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年

陸景是學神,我卻復讀一年才考入 A 大。
入學時我作爲新生代表發言,陸景在臺下取笑:
「有手就行的 A 大,居然還要復讀。
「死讀書的書呆子。」
一羣天之驕子笑成一團:
「原來這就是爲你復讀的小女友啊?」
「要叫嫂子嗎?」
陸景眼都不抬,認真地編着一根紅繩:
「真沒必要。」

-1-
入學報到那天,我站在學校門口給陸景打電話。
好不容易接通,我忙道:
「陸景,我和外婆到了,你不是說來接我們……」
我還沒說完,對面傳來陸景不耐煩的聲音:
「沒我去接她,就找不到宿舍是嗎?
「至於打十幾次電話?死蠢!」
聲音彷彿很遠,並不是對着話筒說的。
而且我也沒打十幾次,剛撥了兩三次而已。
我正疑惑間,一個熟悉的聲音躍入耳中:
「對不起啊,楚楚姐。
「景哥他忙着做實驗呢,可能去不了啦!」
我勉強笑笑:
「是馨然啊,沒事你們忙țųₕ……」
陸景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我:
「曲馨然,你別跟她說了,快過來記錄數據。」
電話被掛斷。
我愣怔間,餘光瞥到外婆正擔憂地看着我。
於是我清了清嗓子,裝出一副雀躍的樣子對着話筒道:
「好啦好啦,這次就原諒你啦!
「阿景你先忙呀,我自己去宿舍就好!
「嗯嗯,愛你拜拜~」
我自導自演的獨角戲彷彿很拙劣,外婆依然忍不住問:
「囡囡啊,小景昨晚不是還說要來接你?
「他……你們吵架了?」
我狼狽又短促地掩飾:
「外婆你別瞎想,他有事耽誤了而已。
「再說他一個男生粗手粗腳,我還怕他把你做的醬菜罈子摔了呢。」
外婆歲數大了,越發好糊弄,樂呵呵笑話我:
「那是外婆特意帶給小景的。
「饞丫頭,你可不許惦記着。」
正在這時,我手機響了。
陸景發來微信,是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配上一段極不耐煩的語音:
「你給這個手機號打電話,讓他幫你搬東西吧。
「自己什麼都不會幹,死蠢。」
我啞然失笑。
陸景有「厭蠢症」,死蠢是他的口頭禪。
當年答應我表白時,我曾沾沾自喜地問他:
「你答應我了,是不是說明其實我還挺聰明的?」
陸景嗤笑一聲:
「還行。
「是我能接受的智商下限。」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
「所以你最好別給我添麻煩,我最煩沒事找事的女生。」
高三那年,陸景只報了一所大學——A 大。
老師收集志願意向時,他探頭來看我桌上散亂的大學資料:
「你想報哪裏?」
我猶豫開口:
「我的成績可能上不了 A 大……」
我還沒說完,陸景就很認真地看向我:
「要上就上最好的大學。
「我可以幫你補課。」
向來沒耐心給別人講題的學神,終於下了凡。
他耐着性子給我補課。
講第一遍,他輕輕鬆鬆:「聽懂了吧?下一題!」
我呆若木雞:「你講太快了,我連第一步還沒想明白……」
講第二遍,他勉強維持情緒:「這回行了吧?過!」
我結結巴巴:「差……差不多……」
講第三遍,他暴躁掀桌:
「你蠢豬啊!豬都聽懂了,你還不懂?!」
我低着頭緊咬嘴脣,手指緊緊握住筆。
我不敢說陸景解題的方法,根本不是老師講的那種。
是他模擬考了 705 分後,閒極無聊自學的大學課程裏纔有的。
好在陸景發完脾氣,還會把扔到地上的試卷撿回來,努力用接地氣的「笨辦法」講給我聽。
有他輔導,我的成績穩步提升,勉強摸到了 A 大的大門。
可惜後來因爲外婆生病,我高考發揮失常。
以一分之差與 A 大失之交臂。
我以爲陸țũ⁼景會嘲笑我爛泥扶不上牆。
誰知他卻從陸家奢華盛大的升學宴上逃走,翻進了我家的破瓦房:
「我在 A 大等你。
「你入學那天,我一定會去接你。」
復讀一年,我以第二名的成績考入 A 大。
他得知後比我還高興,反覆跟我確認火車到達時間,說要來接我。
我當真了,最終卻換來一句「死蠢」的評價。

-2-
我最終沒有打陸景發給我的電話。
沒必要,真的。
我一個人吭哧吭哧把行李往樓上搬。
外婆心疼想幫我,被我強行按在宿舍裏休息。
我的東西很多。
從牀單被罩,到臉盆水壺都是自己帶的。
無他,就爲了省點錢,沒錢買新的了。
當然還有滿滿一箱子的醬菜。
天氣很熱,汗水很快就浸溼了我的 T 恤。
我粗魯地抹了一把汗,咬咬牙搬起放醬菜的箱子。
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傳來:
「好傢伙,夠有勁兒的啊。
「肱二頭肌都練出來了。」
我循聲望去,是一個雙手插兜的男生,正吊兒郎當地看着我:
「你是秦楚楚嗎?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多虧我機智啊,跟陸景打聽了你的宿舍。」
我無語地看着對方一塵不染的白襯衫,手腕上限量款的理查德米勒,以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矜貴範兒。
這是陸景找來幫我搬東西的?
不知道的以爲我去他家應聘保姆呢。
我擺了擺手:
「謝謝,我自己來就好。」
誰知對方搶先一步,拎起地上剩餘的所有行李,衝我笑出一口大白牙:
「比賽!看誰先到宿舍!」
我:「……」
最後,韓瀟因過度興奮,多衝了兩層樓而不幸敗北。
他悻悻地蹲在宿舍一角,表情凝重又沉痛。
外婆對一切幫我忙的人,平等地有好感。
她對着要走的韓瀟招了招手:
「孩子,你喜歡喫醬菜嗎?帶一罐走。」
我拉了拉外婆:
「人家是大少爺,不喫這些。」
誰知韓瀟已經自來熟地蹲在醬菜箱子前,探頭探腦地打量:
「哇!好東西啊!下飯!
「我能拿兩罐嗎?」

-3-
送走了抱着醬菜的韓瀟,我有些脫力地坐在宿舍休息。
就在這時,陸景打來電話:
「收拾完了?喫飯去。」
語氣稀鬆平常,彷彿剛纔的小小爭端並沒有被他放在心上。
電話那頭,陸景興致勃勃給我介紹 A 大食堂的特色,問我想去哪兒喫。
我也就強行嚥下了心頭那一點點難受。
陸景就是這樣的人,情緒上來了口不擇言。
可事後忘得比誰都快,映襯得不依不饒的我格外小心眼一般。
約定好時間地點,我便攙着外婆去食堂門口等了。
誰知等了半個多小時,陸景還沒到,也沒有回覆我的微信。
外婆有胃病,不能餓。
我便想帶她先進去喫。
外婆卻執意道:
「不好,已經約定好的事情,怎麼能言而無信呢?
「小景可能有事耽誤了,再等等。」
又等了二十分鐘左右,陸景才姍姍來遲,身後跟着一大幫人:
「抱歉有點晚了,這幫兄弟有點磨蹭。」
我皺眉。
我以爲陸景說帶我們去喫飯的意思是:他、我、外婆三個人。
可眼下他卻帶了十幾個人。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衝了過來,一把抱住我:
「楚楚姐!我想死你了!」
我定睛一看,是曲馨然。
我家破產之前資助的貧困生之一。
後來我家敗落,父母去世,我生怕由於自己斷供而影響這些貧困生的學業。
於是便給他們找了新的資助者。
曲馨然便是我央求陸家資助的。
我記得那時陸景不情不願,甚至還嫌曲馨然不懂事,給我添麻煩。
「自己都養不活了,還管他們幹嘛!
「你帶外婆來陸家吧?不缺你們一口飯。」
我Ŧűₑ笑着搖了搖頭,拒絕了。
一方面外婆不願意,她從小就是書香門第的大小姐,一輩子沒求過人。
哪怕再落魄,也要自食其力。
另一方面,我也不願。
我和陸景青梅竹馬,對他再瞭解不過。
從小他就說:
「我絕不會和家裏資助的貧困生談戀愛的。
「有一種倒貼的廉價感。」
我不想把自己和陸景放到一個不平等的狀態下。
彷彿只要我還有一點搖搖欲墜的自尊心,我們之間就不會結束。

-4-
衆人鬧哄哄進入食堂後開始點菜。
曲馨然完全不是我記憶中唯唯諾諾的女孩,她大呼小叫道:
「誰點的腦花!
「我不喫這玩意兒!」
一邊說,一邊要去搶菜單。
陸景熟絡地從背後摟住她的腰,把她拉了回來:
「反對無效。
「說好了誰的分數最低,誰就不能點菜。
「你又要耍賴。」
兩人之間有種說不出的熟稔,似乎打鬧慣了。
我和外婆坐在最角落的地方,顯得格格不入。
飯桌上是插不進的話題,陸景跟曲馨然討論着最新的實驗,似乎完全把我們忘了。
直到飯菜上桌,陸景纔想起我們。
他帶着幾分歉意轉向外婆:
「抱歉,剛做完實驗,還有點興奮。」
「您嚐嚐這個……
陸景舉着筷子在桌上逡巡了一圈,才發現所有菜色都是辣的,外婆喫不了。
他有些尷尬地放下筷子:
「我再給您點幾道清淡菜色。」
外婆笑呵呵按住他:
「沒關係,我看着你們喫就高興。」
這時,有人疑惑問道:
「景哥,這二位是?」
陸景頓了頓,彷彿在猶豫怎麼開口。
曲馨然善解人意道:
「我們老家的同學。」
陸景鬆了一口氣,似乎爲不用回答這個問題而慶幸。
就在這時,曲馨然眼尖地看見我腳下的黑色書包:
「咦?楚楚姐,你帶了什麼?」
外婆獻寶一般把書包拿到桌上:
「是我自己做的醬菜,特意帶給小景的。
「小時候他最喜歡喫這個。」
陸景眼裏閃過一絲懷念。
那時我家還沒落魄。
陸家父母常年在外跑生意,對自己這個兒子並不怎麼上心。
常常是打給保姆一筆錢,然後三五個月不聞不問。
時間長了,保姆開始偷奸耍滑。
自己拿着錢出去瀟灑,留下小陸景在家發高燒。
那時還是外婆把他接到我家,給他喂藥喂水。
小陸景喫不下飯,外婆就給他熬糯糯的米粥,配上酸甜爽口的醬菜。
說來奇怪,陸景什麼都喫不下,唯獨這醬菜和米粥,次次都能喫得乾乾淨淨。
曲馨然好奇地拿出一個罈子:
「景哥喜歡喫這玩意兒嗎?」
桌上一羣人鬨笑:
「看不出高冷景哥的口味這麼接地氣?!」
「哈哈哈!讓我想起了林黛玉喫五香大頭菜!」
陸景臉頰透出一抹薄紅,惱羞成怒道:
「誰喜歡喫這破玩意兒!
「別胡說八道!」
外婆原本笑呵呵的臉龐,一下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她彷彿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喃喃自語:
「不喜歡喫了啊……」
陸景聞言,臉上又露出一絲後悔,可最終也沒說什麼。
倒是曲馨然好奇打開罈子,夾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唔……咳咳!好辣!」
陸景一下就急了,遞了一杯水過去:
「快吐出來!」
曲馨然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直接將嘴裏嚼了幾口的醬菜吐回罈子裏,這才接過水猛灌幾口。
我忍無可忍,想站起來破口大罵。
卻被外婆死死拽住,她安撫地拍拍我的手:
「沒事,人家喫不慣。」

-5-
許是因爲後知後覺的愧疚,陸景主動先把外婆送回酒店,又送我回宿舍,手裏還拎着那幾罈子命途多舛的醬菜。
一路上,我沒怎麼說話。
陸景忍無可忍:
「你又怎麼了?甩臉子給誰看?」
我仰起頭認真看他:
「今天曲馨然喫東西被辣到,你爲什麼不嫌她笨?
「你還任由她糟蹋外婆的心意。」
陸景愣了一下,這纔想起同樣的場景曾經發生在我身上。
那時陸景是什麼反應來的?
哦對,他嫌棄地拎走了自己的書,生怕我咳嗽濺到書上。
順便扔下一句:
「喫個東西都能被辣到,死蠢。
「自己倒杯水去。」
ťű̂₅
陸景語塞,半晌纔開口:
「馨然只是反應慢一點罷了。
「而且她向來直來直去,不是故意針對你們的。」
我有些嘲諷地笑了,轉身上樓。
回到宿舍,我正整理東西時,室友站在窗前疑惑道:
「那是陸家小少爺嗎?陸景?
「他已經在垃圾桶前站了十分鐘了。
「這是扔什麼呢,這麼糾結?」
我手下一頓,幾步搶到窗邊。
剛好看見陸景終於下定決心,把一個熟悉的黑色書包扔進了垃圾桶。
又下意識向宿舍樓的方向看了看,這才轉身大步離開。
我沒多說什麼,拔腿就衝了下去。
幾乎是惶急地將書包從垃圾桶中翻出,打開一看,果然是那幾壇醬菜。
心裏尖銳地疼起來,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
就在這時,陸景發來微信:
【今天的事是我不好,以後會跟她保持距離的。
【對了,醬菜很好喫,還是原來的味道。】

-6-
我沒回復。
匆匆衝了個澡,便去了禮堂。
今晚我作爲新生代表發言,需要提前彩排。
我剛換好衣服,曲馨然便重重拍了我一下:
「楚楚姐。」
我扭頭一看,她穿着長長的禮服,衝我俏皮地眨眨眼:
「我是主持人哦。
「禮服好不好看?是景哥贊助的。」
我冷淡地點了點頭,便想離開。
誰知曲馨然不依不饒地湊上來:
「楚楚姐,聽說你喫我醋了?
「因爲喫辣的事?
「我覺得不可能吧,幾罈子破醬菜而已。
「一定是景哥在逗我。」
我腳步一頓,倏然扭頭。
曲馨然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挑釁。
她壓低聲音湊到我耳邊:
「我和景哥之間,是沒有祕密的哦。
「其實我挺感謝你的,畢竟是你送我到他身邊的。」
我抬頭直視她:
「不客氣,如果你想要的僅此而已。」

-7-
迎新晚會開始前,外婆早早就到了。
向來節儉的她,甚至斥巨資買了一束鮮花。
她興奮地反覆唸叨:
「你發言結束的時候,外婆就衝上去獻花。
「到時候你捧着花下臺,一定是最漂亮的囡囡。」
我哭笑不得:
「外婆,這花多貴啊,過幾天就敗了。
「你留着買點肉喫多好。」
外婆假裝沒聽見,驕傲得不得了:
「哼,要你管。」
晚會正式開始,很快就輪到我上臺。
曲馨然激動鼓掌:
「大家給新生代表一點掌聲。
「她可是爲了我們景哥才考入 A 大的,甚至不惜復讀了呢。」
全場瞬間爆發出鬨笑:
「嫁入陸家做陸太太,可是女人的終極幻想呢!」
「這女孩真不傻!」
「復讀一年就有希望麻雀變鳳凰,值了。」
有人起鬨讓陸景回應一下。
陸景神色淡淡地編着一根紅繩,語氣散漫:
「有手就行的 A 大,居然還要復讀。
「死讀書的書呆子。」
他身邊坐着一羣天之驕子,生來就是天才。
他們笑成一團:
「原來這就是爲你復讀的小女友啊?」
「要叫嫂子嗎?」
陸景眼都不抬,漫不經心:
「真沒必要。」
我渾身血液冰涼,驟然看向外婆。
外婆在原地惶急又認真地替我分辯:
「你們不要這樣說。
「囡囡不是爲了嫁入豪門才考進哎大的。」
她甚至連「A」都無法準確發聲,卻一遍遍固執又可憐地重複着。
可無人理她,還有人誇張又刻意地重複外婆說的「哎大」。
陸景就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看着,沒笑,也沒開口幫她。
我忍無可忍,衝下臺扶住了外婆。
外婆眼圈發紅,力氣卻大得驚人。
她一把攥住我的手,聲音卑微又擔心:
「復讀真的讓人瞧不起嗎?
「囡囡你會被人欺負嗎?」
我笑了笑,安慰地拍拍外婆的手:
「沒關係的外婆。
「他們這些天生強者,總是瞧不起死讀書的人。」

-8-
曲馨然笑得前仰後合:
「你們不知道,當年秦楚楚可笨了,一道題讓景哥講五六遍……」
她話還沒說完,一道涼薄的聲音傳來:
「別雞屁股上拴繩子了,沒人想聽你扯淡。
「有那閒工夫好好準備補考吧。
「學校靠你的補考費都能發家致富。」
是韓瀟。
他坐在陸景不遠處,聲音不大,卻很有穿透力。
曲馨然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但又不敢說什麼。
不僅她閉嘴了,起鬨的衆人也安靜了。
聽人議論我才知道,韓瀟的父親是 A 大校董會主席,也是學校的主要捐贈者。
在學校,向來沒人去招惹他。
我衝韓瀟點頭致意,又從外婆手中輕輕抱過那捧花,隨後回到舞臺上。
所有人都不知道我要做什麼,視線跟隨我移動着。
我旁若無人地走到曲馨然面前,衝她伸手。
她立刻警惕起來,下意識後退一步:
「幹什麼!」
我挑了挑嘴角:
「蠢貨。
「新生代表發言,你不給話筒的嗎?」
曲馨然整個人尷尬不已,翻了個白眼纔將話筒遞給我。
我站在舞臺中央,看着剛纔嘲笑過我的衆人,一字一句:
「你們說得對。
「對於天才,A 大確實有手就行。
「可世界上多的是我這種普通人。」
「我們不聰明,沒家世,也沒有很好的資源。
「對我們來說。
「有生之年,到死爲止,都是戰爭。
「可幸好我還有幾分膽量。
「足以支撐我闖過馬亂兵荒。」
一瞬間的鴉雀無聲後,是全場雷鳴般的掌聲。
外婆驕傲地看着我。
陸景也終於捨得將視線從紅繩上移開。
他直直地看向我,而我的目光只在他身上一掠而過。
黑格爾說量變產生質變。
努力是,失望亦是。

-9-
迎新晚會結束後,我先將外婆送回酒店。
韓瀟雙手插兜,不緊不慢地跟着我們。
外婆回去後,我主動開口:
「我自己回宿舍就行,我認識路。」
韓瀟剛要說什麼。
陸景熟悉的聲音傳來:
「就是,不麻煩韓少了。
「我ẗŭ̀₌自己的女朋友,自己會送。」
說着,他大步走過來,用一個略顯霸道的姿勢攬住我的肩膀。
我下意識想掙脫,卻被摟得更緊了。
韓瀟嗤笑一聲:
「現在想起來是自己女朋友了?」
說完,又對我點點頭,隨即轉身離開。
我冷淡開口:
「人走了,可以鬆手了?」
陸景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鬆了手。
我沒理他,轉身朝宿舍樓走去。
陸景追上我,用一種怪異的語氣說道:
「我是怕他欺負你。
「你不知道,韓瀟向來花花公子,而且要求又高……
「哦對,他喜歡極度聰明的那種女孩!」
我腳步驀然一頓,倏然望向他:
「什麼時候你也開始背後蛐蛐別人了?」
在陸景眼裏,我向來是不聰明的。
所以他才認定韓瀟絕對看不上我,甚至放心讓他幫我搬東西。
陸景的耐心快要消失殆盡,但還強忍不耐煩,勉強笑笑:
「好了好了,不說了。
「喏,送你個禮物。」
陸景變魔術般掏出一根紅繩,想往我手腕上系。
我猛地一縮手:
「你給誰編的,就送誰去。」
這根紅繩長度超出我手腕不少,根本不是特意編給我的,倒像是給曲馨然的。
陸景彷彿看不懂我的怒意,他甚至露出一個瞭然的笑意:
「還說不是喫醋?
「曲馨然就是說話不過腦子而已,沒惡意的。
「說不定她只是想表達咱倆感情好,夫唱婦隨~
「直腸子一個。」
我簡直氣笑了:
「她直腸子,你也用嘴拉?」
陸景臉色一下變得極臭。
他眼瞼垂下,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帶着一絲惡意逼問:
「韓瀟幫你搬東西……把你搬牀上去了?」

-10-
當晚以我甩了陸景一個耳光,提出分手而告終。
誰知第二天一早,室友拉開窗簾一愣:
「樓下那個是陸景嗎?」
我探頭一看,果然是陸景。
彷彿感受到了我的視線,陸景抬起頭對我笑,拎起一個袋子衝我做口型:
「早、餐。」
我一下樓,陸景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熟絡開口:
「給你帶了早餐,喫完送你去上課。
「我跟教授很熟,可以託他照顧你一些。
「還有教材,我把我的舊課本給你,你就不用買了……」
我打斷陸景:
「我跟你報的不是一個專業。
「我填的志願是法學。」
陸景一下愣住了,反應過來便皺起眉:
「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
「也沒提前告訴我。」
我覺得好笑:
「我給你發的錄取通知書上有,是你沒仔細看。」
陸景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懊惱,隨後用語重心長的口氣勸我:
「你以後想當律師?
「當律師需要臨場反應很快的。
「你那個腦子,根本念不了法學。」
我懶得聽,一張嘴就是我不愛聽的。
「關你屁事?咱倆已經分手了。」
ťŭⁱ陸景似乎不理解:
「就因爲我昨晚說錯了話?
「可我一直是這樣的啊。
「楚楚你以前都不放在心上的。」
說着,他又舉起手裏的早餐:
「你看,我特意起一個大早,給你買了粥。
「配上外婆的醬菜簡直一絕。
「我早上就喫的這個……」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陸景,你累不累啊?
「胡說八道上癮?
「還醬菜?你那天走了以後,就隨手扔在這個垃圾桶裏了。」
陸景順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臉一下子就白了。
他似乎想解釋,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連看都不想看他,丟下一句「別再纏着我」就離開了。
陸景在原地站了好久才離開。

-11-
大學的第一堂課,是沈教授的。
花白頭髮的教授提問:
「你們爲什麼選法學?法學的意義是什麼?」
大家七嘴八舌:
「爲了維護正義!」
「爲了捍衛公平!」
「爲了成爲 0 敗訴的大律師!」
大家頓時被耿直的發言逗笑了。
沈教授也笑了:
「0 敗訴是一種追求。
「但我希望你們記住,法學的真正意義是什麼。
「若無公平,便讓公平從你的手中誕生。」
說完,沈教授毫無徵兆地開始提問:
「假期都預習了吧?
「誰能告訴我憲法的修改程序?」
整個階梯教室瞬間鴉雀無聲。
大家不約而同緊盯自己的桌子,整個人散發出「看不見我」的氣質。
我卻舉手主動回答:
「憲法的修改,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或者五分之一以上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提議,並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以全體代表的三分之二以上的多數通過。」
沈教授讚許地點點頭:
「很好。」
隨後他又問了幾個問題,周圍同學開始瘋狂捅咕我,小聲哀求:
「大佬快搶答!」
「萌新真的沒預習!求求了!」
無奈之下,原本不愛出風頭的我,包攬了沈教授的全部提問。
沈教授滿意:
「預習了?」
我老實開口:
「假期把書都看了幾遍。」
「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秦楚楚。」
沈教授的手彷彿頓了一下,透過鏡片仔細看了我一下,這才繼續講課。
下課以後,沈教授特意揚聲道:
「秦楚楚,留一下。」
我有些緊張地走到講臺前。
沈教授合上公文包:
「聽說你在找兼職和房子?」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沈教授怎麼知道的。
他似乎看出來了,安撫地笑笑:
「聽韓瀟說的,他是我侄子。
「是這樣的,我自己有個事務所,有時候會需要整理一些簡單的文字材料。
「還算是個對你專業有幫助的兼職。
「至於你外婆……職工宿舍樓缺一個宿管。
「工資不高,但很清閒,還提供住宿。」
我呆住了,隨即欣喜若狂:
「我願意!謝謝老師!
「您……真的太感謝您了!」
激動之下,我甚至有些結結巴巴的。
天知道這幫了我多大忙。
外婆一個人回老家我根本不放心。
可本市租房又確實太貴了。
眼下,我的生活費和外婆的住宿問題就都解決了。

-12-
外婆當天下午就搬進了職工宿舍樓。
是韓瀟幫忙搬的,他還帶來了不少生活必需品。
我過意不去:
「我給你錢。」
韓瀟無語:
「我就知道你事兒多。
「你仔細看看,這可不是新買的。
「原本也是準備淘汰的二手。」
我打量了一下粉色的 Hello Kitty 牀單、小熊維尼的暖壺……
我狐疑問道:
「這是你的東西?」
韓瀟有些尷尬,小聲嘀咕:
「我媽特想要個女孩,誰知道生出來才發現我是男孩。
「這些年致力於按小公舉的標準捯飭我。」
我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雖然韓瀟說是二手東西,但看成色也是相當新的二手,根本沒用過幾次。
韓瀟雙手抱拳:
「感謝壯士給我換新的機會!
「這次我一定要買變形金剛四件套!!!」
外婆卻仍舊不安:
「你看你幫了我們這麼多,我們也沒啥可回報你的……這不好……」
韓瀟雙手扶住外婆肩膀,鄭重其事:
「外婆!
「有的!」
外婆稀裏糊塗,雖然覺得這聲「外婆」有點不對勁兒,但也沒多想。
韓瀟星星眼看外婆:
「我媽準備生妹妹呢。
「她很喜歡您的醬菜,想付錢買一些。」
我和外婆都覺得,這是韓瀟爲了幫我們的託詞。
原本不打算收錢,但韓瀟執意表示不收錢就不要了。
無奈之下,外婆只得同意。

-13-
大學的日子過得很快,一切都走上了正軌。
沒過多久,就迎來了 A 大的夏日舞會。
這是 A 大的傳統,男生可以邀請女生當舞伴,舞會當天大家可以穿禮服裙。
整個校園都瀰漫着一股激動。
誰知就在一次大課上,曲馨然當衆邀請陸景參加舞會:
「景哥,可以邀請你當我的舞伴嗎?」
現場一片「哦哦哦」的呼聲。
這種活動向來都是男生邀請女生,很少見女生主動。
曲馨然此舉無疑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我坐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絲毫沒有關注。
誰知室友卻一個勁兒捅我:
「楚楚,陸景看你呢。」
我下意識抬頭,正好撞上陸景的目光。
一旁的曲馨然眼底通紅,憤恨地望向我。
原來,陸景那幫哥們兒起鬨:
「景哥,嫂子都開口了,還矜持什麼?」
陸景皺眉不悅:
「誰說她是你們嫂子了?
「她也配?」
話音未落,曲馨然臉色瞬間蒼白。
可她依然撐着笑臉:
「沒事,是我高攀了。
「景哥不願意就算啦!」
其實我很佩服曲馨然。
陸景的狗脾氣上來,真的會讓人下不來臺。
原來我跟他在一起時,沒少因爲這個吵架。
可曲馨然一次不悅都沒有,始終保持乖巧的形象。
衆目睽睽之下,陸景向我走來:
「秦楚楚,可以邀請你當我的舞伴嗎?」
我頭也不抬:
「不好意思,我已經有舞伴了。」

-14-
陸景和曲馨然到最後誰都沒找舞伴。
被大庭廣衆之下拒絕的陸景,全程黑着一張臉。
曲馨然則是羨慕地望着別人跳舞。
我入場那刻,便感到陸景虎視眈眈的目光粘在我身上。
我沒搭理他,像模像樣地彎腰將手伸向外婆:
「美麗的女士,可以請您跳一支舞嗎?」
外婆今天穿了舊日長裙,頭髮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簡單素淨又不失優雅。
外婆先是緊張地看看周圍,生怕有人笑話她,隨後才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我掌心。
隨着音樂響起,外婆和我翩翩起舞。
曾幾何時,外婆拉着我的手出去玩時,還要微微欠身才行。
到如今,就算她努力挺直腰板,也才堪堪到我肩膀。
歲月吹白了她的鬢髮,卻不曾抹去她半分優雅。
一曲終了,外婆眼角有微微的淚光,她掩飾道:
「歲數大了,跳不動了。
「囡囡你去玩吧,外婆在這兒看着你。」
韓瀟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遞給外婆一杯八寶茶:
「外婆,別喝舞會提供的飲料,那都是涼的。
「喝這個,熱乎的。」
八寶茶散發出甜甜的糧食香,氤氳出一片寧靜。
外婆笑呵呵推我:
「小韓韓也沒約到舞伴呢,你陪他跳一支舞去。」
我滿頭黑線,什麼時候韓瀟都混成「小韓韓」了?
再說他個大少爺,能約不到舞伴?
韓瀟有些緊張地看着我,似乎生怕我拒絕。
我心下一軟,隨即向他伸出了手。
不遠處,陸景捏碎了一支高腳杯。
舞會結束後,曲馨然在更衣室堵到了我。
她高昂着頭:
「別以爲你贏了!
「陸景我志在必得!」
我從鏡子裏看向她,猶豫良久還是提醒道:
「用尊嚴換愛情和地位。
「就要做好人格掃地的準備。」
曲馨然似乎沒聽進去,用陰鬱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才離開。

-15-
沒過多久,曲馨然發佈的帖子突然火了。
她聲稱和我曾在同一所高中唸書。
我家境不好,偷過她不少東西。
而且是個十足的心機婊。
先是勾引陸景,讓學神幫我補課。
成功上岸 A 大後,就把陸景踹了,轉而勾引了韓家大少爺。
不少不熟悉情況的網友紛紛留言:
【高段位心機婊啊!】
【給我火!讓大家都看看她的嘴臉!】
不少人私信罵我,還說要人肉網暴我。
起初我以爲只是一場短暫的網絡狂歡,而且曲馨然並沒有放出什麼實質性的證據。
可眼見事態越演越烈,甚至有網友@學校,要求開除我。
我不敢告訴外婆,生怕她擔心。
那段日子,我走到哪裏,周圍都是指指點點的人羣和竊竊私語的議論。
同學幫我說話,換來的卻是不明真相的人反問:
「不讓說?是不是心虛?!」
幾次下來,倒把室友們氣得夠嗆。
我怕影響別人,開始獨來獨往。
這天在食堂,我坐在角落默默喫飯。
有幾個男生坐在不遠處,聲音不低地議論:
「她確實漂亮,難怪把兩個大少爺耍得團團轉。」
「看不出來是這種人。」
「窮人嘛,爲了利益什麼都做得出來。」
下一刻,韓瀟的聲音傳來:
「嘴是用來喫飯的,不是讓你噴糞的。
「不喫滾出去!」
那幾個男生瞬間噤聲,敢怒不敢言地看了韓瀟一眼,這才離開。
韓瀟端着兩個滿滿當當的ṭù₆大盤子,穩穩放在我前面,連湯都沒撒出來。
「拼桌!」
韓瀟給我夾了一個大雞腿:
「光喫米飯?」
我這才發現,無意間米飯已經被我挖出一個坑,而菜一口都沒動。
韓瀟笑眯眯看我:
「告訴你一個祕密。」
我好奇抬頭:「什麼?」
韓瀟認真地看着我:
「老天會獎勵好好喫飯的小孩。」
我愣住了,隨即低頭認真啃雞腿:
對,喫飽了纔有力氣趕路。

-16-
當天晚上,我打響了反擊的第一槍。
我正面在曲馨然的帖子下回復:
【空口鑑偷,請帶證據。】
很快被頂到了置頂回復。
第二天,網上突然多了幾十個帖子@我和曲馨然。
是我家曾經資助過的其他貧困生。
他們將過去的事情發了出來:
【秦楚楚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當年秦家輝煌時,資助了很多貧困生,曲馨然也是秦家資助的學生之一。
【後來秦家出事,楚楚自己過得都捉襟見肘,卻還想着我們。
【她怕耽誤我們的學業,主動幫我們找了新的資助者,曲馨然就是她介紹給陸景資助的。
【做人可以沒有腦子,但怎麼可以沒有良心!曲馨然。】
隨後是沈教授公開表示:
「A 大法學系保留追究誹謗罪的權利。
「我的學生,誰敢欺負?」
下面是幾乎整個法學院的學生跟帖,就連已經畢業的法律界知名權威都下場支援。
一時間輿論反轉,被網暴的人變成了曲馨然。
【忘恩負義!這樣下去,以後誰還敢隨便資助貧困生?!】
【別人幫你修路,你斷別人的生路?】
【我 A 大的,那個曲馨然一直討好陸景,平時跟條狗似的跟着人家。】
網絡狂歡之下,沒有贏家,最後總要有一個犧牲品。
很不幸,這次獻祭的是曲馨然。
事件結尾,以學校勸退曲馨然爲結束。
陸景拉黑了她。
一天傍晚,陸景堵到了泡圖書館的我:
「楚楚,我不知道曲馨然是這種人。」
我不置可否地「哦」了一下。
隨後他喃喃自語:
「其實我好像並不是很喜歡她。
「但她太乖巧了,跟你不一樣。
「你總是倔強又執拗的,她卻總是順着我,我就……情不自禁。」
我不耐煩:
「你到底想說什麼?」
陸景抬起頭,眼底閃着光:
「現在她離開了,我們可不可以從頭再來?」
我好笑反問:
「你覺得呢?」
陸景惶急看向我:
「我想了很久,我和你走到如今這步,都是她的原因。
「如今沒有她,只有我們兩個,真的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嘆氣,顛了顛手裏抱着的滿滿一摞書,最後一次鄭重其事地拒絕:
「陸景,我花了很大力氣才走到這裏。
「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陪你演苦情戲了。」

-17-
後來室友告訴我,曲馨然竟然沒走。
她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小房子,靠着和陸景發生關係,再一次成功留住了他。
不過我沒怎麼關注。
忙碌的生活太過治癒,大家都在平等地被魔鬼沈教授摧殘。
全班哀鴻遍野,只有我樂在其中。
法學系流傳着一句話:
「要問最有天賦的學生,或者最雄辯的學生,答案可以是五花八門的。
「但問到最刻苦勤奮的,所有人都會異口同聲回答秦楚楚。」
韓瀟拿這件事取笑我時,我不以爲意:
「我笨唄,勤能補拙。」
韓瀟認真反駁:
「大巧若拙,熠熠生輝。」
我和韓瀟一直心照不宣地沒有捅破窗戶紙。
他不明說,我就裝傻。
十個月後,韓瀟邀請我和外婆去參加他妹妹的滿月宴。
我睜大眼睛:
「你還真添了個妹妹?」
韓瀟無辜臉:
「我從不說謊的。」
原本我想拒絕,但韓瀟卻說他父母也想感謝外婆做的醬菜。
於是我們便應邀去了。
本以爲韓家的滿月宴必定高朋滿座、觥籌交錯。
誰知去了才知道,是一場小而溫馨的家宴。
保姆做的家常菜、韓母指揮韓父煲的湯,一共只有七個人。
一見面韓母便熟絡地招呼我們:
「是楚楚和外婆吧?快進來,一會兒就能開餐了。」
並沒有過分熱情,卻是恰到好處的溫暖。
韓瀟的妹妹很可愛,韓母抱着她高興道:
「柔柔以後一定是個小淑女。」
嗯,小淑女正奮力蹬腿,一腳丫子踹在韓瀟臉上。
華麗麗上演「暴躁妹妹,在線襲兄」。
韓父韓母齊刷刷鼓掌:
「哦!兄友妹恭!好!」
韓瀟哭唧唧求安慰。
說來奇怪,暴躁妹妹見到外婆時卻笑得格外甜,還主動伸出手要抱抱。
大家嘖嘖稱奇,最後篤定是緣分。
就在臨走前,韓母主動對外婆開口:
「我很喜歡您的醬菜,我覺得比市場上大部分都要好喫。
「不知您有沒有興趣開個店?韓家會出錢,就當入股。」
外婆一下蒙了。
她從沒想過醬菜還能賣出名堂。
猶豫半晌,外婆答應了。
起初我還怕外婆會太累。
誰知一開始忙碌開店的事,外婆整個人容光煥發,越來越有精神。
一度讓我嘖嘖稱奇。

-18-
幾年以後,外婆的小店開了第一家分店。
而我準備去香港讀 LLM。
在機場,外婆豪橫甩給我一張卡:
「好好唸書!」
我忍笑收下。
韓瀟衝我揮手:
「放心,我幫你照顧外婆。
「你放心地飛。」
香港唸書真的很累,大家習慣說粵語和英文。
偏偏這兩項是我的短板。
我一邊學語言,一邊讀課程。
每天幾乎只能睡 4 個小時。
聖誕節時香港放假,原本我想連上週末,飛回去看看外婆。
可臨時有事,計劃作罷。
平安夜那天,外婆來了興致:
「大過節的,別看書了。
「聽說迪士尼的煙火很漂亮,你去拍給外婆看看。」
我無奈,這些年外婆越來越像小孩子,但我也樂得哄她。
於是我穿上大衣就出發了,到達時已經不早了,我找了個地方等待煙火秀。
煙花表演前,迪士尼開始播放廣播:
「生命中充滿着奇妙歷程,而每一個章節都會令大家成就自我,邁步向前。
「今晚就讓我們在城堡前歡慶收穫,同埋感動,從而銘記珍惜當下,活出奇妙人生。」
下一刻,漫天煙花在黑暗中綻放,熠熠生輝。
幾乎同一時間,戴着米奇髮箍的外婆和舉着一大把氣球的韓瀟,隔着擁擠的人羣與我遙遙相望。
小時候媽媽曾告訴我,看迪士尼的煙花會落淚。
我不信,那麼璀璨美好的瞬間,爲什麼要哭?
後來十幾年間,我沒錢,也不曾有機會去迪士尼,自然沒機會印證。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媽媽說的是真的。
我的眼淚一個勁兒往下落,外婆和韓瀟嚇壞了。
外婆手忙腳亂把頭上的米奇髮箍摘下來給我戴:
「乖囡囡,別哭。」
韓瀟則小心翼翼:
「你要氣球嗎?送你?」
我又哭又笑,語無倫次:
「你們怎麼來了?
「外婆你戴,你戴好看的。
「韓瀟,你買這麼多氣球幹什麼?別的小朋友都羨慕哭了。」
韓瀟「嘿嘿」傻笑:
「給外婆拍照啊,可出片了!
「不信我給你拍!」
外婆獻寶似的給我看剛纔的照片。
一個小老太太站在城堡下,戴着米奇髮箍,笑得露出小豁牙。
韓瀟舉着一大把氣球縮在外婆身後,努力讓氣球做好背景的同時,自己又不露出來。
半晌,我輕聲開口:
「好看,我也要拍。」
韓瀟忙不迭表現:
「我幫你舉着,我舉得可好了。」
我主動伸手去拿,溫熱的掌心覆在韓瀟手背上,低聲開口:
「我自己拿。」
韓瀟傻眼了,愣怔間手一鬆,氣球忽忽悠悠地飄了起來。
他懊惱:「哎呀!」
我卻笑起來:
「韓瀟,低頭。」
韓瀟下意識聽話低下頭,我閉眼吻上了他的嘴角。
韓瀟小心翼翼伸手擁我入懷,吻得炙熱又虔誠。
外婆在一旁「咔嚓」按下快門。
奪目的城堡下,頭頂是璀璨的煙花和漫天的氣球,人潮中兩道身影緊緊相擁。
童話又夢幻。
可卻不再只是夢。
人潮熙攘中,幸好還有一個你。

-19-
這張照片後來被評爲「平安夜最夢幻狗糧」。
不少人專程去買氣球如法炮製。
而我順利讀完課程,踏上了新的征程——成了一名真正的律師。
外婆和韓瀟成了我的小尾巴。
天南海北跟着我打官司,一場不落。
在第 99 場官司結束後,韓瀟向我求婚了。
外婆在一旁起鬨:
「答應他!答應他!」
我滿頭黑線:這都誰教她的?!
訂婚後,韓瀟開始接手家裏生意。
而我則升爲律所高級合夥人。
誰Ŧū́₊知升職第一天,便偶遇了陸景。
他是來諮詢的,頂着一個烏漆墨黑的熊貓眼圈,整個人透着一種掩飾不住的疲憊。
雙目相對間,他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
我則從容打招呼:「好久不見。」
聽完助理的介紹,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原來陸家這些年接連決策失誤,資金鍊斷裂, 不得已聯姻尋求靠山。
後來被穆家千金看上,兩人匆忙領證。
誰知婚後才知道,穆家千金不過是聽從父母安排,私底下並不滿意陸景。
她告誡陸景少來管她, 然後光明正大包養了小白臉。
由於家境衰敗, 陸景沒有話語權,連個屁都不敢放。
而且穆家千金很霸道, 雖然自己玩得花, 但並不允許陸景出軌。
前段時間, 她意外得知陸景和曲馨然一直保持情人關係。
憤怒之下,找人「教訓」了兩人。
聽說曲馨然流產了一個孩子, 而且因爲多次流產, 以後都不能生了。
她住的地方是陸景租的, 也被穆家千金收回。
由於大學未畢業,再加上這些年都沒有工作, 曲馨然找不到願意聘用她的公司,只得灰頭土臉做保潔。
而陸景則有了離婚的念頭,這次來諮詢的就是如何分走女方家財產。
我忍不住嘲諷地笑了:
「分走人家財產?你憑什麼啊?
「青春損失費?!」
陸景的眼神在我的訂婚戒指上一閃而過, 答非所問:
「他對你很好吧?
「這枚戒指在拍賣會上拍到了 3600 萬。
「他真捨得。」
我不置可否, 給自己磨了一杯咖啡。
陸景盯着我:
「我記得小時候, 我騙你喝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你哭了一整天, 說再也不喝了。
「現在倒是喝得面不改色。」
我笑了:
「陸先生, 人是會變的。
「就像小時候,你說最討厭倒貼的廉價感。
「後來你說我不如曲馨然溫順。
「到現在,你自己成了那個倒貼的廉價感。」
說完,我起身告訴助理:
「你跟他談吧。」
沒過多久, 助理來辦公室找我:
「他走了。
「好像是嫌報價太貴。」

-20-
一年後, 我和韓瀟的婚禮。
主持人提問環節,他問韓瀟:
「請問新郎, 第一次見新娘是什麼感受?」
韓瀟有點緊張地瞄了我一眼:
「那個……就……的姑娘。」
主持人沒聽清:「什麼的姑娘?」
韓瀟心一橫,眼睛一閉, 大聲:
「肱二頭肌很發達的姑娘!」
臺下, 韓母小聲囑咐韓父:
「書房裝修好點, 以後兒子經常要睡呢。」
主持人愣了半分鐘,才磕磕絆絆想挽救一下韓瀟:
「那在你心目中,如果用一種花代表她, 你會選什麼?」
說着, 主持人還暗示地摸摸胸口的玫瑰。
誰知韓瀟勇猛表示「我根本不需要拯救」!
他擲地有聲:「野草!」
臺下的外婆已經開始認真乾飯了。
一片鬨笑中,韓瀟卻認真看向我:
「就像是我有一次獨自攀巖,攀登了近三個小時才登頂。
「山頂上有一株被巨石壓住的野草。
「可她彷彿根本不在意自己被壓住, 仍然拼命向上擠。
「後來我着了魔一樣, 每週都要攀崖去看那株野草。
「三個月後,那株野草變成了鬱鬱蔥蔥的草叢。
「楚楚就是這樣的女孩。
「生生不息, 直至萬萬年。」
宴會廳的角落, 有一道倉皇的人影倏然起身。
陸景滿眼哀傷地與我對視。
韓瀟握着我的那隻手,驟然攥緊。
隨即又怕弄疼我似的,慌忙鬆開一些。
我扭頭看向他。
韓瀟的眼底有一抹緊張,黑白分明的眼睛裏, 彷彿只容納了一個我。
我主動開口:
「韓先生,要不要親一下新娘子?
「包好親的~」
韓瀟笑着吻了上來。
耳畔的伴奏曲《A Thousand Years》最後一個音符落下。
一曲落,萬章啓。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13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