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澡時,我收到一封匿名信。
是他和學妹的吻照,背景是我們定的這間民宿。
我保存好全部證據,繼續和他過六週年紀念日。
-1-
水聲停了,張辰走過來,像往常一樣想親我額頭,被我躲掉了。
「怎麼了墨墨?」
他好像看出我的不對勁,手背貼住我額頭。
「沒發燒啊,你大姨媽下週纔來,到底哪裏不舒服?」
他言語輕柔,對我的關心像是刻在骨子裏的習慣。
可我看着他的臉,熟悉又陌生。
我擠出一個艱難的笑:「可能是最近寫稿累着了。」
張辰馬上來幫我揉肩:「早說讓老公養你,還那麼拼命幹嘛?」
我低頭,強忍着剛看到那些照片時的噁心,裝作若無其事。
「你是怎麼發現這間民宿的?」
肩上張辰的手有一秒停頓,而後又恢復了正常。
「林渺發我的,你還不知道她嗎,老愛操心咱倆……」
他話音未落,牀邊的手機響鈴。
他給我看手機屏幕,一臉坦然。
「說曹操曹操就到。」
這麼晚了,哪怕是祕書也不該打擾,可他語氣裏帶着笑。
「別鬧,什麼事快說,老闆約會都不放過,多一句廢話扣你工資。」
電話裏響起熟悉的女聲,林渺嬉笑吵嚷,張辰溫柔看我。
這一幕在從前很平常,此刻我卻覺得一陣反胃。
-2-
我藉口累了,騙張辰早早睡下。
趁他不注意,跑到衛生間偷翻他手機。
他從不對我設限,密碼是我生日,壁紙是我照片,連上一條朋友圈,都是我喫着他做的長壽麪。
他那麼忙,卻總記得我大姨媽的日期。
記得我不喫蔥花,酒精過敏,愛長口腔潰瘍,會給我做蜂蜜百香果。
他把我寵成小公主,讓我差點生活不能自理。
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會揹着我吻別人?
聊天記錄也看不出異常,他和林渺除了工作沒有廢話。
他的回覆不是「ok」手勢,就是一句「知道了」。
那又是誰「好心」發來的匿名信,讓我在本該最快樂的時刻墜入地獄呢?
我左翻右翻,突然在他的常用軟件列表中,看到了某寶。
張辰不喜歡網購,我記得上次讓他下載某寶幫我挑東西,都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
可他今年剛換了新手機。
事有蹊蹺,我憑着第六感打開,越看心裏越涼。
他的購買記錄裏,有我不愛用的口紅、會過敏的貴婦護膚品。
甚至,還有各類母嬰用品。
那一瞬間,我快要喘不上氣。
再往下翻,我看到一個詭異的私聊對話框。
裏面充斥着他和林渺私會的時間、地點,和不堪入目的調情。
我用自己手機依次拍下來,再回到牀上,氣得手發抖。
張辰翻身摟過來,呢喃問我:「又失眠了嗎?」
我哪睡得着,腦子裏都是他和林渺的對話。
她問他:「還要讓我等多久?明天陪我過生日嘛。」
他回她:「你都還是個寶寶,就着急給我生小寶寶啊?」
-3-
一夜無眠,第二天我頂着熊貓眼起牀。
張辰一邊給我衝黑咖啡消腫,一邊自然地引出公司裏有突發狀況。
說待會兒把我送回家還要去加班。
今天是林渺的生日,我知道他要去哪。
坐在車上,我假意關懷:「渺渺生日快到了吧,幾號來着?」
張辰目視前方,捏了捏我的臉,鎮定自若。
「我們家墨墨怎麼關心起那小孩了?」
我不想被糊弄過去,忍着不適,繼續試探。
「她現在住哪片兒?大週末的你還要去加班,我乾脆找她玩。」
張辰握方向盤的手微不可察地緊了緊,語氣卻沒什麼波瀾。
「她好像搬家了吧?不知道,你直接問她不就行了。」
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張辰也沒察覺自己已經露餡。
林渺是他的祕書,老闆加班,祕Ṫŭ̀ⁱ書難道不去嗎?
送我到家,張辰開車走了。
我強作鎮定打車,讓司機「跟好前面那輛」。
到這一刻,我還抱着一絲幻想,期望昨晚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但說話時我嗓子哽得難受,司機倒像司空見慣。
到了林渺住的小區,張辰把車停在外面,我手機響了。
「墨墨你也知道,公司這不是到了關鍵期嗎,看來今晚又得加班了,晚飯我給你叫鼎泰豐的小籠包好不好?」
他語氣柔軟,音色如常,而我眼看着他開門下了車。
最近忙着趕稿,我和林渺也有兩個多月沒見了。
我看到她穿了一件垮垮的睡衣,小跑着撲進張辰懷裏。
如果我沒看錯,她的小腹的確微微隆起。
「渺渺也加班嗎?她都沒回我信息。」
我握緊拳頭,心理防線瀕臨崩潰。
遠遠地,我望見張辰親了親林渺的額頭,像平時對我那樣熟練。
我的心如同被揪起來一樣難受,胃裏直反酸。
張辰臉上掛着笑,懷裏摟着林渺,嘴裏卻說着狠話。
「別跟我提她,你說她怎麼這麼不懂事,公司裏活兒一堆,她居然請假。」
他揉着林渺的小圓臉,像在得瑟:「這樣的員工我是不是得開除?」
我忍無可忍,強壓住酸澀:「是,你想開就開。」
-4-
隔着一個路口,我也能看到張辰眼神里藏不住的寵溺。
原來他的溫柔,並不是只給我。
「墨墨你怎麼了?說話心不在焉的,身體還不舒服嗎?」
張辰裝模作樣關心我的時候,林渺就在一旁皺着眉頭揪他耳朵。
平時在我面前,她從不和他肢體接觸,恨不得避而遠之。
原來,之前那副嫌棄他的模樣,是她裝出來的。
費盡心機藏了這麼多年,真是難爲她了。
她做他祕書五年,卻自詡更喜歡她的「墨墨姐姐」。
她替我擋過酒,給我熬過紅糖水,我也陪她看過病,幫她搬過家。
我以爲這幾年,我們親如姐妹。
「可能昨晚沒睡好,你忙吧,晚飯不用給我訂。」
回到家,我終於忍不住狂吐,厭食症大概又犯了。
我邊吐邊流淚,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吐完終於舒服了一點,我迷迷糊糊躺到晚上,中途接了我爸的一個電話。
後來我是被張辰吵醒的,他帶着一身寒氣進臥室,摸了摸我的臉。
我緩緩睜眼,推開他,讓他去洗澡。
第六感指引我去看林渺的朋友圈,果然,她剛剛更新了一條。
「寶寶再等等,爸爸說會給你一個最好的未來。」
配圖是一碗長壽麪,加了蔥花的。
跟了張辰五年,林渺大概比他還要了解我。
瞭解我不喫蔥花,也瞭解我不想生孩子。
那種胃酸的感覺又湧上來。
「身體好點了嗎?」
從浴室出來,張辰裹着溼氣來抱我,我躲開他,閃身去關燈。
房間黑了片刻,我聽見旁邊逐漸平穩的呼吸聲。
「我爸說過兩天請你喫飯,大概又要催婚了。」
-5-
公司到了關鍵期,張辰再怎麼想糊弄我,也還是得靠我爸攏資源。
我爸再忙,我也必須找機會向他坦白一切。
幾天後,張辰帶我赴約。
不得不說他很狡猾,這次沒像之前一樣把忙當藉口。
但在飯桌上,我爸果然提起了結婚的事。
張辰握我的手,深情看我:「叔叔您別急,給我個機會,讓我把驚喜留給墨墨。」
他演得情真意切,但這次我不會信。
我是單親家庭,我爸從小寵我,難爲他用六年時間考驗了張辰,終於認可他能成爲另一個寵我的男人。
但我大概被他寵壞了,脾氣不怎麼好,這次也不能如他所願。
我臉色應該很難看,話也難聽。
「爸,別逼我,我不結婚也不生孩子。」
這頓飯有些不歡而散,回家的車裏,氣壓很低。
張辰輕撫我的頭髮,說話帶着小心翼翼。
「墨墨,最近怎麼了,寫稿不順利嗎?感覺你心情不太好。」
我不想開口,思考如何讓自己止損,讓我爸止損。
我知道應該儘快整理好一切,讓渣男賤女滾出我的生活。
可張辰背叛我的證據能整理,我的心卻碎了一地。
「想去看話劇嗎?或者脫口秀,我們一會兒挑挑好不好?」
這麼悠然自得的語氣,我聽得一肚子火。
爲了趕稿,我已經很久沒出門娛樂。
我不敢細想,是不是爲了陪我,他還得把那些陪林渺看過的演出再看一遍。
「我哪也不想去,都別來煩我。」
如果不知道原因,我這副樣子就是在無理取鬧。
但張辰全程包容,我猜是因爲心虛。
等紅燈的時候,他揉了揉我的臉。
像前幾天被我窺見時ƭŭ̀₋,和揉林渺的臉一樣溫柔。
他儘量讓發問顯得輕鬆:「墨墨,你真的不想和我結婚嗎?」
我轉頭,凝視他的雙眼:「難道你想嗎?」
-6-
我和張辰認識八年,在一起六年。
第一次對他心動,是在市級創業大賽的頒獎禮上。
他代表我們大學發言,講臺上的他熠熠發光。
最初成立項目小組時,成員只有我和他兩個人。
沒有帶教老師願意接我們組,大家都覺得我們的想法太過天馬行空。
但那時我就是相信張辰,他身上有股不服輸的勁頭,敢想敢做,特別對我脾氣。
於是我們熬夜改方案、做規劃,拼了命在老師和前輩們面前刷存在感。
那段日子真的單純而快樂。
終於,我們的方案通過了審覈,我們有了王教授帶隊,小組也逐漸壯大起來。
那時候我遲鈍,一心撲在項目上,只把張辰當好兄弟。
但當我們獲獎的那一天,在老師同學的起鬨下,張辰捧着一大束紅玫瑰跪在我面前。
他向我表白,我嚇壞了。
我只好抿脣忍住笑,吐槽他的花好俗氣。
一直以來我都是很「要」的一個人,要強,要面子,所以哪怕和他談了戀愛,我也不肯讓自己鬆懈。
畢業前後,我們獲得了知名機構的青睞,我爸、我發小余鈞文也動用關係支援。
我和張辰終於將小工作室擴展成了一家公司。
那段時間,我們倆忙得不可開交。
第一年,他接客戶,我寫策劃,每天在股東和項目之間周旋。
也是在那時,我患上了失眠症和厭食症,創業壓得我透不過氣。
張辰不忍心,從此讓我在家休養,這一養就是五年。
而這五年,公司壯大了,他的學妹林渺也來了。
-7-
林渺是張辰的高中學妹,自稱是他的頭號鐵粉。
高中她就崇拜這位「大神」,但可惜沒考到同一所大學。
畢業後,她直奔張辰而來,用實力通過了公司的考驗。
一開始,我不是沒懷疑過她的「別有用心」,還在聚餐時直截了當地質問過她。
但當時她一臉鄙夷地搖頭,言語間藏不住嫌棄。
她說,張辰這樣的工作狂完全不是她的理想型。
一桌子員工都在笑,劉副總笑林渺沒眼光,說張辰纔看不上她。
說他眼裏除了我沒有別的女人。
誇他守男德。
現在想想,被矇在鼓裏的人何止我一個。
而我終於能聽懂張辰當初的意思。
他不經意間提到過,說在林渺身上看到了一點我的影子。
那股蠻橫之氣和拼勁兒,像極了當年的我。
多諷刺,我是有過那股勁頭,但最終被耗盡。
我犧牲身心健康換來了他和他的事業有成,卻讓林渺撿了便宜。
她演得那麼好,騙過了所有人,尤其是我。
被客戶灌酒的時候,是她擋在我面前,張辰忙不過來的時候,是她給我煮湯。
每次她來我們家,喫完飯我還讓張辰送她回去,但她總堅持自己打車。
她用嫺熟的演技、避嫌的態度,就這樣一點一點消磨了我的防備。
然後,悄無聲息地取代了我的位置。
我心裏憋屈,趁張辰不在家,直接打過去質問林渺。
「孩子是他的嗎?」
林渺在電話那頭笑起來,笑聲格外刺耳。
「看來照片你都收到了。」
她輕嘆了口氣,像多委屈似的跟我訴苦。
「才過五天,你就忍不了了?我可是忍了你五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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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我反駁,林渺竟然就掛了電話。
真相已經瞭然,我心亂如麻。
但爛攤子總要收拾,爛人總要解決。
我拿了些簡單的行李,開車回到我爸家。
他突然在家看到我,先ťũ̂ₗ是訝異了幾秒。
而後怒目圓瞪:「是不是張辰那小子欺負你了?」
我忍不住撲進他懷裏痛哭。
當年我不顧他的反對,執意要和窮小子張辰在一起。
那時候我太過任性,賭上未來也要跟他一同創業。
這麼多年來,我從不肯輕易向我爸低頭。
我一直堅持的驕傲和倔強,現在看來真挺可笑的。
而我爸拿我沒轍,只好傾盡全力幫我。
他動用資源扶持我,我就極盡所能維繫好關係,他入股,我就拼了命爲公司創造利潤。
直到忙着忙着,把自己徹底累垮。
聽着我的訴說,我爸沉默了。
他皺緊眉頭,默默抽完了一整包煙。
他低聲罵了句「混賬」,甚至不忍心直視我流淚的樣子。
「墨墨,是爸看走眼了,不怪你。」
我哭得更兇了。
我爸永遠是我的後盾,在他面前,我終於放下了自尊。
還沒來得及和他商量下一步對策,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拿起一看,是餘鈞文打來的。
「許昕墨,你男人喝多了,來接他回家。」
這些字眼很刺耳,我心煩得很。
清了清嗓子,我冷冷拒絕:「麻煩你送一下,我不舒服,懶得過去。」
卻聽餘鈞文在電話那邊頓了一秒,冷笑出聲。
「你最好先看看我給你發的照片,不來別後悔。」
掛電話後,我打開聊天框,餘鈞文果然發來了幾張照片。
那些照片裏,我看到張辰正牽着林渺的手,喝得東倒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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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硬生生捏扁了煙盒,忍住罵人的衝動。
「你別去了,讓鈞文處理吧。」
我抬頭,看了一眼他的鬢角,才發覺他真的老了。
明明剛染了發,也遮不住幾縷斑白。
小時候我從不羨慕別人父母恩愛,只崇拜我爸的無所不能。
然而,沒有媽養的女兒大概青春期來得晚,叛逆期會延遲。
不聽他勸而堅持和張辰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叛逆。
「爸,以前你什麼都替我擺平,把我慣得上天,後來張辰出現,又把我寵成了傻子。」
我擦去眼淚,定定看向他:「這次,我想自己解決。」
我爸還是不放心,派了司機送我過去。
餐廳包房外,餘鈞文和劉副總扛着張辰朝我走來。
林渺緊跟着小跑出來,笑着說要搭把手。
但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她馬上就變了臉。
不過她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態,裝作若無其事,親親熱熱地喊我「墨墨姐」。
我沒理她,第一次當着別人的面冷落了她。
餘鈞文似乎看出我的不對勁。
忙亂之中,包房裏有人冒出頭,喊劉副總回去接着喝。
林渺也趁機開溜,走之前還陰陽怪氣地瞥了我一眼。
像是認定我不會拿她怎麼樣似的,也不知她哪來的自信。
餘鈞文把張辰扛到車後座,喘了兩口粗氣,一臉嫌棄地打量張辰的醉態。
「他不是你男人麼,怎麼摟着女祕書的腰?」
他繞到車前,凝視着我,像要把我看穿。
「這就是你當初非要不可的人。」
餘鈞文的諷刺猶如利劍,直直戳中我心窩。
我不知從何說起,暫且沉默不語。
「挺逗的,他一晚上都在誇你。」
說着說着,餘鈞文又開始冷笑,彷彿遭遇了多麼滑稽的事情。
「你知道嗎?後來他喝大了,當着全桌人的面,說要跟你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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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開始反胃,但晚飯沒喫幾口,我只能蹲在地上乾嘔。
求婚?好可笑。
這些話從張辰嘴裏說出來,簡直比打我的臉還要諷刺。
再次抬起頭時,餘鈞文被我滿臉的淚水嚇壞了。
「哎喲祖宗,我……我就是貧幾句啊!你怎麼還哭了呢?」
餘鈞文趕緊湊過來,小心翼翼地扶我起身。
「哪兒不舒服麼?你那厭食症還沒好呢?」
今晚,我的淚腺在兩個男人面前決了堤。
不愧是從小跟我對着幹的鐵哥們,還是餘鈞文了解我。
我一哭,他就全明白了。
他「呸」了一口,狠狠瞪向後座的張辰。
「這孫子真不是個東西!」
把張辰弄回家,餘鈞文送我回我爸那。
一路上,我又將這些腌臢事兒講了第二遍。
我還做不到雲淡風輕,餘鈞文也越聽越憤怒。
等紅燈的時候,他氣得給了車後座幾拳,揚言要給張辰點顏色看看。
等他冷靜下來,我向他吐露了心中計劃。
「幫我個忙,不許拒絕,不許反對。」
從小到大,我也從沒向餘鈞文低過頭,他是我的好兄弟,是我表面上的「死對頭」。
哪怕他每次對我耀武揚威,但其實都是假把式。
關鍵時刻,他回回都幫我。
「許昕墨,你終於肯找我了。」
停好車,餘鈞文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你放心,這個世上除了我,不能再有第二個人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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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藉口回我爸家調養身體,躲了張辰整整一週。
五年前剛患厭食症那會兒,我爸專門請了家庭醫生給我調理身體。
這次情況類似,張辰便沒有多想。
他每天都會打電話過來,我應付着他的各種噓寒問暖,儘量不讓他看出異常。
我有時候會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知道我發現了他的祕密。
但他如此沒防備,我又不確定了。
B 輪之前,公司在新的一週召開了股東大會。
但這次,作爲大股東之一的我爸竟然缺席了。
在餘鈞文的通風報信下,股東會開到一半,我推門而入。
生生打斷了正在彙報 B 輪方案的劉副總。
自從我開始調養身體,慢慢從公司「隱退」後,與會衆人便鮮少看到我出現,此時紛紛驚訝。
林渺直覺不妙,從張辰旁邊快步走過來,說話聲不大不小的,假裝善意地提醒我。
「墨墨姐,我們會還沒開完,您找張總有私事的話,要不先去辦公室等他,一會兒再……」
她好有手段,僅用三言兩語,就把我塑造成了一個無理取鬧的總裁傻夫人。
但我很快就讓她閉上了嘴。
「不好意思,今天我是代表我爸來參會的。」
林渺頓時睜大雙眼,那張平時可愛乖巧的圓臉,此時看起來藏滿了狡猾。
張辰張了張嘴,乾巴巴叫了我一聲,並沒多說什麼。
但他看我的眼神也突然變得很微妙,溫柔中帶着警惕。
在林渺裝作無辜茫然的注視下,我淡定入席。
快速與餘鈞文對視一秒,我抬眸睨了林渺一眼,理所應當行使我對她的使喚權。
「別愣着了渺渺,去給我倒杯溫水。」
把林渺支出會議室後,我直接叫停了 B 輪方案的彙報,劉副總滿臉疑惑走下了臺。
「趁着大家都在,作爲公司法人,我今天要宣佈一件事。」
迴歸了身份,我正襟危坐,眼神堅定。
「我要註銷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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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一屋子譁然。
劉副總嚇壞了,眼神在我和張辰之間反覆徘徊,焦急地問我們怎麼回事。
張辰變了變臉,但很快繞到我身邊,輕輕牽住我的手。
他耐着性子,向大家連連說抱歉。
「墨墨最近精神壓力大,這其中可能有什麼誤會。」
他又轉頭捧住我的臉,笑裏藏刀似的,想要用虛假的溫柔桎梏我。
「墨墨,別鬧了,有什麼事咱回家說好不好?公司這些你就別操心了,我會處理……」
餘鈞文看不下去,直接開口打斷了他。
「既然墨墨表態了,那我也說兩句。」
他站起身,眼神越過張辰,全然傾注給我。
「我和墨墨、許伯父加在一起,持股比例足夠有話語權,這家公司雖小,也是墨墨的心血。」
餘鈞文平時總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今天卻帥得一本正經。
他看向我,同我一般堅定:「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我點點頭,仿若獲得了無窮的力量。
一把甩開張辰的手,我走向餘鈞文。
回頭對上張辰複雜的神色,我硬氣回應。
「張辰,我是來通知你的,不是來和你商量的。」
說完,我把爛攤子留給張辰,讓餘鈞文送我回家。
我知道,只要我走出這間會議室,這個由我一手打造起來的公司就會面臨消失。
那些東奔西走過的、推杯換盞過的、頭破血流爭論過的、面紅耳赤爭取過的一切一切的心血,頃刻間都會付諸東流。
從校園步入社會,我親眼看着它一點點壯大、變強,客戶越來越多,項目一個比一個大,員工規模逐年遞增。
沒想到有一天,我竟要親手毀了它。
我後悔嗎?我不能後悔啊。
我別無選擇。
-13-
但其實,我早有安排。
除了張辰、林渺和他們的某些黑化心腹外,其他員工很快就會收到新公司的安置安排。
接張辰的那天晚上,我向餘鈞文借了一家閒置的公司。
我和他還有我爸商量好,讓這間公司隨時可以接應舊員工,我們也物色好了職業經理人。
我們也會做好全部過渡,會讓所有客戶相信,這只是一場悄無聲息的內部變動。
表面上,一切還會如舊,換公司也不過是換了個殼子。
張辰和林渺的消失,不會對任何項目造成太大的影響。
雖然在我心裏,它已經不是那份曾經的事業,初心早已不在。
接下來,我不會再孤軍奮戰。
我爸、餘鈞文本就是我手上的資源,是最信任我、最支持我的人。
我早就該回到他們身邊了,而不是和白眼狼張辰作伴。
在股東大會上丟了一枚定時炸彈後,我把手機關了靜音,不再理會張辰和林渺的電話轟炸。
我知道,雖然註銷公司並不容易,但我下定了決心斷舍離。
餘鈞文很識趣地一路沉默,把我送進家後就走了。
終於四下無人,我能強撐到現在,已經很難得了。
緊張的神經幾近崩塌。
我終於能把自己關起來,一個人哭了很久很久。
爲我逝去的青春,爲我自以爲是的夢想,爲我努力拼搏過的每一寸光陰而流淚。
想到那些爭分奪秒的過去,我哭得泣不成聲。
這份事業,明明也是我的事業啊,誰說只屬於張辰一個人。
最初它也是滿懷希望的,充滿挑戰與激情的,擁有光明未來的。
可如今它變了質,正如我歷時六年的愛情。
再捨不得,我也必須丟棄。
哭得累了,我躺倒睡下,但一直在做噩夢,我睡得不踏實。
一覺醒來,臥室門被鑿得哐哐響,我的電話被打爆。
開門後,看到餘鈞文一臉兇相,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突然感覺很不對勁。
果然,在他的手機屏裏,我看到自己的私密照正在公司內網裏被瘋傳!
腦子裏有根弦猛然崩斷。
照片裏,我衣衫不整、面露繾綣,卻是對曾經最信任的張辰才袒露過的狀態。
而現在看到,我只覺得難堪不已、萬分羞憤!
手段怎麼會如此卑劣?我氣得眼前一黑。
-14-
忍着難受,我又翻了一遍那些照片,快要把手心掐出血。
我強迫自己冷靜,餘鈞文卻冷靜不下來。
不用我多說,他已經在查發照片的 ip 地址,並想辦法從內網刪除。
他氣得要命,併發誓要「弄死」那兩個人。
沒多久,他動用關係查到了真相,告訴了我是誰在搞鬼。
果不其然,正是林渺。
畢竟在我認識的人當中,能做出這種勾當的只有她。
林渺甚至沒有太多的拐彎抹角,用的還是老家的 ip 地址。
我猜,她大概查過相關法條,篤定此行爲要判也是情節較輕。
可一想到我的隱私被多次轉手、被衆人圍觀,我氣得心臟直疼。
難道是我逼得太狠麼,難道做錯事的人是我麼?
越是這樣,我越不能慫,我真的不能再忍了!
我已經遍體鱗傷,必須要把他們也都拉下水。
我拜託餘鈞文回去處理照片,並再一次請求,讓我自己解決問題。
哪怕破罐破摔,我不怕直面現實,也不怕丟人現眼。
他們強加給我的,我都要反擊回去。
餘鈞文咬牙切齒地答應下來。
我逼自己收拾好情緒,化了淡妝,獨自一人去公司。
我沒塗口紅,儘量讓自己顯得楚楚可憐。
但當我前腳剛踏進公司大門,張辰媽媽熟悉的聲音就在我身後響起來。
毫無防備下,她嗷嗷叫着撲過來,一把抓住了我。
「許昕墨你怎麼想的?這麼大一家公司,你說不開就不開了啊?誰允許你這麼幹的?!」
她的聲音尖銳又響亮,擾了一層樓的寧靜。
「你怎麼能這樣對張辰,他哪裏對不起你了?」
-15-
這些話很難聽,很讓人生氣。
張辰媽帶着哭腔一句句控訴我,我卻耷拉着手臂任由她抓。
我被抓得生疼,虛弱得像是沒有反抗的力氣。
圍觀的員工漸漸多起來,有些是臉熟的老員工,也有些是新人面孔。
前臺小李被嚇個半死,她顫抖着撥打內線。
沒一會兒,張辰和林渺從辦公室跑了出來。
「你說什麼也不能關掉公司!你拿什麼賠我兒子的事業?!」
張辰媽還在撕扯着嗓子哭喊:「你知道我兒子爲這個公司付出了多少心血嗎?他忙得昏天黑地,你倒是一天天在家閒着,你當初就……」
眼看她的巴掌朝着我的臉就要扇過來,林渺卻突然湊上來,擋在了我身前。
沒想到,在這種危機時刻,林渺還能繼續演戲。
而張辰見縫插針,竟一把護住了林渺,讓自己媽撲了個空。
儘管他在我心裏已經淪爲了負分渣男,但親眼看到他緊張林渺的樣子,我還是覺得扎心又刺眼。
「媽,你來添什麼亂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張辰真是鎮靜啊,彷彿戴着虛僞面具。
他耐心勸說自己媽,又來安撫我。
「最近失眠症又復發了嗎?墨墨,我真的很擔心,可你一直不接電話,公司都亂套了。」
這一刻,我真的敬佩他的隱忍。
他究竟是演的,還是真的,我分辨不清。
但我終於能看清,原來他和林渺是一類人。
爲達目的,他們都可以睜着眼睛說瞎話。
「我媽就是亂操心,她沒文化,你幹嘛跟她一般見識,不累嗎?」
張辰的語氣溫柔得不像話,而我耳邊還充斥着張辰媽難聽的罵聲。
「阿姨您消消氣,可能是有什麼誤會……」
林渺的茶味兒也濃郁得讓我作嘔。
我咬了咬下脣,冷笑一聲。
真的都別演了,我真的忍無可忍了。
終於,我決定當着衆人的面,徹底撕開一切——
「那你呢,你累不累?!」
我直視張辰,眼裏不知不覺已蓄滿淚水。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帶着顫抖。
「在家裏哄我睡覺,出差又要哄林渺睡覺,你累不累?
過完我們的紀念日,又要去給林渺過生日,你累不累?
一邊在我爸面前扮演好女婿,一邊又把林渺的肚子搞大,你累不累?」
說完,我看向近在咫尺的林渺,立馬收住眼淚。
我看到她欲言又止,但我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然後,我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她的臉上。
「還有你,裝了這麼久,你累不累?」
-16-
「阿姨,正式介紹一下,您旁邊站着的這位,是您兒子的新歡林渺,肚子裏懷着您家的血脈。」
我顧不上顏面,把渾身的傷口袒露給衆人。
「公司從開始到現在,我爸和我發小給了他多少扶持,我哪裏對不起他過?可我累到一晚一晚失眠、厭食的時候,他卻跟別人搞到一起,他又對得起我嗎?!」
我嘶吼着,聲音越來越大,逐漸失態。
「你們以爲我不想要公司嗎?我忍心看着自己的心血就這樣白費嗎?還不是被你們逼的!」
我哭得聲嘶力竭,整層樓都回蕩着我的聲音。
我指着林渺的鼻子質問,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
「把我的照片發出來,你Ŧü⁼痛快了嗎?你和張辰那些鬼混照,以爲我不敢發出來嗎?!」
我徹底扔掉了自尊,拋棄了體面,像每一個失去理智的原配那樣,一遍遍控訴林渺。
「我告訴你,我不屑,我覺得噁心!我怕髒了大家的眼,玷污公司的名聲,但你別以爲我會輕易放過你!」
本來我只想奪回屬於我的東西,讓一切回到原位。
但現在,我要讓他們喫定官司,付出代價。
鬧劇接近尾聲,我心臟起伏。
不能再繼續發瘋了,我終於收起潑婦般的架勢。
我捂着胸口緩和,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聲音都變得嘶啞。
「阿姨,不嫌丟人您就繼續鬧吧,等下警察會過來處理,我就不奉陪了。」
終於發泄完,我徹底累了。
我拖着虛弱的身子轉身要走,又被張辰媽拽住。
她也被我嚇壞了,支支吾吾着組織語言。
她一邊壓低聲音道歉,一邊罵張辰瞎了狗眼。
可我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鬧劇到此該謝幕了。
周圍漸漸恢復嘈雜,有對我指指點點的,有欲言又止的,也有湊上來攙扶我的。
公司裏跟我相熟的姑娘們投來同情的目光,但我謝絕了她們的好心幫忙,獨自走進電梯。
不出我所料,張辰和林渺跟了我一路。
儘管他們不停地道歉、辯解,但在我眼裏,此時的他們就像兩隻聒噪的狗。
電梯終於到達地下車庫,我從沒覺得 9 層樓的下降是如此漫長。
剛剛喊得太累,話已說盡,此刻我一言不發。
見張辰求情無用,林渺突然撲通一聲跪下來,擋在了我的車前。
-17-
她哭得梨花帶雨,演得惺惺作態。
但變臉的速度讓我「肅然起敬」。
「墨墨姐,都是我的錯,是我迷惑辰哥的!但公司是他的夢想,他的一切,你要怪就怪我行不行?求求你不要毀掉他的事業,他真的不能失去公司!」
是不能失去公司,還是不捨得失去公司帶給他的名譽、地位和財富呢?
擁有過這些的人,怎麼可能願意失去。
林渺還在哭喊,抽抽嗒嗒,彷彿被全世界拋棄般委屈。
「我可以,我可以永遠退出,在你們面前消失……」
這是幹什麼呢,怎麼不像電話裏那麼傲慢了?
我好像抽離到另外的世界,就站在旁邊看着她的表演,卻只覺得虛僞又可笑。
張辰則是來握我的手,甚至都沒去扶一下跪在地上的林渺。
他的手貼過來,我閃躲不及。
那一度熟悉的溫存,現在卻讓我厭惡。
我盯着他,忽然笑起來,心酸又可悲。
而後抬手,啪地一聲,我終於也給他補上了一巴掌。
「張辰,一手好牌被你打得稀巴爛,但我還是要祝你們百年好合。」
不想再看這二人飆戲,我開車就要走。
但當我剛拐了個彎,林渺竟突然衝到我的車前。
電光火石之間,我根本來不及琢磨她又要搞什麼把戲,因爲我差一點就撞上去了!
儘管我急踩剎車,猛地打足了方向盤,可我的車還是失控了,歪歪斜斜地撞向了旁邊的柱子。
而我的頭一下子磕到了方向盤上。
霎時間,我只覺得眼前一片空白,頭暈目眩。
餘光裏,我看到張辰用盡全力推開林渺,車庫裏迴盪着他的罵聲,似乎是他第一次表露出暴躁。
「你瘋了嗎!找死啊?」
而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我聽到林渺大叫了一聲,似乎摔得很嚴重。
徹底喪失意識之前,我看到殷紅的血順着她的腿根緩緩往下流。
那血紅得真嚇人啊,比張辰當年送我的紅玫瑰還要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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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自己睡了很累很累的一覺。
我掙扎着,做了一個長長的、亂七八糟的夢。
夢裏,我看到張辰捧着一大束玫瑰,紅得豔俗,而他彷彿周身發着光,耀眼又英俊。
我看到他單膝跪在頒獎臺上,紅着臉向我表白,而年輕的我笑罵着接過花束。
我聽到他柔聲喚我墨墨,對我說,不想生孩子就不生,婚禮想穿黑婚紗就穿,答應讓我做世界上最酷的新娘。
我看到他坐在對面,一口一口幫我喫掉香菇,認認真真爲我挑出麪條上漂的蔥花。
我看到穿着睡衣不修邊幅的自己站在廚房,一邊嫌他做飯油煙味兒大,一邊誇他背影帥到不行。
我看到茶水間裏,林渺跟其他員工串通着起鬨,嬉笑打鬧着,讓張辰向我求婚。
而張辰耳朵尖紅着,說別鬧,說他的老婆本兒還沒攢夠。
……
我流着淚醒來,才發現一切都是夢。
才發覺自己躺在病房裏,透過窗子看去,外面天都是黑的。
病牀周圍坐着我爸、餘鈞文,公司裏跟我關係好的幾個小姑娘表情複雜。
甚至還看到了劉副總、王教授。
短短幾天發生這麼多事,他們大概都被嚇着了。
而病房門口,站着鼻青臉腫的張辰。
而我耳邊,還回響着那句「別鬧」。
這兩個字彷彿是一根刺,在夢裏扎穿了我的心,現在還隱隱作痛。
張辰竟是最先發現我醒的,他衝過來想要抓我的手,被餘鈞文一下子擋掉了。
「還想捱揍?滾遠點兒!」
夢裏意氣風發的張辰,此刻狼狽得不知所措。
他所有的驕傲、尊嚴好像都沒了。
一夜之間,他變得卑微如螻蟻。
我偏過頭,竟然有些不忍心看他。
而他顫着嗓音告訴我,林渺流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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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渺算是惡有惡報。
長期高強度的工作,讓她不幸長了囊腫,目前的身體狀況本就不適合懷孕。
而最近的事態又變化太快,她一陣陣地精神緊張、行爲激動、情緒失控,更是加速了對她的刺激。
再加上被張辰猛力一推,撞擊之下,她重重摔倒在地,最終直接導致了她的流產。
聽說她醒來得知此事,還在醫院大鬧了一場。
連爲她做手術的醫生護士都不放過,她逮誰罵誰。
也是,現在她什麼資本都沒了。
她賭上一切,想與我拼個你死我活,卻落得如此下場,甚至面臨着法律的懲罰。
流產的女人其實很可憐,卻也是林渺自作自受的結果。
而我因爲輕微的腦震盪和失眠症,已經睡了一天一夜。
我爸扶我坐起來,給我倒了一杯水。
事情鬧到這種局面,早已兩敗俱傷。
是時候收尾了。
「兩件事,說完,你就從我眼前消失。」
我嗓音沙啞,努力打起精神。
「第一,限你一天,從我的房子裏搬出去,那是我爸給我買的婚房,你不配。」
「婚房」二字真是諷刺,我看到張辰臉色瞬間變了。
「第二,我不知道照片的事是你和林渺誰的主意,但你們可以放心,我會請最好的律師,你們就等着喫官司吧。」
應該感謝我爸一直以來對我的培養,讓我成長爲一個獨立、清醒、理智、堅強的女性。
讓我可以在短時間內整理好情緒,能夠直面血淋淋的現實,不會畏懼任何風雨打擊。
我的眼淚已流乾,不會再心軟。
而張辰低下了頭,紅着一張臉。
他臉上應該是有羞愧、有後悔的,卻不再是我曾經愛過的模樣。
我最後看了他一眼,冷着臉對他宣判。
「張辰,從今天起,和林渺滾出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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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期間,我果然沒再見過他們二人Ŧűₓ。
世界彷彿一下子清靜,但醫院的門和窗讓我憋悶。
趁着醫生們查完房,我把餘鈞文支去食堂買粥,自己偷偷跑到醫院外面的公園裏散心。
天氣真的涼了,公園的長椅已鋪滿落葉,我攏了攏薄外套,呼吸着新鮮空氣,百無聊賴地刷手機。
刷着刷着,忽然間,一封郵件發過來。
我定睛一看,聯繫人竟是張辰。
我早已拉黑了他的全部聯繫方式,居然漏掉了郵箱。
他寫了一封長長的郵件,開頭第一句就是祈求我耐心看完——
「墨墨,我知道辯駁無用,但還是想鄭重地向你道一次歉,請你最後再給我一次機會,請求你耐心看完這封信。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其實從大學起,我就一直很羨慕你。
甚至可以說,我有點崇拜你。
雖然你出身於單親家庭,家境優越,卻一點也不矯情,從不會目中無人。
我應該沒告訴過你吧,在我心裏,你堅強得像一株仙人掌。
最初是帶着刺兒的,潑辣的,那股不服輸的樣子讓我着迷。
墨墨,你知道嗎?我常常覺得自己不如你。
每每遇到困難,遇到坎,每次覺得自己差點跨不過去的時候,你都會站出來鼓勵我。
你總是說,相信我能做好。
說真的,是你給了我無數次信心與勇氣。
我特別喜歡你的拼勁兒,也喜歡你的好面子,連你那些挑剔的、雜七雜八的小習慣都覺得可愛。
哪怕你說不喜歡小孩子,我也認真想過和你做丁克夫妻。
曾經,我是真的想要娶你,也是真的深愛你。
也希望你不要懷疑,每一件爲你做過的事,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但創業是寂寞的,墨墨。
我知道我沒資格說這些,但我看着你身體越來越差,直到退出公司經營,我真的很心疼,也很捨不得你。
你走後,我身邊好像一下子空了。
明明員工那麼多,公司那麼壯大,卻沒人像你那麼貼心地幫我了。
沒人陪着我拼殺,沒人和我爭論不休,於是我變得畏手畏腳,也經歷了幾次項目的挫敗。
我很想你,想你回來幫我,懷念我們從前一起拼命的日子,但我知道你累了,你生病了,我怎麼忍心讓你回來。
後來,直到林渺的出現,我竟然開始動搖了。
看着她身上熟悉的那份勁頭,看她繞在我周圍吵吵鬧鬧,一天天地鼓勵我,我漸漸意識到,我要犯錯誤了。
坦白地說,我當然後悔過,也終於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麼渣。
每一次出格其實都是忐忑的,像在刀尖上行走。
我變得越來越貪心,越來越不像我自己,有時候,我也挺厭惡自己這副僞善的嘴臉。
我害怕被你發現,又不想失去你,很可笑吧?
現在,我終於被你發現了。
我不爲自己辯解,被你推開,失去一切,都是我作繭自縛。
我也終於踏實了,終於能向你坦白一切。
對不起,墨墨,我真不是個東西。
我辜負了你的信任,背叛了你的心血,我甚至對不起自己這麼多年苦苦經營的一切。
落得如此下場,我真是活該。
現在,我已經和林渺徹底斷了。
我不是要向你證明什麼,我知道你也不會再在意我。
我只是沒想到她會變得這麼瘋狂、極端,還一次又一次傷害你。
如果人生能重來,我一定不會讓她靠近我們的生活,不會讓自己墮落。
但我知道,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你是那麼好,真的對不起,我還是把你弄丟了。
不過你放心,林渺會接受法律的調查,該受的懲罰不會少。
我也會放棄一切,離開你的城市,重新回到原點。
只是很可惜,我和你再也回不去了。
雖然我不配再囑咐你任何,但請你一定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請千萬養好身體,不要再熬夜,好好喫飯。
墨墨,在沒有我的世界裏,祝你今後一切順心。」
餘鈞文找到我的時候,我正抱着手機呆呆地流淚。
我發誓,這真的是爲張辰哭的最後一次。
餘鈞文瞬間黑了臉,把一頂帽子扣到我腦袋上,二話不說把我抓回醫院。
一陣涼風吹來,我打了個噴嚏。
餘鈞文惡狠狠地罵我傻,我卻用酸澀的眼瞪他。
我忽然笑起來。
笑得如釋重負,讓一切都被風帶走。
-21-
出院一週後,我被餘鈞文拐到了海島度假。
足足兩個月,我每天拖着他游泳、騎摩托、衝浪,玩到忘乎所以。
藍天白雲消磨着我的意志,我沒心沒肺地使喚着餘鈞文。
人啊,真是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緊。
我只後悔沒有早點來體驗這種瀟灑的日子。
我的身體慢慢恢復,心情一天天變好。
額角的傷疤淡了很多,心裏的傷痕也漸行漸遠。
吹着海風,喝ṱůₙ着椰子,我和餘鈞文抓着蟹腳啃,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旁邊來了一桌小情侶,服務員爲他們上了一份湯。
我忽然注意到,男生開始小心翼翼țū́⁵地幫女朋友挑湯裏的蔥花。
曾幾何時,Ṫűₒ熟悉的一幕也在我身上發生過。
現在回想起來,好像都是很久遠很久遠之前的事了。
有點想笑,我突然想起一個細節。
「哎我一直有個疑惑,你說,當初是誰那麼快通風報信給張辰媽媽?」
我踹了餘鈞文一腳,問得雲淡風輕,像在八卦別人身上發生的事。
他把剝好的蟹腳擺到我面前,胡亂獻着殷勤。
「你讓我裝傻我就裝唄,滿意嗎祖宗?」
聰明如他,什麼也瞞不過他的眼。
幾個月前回歸法人身份時,第一時間讓人給張辰媽打匿名電話的人,正是我自己。
照片被瘋傳,公司要解散,上上下下都亂套了。
那時候,我正愁沒有發泄口。
而依照我對張辰的瞭解,面子同樣大過天的他,必然不會讓自己媽知道他腳踏兩條船的事。
明明比起林渺,我纔是更優質的選項。
當時的張辰,也許正愁於如何平衡我與林渺,糾結孩子的去留。
也許正猶豫要不要跟我坦白,苦於何時向我求婚……
我相信他肯定掙扎過,那封郵件裏的歉意我也能感受到。
但那都不重要了,從他決定背叛我的那一刻起,再多的藉口都洗不白。
於是,我正好可以利用張辰媽,將令人作嘔的事實徹底撕開給大家看。
我存了點兒心思,倒真要感謝張辰媽失控大鬧了一場。
她鬧得越厲害,罵得越兇,越是能合情合理地激發我當時的怒意。
越是能給我絕佳的「表演」機會,讓我能順理成章揭開他們渣男賤女的真面目。
讓我能把一切真相都攤開來,讓我還自己一個清白。
我還要感謝張辰和林渺,是他們讓我見識到所謂真正的「演技」。
也讓我認真學習了一回、好好體驗了一把。
生活不就是一場又一場的舞臺,人人都可以表演得精彩。
說實話,那一場鬧劇搞下來,我真挺痛快的。
房子、公司、孩子、錢,張辰和林渺幾乎失去了這五年來拼到的一切,輸得一塌糊塗。
但其實在我心裏,這些都比不過那兩巴掌。
那巴掌真響亮啊,一個一個地甩到林渺和張辰的臉上,也爽到了我心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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