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不知處

夫君是鎮北王,隱瞞身份與我在窮鄉僻壤的鎮子上過了三年沒羞沒躁的夫妻生活。
後來他騙我要去外地行商,實則是率軍北上征戰。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腳走,我後腳就「死了」。
半年後,京城裏突然多了一間金紙鋪子,專接替人上墳燒紙的活計。
那日三更,我在墳頭替一位貴人的亡妻燒紙。
燒着燒着,墳頭恍然間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定睛一看。
天爺!
這墳頭的野鬼,怎的跟我那便宜夫君一個模樣!

-1-
驟雨初歇。
夫君完事兒後,溫柔地將我摟在懷裏,問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麼辦?」
我靠在他懷裏,茫然問他:「夫君要去哪兒?」
「你只管告訴我,你當如何?」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回答他:「那我便捲走家財,瀟灑快活去。」
夫君不知道的是,我字字發自肺腑。
他是鎮北王,而我是被鎮北王追捕了三年的土匪頭子。
有朝一日我若重獲自由,必定捲走他的家財,帶着兄弟們喫香的喝辣的去。
夫君聽完,竟笑着捏了捏我腰間的軟肉,然後心情頗好地將我摟進懷裏。
「想不想再來一次?」
「什麼?」
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被他掐着我的腰又一番折騰,直至天亮這才放過我。
次日一早。
我醒來時,夫君已然換上了一身乾淨衣物。
不似從前那副樸素裝扮,衣裳料子瞧着倒是有幾分富貴。
他這是要恢復自己鎮北王的身份了?!
我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故作淡定Ţūₜ道:「夫君這是去哪兒?」
「我要出遠門一趟。舊時同窗邀我北上去做生意。」
「北上?可是聽聞北邊戎狄來犯,正在打仗呢。夫君不怕嗎?」
我的擔憂,落在夫君眼裏,化作滿滿的心疼。
他如往常一樣,揉了揉我的腦袋,笑道:「我又不是鎮北王,北上就要去打仗嗎?」
我故作不知地笑笑。
然後拉着他囑咐了幾句。
這時,院子外,同村的阿牛恭恭敬敬地對着夫君說道:「該出發了。」
夫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將一把鑲滿寶石的匕首交給我。
「等我回來。」
說完,他翻身上馬,揮鞭離去。
馬蹄捲起一路塵埃,密密麻麻地揚起在我臉上,讓我這個「柔弱嬌妻」的形象更是深刻三分。
直到夫君走遠,我這才一抹鼻子,擦乾眼角好不容易擠下來的淚珠子,朝着院子外吹了個口哨。
很快,兩個高大威猛的粗獷男人便出現在我院子外。
「大當家的!」
我擺擺手,示意這二人起身。
「把值錢的東西收拾收拾,準備跑路!」

-2-
三年前我下山巡邏時,在山腳下撿到了我的夫君宋行昭。
宋行昭是個頂頂好看的人。
饒是我們清風寨一枝花柳玥兒都不及他十分之一。
我自幼在山上長大,沒見過世面,一時糊塗,被他的美色迷了眼。
救下他後,我將他安置在山腳下的村子裏,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柳玥兒說我得了失心瘋,土匪救人,聞所未聞。
我沒好氣地懟他:我這是計謀深遠!等他醒了!我就把他擄去當壓寨夫君!
柳玥兒連連冷笑:計謀?我看你是色令智昏!
我聽不懂這話,但我大約猜得到,是罵我蠢。
不過我不在乎。
我爹說,我們當土匪的,這輩子總是要風流快活一回的。
畢竟,腦袋掛在褲腰上的日子,誰能猜得到明日發生什麼呢?
所以我打算將這唯一的風流快活,用在他身上。
我親自上山挖了草藥,鑿碎了混合唾液敷在他的傷口上。
可第二天醒來,那藥草不知爲何不翼而飛。
我鍥而不捨,繼續給他鑿藥。
可次日醒來依舊如此。
天知道,他敷草藥那些日子,我當真是口乾舌燥。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
過了半個月,他竟神奇地恢復了。
宋行昭睜開眼的第一句話,便是問我:「你是何人?」
我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眼睛冒光:「夫君,你沒死可真是太好了!」
宋行昭狐疑地打量了我許久,最終不自在地將我的爪子推開。
「我知曉你不是我夫人。」
他正經地告訴我。
「但你救了我,我該報答你。想要什麼,你只管開口。」
我沒好氣地抱怨:「我想要的你不允,你允的我未必想要。說什麼報答,無賴。」
我雖然這麼說,卻還是任勞任怨地照顧着他的傷勢。
宋行昭容貌俊俏,在窮鄉僻壤裏很快就出了名。
村子裏不少姑娘都藉着來送喫的來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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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有姑娘送喫的,我都會做上一碗青蔥面擺在他面前:喫這個。
好在宋行昭雖然嘴刁,卻也知道如今要看誰的臉色。
我接連給他喫了半個月的青蔥面,將他餵養得白白嫩嫩的。
那日他突然主動找到我,問:「是不是做了你的夫君,就可以不喫青蔥面了?」
哦,忘了說,他的腿傷了,暫時走不了。
我點點頭,「是啊。」
他猶豫半晌,忽然嘆了口氣,說道:「那我們成婚吧。」
我想我當時的神色,應該是像極了我年幼時騎着一頭野豬馳騁在寨子裏時的模樣。
神采飛揚!
之後,他在村子裏養傷,我便也留下來陪他。
與他過了好些沒羞沒臊的日子。
直到那日,村子裏突然出現了可疑人物。
柳玥兒說,那是鎮北王軍中的人。
那些人總在我家門外徘徊,卻又沒有敵意。
不僅如此,每當我短缺什麼東西時,家裏還總能突然冒出來我需要的東西。
種種可疑行跡,讓我不得不開始審視我夫君的身份。
觀他氣度,貴氣十足,絕不是尋常富貴人家。
我讓柳玥兒和屠三暗中打探消息。
這才發現,原來我嬌養的小夫君,竟是赫赫有名的鎮北王。
他是官,我是匪。
他殺我,天經地義。
我必須跑。
然而當我前腳邁出村落,後腳宋行昭便揹着藥簍追上來:「夫人這是要拋棄我了?」
愧疚感油然而生。
我這人雖然是匪,可我不缺德。
思索再三,秉持着既然壞了人家清白,就要對人家負責到底的心思,我又留了下來。
這一留,就是兩年。
前些日子,聽聞北地戰亂。
戎狄來犯,朝中沒有可用之將,國庫也沒有足夠的銀錢支撐這一場戰事。
因此,兵部和戶部都愁白了頭。
上哪兒找一個既會打仗、還省錢,關鍵是要不怕死的主帥呢?
我當時就有猜測,這人選只怕是要落在鎮北王宋行昭的頭上。
沒想到,短短幾日,消息就傳來了。
宋行昭受了皇命,要率軍出征。
而他又不想對我表明身份,於是便找了這麼個蹩腳的藉口離開。
可我,對這一切早已心知肚明。

-3-
屠三動作很利落。
短短半日的功夫,就將家裏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鍋碗瓢盆,硯臺筆墨,就連宋行昭的腰帶木簪都沒放過。
主打一個人去樓空,一個不留。
「你拿着這些東西去鎮子上,能賣的賣,不能賣的分給弟兄們。切記,莫要叫人盯上。」
屠三滿臉興奮。
「有了這些,寨子裏的兄弟們,三年的口糧都有了!」
「大當家的您真是高什麼煮飯啊!」
我猜他要說高瞻遠矚。
「柳玥兒要是知道大當家的這一趟賺了這麼多,怕是要高興瘋了吧。」
柳玥兒是寨子裏的二把手。
我爹走後,我和柳玥兒共同打理寨子。
與老寨主的劫富濟貧不同,我主張自給自足,所以清風寨自我接手後,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弟兄們也沒見着多少好東西。
柳玥兒時常勸我,土匪就要乾點土匪該乾的。
可我總覺得有一天,或許我們這些人都能走下山,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你辦完差事後即刻回寨子,將銀錢給弟兄們分了,遣散衆人,從今往後,都安安生生地過日子。」
「大當家的!這是爲啥啊!您在宋行昭身邊苦熬了兩年,兄弟們早就想接您回去了!」
屠三和柳玥兒鬼鬼祟祟地與我私下聯繫了兩年。
生怕一個不留神,叫宋行昭發覺了我的身份。
如今終於不用遮遮掩掩,心中自然是歡喜的。
然而,我卻嘆了口氣。
接我回去?
哪兒那麼容易。
我若是回了清風寨,將來宋行昭打完仗回來,以他的性子,絕不會放過我。
所以我要徹底斷了他的念想,叫他這輩子,都找不到我。
是夜。
我一把火,將我和宋行昭住的小院燒了個乾淨。

-4-
半年後,țũ₁京城裏多了一家金紙店。
我搖身一變,從清風寨的葵大當家的,成了鋪子裏的掌櫃。
鋪子新開張,爲了與京城的金紙鋪子區分開,我這裏不僅賣棺材火紙,還接代替人上墳燒紙的業務。
京城裏那些富貴人家,爲了彰顯孝道,一到這種有白事兒的場合,便排着隊請我的人去哭喪。
因此,我這鋪子雖然開的時間不久,卻頗有點名氣。
我作爲甩手掌櫃,只需要在院子裏每日曬曬太陽,消遣消遣時光。
可這幾日不知爲何,我的眼皮總是跳個不停。
什麼貼符紙,喫偏方,各種手段都用了,可那眼皮子就跟瘋了一樣,跳得不分晝夜。
屠三說,我這是要大禍臨頭了。
我沒好氣地罵他烏鴉嘴。
可沒想到,屠三的烏鴉嘴應驗了。
官兵突然從後門衝了進來時,我正躺在藤椅上曬太陽。
頭頂上突然垂下一片陰影,將我的日光遮住。
「你就是掌櫃的?」
我睜開眼,瞧見一個凶神惡煞的小吏正居高臨下地盯着我。
來者不善。
做土匪多年,這點敏銳還是有的。
我訕笑着起身:「官爺好,鄙人正是掌櫃的。」
小吏鄙夷道:「好好地姑娘家,怎麼做起了這種晦氣營生?」
我心中不悅:「能賺錢的營生,怎麼算晦氣呢?」
「……」
那小吏帶着人在我院子裏逛了一圈,然後得出結論:「瞧着是個愛乾淨,有品味的,倒是符合那位貴人的要求。」
我心中詫異,什麼貴人對我這種賣火葬品的店鋪要求這麼高?
真不是東西!
小吏臉色好了不少,繼續道:「你運氣不錯,那位貴人妻子去世,要找人去上墳哭喪。」
我一聽,心想這人果然又是衝着屠三的名聲來的。
於是便準備叫來屠三。
可那人卻打斷我,「貴人點名,就要你。」
我:「??」
可我嗓門不大,且哭不出來啊!
我想拒絕。
然而,小吏拔出手裏明晃晃的佩刀,笑得一臉冷漠:「去不去,可由不得你!」
我真是無了個大語。
見過逼上梁山的。
沒見過逼着上墳的。
我屈辱應下。
那小吏臨走前,又說,「子時前後,會有人來接你,記得穿素色的衣裳,否則衝撞了貴人,誰都保不住你。」

-5-
我心中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貴人,竟如此跋扈不講理。
很快就有了消息。
找我去上墳哭喪的貴人,乃是定國公的外孫。
聽聞他愛妻新喪,他也得了失心瘋,整日裏胡言胡語,非說愛妻尚在人世。
定國公心疼外孫,找了道士和尚來看,那些人卻說他是前緣未斷,必須得訴盡前緣,才能解嗔解癡。
於是定國公便差遣了人來找我。
我聽完,頗爲感慨。
「真是個可憐人兒。」
屠三嗑着瓜子傻笑:「大當家的這就不懂了吧!一般這種故事橋段,那都是富貴人家纔有的!就那個流傳千古的什麼樑子柱子不也是這個套路?」
「是梁祝!」
「哦,對對對,梁祝。」
ťũ̂ₙ屠三把瓜子分我一半,愁眉苦臉道:「掌櫃的,你說爲啥叫您半夜三更的去上墳?多滲人啊。」
那位貴人出手闊綽,給的酬金確實很豐厚,就是要求很變態。
讓我子夜時分,隨他上墳。
我雖當土匪多年,可心中也十分忌諱走夜路這事兒。
更別說是半夜上墳了。
可,金子的誘惑……
我強忍着心中的不安,故作淡定道:「我又沒做虧心事,怕什麼。」
此時的我,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可直到夜裏,定國公府的馬車將我拉到荒郊野外。
黑天瞎地,空曠的天境下,一塊碩大的墓碑立在正前方。
那墓碑上,赫然刻着:愛妻葵兒之墓。
孃的!
這亡妻怎麼還跟我同名?!

-6-
我從不信什麼巧合。
看到這名字,第一時間就是去看那位貴人。
沒等我回頭,那人便率先開口。
「我夫人善妒,你若看我,她該不高興了。」
聽到聲音,我當真是狠狠地鬆了口氣。
這般沙啞低沉的聲音,絕不是宋行昭。
宋行昭的嗓音溫潤、清亮,十分動人。
況且,天底下同名字的人太多了,或許只是巧合吧。
我這麼安慰自己。
將黃紙從籃子裏拿了出來。
又在墓碑前擺上兩盞點亮的蠟燭,正要跪下,那人又開口了。
「坐着哭吧。夫人一向不喜那些規矩。」
「……」
坐着哭墳的,還是頭一回聽到。
不過金主有要求,我自然照辦。
我坐了下來。
我燒紙,那人就站在我身後。
我雖然看不見他,可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味被夜風吹來,縈繞在鼻尖。
倒是好聞。
宋行昭身上也有股淡淡的藥草香,是他每日上山採草藥染上的。
那味道在旁人身上,多是晦澀難聞。
可他染上,竟有股淡然清雅的香氣。
我見那人不說話,便率先開口:「公子的夫人,想必是極好的人吧?」
那人猶豫了一下,沒有回話。
我當即心下一沉。
渣男!
說什麼情深,不過又是個擺樣子的!
上一次找屠三哭喪的那家大兒子也是,上墳當天連自己親爹愛喫什麼都不知道,平白地拿錯了貢品。
我強忍着心中的不悅,正要繼續問。
他卻突然說道:「我,受了些傷,記不太清了。」
「……」
我心虛地咳了一聲,故意轉移話題:「公子既然這麼情深,又爲何要找我來……哭?」
問完我又後悔了。
這問題不是自己砸自己飯碗麼?
好在貴人也沒在意,只是輕輕地笑了一聲,說道:「我夫人,喜歡威猛英氣有男兒氣概的男子。哭哭啼啼,會惹她厭棄。」
「……」
好一個妻管嚴!
風在空曠的地面肆無忌憚地吹,將黃紙的火苗吹得東倒西歪。
我連忙退後一些,尷尬地解釋:「今夜風有些大,您要不去馬車上等我?」
「不必,我若是走了,她也會不高興的。」
「……」
我心中泛起了嘀咕。
這還叫記不清了?
我看記得挺清楚的啊!
之後我總是故意找話題,試圖跟他緩解下這尷尬的氣氛。
可這人話少得可憐。
不像宋行昭,雖然爲人寡淡,可在牀上時,情話卻十分密。
時常將我羞得恨不能用被子把自己蒙起來。
他卻一本正經地撩撥着我,一邊繼續那事兒。
想到這兒,我不禁紅了臉。
就在這時,那人突然問:「姑娘臉怎麼這麼紅?」
我:「……」
問什麼問!話這麼多!
「火烤的。」
「哦。」
他應了一聲,又沉默了。
過了片刻,他突然開口:「我夫人烤火就不紅臉。」

-7-
我從未上過這麼難上的墳。
當初上我爹的墳時,我也只說了一句:將來我定帶着兄弟們,做好人!
我剛說完,就被一道雷險些劈着。
可今日這墳,比我爹那還危險。
苦主拽着我訴說對亡妻的情義。
我不僅隨時得附和兩句,還得憋着勁兒地掉眼淚。
好不容易天快亮了,我這墳也算是上完了。
苦主卻又跟我說:「明日夜裏我再派人來接你。」
等我扭頭,他已經上了馬車,率先離開。
我:??
我回鋪子後,狠狠地補了一覺。
我夢到我回到了宋行昭居住過的那個院子裏。
我躺在牀上,宋行昭從外面風塵僕僕地回來。
他罵我:小沒良心的,不是說好了要等我?
我在夢裏自然是不給他好臉色,一邊吐槽他回來的晚,一邊又說我騙了他,他也騙了我,我們倆應該是扯平了。
可宋行昭不依。
他解開自己的衣裳,指着我從前在他鎖骨上落下的牙印,問我:「那這個呢?怎麼算?」
「……」
「你要了我的清白,卻又拋棄我。沈葵兒,我哪裏讓你不滿意了?」
我哭笑不得。
是。
我承認。
當初我與宋行昭,確實算是我霸王硬上弓。
可他不也半推半就?
否則我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將他推倒?
再加上我與他魚水之時確實合拍得緊,這種事兒應該是互利共贏的。
如今他倒是賴上我了。
我一時氣急,將他從牀上踹了下去:「去你的!你是官,我是匪,我不跑,難不成等着你來抓我,砍我的腦袋?」
「沈葵兒!」
宋行昭忽然變了副模樣。
他倒在血泊中,渾身傷痕,眼睛卻看着我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地問我:「你當真不要我了?」
我從夢中驚醒。
跟宋行昭朝夕相處兩年,即便是睡,那也是睡出了一定感情的。
可自從他出徵後,我就再也沒有打聽過他的消息。
也不知爲何。
分明是安定一方的鎮北王,可我入了京之後,就好似再也沒有聽說過他。
我心中實在難安。
於是挑了這日,前往永安寺上香。
想必佛祖定有辦法令我心安。

-8-
我爹常說,我們做土匪的,其實大可不必信神佛。
畢竟求人不如求己。
我也一向不信神佛。
可我還是想來求上一求,若神佛能聽見我的話,希望他好歹叫宋行昭活着。
寺廟裏沒什麼人,我進去上了香,然後又在佛祖前狠狠地祈禱了一波。
「祝願鎮北王長命百歲,阿彌陀佛。」
「祝願鎮北王兒孫滿堂,阿彌陀佛。」
「祝願鎮北王永遠想不起來我,阿彌陀佛。」
香灰顫了顫,落在香爐裏。
似是佛祖應了我的心願。
我心情大好,離開時不僅在捐箱裏放了一塊碎銀子,還順道兒在老方丈那裏求了個籤兒。
從前我與宋行昭也去求過籤,那籤文上說:子嗣綿延。
我當時便將籤折了,說不準。
宋行昭又搖了三次,每回都是子嗣綿延。
他還感慨,說看來這輩子,我勢必是要給他綿延子嗣了。
彼時的我差點暴露本性,將他打折了骨頭。
綿延子嗣?
做他的春秋大夢。
如今這隻籤,倒不是子嗣綿延,而是:庇爾平安。
我心中忐忑。
這籤倒是好,只是,不知道準不準。
就在我猶豫時,我瞥見一抹頎長的身影上了寺廟前的馬車。
那背影!
我忙衝上去,「宋行昭!」
屠三本是候在寺廟門前等我。
如今見我好不容易出來,卻像是失了瘋一樣追着一輛馬車跑。
他忙上前攔我,「掌櫃的,他不是那人!」
我心中慌亂。
指着離開的馬車,堅持道:「我睡了他兩年,怎會認錯!」
屠三張了張嘴,猶豫了半晌,這才糯糯地道:「可是鎮北王,早在半年前就戰死了!」

-9-
鎮北王死了,只有我不知道。
自從我來到京城後,從未聽說過關於北地的事情,也沒聽到過鎮北王這個人。
起初我還沒有察覺。
如今屠三一說,彷彿一切都明朗了。
因爲半年前,鎮北王身死,戰事也突然進入和談狀態。
朝中並未將此事公之於衆,只是默默地派了人去收屍。
所以我來京城的這些時日,從未聽過他的消息。
我心中的不安瞬間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取代。
說不上是什麼。
只是時常恍惚,坐在院子裏發呆。
就好像,我與宋行昭在那個小院子裏,他問我:「將來你想如何生活?」
我回他:「我什麼都不想,就這麼活着。」
如今我活着,卻不是我想要的活着。

-10-
那位貴人又派人來找我。
說是做夢夢見他亡妻了,非要叫我夜裏再陪他去上一趟墳。
夜裏霧重。
我穿了斗篷,打了燈籠,跟着貴人一前一後地坐在墳前。
「她昨夜託夢給我。」
貴人突然開口。
我本就恍惚,此刻聽到他的聲音,陡然間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錯覺。
我扯了扯嘴角,問:「尊夫人夢中,說了什麼?」
「她在同我置氣,叫我好生活着。」
我嘆了口氣。
「您又如何得知,她是在置氣呢?」
「她若不置氣,如今就該提着刀來砍我了。」
我一驚。
實在是沒想到,貴人的這位夫人,竟也是個悍婦。
我心中難免對這位貴人共情了幾分。
於是交心地問道:「冒昧問句,您夫人是怎麼去的?」
「她……」貴人語氣頗爲悲涼,一聲哀嘆後,輕聲道:「被匪徒放火,燒死在家中。」
「???」
奇怪。
難道京城,也有土匪喜歡放火燒宅子嗎?
沒等我想明白,貴人忽然又問道:
「那姑娘呢?爲何今日瞧着這般憂心?」
我此刻滿腦子都是他說的那句被火燒死在家中。
聽到他問我話,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道:「我姘頭沒了。」

-11-
貴人這幾日不再找我。
聽人說,他是去看病去了。
也是,愛恨嗔癡皆是病,心病最難醫。
但願貴人能走出亡妻的悲痛吧。
我在鋪子裏很是消停了幾日。
柳玥兒給我來信,說寨子裏的兄弟們都安頓完了,都做起了正經營生。
我燒了他寄來的信。
安置好弟兄們,我的心願也算是全了一半。
可我依舊覺得哪裏不對勁。
ţűₖ隔了兩日,屠三又拿了一封柳玥兒的信回來。
「大當家的,柳狐狸給你的信。」
我拆開信。
信上只有寥寥幾字:京城危險,速歸。

-12-
Ŧũₜ華容鎮。
柳玥兒的麪攤兒前,停了輛馬車。
馬車瞧着豪華,不似鎮子上的鄉紳所用。
「一碗青蔥面。」
那人聲音沙啞,聽着有幾分漫不經心。
柳玥兒改頭換面後,來到鎮子上開起了麪館兒。
青蔥面,清風寨的弟兄們從小喫到大,最是拿手。
「客官連續半個月都來小店喫麪,是喜歡這面的口味嗎?」
馬車裏的人沉默片刻。
「也不是。只是……這面的味道,與我夫人做的十分相似。」
柳玥兒心臟猛地一跳。
不動聲色地朝着馬車內看去。
可車簾遮擋得嚴嚴實實,絲毫看不清裏面那人的模樣。
「青蔥面是家常面,做法並不難。客官爲何不讓尊夫人做給你?」
「我夫人……仙逝了。」
柳玥兒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手裏擀麪的動作慢了下來。
不多時,一碗青蔥面做好了。
下人端起面,恭敬地遞給馬車上那人。
車簾掀開,露出那人俊朗的臉。
柳玥兒看清那人的瞬間,臉色慘白!
這人——分明是半年前戰死的鎮北王!
「店家這般盯着我,可是認識我?」
馬車裏的人又開口了,這話聽不出半點試探,倒像是出自真心。
柳玥兒趕忙收回視線,訕訕道:「我們都是做小本生意的平民百姓,怎麼會認識您這樣的貴人呢。」
「是麼?可你頭上的檀木簪,似乎是我的東西。」

-13-
柳玥兒是寨子裏最聰明的人。
寨子裏的弟兄們還在玩泥巴的年紀,他就已經能跟長輩們玩心眼子了。
他給我的這封信,寫着京城危險,速歸。
可按常理來說,若他當真覺得京城有危險,應該叫我快跑纔是。
而不是速歸。
畢竟,我回去,只能給他添亂。
我思前想後,覺得這封信不對勁。
於是我叫來屠三,說出了我的隱憂。
屠三雖然人糙,可腦子轉得也快。
他很快發現了問題。
「大當家的,柳狐狸說京城危險,可咱們來京城打交道的人一隻爪子都能數得過來,從未得罪過人,哪裏就危險了?」
京城裏打交道的人?
我細數了一下。
屠三哭喪,倒是跟一些富貴人家打過交道。
可都是一面之緣,哭完也就散了。
剩下的,便是我。
與我打交道的,想來也只有定國公府的那位貴人。
我在腦海中重新組織了一下這位貴人跟我打交道的所有細節。
「那位貴人的亡妻跟我同名,性格與我也相似,甚至連死法,都跟我『死』的一模一樣。你說,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兒?」
「就是!當家的,你說這位貴人的亡妻該不會就是你吧?」
「老子尚在人世!」
我沒好氣地瞪了屠三一眼。
可突然,腦海中彷彿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貴人的亡妻和我?
一股寒意,瞬間襲遍全身。

-14-
我不是沒有懷疑過貴人的身份。
從他出現,到與我交心,中間種種細節巧合,都讓我無數次起疑。
可一個是鎮北王,一個是定國公外孫,這兩個如何能是一個人?
於是我一次又一次地說服自己。
如今,我不得不重新思考這件事。
我讓屠三想辦法去弄到這位定國公外孫的容貌畫像和他的所有消息。
當屠三拿着畫ẗú₁像回來時,我的心都提了起來。
「大當家的,這位貴人深居簡出,消息少得可憐。京城裏連知道這號人的都少。」
我心下一沉。
「京城貴人多,隨便扔個饅頭都能砸死一片。他一個定國公府的公子,怎麼會沒人知道?」
這不合理。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畫像。
讓我失望的是,畫像上的男人戴着斗笠,看不出具體容貌。
可越是這樣,我就越是不安。
我決定回一趟華容鎮。
有些事,我必須親自確認。

-15-
回到華容鎮已經是十天之後的事情了。
我在鎮子上留下了記號,清風寨的弟兄們只要看到,就會來找到我。
然而,我等了三天,卻沒有一個兄弟前來與我匯合。
直到第四天,客棧裏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被貴人攔在門口,他依舊戴着斗笠,一身白色的衣裳,身形又瘦削了不少。
「掌櫃的怎麼來這裏了?」
「我……來探親。」
說完我就後悔了。
可貴人卻沒給我反悔的機會,繼續追問:「探親?掌櫃的是華容鎮人?」
「……」
我隱隱覺得,今日的貴人與往日似乎有些不同。
說話更加直接。
稱呼也改成了掌櫃的,而不是從前的姑娘。
或許是我敏感,此刻的我內心已然焦灼一片。
我看着他,直接了當地問:「我能看看你的臉嗎?」
「你確定?」
「我與貴人相識也有些時日了,卻還不知道貴人長什麼樣,太冒昧了。」
「可我的臉,只有我的夫人能看。你是我夫人嗎?」
「……」
孃的!
他比我還冒昧。
我儘量避開他。
在華容鎮遇到他時,我心中已經有了一種不好的猜測。
這人,多半就是宋行昭。
至於他爲何從鎮北王變成了定國公的外孫,我不得而知。
而他既然找到我,卻不報復我,這一點我也沒想通。
不過有一點很確定的是,清風寨的弟兄們,大概是出事了。

-16-
我花了銀錢,找了關係打探我那些弟兄們的下落。
這才知曉,原來就在我來華容鎮之前,這些人因爲盜竊罪,通通被下了大牢。
「弟兄們怎麼可能盜竊?是不是搞錯了?」
屠三在府衙內,舔着笑臉扯着嗓門跟衙役掰扯。
可他哭喪哭多了,如今一開口,竟莫名的有種悲慟的感覺。
衙役黑着臉直接拿出幾張圖甩給屠三。
「你仔細看看,這些東西是不是他們的?」
我湊過去一看,圖上赫然畫着一些物件。
什麼木簪,什麼破腰帶……都是當初我從宋行昭那兒順來的!
「這些東西,可都是出自宮裏頭,上面都有印記呢!這些賊寇,偷東西也不知道長點眼睛,盡挑貴人的好東西!這不是找死麼!」
屠三傻眼了。
什麼破玩意兒就出自宮裏?!
而我,卻敏銳地抓住了另一條信息。
「貴人?華容鎮還有貴人?」
我往衙役手裏塞了一塊沉甸甸的銀子,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衙役掂了掂手裏的銀子,對我的懂事感到十分滿意。
於是他靠近我們,小聲說道:「聽說是京城裏來的,什麼國公府的公子,來找媳婦,結果發現自己的東西被偷了!」
國公府!
找媳婦!
這些字眼一股腦鑽進我腦袋裏。
霎時間,我彷彿被雷狠狠地劈了一遭。
天爺!
那死了媳婦的貴人,還真他娘是宋行昭!

-17-
我跟屠三細細地盤算了一下。
「難怪那些當鋪裏都不收那些玩意兒!原來是官家的!他們早早地就知曉這東西不是咱們的。」
「還有那個木簪子!黑不溜秋的,瞧着跟燒火棍沒什麼區別!鬼他孃的知道竟是檀木的!」
……
越盤算,我的心越拔涼。
當初那些沒賣掉的東西,弟兄們只當是不值錢的。
可誰能想到,就是那些不值錢的玩意兒,竟是最最值錢的。
如果說之前只是擔心宋行昭剿匪,將我們滅了。
此刻我擔心他甚至會滅了我,再將我挫骨揚灰!
「大當家的,兄弟們還在大牢裏蹲着呢,現在可怎麼辦是好啊!」
「……」
我知道,宋行昭現在應該是在守株待兔,等我自投羅網。
私心裏,他沒死,我很開心。
可我欺騙他,戲耍他,還捲了他的財產跑路,樁樁件件算下來,以鎮北王睚眥必報的性格,絕不會放過我。
「我想想吧。」
我這一想,就是一整天。
當天夜裏,衙門送來了一根斷指給我。
血淋淋的,還熱乎。
這指頭,是柳玥兒的。
他幼年時與我一道兒從後山懸崖溜下山,途中不慎摔下去,斷了小拇指。
後來雖然指頭接上了,可卻在關節處有一條疤痕。
與這隻斷指一模一樣。
我心中慌亂極了。
宋行昭,這是在警告我?

-18-
夜裏。
我找到了宋行昭落腳的私宅。
他似乎知道我會來,半夜三更的還點着燈,桌子上擺着兩盞熱茶。
我推門而入時,他絲毫不意外。
我一進門,噗通一聲跪下。
宋行昭喝茶的動作一頓,扭頭看我。
「柳玥兒和弟兄們是無辜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要殺要剮隨便你!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我爹說,當土匪的不能慫!
就算是死,也要放下豪言!
我牢記我爹的話,今日就算是我自投羅網,我也要讓宋行昭知道,老孃不是怕了他。
果然,宋行昭看我的眼神變了變。
從起初的平靜,到詫異,最後變得憤怒。
他冷冷地盯着我,彷彿要把我盯個洞出來。
我嚥了口口水,繼續狡辯:「說起來,這兩年你也不虧,當初爲了救你,我爬了多少陡峭的懸崖給你採草藥!人家敷三天的藥,你足足敷了半個月!」
他瞪我。
「就你用唾沫和的鉤吻草?若不是你的鉤吻草,我腿上的傷也不至於拖了半年纔好。」
什麼?
鉤吻草?
那採的不是止血神藥麼?
「好,草藥不值錢,那你喫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就算是問你收租,也不過分吧?」
宋行昭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那你睡我這事兒,怎麼算?」
我一時間啞口無言。
這事兒確實沒法算。
畢竟他一個清清白白的男人,就這麼被我壞了清白,我該死。
「還是那句話,要殺要剮隨便你!」
也不知是哪句話惹惱了宋行昭。
他突然跟瘋了一般撲到我跟前,一口咬在我脣上。
「沈葵兒!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他們對你就那麼重要!」
「他們與我出生入死!我可以死,但他們不能有半點閃失。」
我爹將清風寨交給我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寨子裏都是些苦命人上山入夥,我就算是豁出了命,也要保全他們。
「宋行昭,你與我的恩怨,我還給你。但是求你,放過他們。」
這是我第一次求宋行昭。
從前我與他相處時,只覺得他是我的風流債,不必付出太多真心。
所以相處上,也難免有些嬌氣。
這一次,我是真心實意地請求他。
希望他,不要爲難清風寨的弟兄們。
宋行昭久久未語。
我難以捉摸他的心思。
終是嘆了口氣,從袖子裏掏出他送我的匕首,然後朝着胸口捅了下去……

-19-
我昏迷了三天。
醒來時,宋行昭眼眶通紅地守在我牀邊。
沒等我開口,他就惡狠狠地兇我。
「他們沒事!」
我心裏的一口氣鬆了下去。
正準備問他們去哪兒了,就聽宋行昭說道:「半年前,我用軍功換了一個恩賞,將清風寨的人招安。可等我回來找你時……」
剩下的話,他沒繼續往後說。
只一眼又一眼地瞪我。
我心虛不已。
是了。
半年前,我燒了我們的院子,死遁了。
「對不起。」
我啞聲道歉。
那天匕首扎進我胸口的瞬間,我以爲我真的會死。
可宋行昭握住了半寸。
那匕首,劃爛了他的手心兒,只有尖尖沒入我的胸口。
再深一點,我就真的見閻王了。
我忘不掉宋行昭當時的眼神兒。
驚恐,無助,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可是,做錯事的明明是我。
宋行昭將我安頓在華容鎮的私宅裏。
屠三來看過我兩次,見我安然無恙,他抹着眼淚兒哭墳死的嚷道:「大當家的,您要是死了,弟兄們就沒指望了!」
我:「……」
「對了,大當家的,柳玥兒不賣面了,他去教坊裏做琴師去了。」
我詫異:「可他的手指不是斷了麼?如何撫琴?」
「什麼斷了啊!那都是某個混蛋的鬼計!」
他剛說完這話,宋行昭就從外面進來:「柳公子大義,分得清輕重,此事算我主謀,他參與,若說是鬼計,倒不如說是知己知彼。」
我翻了個白眼。
柳玥兒這個混球!
出賣老子!
「清風寨弟兄們的招安文書下來了,良民證在府衙,晚些時候我叫人給你們送過去。」
宋行昭一句話,又將我的火氣瞬間壓下。
「良民證?」
「是啊,沒有良民證,將來他們的子孫後代無法入仕,他們也不能安生地在鎮子上做營生。」
我一聽。
這才恍然。
原來宋行昭一切都考慮到了。

-20-
我養傷的這些時日。
宋行昭將清風寨裏裏外外的事情都打點得妥妥當當。
就連柳玥兒來看我時,都忍不住說:早知道鎮北王這般好說話,你早些從了多好。
我憤憤地揍了柳玥兒一頓。
臨走時,他又跟我說:「其實,這樣也挺好。」
「嗯?」
「弟兄們能正經做人,娶妻生子,將來教導子孫後代,不用再提着腦袋過日子。大當家的,這不就是咱們這些年追求的日子嗎?」
我聞言,倏地笑了。
是啊。
這不就是弟兄們追求的日子麼?

-21-
宋行昭說要與我舉辦婚事。
回京的路上。
我揪着他的耳朵問他:「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亡妻是什麼意思嗎?」
宋行昭扯着嗓門喊疼,臉上卻一副享受的模樣。
「夫人輕點,讓外祖父瞧見了不好。」
「哦?你的意思是,你現在有定國公撐腰,我就揍不得你了?」
「不不不,揍得揍得……」
「宋行昭!給我解釋清楚!」
宋行昭揉着耳朵,如那日我撿到他時一般,可憐兮兮地望着我。
我心中瞬間化成一團水。
罷了。
他是誰又有什麼重要的。
要緊的是,我對他,動了心。
宋行昭篇:
行昭這個名字,是我外祖父取的。
父親死後,我承襲爵位,成爲鎮北王。
鎮守一方的王侯,總是難免惹京城裏那位猜忌。
我也不例外。
那一陣兒,北境異動,我喬裝打扮潛入北境打探消息,卻不料刺客竟追到了華容鎮。
我死戰不退,終於將那些刺客斬殺殆盡,自己卻也力竭昏迷。
模糊中,我彷彿看見一個女子朝我走過來。
她搜刮了我身上值錢的玩意兒,然後拍拍屁股走了。
那地方,瞧着就不像是會有人來的,指不定還有猛獸。
我想求救,可那女子離開的速度很快。
我想我大概是要死在那兒了。
可當我再次醒來時,那個女子就在我眼前。
她叫我夫君。
我驚呆了!
這女子!好生不知廉恥!
可她畢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理應報答她。
於是我問她想要什麼,她竟然說要嫁給我!
我堂堂鎮北王,怎麼可能娶個鄉野村婦?
我拒絕了她,她也不生氣。
依舊照顧我。
有她在,那些追殺我的刺客幾次三番地暗算都沒得手。
我知道那些人不會死心。可我目前的傷勢,想要對付他們,頗有些難度。
軍中那些人不知我的行蹤,也難以及時援救。
思前想後,我提出了成婚。
我原想着,這樣粗鄙的女子,我是絕對不會對她動心的。
可天長日久地處着,我越發發現,她的可愛之處。
比如她做米湯,悄悄地往我的那份裏面放蜂蜜。
又比如,她總是半夜三更去山上採藥草給我,縱使滿身傷痕,也從不讓我知曉。
自小到大,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爲着我的身份纔對我好。
即便是對我好,也是爲了邀功。
可只有她。
她全心全意地對我,愛我。
我淪陷了。
發現的時候,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我喜歡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也喜歡看她在我旁邊揉着麪糰,興高采烈地給我做喫食的樣子。
更喜歡夜裏與她相擁,彼此擁有對方。
可惜,我的傷好了。
軍中那些人找到我的行蹤。
我不得不一邊穩住軍中,一邊不讓她發現我的身份。
可,好景不長。
北境如我所想,發動戰爭。
朝中無將可用。
皇帝第一時間想到了我,於是一封密旨,要我出征。
我幾次三番想要跟她坦白我的身份。
可愛得越深,便越是害怕。
我想,若我能活着回來,我便告知她這一切。
她若怪我,我便負荊請罪,直到她肯原諒我爲止。
可,人算不如天算。
我出征一個月,傳來噩耗,她死了。
被清風寨的山匪一把火燒死了。
我發了狠地進攻,總算是取得了戰爭的勝利。
等我回到村子裏時,從前我們居住的院子,只剩一片殘痕。
我在那片殘痕裏苦苦尋找,妄圖找到她的屍首。
可我找了整整三天,她竟連片灰都沒留下!
也是那回,催動了我體內隱藏的毒素。
我的記憶力在衰退。
關於她,關於我們的點點滴滴, 逐漸被我忘卻。
外祖父將我接了回去。
那時候, 我只記得我曾深愛過一個人,可是她死了。
每日裏我都渾渾噩噩。
外祖父找了許多大夫,都沒能將我治好。
後來永安寺的一位高僧來找我,告訴我,我與她前緣未了。
方丈與我出了一個主意, 叫我立下她的衣冠冢,與她再續前緣。
我自然是應允了。
我想她。
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誰!
她真的舍我而去了嗎?
那時我聽說京城裏有一家金紙鋪子,能滿足苦主的很多要求。
我點名要他們的掌櫃的與我同去。
也不知爲何。
見到她的那一瞬,我腦海中彷彿有一些熟悉的畫面斷斷續續地浮現。
可當我想抓時, 卻又怎麼都抓不住。
我迫切地想抓住那些被我遺忘了的記憶。
於是我開始頻繁地讓她與我一道兒出去。
漸漸地, 我發現, 只有與她在一起時, 我腦海中空白的那一片,才能被填滿。
記憶在慢慢恢復。
這時我收到消息,說是有人在華容鎮發現了我從前穿戴的東西。
我匆匆忙忙地趕往華容鎮。
那些東西很快被找回,而持有那些東西的人,我卻一個都不認識。
州丞告訴我,那些人從前都是山匪。
他們的大當家的,叫沈葵兒, 半年前不知所蹤。
二當家的叫柳玥兒,人就在華容鎮。
柳玥兒不像個山匪, 倒像是個讀書人。
可他卻做着麪攤兒的營生。
我在他那兒喫了一碗麪。
那碗麪, 味道很熟悉。
彷彿我從前經常喫。
我每天都去他的麪攤兒。
直覺告訴我,他應當與我深愛的那人相熟。
可他極爲謹慎,無論我如何試探,都難以從他嘴裏套出半點消息。
正在這時, 府衙的人來問我,那些偷竊我財物的人要如Ťŭ̀⁸何處置。
我將這個選擇權丟給了那個叫柳玥兒的人。
他想了一夜。
第二天來找我,告訴我, 他可以告訴我從前的一切。但,他有一個要求。
十日後, 她來了。
她急急忙忙地來找我, 要給他的弟兄們求情。
我不知爲何,突然心生憤怒。
對着她,冷言冷語。
可當那把匕首刺入她的胸口時,那些只從別人嘴裏拼湊出的細節,在那一瞬突然湧上心頭。
沈葵兒!
她是沈葵兒!
我瘋了般去握她手裏的匕首!
可還是晚了片刻。
那匕首,刺入她的胸口。
血。
好多的血。
我上戰場時,曾見過死人無數。
原以爲我對生死早已看淡。
可直到此刻,我才發覺, 我接受不了她離我而去。
我守着她, 找了無數名醫,用最好的藥材給她,只求她能安然無恙。
好在,傷口不深。
她沒事。
她醒來的那天,我又激動又惶恐。
我怕她不要我。
然而,她卻拉着我的手, 眼裏滿是心疼。
我知道,這一次,我再也不會給她半點機會甩下我了。
沈葵兒。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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