勤政殿偏殿。
我跪地磕頭:「罪臣之女柳枝,見過聖上。」
「你就是昭昭的女兒?」新帝單手支着頭,抬眼瞧着我。
「模樣倒像她。」
「膽子也比她大,就是手段笨了點。」
「我聽說了你的事情,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手段,是我,我不會這麼做。」
我抱拳拱手:「陛下既是母親故友,自然知道唯有『張揚』才能使我保全自身,不叫我在暗處死了。」
都說我是丞相一夜風流的產物。
可沒人知道,我母親獲罪前也曾是名動京城的貴女,是父親曾經想要求娶的女子。
外祖站隊齊王得罪太子,而後被誣陷下獄。
按照我朝慣例,罪臣子女,男爲馬奴,女爲官妓。
幸而我娘琴藝冠絕京城,周旋之後,老鴇勉強同意我娘一月只需接一客,平日裏賣藝即可。
縱使這樣,她也免不了官妓該有的命運。
曾經愛慕我孃的人無一人願救她於水深火熱,相反,他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玩這個淪爲玩物的貴女。
僧多肉少,這使得那些人更加瘋狂。
我爹就是其中之一。
「左右你也伺候過那麼多人了,不如也來伺候伺候我。」
那夜他喝多了酒,又好不容易中了籤,語氣癲狂:「讓你爹假清高看不上我!」
「現在好了,他死了,他女兒成了官妓,他瞧不上的人如今娶了皇后母家的千金,位及丞相!」
沒多久後她便有了身孕。
算算日子,應該是丞相柳如風的。
爲了保下我,她冒死求見丞相,以一份齊王黨的名冊換取贖身和我入族譜的權利。
父親不願意要我,但要那份名單。
「等你生下這個孩子,若驗明是我的,我自會答應你的條件。」
「但若不是我的,孩子留不得,你留不得,只有那份名冊留得。」
後來,我出生了,他驗了十幾次結果都證明了孩子是他的。
母親藉此造勢,把她和丞相育有一女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他更是抵賴不得。
我如我娘所願入了柳家族譜,記在某個姨娘名下。
我娘是官妓,雖然不能贖身,但教坊司礙於我爹的「面子」也不好再讓她接客。
我們被養在教坊司的後院,成了這裏不倫不類的存在。
直到七歲那年,娘誤食了有毒的綠豆湯不治而亡,我才被大夫人派人接回丞相府。
-8-
我收回思緒,只聽新帝冷哼一聲:
「什麼故友。」
「她那個,那個……」
原本滿身壓迫感的新帝居然變得有些氣急敗壞。
她磨了半天牙才蹦出來四個字:「那個蠢驢。」
我猜她說的是蠢女人,但是因爲說得太含糊,實在像蠢驢。
我娘確實是個蠢女人。
明明有着違背世俗的理想和抱負,卻又過早地認命。
我娘在死前告知了我她的理想和暗中所做的事情。
丞相支持太子,我孃的爹支持齊王,而我娘心中的人選卻是慶成公主。
「太子心胸狹窄,齊王太過狠辣。」
「慶成公主雖是女子,卻比他們更有帝王之姿。」
她躺在牀上,說一句話要喘三口氣。
「可惜啊,娘等不到那一天了。」
「我的家倒了,自己也淪爲……」
「但你不一樣,如果有機會的話,替我看看她吧。」
說完這句話,她閉上的眼睛再也沒能睜開。
我時常覺得我娘是個彆扭的人,都暗中支持公主稱帝了,卻又放不下世俗眼裏的家族榮辱與貞操枷鎖。
-9-
「在想何事?」
「莫不是在想如何對付我這個老東西,想着自己也能混個女帝噹噹?」
新帝半開玩笑半帶試探地問道。
我連忙磕頭:「罪女不敢。」
新帝笑了笑:「我派人瞭解過你,我覺得你敢。」
我的頭低得更厲害了:「罪女是在想,罪女母親空有智慧而膽識不夠。」
「罪女膽識有餘卻謀略不足。」
「陛下能從塞北王手裏奪得塞北兵權,又帶着塞北兵殺回京城,膽識與謀略皆在罪女與罪女母親之上,合該陛下坐穩江山。」
過了半晌,新帝開口:「別一口一個罪女了。」
「從今日起,你與你那六個姐妹沒入奴籍,進掖庭爲奴。」
「你見到我,自稱奴婢或者奴就可以。」
我趕緊謝恩:「奴婢謹遵陛下諭旨。」
新帝緩緩走到我身邊,俯身拍了拍我的肩:「也別怪我心狠。」
「你雖是她的女兒,但也是柳丞相的血脈。」
「等你什麼時候在掖庭混出名堂了,我自會給你別的出路。」
「不過,既是故人之女,朕便再賜你一個恩典吧。」
「那毒酒和白綾你且帶回去,朕給柳家人一個自裁的機會。」
等到新帝離去,我這才鬆了口氣。
娘,我替你看了。
公主果然是天生的帝王。
-10-
我手捧着毒酒與白綾回到牢房。
「聖上可有收回旨意?」父親眼巴巴地瞧着我,也不顧什麼爲父的尊嚴了。
兄長也一樣:「父親別急,定是那太監宣錯了旨意。」
「就算聖上是慶成公主,也斷不會做出讓男子爲妓的荒唐事。」
我清了清嗓子:「聖上開恩,特賜毒酒與白綾,若有不想爲奴爲妓的,可自行了斷。」
「兄長,兩位弟弟,到你們自裁保全柳家名聲的時候了。」
我笑盈盈地看着他們:「你們臉色那麼難看幹嘛,這是好事啊。」
「現在死了,總比在那煙花之地受盡折磨再死好,是不是?」
我替兄長滿上毒酒:「兄長該給弟弟們做個表率纔是。」
毒酒遞到嘴邊,兄長卻不肯張嘴。
果然,事情不發生在自己身上都不知道疼。
「給我!」父親伸手想要搶奪毒酒。
「哎……」我連忙撤回這杯毒酒:「父親想做什麼?」
「您可是要等到來年秋日問斬的,現在自裁算怎麼回事?」
我好心寬慰他:「在這裏啊,誰都可以選擇死,只有父親不行。」
「您還是好好勸勸兄長,畢竟男子名節大過天。」
「堂堂相府長子去做男妓,噗嗤……」
「小人得志。」四妹在隔壁牢房小聲罵道。
我轉頭看向四妹:「我耳背,四妹妹可是說……也想來一杯?」
「我不…」
「夠了。」大夫人終於睜開眼睛:「拿來給我吧。」
我應聲將毒酒遞給大夫人:「大夫人,雖然您對我很一般,但您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大夫人毫不猶豫地接過毒酒:「你不是一直想我死嗎?現在我要死,你還勸我?」
我笑着:「我只是覺得讓往後的歲月折磨您,比直接讓您死了痛快。」
大夫人看了我一眼,將手中的毒酒一飲而盡。
「大夫人!」
「娘!」
大夫人比她們冷靜:「我是楊家人,楊家人寧死不屈,哪怕是爲奴也不行。」
我靜靜地看着他,等待她毒性發作。
其實我也不是真心勸她活着,畢竟當年我孃的死和她脫不了關係。
如果不是她給我娘……算了,人死賬消。
毒性發作,穿腸爛肚的毒藥使她痛苦地蜷縮在地上。
「娘,娘!」六妹妹早已嚇得哇哇大哭。
大夫人「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當年…我給你娘兩個選擇…如今…我…還她了。」
說完這句話,大夫人的眼睛永遠地合上了。
-11-
大夫人死後,長姐、五妹和二弟也跟着去了。
至於我的兄長,他惜命得很。
「時候不早了,幾位姑娘該去掖庭報道了,莫誤了時辰。」
我們被公公領着去了掖庭,掖庭的管事嬤嬤早早地在那兒候着了。
「既已入了掖庭,什麼夫人、小姐,就統統不再是了。」
「以後髒活累活重活,什麼活都得幹。」
「也別想着有人能伺候你們,你們的身份是伺候主子的奴婢。」
……
等嬤嬤訓完了話,姐妹們被安排上活計。
「刷……刷恭桶?!」四妹妹看着排成一排的恭桶,腳下一軟。
資歷稍深的小宮女見她這樣,不由得嗤笑:「還當自己是金貴的小姐呢?」
「不光今日,這往後的恭桶啊,都是你們的。」
我冷眼瞧着,這個小宮女也不過剛剛從刷恭桶的職位解放,這便急不可耐地嘲諷後人了。
「看什麼看,活不幹完今天可沒飯喫!」
注意到我的目光,小宮女將矛頭轉向我。
「你刷恭桶多久了?」
「你說幹不完沒飯喫,可是沒少因此捱過餓?」
她瞪着我:「你問這些幹嘛?」
我衝她福身:「只是想了解一下我們往後的日子。」
「要熬多久才能像姐姐一樣熬出頭。」
小宮女蔑了蔑我:「在這裏,要麼傍上宮裏的娘娘貴人,要麼得到嬤嬤的賞識,要麼就熬日子,等到新人……」
「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趕緊幹活去!」
小宮女急匆匆地離開了這裏,一刻也不想多待。
想來她真是熬得夠久啊。
我數了數剩下的恭桶,公平公正地分到每個人頭上。
「我纔不要刷這個髒東西。」
六妹妹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又在家中任性慣了,一時之間接受不了也正常。
她指着我:「你替我刷了!」
這就不正常了。
我率先刷起自己那份:「不想刷就站那站着,剛剛那人可說了,幹不完活的沒飯喫。」
見我上了手,二姐一咬牙也擼起袖子開始幹活。
四妹雖然一臉不情願,但爲了不餓肚子不得不幹。
兩位姨娘自是不必說,到底年歲長些,認得清形勢。
「四姐姐,你幫我……」
四妹一把甩開六妹的手:「別煩我!」
「二姐姐..」
「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這事兒我不擅長,自己分內的能不能做完都不好說……哎,你去問問姨娘們吧。」
六妹又跑到兩個姨娘身邊。
經過這一日,兩個姨娘也明白瞭如今已沒有什麼嫡小姐正夫人。
她們不再哄着六妹,對她的呼喚充耳不聞。
四處碰壁後,她扭捏着又跑到我跟前:「小…四..姐姐…」
我把刷子舞到她臉前:「我不是你姐,滾一邊去。」
-12-
我們在放飯前勉強做完了活。
嬤嬤說,她不管我們怎麼分配,她只要桶刷完,只要有一個桶沒刷我們統統不能喫飯。
沒辦法,我們幾個只好把六妹妹那份也刷了。
六妹妹躲在我們身後,一臉得意。
晚飯是冷饅頭和一些鹹菜。
相府裏的下人都不喫這些,但那都是之前了。
對於餓了一天的人來說,只要能喫飽肚子的都是美味佳餚。
六妹妹這時倒積極上了。
她率先一步上前,伸手就搶饅頭。
四妹彷彿第一次認識六妹,二姐皺着眉頭,就連兩個姨娘也露出不喜的神情。
六妹妹正要下口,我一把奪過她的饅頭。
「你幹什麼?!」
她急着奪回饅頭,被我一手推倒在地。
「你也配喫飯?」
「嬤嬤說,活必須幹完大家才能喫飯。」
「現在我說,不幹活的混子拿了飯也沒命喫。」
我把饅頭簡單地分給其他人:「幹多少活,喫多少飯。」
沒有人反駁。
六妹妹又哭了,這次沒人哄她,倒是她的哭聲吵到了嬤嬤,被賞了兩個嘴巴。
「這裏是掖庭,不是你們相府。」
嬤嬤教訓了六妹妹,轉臉看向我:「你這個小丫頭倒是厲害得緊。」
「自己親妹妹也不照顧照顧。」
我福身作揖:「多謝嬤嬤誇獎,只是這掖庭應該沒有姐妹照應的規矩吧。」
嬤嬤打量着我:「沒有,只要別鬧出人命,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13-
夜裏,我們姐妹四個被分在同一個房間。
六妹妹的天塌了,她蜷縮在角落,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我們三個。
「你可真狠心。」四妹瞪着我。
我白了她一眼:「你好心,怎麼不見你分她一口饅頭?」
四妹啞口無言,方纔她喫得最多。
二姐被我們吵醒,翻過身來:「趕緊睡吧,明日只怕活更重。」
-14-
一連刷了三個月的恭桶,姐妹們都快被醃入味兒了。
六妹妹餓怕了,最終也加入了幹活的隊伍。
至於效率,我說了幹多少喫多少,她刷一個桶就只有一個桶的飯量。
剩下的她自己掂量。
刷恭桶,累是次要的,但這樣的日子難有熬出頭的一天。
想到那人聖上說的話,我不禁苦笑。
這出頭的路在哪兒呢?
-15-
出頭的路沒來,招災的路倒是來了。
聖上新納的郎君是這掖庭棄妃宋昭儀的表哥。
今日他得了聖上的恩准,特意前來看望表妹。
四妹在倒恭桶的時候不慎將污水濺在宋郎君的身上,衝撞了貴人。
「賤婢!」宋郎君掌摑了四妹仍嫌不夠,竟要砍了四妹的手。
「貴人饒命啊。」四妹哭得梨花帶雨,頭也磕得梆梆響。
可這並沒有撼動這位郎君的心。
我們剩下的人跪成一排,生怕這責罰連累到自己。
我本不想管四妹的死活。
可當我無意間看見這位郎君的臉,我知道我的出路來了。
「郎君且慢。」我衝他磕頭:「若我能爲郎君分憂解難,不知郎君可否饒了我這姐妹。」
宋郎君輕蔑地瞥了我一眼:「你一個刷恭桶的奴婢,能幫助我什麼?」
我抬起頭,斗膽注視着他的眼睛:「我能助郎君獲得聖上芳心。」
宋郎君彷彿聽到什麼笑話:「可笑,這宮裏誰不知道聖上待我親厚?」
「我當你能說出什麼不得了的話,來人……」
「郎君恐怕尚未正式冊封男妃吧!」我有些急切,額頭滲出汗珠。
「陛下雖待郎君親厚,但遲遲不願給郎君一個名分,郎君可想知道爲何?」
宋郎君抬起的手放下了,他認真打量起我。
「你,跟我來。」
-16-
我被宋郎君帶到無人的廂房。
「說說看。」
他支着頭頗有興趣地看着Ṱųₜ我。
我再次跪下:「奴婢斗膽說句實話。」
「郎君的臉很像陛下的一位故人。」
宋郎君皺眉:「你是說,陛下拿我當別的男人的替身?」
我低下頭:「是,但如果郎君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該如何利用這點相似之處。」
「替身又如何,只要得寵能爲家族助力就是好的。」
宋郎君沒有說話,他走到我的面前,用手抬起我的下巴:「你倒是有意思。」
「說吧,想要什麼?」
我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奴婢想離開掖庭。」
宋郎君拂去衣角的沉灰:「簡單,我身邊還缺個宮女,就你了吧。」
-17-
我成了宋郎君身邊的二等宮女。
哦不,現在該叫宋「美人」了。
那日我替宋郎君梳洗打扮,等待聖駕。
「你給我裝扮的未免女性化了些。」宋郎君頗爲嫌棄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我盈盈一拜:「主子有所不知,聖上的故人便是愛這般打扮。」
「嘖,行吧。」
這些日子我教他如何學習那人的一顰一笑,在燭光的映襯下……
他更像我娘了。
「聖上駕到——!」
我退至殿外,接下來的事情……
據說聖上初見他的那一眼慌了神,連杯子都摔碎了。
那天之後,宋郎君被冊封爲「美人」。
雖然位分不高,雖然聖上沒有真正「寵幸」他。
但他卻是聖上身邊唯一一個得了冊封的男寵。
-18-
「你倒是不擇手段。」
「搞了個不男不女的妖怪噁心我。」
宋美人並不知道,那天他被迷暈後,聖上單獨見了我。
我低頭輕笑:「ţü₂那還不是得謝謝陛下,送了這個替身胚子來。」
聖上冷哼一聲:「你在替你娘抱不平?」
「許她隨便找個男人生孩子,就不許我養個像她的替身男寵?」
「奴婢可不敢。」
聖上頗有興致地看着我:「在掖庭的這三個月,你似乎變了。」
我壯着膽子直視了這個天下最尊貴的人:「奴婢沒有變,只是明白了陛下有心救我於水火。」
「陛下何故讓宋郎君特意前往掖庭探望親族?」
「無非是想讓奴婢抓住這根稻草。」
聖上很滿意:「很好,我沒有看錯你。」
「那麼朕再給你出一題吧。」
「這宋回是像你母親不假,但我納他入後宮更多的卻是想告訴那些老東西,朕是女帝,是皇帝。」
「現在朕想要給那些老東西們加深這個警醒。」
「這件事我交給你去辦,若是成,你來朕身邊伺候。」
「若是不成,便收拾收拾回掖庭繼續刷你的恭桶吧。」
我心下了然:「奴婢遵旨。」
-19-
宋美人沒風光幾日就被一道白綾賜死了。
原因很簡單,他想給聖上戴綠帽子。
行事不端,妄想輕薄宮女。
我就是那個差點被他輕薄的宮女。
聖上來到的時候,他正把我按在牀上。
「朕怕是來得不巧,差點誤了宋美人的好事。」
宋回的藥效未過,但僅存的理智還是讓他滾下牀:「陛下,陛下您聽我說……」
「不必了。」聖上抬手,「宋美人既認不清自己的身份,賜自盡。」
「陛下!」
任憑宋美人如何求饒,聖上多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他。
白綾纏繞,宋美人「自盡」了。
處理完宋美人,聖上看着衣冠不整的我:「效率倒快。」
「但方法還是那麼不顧自己死活。」
她似乎是在關心我:「以後這種手段,安排別人就是。」
「你那幾個掖庭的姐妹呢?我給你調動她們的權利。」
「下次再有這種事,你可以讓她們……
你畢竟還要保留名聲。」
「陛下,我不是心疼我那幾個姐妹。」我咧着嘴將衣服理整齊:「我只是覺得,名聲是個屁。」
就算我今日沒把握好時機。
我一個奴婢睡了皇帝的男寵也是我賺了。
只要我能往上爬,誰敢說贏家的不是。
聖上愣了很久,也不怪罪我大不敬:「好。」
「好啊。」
「明日你便來朕身邊吧。」
-20-
我成了聖上的貼身宮女。
短短幾月,我從一個刷恭桶的奴婢一躍成爲聖上的貼身宮女。
再回掖庭時,嬤嬤待我的態度可不同了。
「姑姑來了,您那些姐妹已經在屋裏等着您了。」
聽說她們沾了我的光,不必再刷恭桶,每日只需做些輕活。
說是輕活,我看也算是養在掖庭的小貴人們了。
「三姐還記得我們吶。」
四妹坐在桌前,斜眼瞧着我。
「我要是沒記錯,這攀高枝的機會可是我送給你的。」
「哎,也不見你來報答我。」
四妹是這樣,六妹更是對我吹鼻子瞪眼。
大有我飛黃騰達了不帶着她們,要怪罪我的架勢。
我轉頭對嬤嬤說:「聖上公私分明,想來也不想看見有人因爲我徇私。」
「這兩個人,還是接着刷恭桶吧。」
四妹臉色變了:「你這個野種說什麼?!」
不需要我動手,嬤嬤身邊的人立刻把四妹按着跪在地上。
六妹也想罵來着,但看見這架勢愣是把話憋住了。
「這麼長時間了,還是沒長進。」
我很失望:「你應該知道,就憑我們的姐妹情分,你們死了我都不帶給你們收屍的。」
「此一時彼一時了,收斂些脾氣吧,四妹、六妹。」
發落完這兩個討人厭的,我屏退身邊的人,屋裏只剩下我和二姐。
二姐從我進門那刻起就一直注視着我。
現在她起身向我一拜:「瑩兒恭喜姑姑。」
二姐很通人情世故。
這樣的二姐,我給她安排了一個好去處。
「柳枝也恭喜二姐了。」
「聖上有意讓二姐以琴師的身份入端王府。」
二姐的臉上並未有欣喜之意:「爲何?」
「端王只是個孩子。」
二姐是聰明人。
我毫不避諱地承認:「端王只是個孩子。」
「但據聖上眼線所說,有些懷揣異心之人妄想擁端王爲帝,挾幼子令天下,其心可誅。」
「而端王只要還活着,這異心之人就會層出不窮。」
「你要我如何做?」
「二姐不必做什麼,你只需要好好地在端王府,無事時彈彈琴即可。」
「事成之後,聖上許你擺脫奴籍,從此離京城越遠越好。」
-21-
最近宮裏宮外都發生了不少事情。
先是兩月前,有黑衣人趁着月色火燒掖庭,而後在掖庭服役的丞相家二小姐不知所蹤。
三日前,大理寺在辦案過程中意外發現失蹤的柳二小姐以琴師的身份藏於端王府。
端王包藏禍黨,意圖謀反的證據一個個浮出水面。
那些有意擁立端王的大臣接二連三地下獄。
今天,是端王的死期。
聖上親自給端王送行。
她穿着龍袍站在端王面前,伸手摸了摸端王稚嫩的臉蛋Ţū₁:「啓兒,別怪姑姑狠心。」
「要怪就怪,你生在這帝王家。」
端王年紀雖小,卻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他將毒酒飲盡:「啓兒祝姑姑萬壽無疆,福壽綿長。」
端王去了,恍惚間,我好像看見聖上流了一滴淚。
-22-
聖上這幾日心情不好。
也不知是不是端王死前的話讓她動搖了信念,她居然問我:「若你爲帝,當如何?」
那種久違的恐懼感又來了,我咚的一聲跪在地上:「陛下,奴婢惶恐。」
聖上笑了:「別那麼緊張,朕這次不是在試探你。」
「朕只是覺得,這朝堂啊,缺了點什麼。」
跟着聖上時間久了,我也能猜中她心中所想之一二:「陛下爲女帝,這朝中缺的自然是女官。」
聖上坐在案前,支着頭,頗有深意地看着我:「還說你惶恐,怕是早就想好了吧。」
「不錯,朕前幾日想立女學,封女官,卻被那些老東西你一句我一句地堵了回去。」
她冷笑一聲:「這些老東西,由着你稱帝,想着左右公主也是皇室血脈。
由着你選男妃,不過是送一兩個家中存在感不強的兒子。」
現在真真涉及到他們的利益了,就一個個叫得比狗都歡。」
是啊,聖上稱帝也好,選男寵也好,在他們看來都動搖不了世家大族,動搖不了朝政核心。
女帝執政彈指幾十年,百年後,這皇位遲早還是傳給她的兒子。
可現在不同了,立了女學,選了女官,這將徹底顛覆千百年來男尊女卑的傳統。
那些大臣能樂意就有鬼了。
「柳枝,你說我當如何?」
我心裏一咯噔,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叫我的全名。
「陛下是君,他們是臣。」
「陛下若真想開創這個先河,何必和他們商量。」
「直接選一兩個有才華的女子封了官,若這些女子本事足夠,日後自然能立足。」
「若有大臣越了界,忘了君臣本分,殺了就算。」
聖上頗爲滿意:「不錯,殺一儆百,就挑那幾個先出頭的殺。」
「柳太守,朕已經替你殺了那幾個反對你的大臣。」
「朕給你三年的時間,等你走到這權力的中心,不要辜負朕對你的期望。」
這是我第一次直視她的眼睛:「臣,遵旨。」
「哦對了,離京前去看看你的父親吧。」
「畢竟三年後,他的屍身都不知在何處了。」
-23-
初夏的天,牢房裏的味道實在不怎麼好聞。
我帶着聖上的恩典,特許父親去見見兄長。
「兄長在清風倌忙得很,不得空來看父親。」
「只好勞煩父親挪挪身子,親自去瞧瞧了。」
我走在前頭,後頭有侍衛押着帶着鐐銬的父親。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了清風倌。
這裏的小倌不多,兄長又是這裏頭家世最好,模樣最俊俏的。
管事的說,這會兒兄長怕是還沒從周大人的房裏出來呢。
父親臉色慘白:「不見了,不見了。」
他想走,我豈能如他所願。
「父親來都來了,還是見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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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與周大人擦肩而過。
兄長躺在帷帳內,尚未來得及穿好衣服。
見到父親,他愣了神,隨之而來的是無法言說的羞恥與絕望。
「你還是人嗎!」
他以爲我帶着父親來嫖他呢。
「放肆,怎麼和大人說話呢!」
兄長彷彿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大人?她一個賤婢,你們叫她大人?」
侍衛踹了他一腳:「這是聖上新封的柳太守!」
兄長瞳孔驟縮:「女子爲帝,男子爲娼,現在還要女子爲官,反了,反Ţű̂⁷了天了!」
「大膽!」
「兄長還是別那麼多廢話了。」我走近了些,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嫌棄地捂住口鼻。
「父親出來的時間不多,你們還是好好敘敘父子情吧。」
我退了出去,不打擾他們父子敘舊。
屋裏兩人抱作一團,痛哭流涕。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這不哭得挺好?
-25-
將父親送回大牢,我也該啓程去往我任職的地方了。
「父親,你死的那日我就不來給你送行了。」
「三年後,如果我還記得你,就回來替你收屍。」
說是這麼說,可三年後亂葬崗的屍體都不知道換了幾波,誰能找得到呢。
-26-
聖上給我的時間很緊迫。
三年,我要從一個小小的太守爬到政治中心。
我幾乎不分晝夜地處理我管轄區域內的政務。
地方官也不好當,水深程度不比京城淺。
好在我是個不怕死不要命的,就這麼橫衝直撞,竟也混到大理寺少卿的職位。
聖上真是一點水都不給我放啊。
我伏在案桌上苦笑。
「三年了,膽子倒是越來越大。」
「都敢趴在朕的案桌上打盹了。」
她輕輕戳了戳我的頭。
三年不見,聖上的殺氣更柔和了。
柔和到,我迷迷糊糊中錯把她當成了娘。
「娘…你說的那個人我見到了…她好凶。」
聖上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似乎在確認我是真睡還是裝的。
「和你娘一樣,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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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醒的時候,天色已是黃昏。
聖上也是有耐心,就搬了把椅子坐在我身邊:「醒了?」
「嗯…嗯?!」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我趕緊扶正烏紗帽:「臣御前失儀,還望聖上恕罪。」
聖上沒有怪罪我:「罷了,今日朕不是皇帝。」
「勉強……算是你的姨母吧。」
見多了聖上的威嚴,她這樣,我竟不知道該怎麼辦。
「很困?」
我尷尬地撓頭:「三年就沒睡過一個完整覺。」
「這都是你應該經歷的。」
「是。」
氣氛有些尷尬。
聖上嘆了口氣:「我和你說說,我與你孃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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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爲我娘和聖上就算稱不上閨中密友也該是手帕交一類的。
唯獨沒有想過,她們是死對頭。
「那個死丫頭,天天和我過不去。」
「那日宮宴,若不是母后非要我彈琴,我本想展示一下我的花棍的。」
「我從小不喜歡女紅,不愛琴棋書畫,彈得不好不是很正常嗎?」
「可她居然敢嘲笑我彈琴彈得跟老太太鋸木頭一樣。」
「我是公主,她不過是個臣女,她居然敢嘲笑我?!」
說到這裏,聖上拍了拍桌子,一向威嚴的帝王語氣竟生出幾分惱意。
「我娘,她不會吧。」
「是,她明面上不敢,是悄悄和別的女郎嘲笑我的。」
「但誰讓她不藏好,被我聽見了?」
「後來呢?」
「後來?宮宴結束後我把她扣下了,用我的水火棍狠ẗű⁽狠地教訓了她。」
「啊?公主也不能隨便打臣女吧。」
「我耍了套花棍讓她學,學不會不許走。」
「我當人人稱讚的林家小姐多聰慧呢。」
「笨得跟驢一樣。」
聖上說,那天要不是林太師親自來要人,她還得嘲笑我娘三個時辰。
我感到無語:「陛下,您當時多大?」
「七八歲吧。」
理解了,我那六妹比他們當時的年紀大不了多少。
「你娘這個人,看着知書達理,其實記仇得很。」
「她知道我父皇母后最頭疼的就是我天天學男兒樣舞槍耍棍,她就故意隔三岔五進宮展示她的溫柔賢淑。」
「就這樣到了及笄之年,我們看上了同一個郎君。」
說到這裏,聖上揉了揉眉心:「這段就不說了,晦氣得很。」
總而言之, 郎君是個沒擔當的,配不上公主也配不上我娘。
對於她們扯了很久的頭花才認清這個道理這件事,聖上都不願意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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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塞外使者進京替塞北王求娶和親公主。
驕蠻的慶成公主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要不我替你去吧。」
「反正我朝也不是沒有臣女封公主和親的先例。」
慶成公主用棍子敲了敲我孃的頭:「林韶光,你想和我平起平坐啊, 做夢。」
「你永遠都只能是我的……我的……算了。」
「你別去。」
「我得去。」
「父皇煩塞北很久了。」
「所以你要去和親平亂?又不是沒有別的公主。」
「我想去砍了塞北王的頭, 當作生辰禮送給父皇。」
「……那確實得你去。」
當時的慶成公主已經初見野心和武力值。
「你放心吧, 塞北王是個老頭了,我趁他睡覺的時候砍了他就逃回來。」
「來年,來年我回來後,我們接着比。」
聖上笑了:「當時我們太年輕, 總覺得所有事情辦起來很容易。」
「不曾想, 這一別就是二十三個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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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慶成公主砍了塞北王的頭,塞北王就駕鶴西去了。
繼位的是塞北王的次子阿贊布。
慶成公主也被繼承給了阿贊布。
「阿贊布的頭可沒那麼好砍。」
她用了十年的時間拿下陰狠毒辣的阿贊布, 又用了十三年成爲了塞北的王。
「其實老塞北王死的時候, 父皇是可以向他們討我回來的。」
「但他沒有。」
「那時候我才知道,什麼都是假的。」
「只有權力是真的。」
「既然要做王, 我就得做最頂上的那個。」
「爲了隱藏好我在塞北稱王的事情,我不得不找了個傀儡假稱阿贊布死後我又繼承給了下一任王。」
聖上看着我:「那些年, 百姓們都在嘲笑我吧。」
「堂堂公主, 侍奉三任塞北王。」
我回憶了一下:「應該沒有吧, 他們都忙着看倒臺的太師府的笑話。」
「你可認爲,我對不起你娘?」
「十幾年她暗中給我傳了不少京城的消息,可我從未有過一句問候, 就連她死後我也不曾探望。」
「朕登基後更是找替身,放任她的女兒不管不顧。」
我垂下眼簾:「陛下是君王。」
「是啊,朕是君王,感情於朕而言,不過是過眼雲煙。」
……
「她埋在哪裏?」
「玉門關外。」
這是我娘臨死前特意囑咐我的事情,爲了這件事我差點跑斷腿。
「她說她想看看,那個人歸時的風光。」
「是嗎,也不知她瞧清楚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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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該生個孩子繼承皇位纔是。」
「孩子?不必費那事,我已經有了。」
-32-
後來,我成了我朝第一位女丞相。
有了我這個榜樣,聖上的女學與女官選舉都進行得順利了許多。
再後來啊, 聖上的頭頂已找不出一根黑髮。
她躺在牀上, 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宣佈了傳位聖旨。
「傳位於我的女兒,柳丞相,柳枝。」
「柳枝啊,現在可敢想一想當女帝后的事情了?」
她氣喘吁吁。
「朕讓你改名,你始終不肯改。」
「跟那個糟老頭子姓有什麼好的,姓林、姓秦不都挺好嗎?真的不考慮一下了?」
我苦笑兩聲:「我要是現在改名,您還得爬起來重寫聖旨。」
「您說您勤政一輩子了,怎麼傳位詔書寫得這麼草率啊。」
「字是草率了點,但那玉璽印可不草率。」
「它以後是你的了。」
……
「對了,我死後,把你娘遷入帝陵陪我吧。」
「她老在塞外當心被風沙迷了眼睛,回頭投胎的時候別投錯了。」
「您怎麼確定我娘沒早早投胎?」
「她不會的, 我們還沒比出個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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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別再叫我陛下了。」
「我叫秦如月。」
「記好了,可別給我刻錯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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