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燒不盡

結婚三週年紀念日。
我找人把沈辭言的小青梅打了。
我把她鼻青臉腫躺在污泥裏的照片發給沈辭言:「她的醫藥費,就當你給我的離婚補償了。」
「野種果然是野種,這樣沉不住氣。」
她笑得歇斯底里。
「今天過後,你和他再也沒有和好的可能了。」
我拍拍她的臉:「你以爲我還在乎這個?」
我花了三年都沒有把沈辭言焐熱一分一毫。
如今,我要死了,我擺爛了。
死之前爽一把,也算不虧。

-1-
沈辭言連夜從國外飛回來,直接去了醫院。
手機那頭傳來沈辭言低低的命令。
「過來道歉,我派司機去接你……」
我直接掛了電話。
半夜,沈辭言回家。
他身上還穿着出差的黑色西裝,肩寬腿長,眼眸深邃,氣場迫人。
「到底爲什麼打人?」
他站在門邊靜靜看我。
我頭也不抬,蹲在地上收拾行李。
他突然衝過來,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起,抬着我的下巴逼我直視他的眼睛。
「說話!這次又是爲什麼打人?」
「青嫣身體這麼弱,你是怎麼下得去手的?」
我笑了一下。
「天氣好,想打就打了唄。」
他拿難以言喻的眼神看我。
「你知不知道,陸家和我們有多少生意往來?萬一他們撤資,會損失多少資金……」
我不說話,翻出文件來遞給他。
看到「離婚協議書」幾個字,他臉上空白了一瞬,然後冷笑起來。
「威脅我?」
「你是不是以爲我真的不敢跟你離婚?你以爲可以拿捏我一輩子是不是?」
我把筆塞進他手裏。
「爺爺已經同意了。」
這離婚協議是我早就請了律師團草擬,和沈爺爺一起一條一條敲定的。
他一目十行地看,眉頭越皺越深。
「我只有兩個要求。」
「第一,我要兩千萬轉賬。」
「第二,打陸青嫣的這件事,翻篇。」
「我可以在媒體前配合你,聲明我們離婚是和平分手,你甚至可以把過錯全部推在我身上。」
我笑得很慷慨:「怎麼樣ṱů₎?是不是很有誠意?」

-2-
五年前,我的清潔工奶奶在沈辭言的爺爺捲入車輪之前拉了他一把,替他成了植物人。
這事鬧得很大,恨不得全市的媒體記者都在醫院樓下安營紮寨。
沈爺爺當着所有媒體的面老淚縱橫,宣佈將負責奶奶最好的治療,會把我收作孫女,給我最好的教育。
現場甚至響起掌聲。
兩年之後,奶奶還是走了。
沈爺爺再次召開發佈會,宣佈要他唯一的親孫子娶我,照顧我一輩子。
那兩天,沈家的股價漲瘋了。
我就是沈家知恩圖報的活招牌。
所以,就算沈辭言早就厭煩我透頂,在外人面前,仍要和我表演一對如膠似漆的愛侶。
除非我自己走。
沈辭言把離婚協議書翻了又翻,看了很久。
最後他平靜下來。
「爲什麼突然想離婚?」
我勾了勾嘴角。
「沒辦法,我得了一種一見到陸青嫣就想打她的病。」
「下次見到她,我還是會動手,所以就只能離了唄。」
沈辭言的怒火瞬間又被我點燃。
「我看你就是腦子有病!」
「哇,這你都知道?」
我點了點自己的腦殼。
「就在這裏,有個包,包裏還有水,一晃就嘩啦嘩啦響。」
「……」
沈辭言臉上的厭惡幾乎具象化,他迅速在協議書上落下一個蒼勁有力的簽字,扔給我。
「冷靜期這段時間,你還是我名義上的妻子,我求你不要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了!」
「還有,離婚是你主動提出來的,請務必不要後悔。」
「不會。」我收好文件,齜牙咧嘴地一笑,拖上行李往外走。
沈辭言冷冷地看着我的背影。
在他看來,我就是個腦子有病的瘋子,瘋子做什麼都是正常的。
但是我這次真的沒發瘋。
我的腦子真的有病。

-3-
我確診腦癌的時候,沈辭言正在歐洲出差。
醫生看看片子,再看看我,遲疑:「結果不太好,下次你把家屬帶過來一起吧。」
我給沈辭言發信息,沒有回。
打電話,沒有接。
下一秒,陸青嫣發了朋友圈。
「十七歲的時候,他答應會陪我看極光,二十五歲終於兌現,好在爲時不晚,好在我們相愛。」
配圖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影,還有絢麗的極光,兩個人貼得很近。
看來看極光是他開發的一個旅遊項目,只不過跟陸青嫣說的兌現了,跟我說的沒有。
我收起手機:「沒事醫生,你直接告訴我就行。」
「我沒家屬。」
三天後,沈辭言回國,他沒提陸青嫣,我也沒提。
去公司前,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前幾天你找我有事?」
我咧嘴一笑。
「沒事。」
「小事一樁。」

-4-
兩千萬到賬。
我去醫院把欠的醫療費結清了。
林醫生說我欠的錢再還不上,他就要被主任罵了。
我很愧疚。
林醫生看我的報告,眉頭微蹙。
「真的要保守治ťü₁療嗎?英國那邊的機構一直在聯繫我,說不定有機會呢。」
我笑一笑。
「現在有錢了,當然還是搶救一下啦。」
林醫生眼前一亮,聲音都歡快起來。
「這就對咯,你還這麼年輕,不要放棄嘛。」
……
出醫院的時候,我路過醫院最豪華的病區,看見了沈辭言。
他陪着陸青嫣爸媽往外走。
陸青嫣的媽媽緊緊挽着他的手臂,咬牙切齒。
「那個林小草就是條瘋狗!」
「你們沈家養了這麼多年都養不熟,只是可憐了我家嫣嫣。」
「離了就好,你儘快和嫣嫣求婚吧,也不枉她等你這麼多年,喫了這麼多苦。」
陸媽媽嘆氣。
沈辭言語氣輕柔地應付着,妥帖地將他們送上車。
轉頭看到我,他舒緩的眉頭瞬間沉下。
「你又想幹什麼?」
他聲音警告,姿勢戒備。
「青嫣真的傷得很重,他爸媽想報警,還是她攔下來的。」
「她那麼喜歡你,一直把你當妹妹,直到剛纔,她都還在勸我不要怪你……」
我聽都懶得聽。
「我這個人的愛好就是打姐姐。」
三天前,陸青嫣找了人,在小花從圖書館回來的路上堵她。
我趕到的時候,小花的輪椅倒在一邊,整個人蜷縮在淤泥裏,身下都是被剪下的碎頭髮,臉上青一塊紫一塊。
小花哭ţũ₉得聲音嘶啞:「姐,他們把我的筆記本搶走了,我的論文全在裏面,怎麼辦呀!」
我把筆記本送給專業的人看,他們說已經沒辦法恢復了。
小花拽住我的手,拼命搖頭。
「沒關係沒關係,我可以從頭寫,姐你千萬不要衝動……」
這還能不衝動?
陸青嫣被我打成豬頭的時候,臉上還帶着勝利的笑容。
「你完了。」
「糾纏了這麼久,還是我贏了。」
我最後踹了她肚子一腳,「嗯,恭喜你了。」
……
沈辭言荒謬地笑出聲來。
「以青嫣的修養,你覺得她會欺負一個殘疾人?」
「你編也不編個好點的理由,青嫣平時有多照顧小花,你眼瞎了嗎……」
「閉嘴吧你。」我不耐煩地打斷,「說了又不信,那你問我幹什麼,神經病。」
我轉身就走。

-5-
我從沈家搬了出來,搬進了小花家。
小花就住在我和奶奶過去房子的隔壁。
她從生下來就雙腿殘疾,被爹媽丟在這裏,奶奶看她可憐,也把她當作孫女。
我初中輟學後瘋狂打工,也是爲了供她上學。
她的腦子一等一的好使,每次捧着第一名的卷子給我看,我都覺得我奶茶搖得特別值。
小花頭上戴了頂很醜的帽子,帽子下是一頭七零八落、狗啃般難看的頭髮。
我盯着看了很久。
我很後悔,如果早一點離婚,小花就不會受這種苦。
「你渾身都是弱點,拿什麼跟我爭。」
陸青嫣這麼說的時候,我也沒想到她會下作到這個地步。
小花的畢業論文被砸了,陸青嫣還在舉報她學術造假,拿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拖着,加上陸家的影響力,恐怕小花辛苦四年讀下來的學位已經拿不到了。
她明明是他們專業最優秀的學生……
「會長出來的,剛好夏天熱,頭髮短點也好。」小花把手輕輕搭在我手上。
我「嗯」了一聲,背過身抹了抹眼睛。
晚上,喫了藥,好不容易睡着,我又被電話鈴聲吵醒。
「小草,我頭疼。」
「頭疼就喫藥。」我平靜地說。
對面沉默片刻。
「過來給我按摩,好不好?」
沈辭言的聲音低啞,帶着含糊的醉意和溫柔。
沈辭言有神經衰弱,很難入睡,喝酒之後更是會頭疼一整夜。
感情最好的時候,我特地找了老師傅學按摩,一種一種地纏着沈辭言試,試了好久才找到了百試百靈的方法。
「沈辭言,我們已經離婚了。」我說。
「明明還沒有……」他的聲音低柔,「小草,我派車去接你……」
「一次五十萬。」我說。
對面的呼吸驟然停止。
「對了,你家嫣嫣想學嗎,三百萬包教包會。」
「免得等我死了,你多疼都找不到人了。」
對面沉默片刻,聲音沉怒。
「你一定要這麼說話嗎?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
「死了告訴我一聲,你想要多少我都燒給你。」
「急什麼,遲早的事。」
沒等我說完,手機那頭「砰」一聲巨響,電話斷掉。
我在黑暗裏坐了很久。
這是半年來,沈辭言第一次和我主動聯繫,也是在一起這麼久,他第一次給我臺階。
我躺了回去,翻了個身,伸手再摸了兩顆藥。

-6-
其實我和沈辭言也有過很好的時候。
奶奶剛成植物人的時候,沈爺爺讓我搬進沈家。
我不願意。
一是不想寄人籬下,二是我想要奶奶一出院,就看到我們溫馨乾淨的小家。
沈辭言經常來巷子裏看我。
他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幫我扛過煤氣罐,換過燈泡,修過破碎的窗戶……
他說我辛苦,滿眼都是心疼。
後來奶奶去世,沈辭言娶我,我們的婚禮盛大華麗。
宴席散去,他拉住我的手走到奶奶遺像前跪下。
「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
那個時候我的心酸脹到了極點。
婚後,我們感情還是很好,他看我什麼都覺得有趣。
我習慣性攢塑料袋,他捏我的臉,說我像小倉鼠。
我不習慣喫飯的時候王媽莫叔只能在旁邊站着看,他就准許我們一起喫。
我學着化妝,卡得整張臉都是粉底,他一邊笑一邊幫我擦掉,說就喜歡我不打扮的天然樣子。
我經常半夜醒過來,他迷迷糊糊把我抱得很緊,我看着他輪廓俊朗的臉偷笑……
那個時候我想,老天終究對我不薄,半生漂泊之後,給了我一個幸福安寧的歸處。
直到一年之後,陸青嫣回國,我才明白,幸福稍縱即逝,痛苦和困頓纔是我一生的主題。
我陪他去接機。
陸青嫣長髮漫卷,長裙嫵媚,她大方和我打招呼,擁抱我,身上的玫瑰香氣將我包圍。
「真好,我又有一個妹妹了。」
我們在家裏招待她,還請了好多沈辭言從小到大的朋友。
「對了,我在巴塞羅那遊學的時候,發現了一條辭言肯定會喜歡的領帶。」
她極其從容自然地摘下沈辭言原來的那條,給沈辭言繫上新的。
她對上我的目光,尷尬地笑了一下。
「哎呀,不好意思,這個人以前總是學不會系領帶,都是我幫他系的,順手了。」
沈辭言笑了一下。
「這有什麼,小草又不是小心眼的人。」
他摟過我的肩看我,「對吧。」
我笑笑沒說話。
送走大家後,沈辭言抱我坐在他膝蓋上,說陸青嫣是陸傢俬生女,從小被爸媽忽視,被兄弟姐妹欺負,要不是沈辭言那個時候照顧她,替她撐腰,她會被欺負得更慘。
「青嫣要比他們十倍百倍地努力,才能被看到。」
沈辭言嘆氣,「挺可憐的,是不是?」
「她跟我說,她挺喜歡你的,你們說不定還會成爲好姐妹呢。」
我有點慚愧,怪自己多心。

-7-
幾個月後,沈家合作的公司有個畫廊剪綵,家屬的請柬送到了我這裏。
我提前幾天就開始搭配衣服,學習禮節。
到了時間,我裝扮好等沈辭言來接我,卻只看到了陸青嫣挽着他手臂發的朋友圈。
「哦,青嫣剛好認識這個畫廊老闆,我就帶她去了。」
沈辭言說得很隨意,低下頭吻了吻我的額頭。
「反正你本來也不喜歡這些交際。」
我沉默:「你不是也不喜歡嗎?」
過去他寧願陪我去踏春放風箏,也不願去出席這些場合。
沈辭言頓了一下,「我現在接管的職位越來越高,有些社交也是無法避免。」
「那你也可以帶我呀,這個場合,別人帶的都是太太吧。」
沈辭言沉默,我多追問了兩句,沈辭言突然暴躁。
「你什麼都不會,來添什麼亂?」
「大家都在討論藝術,問到你你什麼都不會,你不覺得尷尬嗎?」
我一下僵住。
我初中輟學,沈家給了我最好的教育,我已經在努力學了,但是短短幾年,我確實追不上沈辭言和陸青嫣從小積攢的見識。
只是他從前毫不在意。
沈辭言生硬地說自己要去公司,披上衣服就走了。
接下來的一週,我都沒見過他。
他生日的那一天,我做了他最愛喫的菜去公司找他。
他滿眼都是驚喜和愧疚,摸摸我的頭髮。
「對不起小草,我不該跟你生氣。」
我們和好如初。
陸青嫣帶了兩個大項目回來,沈辭言幾乎留在公司不回家。
我發信息他久久不回,打電話過去,也只能聽到他興奮又疲憊的聲音。
「進展很順利!」
我想起上次的事,耐着性子不去找他。
兩個月後,項目大獲成功。
慶功宴很熱鬧,卻沒有人叫我。
我得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人都已經走光了。
只剩下沈辭言扶着喝醉的陸青嫣,兩個人靠țű₄得很近。
我聽到陸青嫣軟軟的抱怨聲。
「我論文寫不出來的時候,我就聽你給我分享的歌,看你給我發的照片,我才能堅持得下來……」
她的聲音慢慢哽咽。
「你明明說過會等我的呀,沈辭言……」
我聽到沈辭言壓抑沙啞的聲音。
「別這樣,青嫣。」
「海外的公司開出高薪留我,我看到你現在這麼幸福,我就放心了。」
她帶着眼淚笑。
「我定了明天的機票……」
沈辭言斬釘截鐵:「不行。」
他抱起陸青嫣就往外走。
見到我,他渾身僵直。
我勾了勾嘴角,「喲,這是要去哪裏?」

-8-
後來我們吵了好大一架。
沈辭言說他只是想把陸青嫣送回她家,什麼都沒想做。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他冷冷嘆了口氣,「我真的很失望。」
我心裏酸澀得要窒息。
我說你如果心裏沒鬼,不妨讓她走呀。
沈辭言暴怒,「她一個人在國外無依無靠,好不容易回來,就爲了你的小心眼就趕人家走嗎?!」
我僵在原地。
「你如果這麼心疼她,爲什麼要娶我?」
他冷冷一笑,「我爲什麼娶你你不知道嗎?我從小是爺爺帶大的……」
我也冷笑:「你的意思是,爺爺讓你娶你就娶,你對我從來都沒有感情?那這麼多年,你都是在爲家做鴨?」
他臉色鐵青,沉默了很久,最後的語氣冷到極點。
「跟你這種人簡直說不通。」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我就沒見過你這麼尖酸刻薄的女人,你應該反思一下,爲什麼我更願意和青嫣在一起。」
冷戰持續了很久很久。
就算待在同一屋檐下,我們也很少碰到,碰到也是冷冷掠過,連頭也不點。
陸青嫣後來找到我,漫不經心地攪着咖啡杯。
「其實我和阿言真的沒什麼,他爸媽在他小時候分別出軌,他喫了很多苦,不會在結婚的時候和我有什麼的。」
她笑得很明媚。
「小草,你如果現在主動離開,錢和體面都能拿到,等他徹底厭惡你,你就什麼都沒有了。」
當天夜裏,我爬上沈辭言的牀,從身後主動抱住他。
那夜他很激動,我們纏綿了很久。
第二天,一切又和好如初。
我陪他去公司,陸青嫣的眼中恨意一閃而過。
接下來,我和陸青嫣各憑本事,艱苦拉鋸。
若我忍着屈辱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沈辭言便待我溫柔寵溺。
只是陸青嫣喝醉了,他會去接。
陸青嫣被家裏兄弟爲難,他會去撐場面。
陸青嫣發朋友圈,說自己正在和衣冠楚楚的老同學見面,我生日宴上沈辭言沉着臉,找了個工作藉口就出門,一夜都沒有回來。
陸青嫣給我發她脖子上的吻痕。
「你猜是誰的老公親的?」
……
小花嘆氣,說離了吧,這種男人你還留戀,你是不是中邪了。
但是我那個時候就是憋着一口氣,我不甘心,過去的快樂幸福都是真真切切,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我不明白。

-9-
直到後來,我撿了一隻貓,其實是小花撿的,它奶聲奶氣縮在巷子裏窗臺上,像是一隻小老鼠,有它陪着我,這棟冷清的大別墅纔有了一點暖意。
我一天放了學回家,找遍了整個屋子都看不見它。
「我扔了。」
沈辭言在電話裏淡淡地說:
「我對貓毛過敏。」
我氣得發抖,「到底是誰對貓毛過敏?我們以前還一起去貓舍看過,是陸青嫣回國,你纔再也不提……」
對面聲音瞬間冷淡,「又來了是不是?你能不能找點事做,不要整天無事生非……」
我掛了電話,出去找。
天下大雨,我翻遍了附近的每一個泥濘的小角落,找到華燈初上,纔在一個垃圾桶裏找到了全身溼透的它。
我抱着小貓去醫院,醫生說它吸入太多污水,已經救不了了。
我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家,一開門,我僵住。
屋子裏衣香鬢影,無數人端着酒杯朝我看來,滿屋錯愕,嘰嘰喳喳的議論聲響起。
「這就是沈辭言的太太啊,那個撿垃圾老太婆的孫女……」
「嘖,她該不會去重操舊業了吧,髒成這樣……」
「怪不得沈總不帶她出來,沈總真可憐,要娶這種女人……」
餘光裏沈辭言的臉色難看得緊。
「沈辭言。」我走上前靜靜看着他,「我的貓死了。」
全場賓客一時都安靜如雞。
沈辭言把我拖到房間裏。
「你瘋了?大庭廣衆說這個?青嫣都通知你要好好準備了,你這副樣子是要故意丟我的臉嗎?」
他臉色鐵青。
我沒有收到任何通知。
「你說話,爲什麼要扔我的貓?」我冷冷看着他。
陸青嫣聲音委屈:「是我看她髒髒的,想帶它去洗澡,它咬了我一口自己跑了。」
她賠着笑上來拉我的手,「都是我的錯,小草別生氣。」
我將胳膊抽出來。
我發誓我的力道不重,陸青嫣卻摔了出去,膝蓋磕到了圍欄上。
陸青嫣「嘶」了一聲,滿臉痛苦。
沈辭言立刻去扶,用從未有過的高聲吼我。
「你這麼激動幹什麼?不知道自己力氣大嗎?!」
我笑了,「趕緊去醫院,再晚一點傷口該好了。」
沈辭言匪夷所思地看着我,把陸青嫣抱起來,走了。
後來,沈辭言一直逼我給陸青嫣道歉,我拒絕。
他停了我所有的卡。
我知道他在等我的臺階。
我也知道,我給了臺階,他就一定會下來,我們又和好如初。
那又有什麼用呢?
我在無數深夜裏輾轉反側。
我無數次反思自己,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我不好,我到底哪裏不好?
是我太尖銳?太刻薄?太敏感?太自卑?
是我不溫柔?沒內涵?心裏骯髒?
醫生說我輕度抑鬱和焦慮,勸我別多想。
查出腦癌的那時候,我第一反應竟然是解脫。
我身體裏有癌,我生活中也有癌,只有切除扔掉,我才能徹底痊癒。

-10-
第二天天光微亮,我剛睡着,電話鈴聲又響起。
王媽聲音慌亂,讓我趕快過去,說陸青嫣在亂動我的東西。
我披上衣服就往那邊趕。
遠遠地就看見沈家庭院上面升起一股黑煙。
陸青嫣將我收拾整理好的包裹全拆得七零八落,一股腦地往火裏扔。
那些都是我一件一件歸納、打包、纏上泡沫紙,囑咐莫叔逐步幫我寄走的。
莫叔和王媽焦急地站在一邊,想攔又攔不住。
陸青嫣又拎起一件毛衣,一晃眼看到了我。
那張還圍着繃帶的臉上浮起笑意。
「呀,小草睡醒了?」
「我出院了,辭言讓我住進來,方便照顧。」
「他說你的東西我可以隨便處置,一堆破爛沒人要,我就燒掉了,你應該不介意吧?」
「畢竟你經常去巷子裏,我怕裏面有跳蚤臭蟲什麼的呢。」
她溫柔地笑起來,把手上的毛衣丟進火堆。
我的心臟簡直要驟停。
我衝過去,把那件衣服從火裏搶了出來。
火苗順着睡衣爬上我的手臂,我跨進旁邊的噴水池裏,霎時間成了落湯雞。
陸青嫣捂着肚子笑得喘不過氣。
「不愧是小草,身體真好,大早上的洗冷水澡。」
我爬出來,渾身溼透。
我面無表情朝陸青嫣走過去。
她有點畏懼,往後縮了縮,笑得勉強。
「你該不會還想打我吧,辭言就在這裏,你試試……」
話音未落,我快準狠地抽了她一巴掌。
她尖叫起來。
我左右開弓,一連抽了她三四下。
下一秒,我被一股大力差點推到地上。
沈辭言把陸青嫣護在身後,滿臉驚怒。
「怎麼又打人?!」
「林小草,你到底有什麼問題?!」
陸青嫣哭起來:「都是我不好,我還以爲是小草不要了,我想幫她清理清理。」
我爬起來,朝沈辭言的臉招呼過去。
「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的手被狠狠扭住。
「你瘋了吧?」
「連我都想打?」
他把我推到地上。
他震怒,朝我低吼。
「不就是幾箱東西,能值幾個錢?」
我把那件燒得只剩半截的毛衣遞到他眼前。
「這是我奶奶給我織的最後一件毛衣,我想死的時候穿在身上的。」
「你說值多少?你要拿什麼賠?」
我很多年都沒有在沈辭言面前掉眼淚。
他好像被我的眼淚嚇到一樣,愣了一下,下意識伸手要來擦。
我把他的手「啪」一聲狠狠打掉。
心臟要跳出胸膛,我只感覺頭疼欲裂。
「小草?」眼前閃過他驚疑不定的臉。
我往後一栽。

-11-
醒來的時候,醫生正在夾着棉球給我的手臂上藥。
手臂上一連串的燎泡,看着很嚇人,疼起來也很嚇人。
我擋開醫生,把輸液管一拔就往庭院走。
庭院裏一片狼藉。
沈辭言站在那裏,指揮王媽和莫叔把還沒燒成灰燼的東西都揀出來。
他回頭看見我,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分辨的情緒。
「醫生說你檢驗數據有很大問題。」
「我預約了明天的醫院,你好好做個檢查。」
他想了想,補充,「我親自陪你去。」
我不說話,只是越過他跨進那一灘漆黑的廢墟里面,跪下仔細翻看,看還有什麼東西留得下來。
沈辭言抓住我的手,把我扯到身邊。
「你聽到沒有?!」
他深深皺眉,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我甩開他的手。
他像是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我一樣皺着眉仔細看我。
「你到底怎麼回事,怎麼突然瘦成這樣?」
「和你沒有關係。」我說。
他看了我很久。
「你是不是出軌了,所以纔想離婚。」
我嗤笑一聲。
「我又不是你,我是有道德底線的人。」
沈辭言臉色驟變。
「都說了一萬遍,我沒有。」
我已經懶得爭論這個問題。
「我只是喜歡和陸青嫣待在一起。」
沈辭言卻突然像很有聊興一樣,點了一支菸,「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更有共同話題,我感興趣的東西,你都不懂,也沒興趣,比如這個……」
他隨手指了指廢墟里一幅小畫。
「比如我喜歡這幅畫,我也想讓我的太太跟我聊上兩句,但是你……」
「費迪南德,我臨摹的。」我打斷他。
他一怔,臉上顯出幾分驚訝。
我冷笑一聲,「你以爲是真跡?那說明你引以爲傲的鑑賞能力也不怎麼樣。」
「我說過的,我們之間從來都不是合適與否的問題。」
「至少陸青嫣來之前,你從來都不覺得我們不合適。」
「承認吧,你就是喜歡她,就是出軌了。」
沈辭言沉默了很久很久。
「看來我們之間有很多誤會……」
我再也沒有興趣和他瞎扯,我甩開他的手,走了。

-12-
我不知道沈辭言怎麼這麼閒,居然屈尊降貴到巷子裏來找我。
巷子裏小夥伴們正在爲我們舉辦歡送會。
「小草姐你一定要好好的。」他們一個個眼中帶淚。
當年都是小孩的時候,他們把小花絆倒,等她爬起來,再絆倒,指着她嘻嘻哈哈。
我操着半塊磚頭就上去了,把他們一個個拍成黃瓜。
從此小巷子裏我就有了一堆小弟,小花也有了一堆黃毛哥哥紋身姐姐,奶奶房門口也經常壓着紙殼和塑料瓶。
巷子裏的孩子都是這樣,小時候條件不好,走過很多彎路,現在也都活成了不錯的大人。
我伸出手臂比了個大力水手的姿勢:「我很好,很強壯。」
他們抹着眼淚笑出聲來。
沈辭言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穿着精緻的長風衣,和整個環境格格不入。
整個屋子溫馨的氣氛立刻沉降。
「你要走?」沈辭言環視一圈,皺眉,「去哪?」
「旅遊。」我面不改色,「好不容易脫離苦海,慶祝慶祝。」
沈辭言把我帶到車裏。
我們沉默很久,他又點了一支菸。
「我找人看過了,那堆東西里面其中一些是可以修復的,等修好了我就還給你。」
我「嗯」了一聲:「還有事嗎?」
他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臉:「你能不能也對我笑一下,跟他們能笑得春光燦爛的,跟我就不行?」
「我都快忘記你笑的樣子了。」他眉眼沉沉。
「小草,你爲什麼總是這麼尖酸刻薄,你知不知道和你相處很累。」
「那剛好,以後不用相處了。」我說。
沈辭言沉默片刻。
「上次你說的陸青嫣的問題,我想了一下,如果她真的讓你這麼介意,公司有個外派的機會……」
「我們重新開始,你也把你的脾氣改一改,我們再試試,好不好?」
我在他眼睛裏看到消失了許久的溫柔。
我爲這少時的溫柔擱淺多年,已經不會再重蹈覆轍。
「沒興趣了。」我拂開他的手,「沈辭言,我已經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他好像沒聽進去一樣,還是笑得含情脈脈。
「我記得明天是你的生日?」
我已經懶得回答。
我下了車,拍拍車門。
「明天民政局,請務必準時。」
走了兩步,他從後面叫我的名字。
我回頭。
他勾着嘴角笑了笑。
「算了,明天再說。」

-13-
第二天。
我在民政局門口坐了兩個小時,沈辭言沒有來。
無所謂,他放我鴿子的時候多了去了。
我拖着行李,和小花上了飛往英國的飛機。
小花有點猶豫。
「你和那個人還沒離婚,沒關係嗎?」
我突然意識到,小花最開始親親熱熱叫姐夫,後來叫沈辭言,再到現在,連他的名字都不想提起。
「對他來說,其實喪偶比離婚好。」我笑了笑。
飛機起飛前,我接了最後一個電話。
是王媽的。
「小草,你怎麼給我和老莫轉了這麼多錢?」
「幫我收着,你們缺錢了該用就用。」我說。
王媽和莫叔把我當女兒一樣疼,他們年紀都大了,我就算死了,也不想看他們爲了錢爲難。
王媽沒怎麼在意,她突然想到什麼,壓低了聲音。
「我跟你說,今天辭言突然往家裏買了好多花,還有蛋糕……」
「……可能是要跟陸青嫣求婚了吧。」我隨口猜。
「不是。」王媽神祕兮兮,「辭言今天沒讓老莫去接陸青嫣,小草你什麼時候回來……」
電話突然斷掉,我一看,手機沒電關機了。
我緩了一ẗû⁾口氣。
我給巷子裏的小夥伴都轉了一點錢,雖然他們現在已經不是很缺,但是我沒有什麼能夠留給他們的了。
飛機起飛。
看着窗外的景色,我抓緊了小花的手。

-14-
我在小花學校附近租了個兩室的小公寓,這裏好就好在離醫院很近。
醫生給我擬定了新的治療方案,說要開顱,越早越好。
但是我身體指標不夠,需要惡補。
我天天喫藥,強迫自己好好喫飯,吐完喫喫完吐,吐得滿臉蠟黃。
又一次吐完,我緩了口氣,有點感慨。
「我總算知道生不如死是個什麼滋味了。」
就這麼一句話,小花背過身去,轉回來的時候,眼圈都紅了。
我那個時候才發現小花有多緊繃,從此不敢亂說話。
快開顱的時候,沈辭言找到了我新的聯繫方式。
「去哪旅遊了?」
「不會是北歐吧,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去的嗎?」
「你不會揹着我偷偷看極光了吧。」
「你慢慢玩,我不煩你,玩膩了就回來,我還有事情想跟你說。」
「我有點想你了,要不給我發兩張照片吧。」
……
我覺得他有病。
之前從不主動給我發信息,現在一發就是一堆。
我把他的聯繫方式又拉黑。
進手術室之前,醫生說我錯過了最佳治療期,有概率下不了手術檯,這個概率沒人告訴我是多少。
我被推進去的時候,小花手抖得像帕金森,臉上還是強裝鎮定。
「姐,沒事,我就在外面等你。」
醒來的時候,小花果然在我眼前。
「感覺怎麼樣,姐?」
我看着她顫抖的嘴脣,醞釀半天。
「……我想喫茶葉蛋了。」
小花破涕爲笑,抱着我號啕大哭。
後來,我摸到了她枕頭下Ṱŭ̀₄面的毒藥,很嚴肅地對她進行了珍愛生命教育。
「那你就別死。」
小花專心翻我的病歷,打斷我。
「你要是死了,我當天就下去陪你。」
我原來心態調整得挺好,突然又不是很想死了。

-15-
醫生說手術效果不錯,我開始放療。
王媽幾乎天天要和我打視頻,我每次都挪到一個看不出醫院的角度。
聽她說,沈辭言和陸青嫣吵架了。
「我在沈家做這麼久,第一次見辭言這個樣子。」
王媽一邊摘豆角,一邊絮絮叨叨。
「他問了我和老莫好久知不知道你去哪了,我們說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跟他說。」
「他生氣了,扣了我們兩個月工資。」
「不過小草啊,你散心夠了就早點回來,就算不見小言,也見見我們……」
對面突然換了個男聲。
「你在醫院?」
我被嚇得瞬間清醒。
對面是沈辭言一張驚惶失措的臉。
我秒掛了電話。
我對新藥的反應很大,喫完就狂吐不止,每天暈暈沉沉。
太疼了,我只能不斷做事,才能分散注意力。
我把畫架展開,一有精力就畫,畫完就傳到我的社交賬號上去,慢慢也有了些粉絲。
聽說沈辭言還在找我。
他去了我小時候的巷子裏,一戶戶敲門問。
巷子尾的阿南給我打電話,壓低了聲音。
「我還以爲是陸青嫣來找我算賬,嚇死了……」
「沒想到是沈辭言問你的下落,放心,沒給你說漏。」
「我罵了他一頓,讓他滾了。」
「他看起來挺憔悴的,眼底烏青。」阿南聲音裏忍不住地幸災樂禍,「一個大老闆,看着好落魄……」
「好了,長途太貴,說點別的吧,我種的那棵發財樹長得怎麼樣……」
我精力有限,一點也不想浪費在沈辭言身上。

-16-
放療結束,我開始化療。
錢花得飛快,我很後悔當時沒多要點。
小花的頭髮長齊了,我的頭髮開始掉了。
小花把好不容易長出來的頭髮剃了,說陪我一起,做個聰明絕頂的組合。
醫院門口銀杏掉光的時候,我在醫院門口遇到了沈辭言。
「這個季節你來旅遊?」我裹緊大衣,「多少有點毛病。」
他眼睛通紅,笑得比哭還難看,快步走進來,把我摟進懷裏。
力道很大,一下就把我勒疼了。
我拿塑料袋子把他抽開。
路人朝我們看過來,警惕地看着沈辭言。
沈辭言面色一僵,拉着我到了路邊角落。
「怎麼不跟我說?」他聲音顫抖。
我嗤笑了一下,「說了有什麼用。」
他情緒激動。
「你是不是過於逞強了?!」
「我就討厭你這種樣子,又臭又硬,跟個石頭一樣!」
我懶懶地看着他。
「罵完了趕緊走吧。」
他愣住,不知道說什麼。
小花搖着輪椅從醫院衝出來。
我第一次見小花把輪椅搖得這麼生猛。
她把手機的書向沈辭言狠狠砸過去。
「滾!」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
「你追到這裏都要欺負她!你滾!」
沈辭言立刻不知所措。
小花在地上撿石頭砸他,砸得又狠又準。
沈辭言躲進牆角。
我驚歎:「可以啊小花,學會保護自己了。」
「這樣以後就算我不在了,我也能走得安心了。」
這話剛說出口我就後悔了。
小花嘴角抽動,整張臉破碎得不行。

-17-
沈辭言在隔壁棟樓租了個公寓。
他每天都在我去醫院的路上等我,看見小花就偷偷溜走。
我問小花:「你說一個男的,在一起的時候他不在乎,離開了他反而來勁兒了,從你的心理學專業角度分析分析,這是爲什麼?」
小花言簡意賅:「賤。」
太沒有技術含量了,我深深感覺給小花的學費白交了。
治療方案繼續推進,我配合着喫藥。
我對藥物反應很大。
有一次,我在街邊走,突然就疼得想吐,沈辭言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衝過來,拿手接着我吐出來的穢物。
吐完抬頭一看,他的眼眶通紅。
我疼得發抖,突然又有點慶幸。
「好在你給我餵了避孕藥,不然我就把癌症基因傳給孩子了。」
「什麼避孕藥?」他愣住。
我們關係沒有差到極點的時候,有一天我腦子一抽,突發奇想——
如果有個孩子,會不會好些呢?
都說孩子是夫妻感情的黏合劑,如果我和沈辭言有個孩子,我們的問題會不會迎刃而解呢?
我的心熱起來。
跟沈辭言說的時候,我表面風輕雲淡,心裏忐忑得要死。
我以爲他會冷笑着走開,可沈辭言只是出了一會兒神,然後下一秒,我就被他撈到牀上。
「那生一個可能不夠。」他言語帶笑,「以我們的關係,可能得生一打纔行。」
一年過後,我的肚子毫無動ťū́₅靜。
醫生說我有長期服用避孕藥的痕跡。
我回家翻,才發現自己每天喫的維生素被換成了避孕藥。
那天,我在牀上枯坐了很久。
從清晨到凌晨,我驚醒的時候,渾身僵硬,頭疼欲裂。
沈辭言跟我解釋了一路。
「我沒有放過,小草,我發誓。」
「無所謂了。」我聳肩,「幸好我們沒孩子。」
「怎麼這麼說?」他纏着我問。
我不耐煩了:「我不想讓他喫你小時候喫的那些苦。」
「不想讓她這麼小就親媽去世,有個插足別人家庭的小三後媽,還有個道德底線低下敢做不敢當的爸。」
這次沈辭言沒有怪我講話難聽,他低下了頭。
「我已經和陸青嫣說清楚了,小草,我知道錯了……」
「和我沒關係的事,不用再說了。」

-18-
醫生說我恢復得很好。
我自我感覺也漸漸好起來,每天有更多的精力畫畫。
沈辭言盯着我的畫出神。
「我不知道你可以畫得這麼好。」
其實我小時候,美術老師也誇過我有天賦,給我一張名片,說憑藉這張名片去學畫畫可以少交很多錢。
我只猶豫了一秒鐘,就把名片攥成一團,珍而重之地收起來,再也不打開。
嫁給沈辭言之後,我爲了協助他管理公司,學的也是財會一類,直到現在我才重新找回自我。
陸青嫣不知道什麼時候摸了過來。
我聽到樓下大吵大鬧的聲音,沈辭言不讓她見我。
最後她還是指到我的臉上:「你到底給言哥灌了什麼迷魂湯?」
「我做了個手術,腦癌。」我說。
「你家言哥有神經病,永遠只喜歡可憐的人。」
我好心建議,「不行你試試?」
陸青嫣一愣。
一個月後,不知道是故意還是不小心,陸青嫣出了車禍。
沈辭言趕回國去,沒過幾天就回來了。
陸青嫣一次又一次地作死,沈辭言回去的時間越來越短。
終於最後一次,她玩脫了,聽說她從三樓一躍而下,沒死,進了 ICU。
「知道了。」沈辭言平靜地講電話,「讓醫生看好她,別讓她再跑了。」
聽說陸青嫣摔斷了脊椎,以後再也不能站起來,只能和小花一樣一輩子耗在輪椅上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和小花面面相覷。
「我不理解,怎麼會有人爲了愛情做到這一步。」
小花百思不得其解,我也不明白。

-19-
我能跑了。
我第一件事就是換了一個國家,換了一家醫院。
沈辭言找到我之後表情痛苦。
「你不要跑了好不好,我不會再纏着你了。」
他終於回國,我鬆了一口氣。
我有一張畫得了個國際大獎。
頒獎詞寫得很肉麻,我自己都不敢看。
去領獎的時候,我在臺下看到了沈辭言。
他在臺下哭得稀里嘩啦。
下了臺,他想來擁抱我,我一手將他緩緩推開。
他的目光明顯黯淡下來,卻還裝作若無其事。
「我們回國吧。」我說。
他狂喜,又在下一秒空白——
「我現在有空了,可以跟你回去辦手續了。」
他一愣,立刻開始轉移話題,「那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回國。」
沒過幾個月,我還是回來了——
沈爺爺去世了。
沈辭言開車來接我,他整個人瘦了很多。沈爺爺對他很嚴厲,但是也給了他全部的親情。
沈爺爺多年前就患有呼吸衰竭,醫生說是遲早的事。
「小草來了。」
每個照顧爺爺的人都拉着我的手垂淚。
沈辭言一直都是懵懂的狀態,「你怎麼和他們這麼熟?」
「夫人在國內的時候每天都會來看一下老爺。」
「在國外的時候也幾乎每天視頻。」
老管家抹着眼淚。
沈辭言一怔。
晚上,我躺在老宅的牀上,半夜醒來的時候,沈辭言靠在牀頭,把我整個人攏進懷裏,下巴擱在我的肩窩裏。
他呼吸顫抖。
「沈辭言,你在哭嗎?」
他身體一僵。
過了很久,他自顧自地開口,聲音帶着哭腔。
「我以爲他身體還好。」
「我幾個月沒看他了,我總以爲還有時間。」
我沉默一會兒。
「可能你就是這種人吧,永遠都在後悔。」

-20-
第二天,我穿上黑色套裙,招待那些來跟沈爺爺告別的人。
合乎禮儀,落落大方。
就算是沈爺爺外國的朋友,我也英文流利,招呼得面面俱到。
「我從來沒見過你這個樣子。」沈辭言恍惚。
我勾了勾嘴角,「有多難呢?」
我不喜歡這些東西,但是曾經爲了沈辭言,我去認真努力地學了。
只是他從來沒有給我操練的機會罷了。
沈辭言沉默了很久,眼圈又紅了。
我其實有點不耐煩。
我最痛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哭過。
他又憑什麼哭。
安葬完沈爺爺,我留在了國內,開始開畫展。
沈辭言最開始的時候每一場都到,給我送向日葵,我不收,他就在畫展門口鋪滿花瓣。
後來,花每次都到,他就不怎麼來了。
我聽說他忙得焦頭爛額。
沈爺爺的死給沈氏帶去了衝擊。
加上沈辭言經營不善,股票跳水。
沈辭言每天都喫安眠藥才能入睡,從每晚一顆到每晚三顆,再到七八顆,還是睡不着。
「再來給我按摩一次可以嗎小草,求你了。」
深夜他在電話那邊哀求。
我嘆氣。
「你把你身邊人叫過來,我教她吧,免費。」
「我身邊沒人。」
「那你找一個唄。」我說。
「算了。」對面苦笑,「我活該的。」
小花如今已經是心理學專家,回國開了診所。
她說有個手下醫生接診過沈辭言,說他得了叢集性偏頭疼,這病發作的時候,像是一把匕首插入眼睛直達大腦。
「他有嚴重焦慮,還有自殘行爲。」
我怔了一下。
「不至於吧,又不是活不下去。」
小花坐在我身邊補病歷,風輕雲淡。
「草兒,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難殺的。」

-21-
沈辭言堅持不離婚,把之前的離婚協議書撕得粉碎。
我擬好起訴狀給沈辭言遞過去。
「不要弄得太難看了。」我勸他。
「不管你怎麼說, 我是不可能離婚的。」沈辭言說, 「只要我還有錢,我就拿錢拖着判決, 我們感情又沒有破裂……」
沈辭言幾乎瘦成了一個骨架,看着我的時候眼底閃爍着神經質的光芒。
我沉默很久。
「沈辭言,你知道我是怎麼發現自己腦子有瘤的嗎?」
那個時候我剛好在外面,劇痛襲來, 我暈在了一個不太容易有人路過的地方。
先是王媽發現我沒有回來, 開始和莫叔一起找我。
然後叫了小花, 叫了整條巷子的小夥伴一起找我。
他們一直找到天快亮, 纔在一堆污泥和我的嘔吐物裏面找到我。
如果那個時候找不到,我可能就這麼沒了。
「那個時候, 我就想, 就算死,我也想死在愛我的人身邊。」我輕聲說。
「我那個時候就決定,我不會再在你身上浪費時間了。」
他臉色糟糕。
「我那個時候……」
「你和陸青嫣在瑞士滑雪。」我說。ƭù³
「小花兩天之後纔打通你的電話, 你笑着問她,全新的腦子怎麼會疼。」
我笑得很平靜。
沈辭言的臉色煞白。
半個月之後,他寄來了離婚協議書。
「最後和我喫一頓飯, 可以嗎?」他聲音疲倦地祈求。
我怔了一秒。
「不好意思, 有約了。」
「你連一頓飯都不願意和我喫嗎?找這種藉口。」他苦笑。
其實我是真的有約。
我這些日子辦特展的時候, 遇到了一個畫廊老闆。
他說看到我的畫,覺得熱烈明媚, 讓人過目不忘。
他追求了我很久。
而我不知道哪天就會癌症復發,根本不想拖累任何人。
約了個時間,我把我所有經過,斷斷續續都講給他聽。
聽完他久久沒說話,說自己去衛生間,回來的時候, 眼眶都紅了。
「如果我能早一點遇到你就好了。」他說。
「還是現在吧, 我更喜歡現在的自己。」我笑了笑。
沈辭言愣了很久, 朝我伸了手。
「祝福你。」
他輕聲說。

-22-
多年以後, 我和先生回到小巷子。
這裏預備拆了, 我們來收拾剩下的東西。
我們收養的兩個孩子跑前跑後幫着收拾。
看到牆角的刻痕,我微微恍惚了一下,想起當年風雨交加,我和他都沒帶傘,被困在這間小屋子裏。
狂風吹動窗頁,窗頁狠狠合上, 震碎了一扇玻璃。
當時沈辭言反應極快,一把把我摟在懷裏, 自己洗了個玻璃雨。
他臉上脖子上鎖骨上都是細密的血痕, 而我毫髮無損。
我心疼得手足無措,一邊給他塗碘酒一邊哭。
他疼得齜牙咧嘴, 還要做出怪表情逗我笑……
「在想什麼?」先生在我面前擺擺手,嘴角勾起。
我笑着搖搖頭,「一點不重要的往事罷了。」
我挽住他的手臂,「我就在這裏給你們做點好喫的……」
我頓了一下。
大門沒關。
剛剛從門口閃過那個瘦高瘦高的人, 有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不過是或者不是,都無所謂了。
我的生命太精彩,無暇顧及褪色的老風景。
我永遠向前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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