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己

許澤的白月光從國外歸來,
他帶着人上門來跟我分手。
我還沒開口白月光就大手一揮甩給我一張 15 億的支票。
我,我,我……
姐姐,真的要喜歡那個油膩男嗎?
不能跟我好?

-1-
知道許澤的白月光回國的那天,我正在做美容。
作爲一個合格的替身,我深刻明白臉纔是喫飯的根本,臉在得天下。
所以我嚴格控制飲食,經常光顧美容院,希望自己青春永駐。
打電話給我的是許澤的朋友,周凱。
「白一一,你知不知道,白玥已經回來了。」
聽聽這名字,不知道的以爲是親姐妹呢。
我懶洋洋地懟他,「怎麼,你以爲你三年前得不到的,三年後就能得到了?」
作爲一個合格的打工人,自己可以辱罵老闆,但是別人!不行!
「白一一!你等着被許澤掃地出門吧!」
嘖嘖,惱羞成怒。
周凱三年前就跟許澤一起追求白玥,慘敗。
現在白玥回國,他當然要重新刷一下存在感,可惜了選的方向不對,白玥回國,我估計比他還高興。
打工人要提前退休了!
普天同慶啊哈哈哈哈哈哈!
剛掛了對家電話,領導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白一一,你在哪兒?」
我琢磨了一下,應該是已經接到白玥了不然就以昨晚的那個熱乎勁,應該會叫我:一一。
於是我坐直身子,義正言辭地說:「許總,我在做市場調查。」
「……」
「什麼市場調查?」
「關於失業人員再就業是否能達到平均工資的利國利民新調查。」
就是關於替身下崗之後能不能活下去的好調查。
許澤明顯被我噎住,半天才說出來一句,「早點回家,我有話跟你說。」
我看了看錶,又捂住話筒問了一下旁邊的小姐姐什麼時候能做完整個項目,得到回答之後我給出了一個完美的答案,我說:「許總,我會在一個半小時之後到家,需要爲您準備晚飯嗎?」
「不用。」
行,這是讓我直接捲鋪蓋走人的意思。
我瞭然於心,掛了電話之後又安穩的躺了下來,對美容院的小姐姐說:「麻煩您,給我做得好一點。」
誰知道這是不是我最後一次走進如此高端的美容院了,啊!我美麗的容顏,就要停留於此了。
晚上 6 點半,我準時到達許澤爲我準備的房子裏,稀奇的是,許澤已經在等我了。
他身邊站着的,正是百聞不如一見的女主角:白玥!
我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久……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想不知道也不行,許澤帶着我頻繁出入朋友們的宴會,誰見到我都要說一聲:「啊,好像。」
後來我自動免疫,甚至會自動腦補今天又會有多少人感慨於我們之間的相像。
見到白玥我才發現,其實我們真的不是很像。
哪怕許澤已經用盡全力希望把我打扮成白玥的樣子,但是我還是難以達到白玥身上的……氣質?
就像現在,雖然我們穿着同品牌同色系同樣搭配的衣服,但是穿在白玥身上就是一種怡然自得的輕鬆感,在我身上就是好不容易穿大牌的暴發戶。
總之,一眼假。
我琢磨着要不要返還一部分費用給許澤,畢竟我除了一身美麗的皮囊之外跟白玥毫無可比性。
隨即唾罵自己,不要同情資本家!
白玥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才抽出了自己的手,開口說道:「你是白一一?」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許Ṭū́₋澤,這是正宮親自出場來趕我走嗎,也不用的,我收拾東西很快的。
還沒等我接下一句,一張支票就甩在了我眼前,「這是這段時間你跟着阿澤的辛苦費,你看看數量滿意嗎?」
我殷勤地接過來,雖然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手但還是忍不住將嘴角咧到了耳後根。
錢啊!錢!
我一個數一個數的查着:個是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億,十億!
整整 15 億!
我眼前一黑,嚇暈了。

-2-
雖然聽上去不太好聽,但是我估計許澤帶着原版倒逼贗品卻把贗品嚇進醫院的事情估計要在他的朋友圈流傳一陣子了。
我對此愧疚萬分,在剛醒來的時候都不敢正眼瞧白玥。
要是正主以爲我這個替身不想讓位就壞了!
那我的 15 億,豈不是灰飛煙滅。
於是我打量着白玥,試圖適時開口跟她解釋一番。
第一次嘗試,她接了個電話,「喂,我是白玥。」
看看!都市麗人!
跟我這種無所事事的社會敗類還是不太一樣的,人家是有追求有理想有抱負的新時代女性。
最主要的是!
她能拿出來 15 億!
只爲了打發我這種小嘍囉!
吾輩楷模。
看她掛斷了電話,我準備第二次嘗試,「查房。」
我乖乖躺下,聽醫生的教訓,表面還在嗯嗯啊啊,實際上腦子全程漿糊,這是我應付老師的好方法。
好不容易等到醫生護士都走了,我剛坐起身來,許澤就拎着大包小包回來了。
我在內心咆哮:啊!!!
果然心急喫不了熱豆腐,我安心開始喫麪前的白粥。
同時平等的憎恨在我面前大喫特喫福記特色菜的兩個人。
此時沒有情愛,只有恨意。
白玥只喫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看我,「你是有話跟我說嘛?」
我激動的點點頭,終於輪到我閃亮登場了。
「我就是想問,能不能只給 150 萬啊,太多了我怕折壽。」
「噗」得一聲,許澤被自己買的喫的嗆住了,我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看吧,老天爺都覺得不公平,憑什麼他這樣的人都能擁有如此富豪的女朋友,蒼天無眼!
白玥沉思了幾秒對我說:「你也陪了阿澤很久,這些錢難免太少了。」
「這還少?」
我保證我只是對美女姐姐的金錢觀有些不能苟同,不是說前任領導便宜的意思Ţū́₇,沉默,沉默是現在的伴奏曲。
「那……250 萬也行。」我頂着許澤的眼刀艱難的開口。
真的不能再多了,他不配。
白玥看了看許澤才萬般無奈的對我說:「好吧。」
「之後我的助理會聯繫你,錢會走程序之後打到你卡上,你還有什麼想跟阿澤說的現在就說吧。」
說着她就走了出去留下我跟許澤面面相黜。
這系列變故太突然,很明顯我跟許澤都沒有這個準備要單獨面對彼此。
雖然我們有相伴三年的情分在,但耐不住金錢的誘惑太大啊!
只能對不住前任領導了。
「嗯……」爲領導找臺階下是打工人的良好品德,哪怕是前任領導也要遵守這一準則。
「許總,祝您和白小姐白頭偕老哈哈。」我乾笑兩聲,眼神不住地四處亂瞟。
當然這是因爲我覺得美女姐姐其實不該栽在一個男人身上,所以我的祝福顯得不那麼真誠。
但是許澤顯然會錯了意,他有些悲傷地說:「一一,其實我還是很喜歡你的。」

??
有事嗎您?

-3-
我感覺兩道天雷砸在我頭頂快要把我整個人雷焦了!
他接着說:「但你終究不是阿玥。」
「咱們這三年終究是有情分在的,如果以後有困難,你還是可以來找我。」
我不住地點頭,心裏卻在吐槽他,離職不回公司,打工人準則第一條。
「那你照顧好自己,那個公寓轉到你名下了,是我給的分手禮。」
我眼睛「嗖」一下亮起來,分手禮可是天降橫財。
我開開心心地接過合同,感恩戴德地送走了前任領導和他的新女朋友。
轉手我就辦理了出院,並且準備找個中介把房子賣掉。
一出門,一輛紅色超跑就頂着大太陽停在了我的眼前,一腳急剎我趕緊挺住,生怕一個不小心撞上去不知道是我先進醫院還是它先進維修場。
車窗緩緩的搖下來,頂着一頭紅色亮髮帶着酷炫墨鏡的除了周凱還有誰。
我扯扯嘴角,對他的裝扮不予作評,怪不得追不到白玥!
「白一一,我說什麼來着,你肯定要被掃地出門。」
我無語望天,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爲難彼此。
但我剛剛離職,心裏還算舒暢於是不準備跟他一般計較,我抬腳要走,身邊的超跑就跟着我移動。
「周總,您不忙嗎?」蒼天啊,今天週二啊!工作日啊!
公司老闆不上班公司也是會倒閉的好不好!
周凱洋洋得意地說:「不忙啊。」
行!
我轉過身準備去搭地鐵,周凱又開始在我身後按喇叭。
「滴滴滴。」
擾民啊!!
「周總,您到底想幹什麼呢?您要是來看我笑話,我已經被掃地出門了,你!也絕不能再一親女神芳澤了,因爲白玥已經跟許澤好上了!」
果然,周凱臉色一變。
我心情好了很多,一個人考試不及格難過,但是兩個人一起不及格,這不就好受多了嗎。
我假模假樣的安慰他,「沒事的,你還是可以好好工作,多多跟許氏合作,這樣的話還是可以見到女神的,對吧。」
周凱臉徹底黑了,久久說不出來一句話,我哼着歌坐地鐵回家了。
今天的天,真藍啊!
我獎勵自己喫了一頓火鍋,然後開開心心的出門準備把房子掛到中介賣了。
哪個打工人想每天都生活在公司呢?
我要換個地方住!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中介公司收的費用簡直是男默女淚。
再加上許澤給的公寓地段實在是好,房價水漲船高的同時中介費用也漲啊!
我覺得不值,於是開開心心換了一家應聘了房產中介的工作,準備自己得到那百分之三十的中介費。
找到了工作,心情舒暢,真是美好的一天。
美中不足的是,太陽太大,晃得我眼暈,視線剛挪下來對上面前的紅色超跑,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我眼前旋轉了。
「周總,您怎麼又來了!」
周凱神色不明的打量了我半天,才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說:「上車。」
我皺了皺眉,這裏離公寓確實有一段距離,但是不明不白上人家的車肯定也是不行的,我將包擋在身前說:「周總,你想幹什麼!」
周凱看上去有點無奈,但還是勉強跟我解釋:「上車,帶你喫福記。」
福記哎!
我乾脆的上了車,奔向屬於我的晚飯。
等到我把福記所有的菜都點了一遍之後,周凱的臉色終於變得更黑了,我心裏稍微平衡一點,畢竟是對家,立場要明確。
「你喫得了嗎?」周凱皺着眉打斷我說。
我嚥了咽口水才說:「周總,浪費可恥,我可以打包。」
這可是數一數二的福記,一頓飯的價錢足以讓我這種打工人哭倒長城,好不容易攤上冤大ṱü⁶頭來替我結賬,我要把所有的菜都帶走!
周凱不再講話,沉默地看着我大快朵頤,等到我終於喫得差不多了才問他:「周總,您不是專門來看我喫飯的吧。」
周凱開始四處張望,我打斷他的窘迫,「這屋子的裝修您看了 40 分鐘了,有話快說吧。」
說完我還要回去看綜藝呢!
周凱摸了摸鼻子,深呼了一口氣才說:「你願不願意接着跟我?」
「啪嗒」,我的筷子掉了。
「啪嗒」,這是我腦回路里面的那根弦,斷了。
什麼毛病啊有錢人!

-4-
得不到正主就找替身,我專業替身也不能一個接一個吧我。
這不啪啪打前任老闆的臉嗎!
周凱看上去有些急切,他着急的開口解釋反而咬到了嘴,急忙喝了一口茶又燙得伸舌頭。
「忘了說了,剛剛看您不喫飯,給您晾了杯熱茶。」我尷尬地解釋,爲自己開脫。
「啊啊,知道了。」周凱還沒能捋直舌頭,只好囫圇着回我的話。
等到周凱終於能正常講話的時候,我已經打包好了所有菜品端坐在對面等他一聲令下就衝出門回家看劇了。
具體情形,參考最後一分鐘下課鈴響之前的學生。
「我開價會比許澤更高的。」周凱緩過來之後說得第一句話就是這句,我真想把那一整壺的熱水都拿過來潑他舌頭上。
「不用了,白小姐給了我很多錢,我並不缺錢。」
這邊婉拒了哈。
周凱咬着牙說:「三倍。」
君子品格,不能出爾反爾。
於是我還是脾氣很好地說:「不行哦,我答應了白小姐,以後都不會出現在他們眼前了。」
白小姐對不起不是故意造你的謠。
「不見面就行了。」周凱想了想說。
不見面?
玩金屋藏嬌這麼大的嗎?
我眼珠一轉說:「那也不行,我是很有道德底線的人。」
老天,我胡說的,別當真。
周凱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語氣有些僵硬,「五倍,最多了。」
「不行不行,我不是用金錢就能收買的人。」
周凱有點無語,他長嘆一聲說:「那你喫了這麼多東西,總得還我點什麼吧?」
我對他的話表示驚訝,「您缺我這點錢?」
「那也不是能讓你把整家飯館都打包的程度!」周凱憤怒的指着我身後的一堆打包盒說。
「嘿嘿。」我試圖將它們都藏在我身後,沒有成功,因爲太多了。
破罐子破摔,我伸頭豪放地說道:「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看着辦吧。」
「你還威脅我!」周凱額頭上的青筋都突突跳起來。
我抱緊懷裏的打包盒說:「只是實話實說。」
不過底氣不足而已……
「只是讓你陪我出席一個晚宴。」周凱放緩了聲音說。
「什麼晚宴?」我警惕萬分,以前許澤就很喜歡帶着我出席晚宴,像各路人炫耀他得了個跟白玥八分想象的姑娘,以此來凸顯他的深情人設。
周凱跟許澤一丘之貉,我纔不信他有那麼好心,只是簡單的晚宴就能放過我。
「年會!年會!」周凱看着我提防的眼神氣得直起身子來敲我一個板栗,他說:「我們公司年會!我需要一個女伴。」
「你還找不到一個女伴?」沒辦法,剛離職的打工人對世界上所有的人來說都是一隻勇敢的小牛犢。
誰也不怕!
「……」周凱的目光移到我身後的堆積成小山的打包盒上面。
好吧,我說:「就一次。」
「嗯,不會見到他們的。」這是周凱的保證。
所以在年會晚宴上當我看見白玥挽着許澤的手向我們走來時,我的第一反應是狠狠地踩了周凱一腳。
「哎呦!」周凱壓低了聲音還是沒忍住叫出聲來。
「你幹什麼!」
「你不是說他們不會來?」我仗着三分理,怒視着他。

-5-
周凱也微微變了臉色,「確實沒說要來!」
我纔不信,對着他翻了個白眼我就轉身要走。
「一一」,我渾身一震,覺得可能是晚宴上的奶油太膩了不然怎麼有點噁心呢?
許澤還在叫我:「一一。」
我只好僵硬的轉過身來打招呼,「白小姐。」
「嗯。」白玥對着我微微點了點頭,臉色未變的跟周圍的人寒暄。
多虧了許澤帶着我出席晚宴的功勞,這有不少人是認識我的。
「白一一?」這是許澤的「好朋友」之一,林文莉,挖苦別人是她的技能點,逆天的那種。
她的夢想是嫁給許澤跟他喜結良緣,我跟許澤在一起的時候她就總是找上門來跟我說許澤是如何癡戀白玥,跟我在一起只不過是一時興起其實還是對白玥忠心耿耿。
我覺得這都屬於同事之間相互競爭的手段,尤其是她還沒入職,所以我一次也沒跟許澤說,每次聽她講話我都在心裏放大悲咒,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淨化她吧,這嫉妒的靈魂。
「白玥回來啦?」果然,下一秒鐘她積極的開口,白玥對着她面無表情地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說:「林小姐一如既往啊。」
林文莉甩甩頭髮說:「漂亮?」
白玥的嘴角抽了抽才說:「呵呵。」
我實在是忍不住想要仰天大笑,白月光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嘲諷別人這方面,白小姐在我心裏封神了。
周凱適時開口:「你們怎麼來了?」
許澤看了他一眼才說:「公司年會合夥人不能來?」
我狠狠跺了周凱一腳,這王八蛋!
林文莉勾了勾嘴角,上前一步親親熱熱的拉住白玥說:「阿玥,你知道嗎,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替身!」
我閉了閉眼又開始向上天祈禱,這嫉妒的靈魂啊靈魂啊。
求求上天,保佑她下十八層地獄!
林文莉還在說着:「阿澤跟她好的時候我就知道,他還是喜歡你,你一直不回來他纔會找這麼一個人在身邊的!」
「不過,白姑娘還是挺厲害的,你可以用自己跟阿玥長得相像的這張臉開個班了,就叫替身上位培訓班怎麼樣?」
「啪嗒」,大悲咒失效,真想狠狠堵住她的嘴把她下油鍋。
「你閉嘴吧!」周凱將我拉到身後瞪着林文莉說。
「怎麼?你不是也喜歡阿玥?要不是因爲她跟阿玥像你還會看她一眼嗎?」林文莉毫不怯場的瞪回去。
「別再說了。」
「我們並不像。」許澤跟白玥的聲音一起響起來。
所有人都一愣,她接着說:「我們真的不像。」
我簡直感激涕零,終於有人長眼睛了,我跟白玥只有某些角度相似,要是脫離了固定妝容和穿搭,我們真的並不相似。
這些公子哥眼神都不太好使,我表示唾棄。
周凱最先搭腔,「就是,林文莉你要是眼睛不好使你就去看看,少在這裏發瘋,一一是我的女伴,你放尊重點。」
「一個靠着賣臉營生的人,我怎麼尊重她,你有沒有搞錯!」林文莉扔下這麼一句話轉身就走了。
留下我們幾人面面相黜,我猶豫了一下,頂着許澤好像要說些什麼的目光小聲跟周凱說我先走了。
出了門我就後悔了,這什麼鬼地方啊!怎麼一輛車都沒有啊!
這禮服又長,我要一個人走到什麼時候啊!
「滴滴!」車燈晃得我眼睛生疼,車窗搖下來,周凱那頭紅髮也隨之露出來。
他說:「上車,送你回去。」
我係好安全帶纔想起什麼似的問他:「你是不是喝酒了?」
周凱笑着對我擺手,「本少爺都換成飲料了。」
我表示不信,因爲他身上酒氣很重。
回應我的是他的一腳油門。
所以當車子打滑撞上樹幹的時候我第一千零一次怒罵:有錢人真有病!
「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我艱難的從車子裏鑽出來,前車蓋嗚嗚的冒着黑煙,周凱整個人攤在方向盤上面不知死活。
我想說人應該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一點代價,他就自己呆在這裏好了。
反正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他這種撒謊精應該也不會立即死亡。
但是黑夜寂寥,天上的月亮閃着耀眼的光照在他亮麗的紅髮上,我想,再裝看不見的話就顯得不近人情了,於是我認命的打開駕駛座的車門,狠狠拍了拍他的臉,「周凱!周凱!」
沒人理我,於是趁機多打了幾巴掌。
當是我今夜的精神損失費了。
雖說拿了金錢損失費,但還是忍不住在扛着周凱下山的路上罵他。
「神經病,說了不來不來!」
「年會幹什麼開在山上?出了車禍多危險!這破地方都沒信號!」
「我就說你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你非不聽!」
罵累了我停下來喘了喘,小聲問:「周凱,你不會死了吧?」
月亮靜悄悄的掛在樹上,看着衣着華麗滿身傷痕的人。
沒人答我,只有風聲過耳。
我下意識彎了彎腰,讓背上的人躺的更穩一點,場景在倒轉,我有些想哭。
高跟鞋早就被扔在不知道什麼地方了,腳底生痛,估計是起了泡。
我不再浪費力氣,攬進了他的身子向下走去,一路上都有啪嗒啪嗒的水聲落在地上。
我知道,那是周凱身上的血。
我死死咬着脣,哪怕聞到了口腔中的血腥氣也沒有鬆開我的手。
我說周凱啊,你陪我精神損失費,老孃在你身上虧老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遠,身上的人還是不願意醒過來,我咬着牙沒有落淚。
生死之間,我忍不住想,我這些年得到了什麼呢?
從我爸失蹤我媽倒下的那天開始,我迫不得已做了許多事情……
輟學、打工、做別人用來思念的枕邊人,我想,我媽要是還醒着應該罵我自甘墮落。
周凱也愛這麼罵我,他每次都指着我的腦門說:「白一一,你這是自甘墮落。」
我笑,「周少爺,你要是喜歡我開更高的價我就跟着你。」
他那時候就別過臉,氣得不跟我講話。
我說誰都能說我自甘墮落,不知怎麼的,我就是討厭周凱說我時候的樣子。
所以我故意逗他,次次我們都拌嘴。
我笑,周凱就氣惱。
但他每次都說:「白一一,你要是不想笑,你就不要笑。」
每個人都看得見我的笑,只有周凱,看得出我不想笑。
所以許澤每次問我跟不跟他的朋友們一起喫飯,哪怕知道有林小姐那樣的人在等着奚落我,我也會去,因爲有想見的人。
但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了,我是個有操守的替身。
我守着我那被自己糟踐得不少的尊嚴,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凱。
可現在我終於擺脫了替身這個枷鎖,我們卻在這時遇到了車禍,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我身邊的人就會遇到厄運。
我是不是厄運本身?
恍恍惚惚中我看見有車燈亮起,於前路向我們駛來。
當明亮的車燈打在我身上那一刻,彷彿黑夜此時明亮,我見到希望的火光。
於此同時,我終於聽見身上人微弱的話語,他說:「白一一,你哭什麼?」
我簡直想罵娘,那是你身上流的血你個傻逼。
可他無力搭在我身邊的手費力地抬起來,在我的臉頰上輕輕拂過,復又重新跌落下去,好似一切都是我的錯覺。
還好還有他的聲音在我耳邊迴盪,他說:「果然哭了。」

-6-
周凱沒受太重的傷,只是需要好好靜養,他從手術室出來之後就一直在昏睡。
好心的護士幫我處理了腳上的傷並真誠的建議我也躺在牀上養養。
我笑着拒絕了,只是艱難的走上了樓推開了一間病房的門。
拄在牀邊發呆的護工驚了一下對我說:「白小姐來了?」
我笑着對她擺手說:「陳姐,我坐一會兒,你溜達溜達行嗎?」
陳姐點點頭,看了我一眼才走出去。
我搬了個小椅子坐在牀邊打量着牀上的人,好像還是在雨夜裏光着腳扛着她奔跑時候的樣子。
我捏了捏她的手小聲說:「媽,我變厲害了,已經能背動一個人了呢。」
將她的手放在臉側,我笑着說:「媽媽,你醒過來,我展示給你看。」
病牀上的人依舊合着眼睛,慈祥的面容卻好像在笑。
這是我媽在牀上昏睡的第四年,我依舊覺得她會在某一天醒過來對我說:「來喫飯。」
溫暖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我握住她的掌心細細摩挲。
然後趴在她身邊,短暫的睡了一覺。
夢裏五光十色,是我夢幻的童年。
「白一一!再不起牀你就死定了我告訴你。」
我搖頭晃腦的從屋子裏走出來,對着繫着圍裙的女人說:「媽,再這麼兇真的會變成老太婆。」
她更生氣了,「變成老太婆也都是被你氣的。」
我不滿地咬了一口油條,腹誹着說纔不是,人都是要變老的!這是自然定律。
「白一一!少說廢話趕緊喫飯去上學!」
我不敢再多想,咬破豆漿袋就叼在嘴裏背上書包晃晃蕩蕩的上學去了。
「媽!我走啦。」
「好好學習。」
「知道啦。」
這種生活我過了很多年,吵鬧又溫暖的日子……有媽媽在身邊的日子。
我一過就是很多年。
直到……
某天有人衝進我家,搬走了所有的物品,將剩下的東西一口氣都砸碎。
「你們幹什麼!」
爲首的那個人揮揮手走過來,拿出一張照片問我們:「這人認不認識?」
我喃喃地說:「爸?」
那人收起照片冷聲說:「白先生在我們賭場欠了錢,總數爲 232 萬,現在他人失蹤,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向你們討要這筆錢。」
我媽將我護在身後說:「既然是冤有頭債有主就去找他,何必來難爲我們母女。」
「這些東西合不到 5 萬塊,你們還需要還 227 萬,半月後我們會來收取。」
窗外一聲響雷,將我定在原地。
半月一晃而過,就算傾盡全力我們也湊不出那麼多錢。
於是我記得那夜的雨,像是要衝刷一切似地灑下來,也記得那夜的嘶吼,像是求生的最後掙扎,還記得那夜的血,從我媽的頭頂流出來。
世界變得寂靜,只剩我一個人,掙扎着站起來,想要送她去醫院。
空蕩的街道上空蕩的車輛,安靜的只能聽見血滴落在地上的聲音。
總是從背上滑落的人,和無助到哭不出聲的孩子。
那一夜後,再也沒有人叫我喫飯。
我的某一部分跟我媽一起沉睡在那個黑夜裏,再不醒來。
「鈴鈴」,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我才悠悠的醒過來。
已是白日。
「你在哪兒?」是周凱。
「我看你沒什麼事,就先回去了。」
周凱沉默下來,許久才說:「我真的沒喝酒。」
「知道了。」
我信你纔怪!
「你有沒有受傷?」周凱小心地問。
我後知後覺的感受到腳底傳來的刺痛感,蜷了蜷腳趾才說:「沒有,你的方向盤轉得快,只有你醒不過來,腦子還好用嗎?」
周凱一反常態的沒搭我的話,「那你走就是了,幹嘛揹着我一起走?」
現在說他的頭髮太閃亮了我不好意思裝看不見有點煞風景,所以我沉默下來,沉默是金,是金子總會發光。
「白一一,我喜歡你。」
看吧,假金子也能發光。
「周凱,你腦子真的撞壞了。」
這是我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7-
輕傷不下火線,我收拾了一下就準備出門去上班。
畢竟是第一份工作,還是別遲到爲好。
好巧不巧,第一位上門的客人,是熟人。
「白小姐,哈哈。」我乾笑着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最近運氣不太好。
白玥倒是沒有我這麼多想法,她說:「帶我去看看房子?」
我轉轉眼睛仔細思考怎麼拒絕才不那麼刻意,但是又一時找不出好藉口索性實話實說,「這房子是之前許澤給我的,我是準備賣了自己賺個提成,但是如果你們準備買的話,我怕……」
白玥安靜的聽着,直到我停下來才說:「那有別的嗎?帶我去看看。」
我咬着牙帶着白玥走了幾個樓區,天剛擦黑她指着其中一套說:「就這個吧。」
我差點從地上跳起來,只覺得腳上的傷也不算什麼。
「好的好的。」我連聲應着,帶着富婆姐姐去簽了合同。
直到她簽了合同我還有着一種不真切地感覺,好像踩在雲端,下一秒就會跌落下來。
「白小姐,有時間跟我喫個飯嘛?」
我猛然墜落。
「好……啊。」
我坐在火鍋店對面,惴惴不安的不敢動手。
只能看着眼前咕嚕嚕冒泡的鍋和不停接電話的白玥。
好想喫……
白玥終於掛了電話,對我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喫吧。」
我熱淚盈眶,爲我飢腸轆轆的肚子發聲。
第二句是:「我跟許澤分手了。」
「嗯嗯。」我胡亂應着。
「嗯?」
什麼!
這麼多年終於等回來的白月光,說分手就分手了?
我心裏難得的爲許澤感嘆一秒,世間紛紛擾擾啊。
我仔細品嚐着口中的毛肚,決定還是儘快把手中的房子出掉,別再跟前老闆扯上什麼關係。
「不想知道爲什麼?」白玥終於喫了她今天的第一塊肉,抽出空來問我這句話。
我搖搖頭,誠實的回答,「不想。」
她突然的笑起來,帶着點隱藏的瞭然。
「因爲我做了錯誤的決定。」
我瞪大雙眼,感覺自己的小腿肚子都在打顫,什麼是錯誤的決定?爲了許澤給我 250 萬?我都付出了 15 億到 250 萬的鉅額代價了怎麼還是不行啊!
我心一橫,準備裝死。
白玥又輕笑了一下,溫柔地開口,「他說他喜歡你,跟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他發現自己真的喜歡你。」
我心頭大震,什麼情況啊!
「我不喜歡他。」我趕緊撇清自己。
白玥還是笑,轉身從身側的包裏拿出了一個文件夾遞給我,「我知道,比起許澤,我應該更瞭解你。」
嗯嗯,嗯?
世界開始變得魔幻了。

-8-
我接過白玥手中的資料,緩慢的打開。
裏面是我的生平,我單薄的、複雜的、簡單的 26 年,都在這一份文件裏。
「許澤覺得你真的喜歡他,所以想成全他跟我在一起,我覺得他很幼稚,或者說……自以爲是。」
白玥喝了一口茶才接着說:「他在國內鬧出這麼大動靜,兩家家長都催着我給他個機會,我實在拗不過,就先調查了你。」
「你媽媽在牀上躺了太久了,你需要錢,所以答應許澤的一切要求,呆在他身邊,隨叫隨到。許澤以爲這是愛情。」白玥聲音平靜,我卻敏銳地聽出了嘲諷。
「他甚至都不知道你爲什麼留在他身邊,可笑到我都無話可說。」
我捏緊了那份資料,在明亮的燈光下無所遁形。
熱氣騰騰之間,我如墜冰窟。
「我不會跟他在一起的。」我說出口之後又覺得這話蒼白,我確實需要錢,我媽一日不醒過來,我一日需要錢。
源源不斷地,需要錢。
白玥勾起脣角說:「我對這個不感興趣,信任男人的情意是我做過最錯誤的決定。」
她指着那份文件說:「我對於以第一名在商學院畢業的人更感興趣一點。」
「我剛剛回國,很需要助手,我家弟弟能力不行野心不小,我家哥哥能力夠用跟我不是一母同胞。」
她聳聳肩看着我說:「我家的老頑固們不太明白,我需要的不是對我情意不轉的愛人,我更需要能幫我拿到一切的……幫手。」
「白一一,你願不願意來幫我?」
好似在冰天雪地中鑿出了一線生機ţû₇,我的身體開始回暖,隨之而來的是酥麻的觸感。
我又回到人間。
「我……有三年沒有工作。」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帶着迫不及待的顫意。
「怕什麼?大不了用三年補回來。」
白玥向後靠,手指點點那份文件說:「我很欣賞你。」
「被人追債,母親生病,高昂的債務和醫藥費,最多的時候連着打五份工,你很了不起。」
雖然極力控制,但在母親病倒之後,已經很久沒有人對我說過這種話。
我很優秀,很了不起,很努力的……在跟生活鬥爭。
很久沒聽到過了。
「感覺很新奇,是在你嘴裏聽到這些。」我誠實的對白玥說,我很感謝她。
許是室內太熱,眼角的淚水混着汗水一起落下來。
「如果你願意的話,之前的錢,就當作是我付給你的一部分工資,明天到我公司來上班吧。」
她說那 250 萬,不再是我出賣身體和寶貴時間的代價,它可以變成我未來生活的一部分展望。
我抿抿脣,感覺身體裏的某一部分自那個黑夜醒來,它終於抬起頭來大聲說着,光明來了。
白日來了。
我小聲說:「我……會做好的。」
白玥笑起來,像是白天最耀眼的日光,她說:「當然,做不好就扣你工資。」
我於此時此刻,重新找回自己的生命。
分別之時,白玥想了想還是跟我說:「有個事情,還是要跟你講一下。」
我側過頭看她,她想了想才說:「周凱,也知道這些。」
我定在原地,她接着說:「你媽身邊的那個護工,是他安排進去的。」
說完之後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轉過身離開了。
我握緊了手中的袋子,沒再說話。
命運給我選擇的東西太少,我沒什麼能失去的,我只能抓住能抓住的。

-9-
隔日,我就跟在白玥身邊進了公司。
工作得很喫力,三年的空白期不是一時半會能補上的,我日日加班,不懂的總是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去請教,去學習,去補足。
下班的時候我總是抽時間去醫院,跟我媽說說話。
「我接手了第一個項目,白總很信任我,她說我們本姓一家,我說我們八竿子打不着。」
我媽是個好聽衆,她不會插嘴,也不會回應。
「我還是挺開心的,能重新……開始工作。」
「媽,我會做好的,會給你賺很多很多的錢,你早點好起來,我們就能過好日子了。」
月光瑩瑩掛天上,它靜悄悄。
「白小姐?」陳姐推門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準備離開了。
「辛苦你了陳姐。」
她的視線又向下看去,「腳好多了嗎?」
「謝謝您給的鞋,我好多了。」
上次來得匆忙,走的時候,陳姐多拿了一雙鞋給我。
我遞給她說:「也替我……謝謝小周總。」
陳姐頓了一下才接過去我手中的東西,說好。
我有一陣子沒見到周凱,不過周少爺本身就喜歡四處遊玩,本身也不太見得到的。
所以跟着白玥應酬的時候,看見周凱走進來,我還是小小的震驚了一下。
不過月餘,他好像瘦得厲害。
「小周總,不來喝一杯?」
周凱頂着他耀眼的紅髮走進來,稀裏糊塗的被灌了一圈酒,出門的時候整個人搖晃的厲害,白玥對着我微微點頭,我走出去扶起他,「小周總,我送您吧。」
晚風涼,我架着他站在門口等代駕。
許是風吹得他清醒了幾分,他晃着腦袋看我,「白一一?」
我嘆了口氣問他,「能站穩嗎?」
人還醉着,聽了我的話卻乖乖的點頭說能。
我鬆了鬆手讓他自己站着,我們之間隔了一步距離沉默的站着。
「腳還疼嗎?」半晌,周凱開口問我。
「還好。」
「你傷都好了?」
「嗯。」
「白一一,我喜歡你。」
我仰着頭看天上的星星想,周凱總是這麼不合時宜。
「哦,謝謝你。」
他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低下頭說:「你不喜歡我。」
我覺得今天的星空不夠亮,還是回他:「陳姐很負責,很專業,有她在我輕鬆不少,謝謝你。」
這句是真心話。
可能是站得有些累了,他彎下腰坐在臺階上長腿懶洋洋地往前一伸,抬起頭看着我說:「我見過你。」
晚風輕柔,拂過他的髮梢,好似上前一步,我就能擁有他的靈魂。
我嚥下那句其實我們常常見,莫名其妙的等着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兩年前,家裏有人生病,我去了一趟醫院,在那裏看見過你。」
「你站在門前,在抽菸。」
我在心裏想,哦,原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還有過人設崩塌的時候。
「我想,怎麼有人抽菸這麼漂亮?陽光灑在你身上,卻照不到你的面容。」
我還是沉默,甚至揉了揉手指想要在此時抽上一根。
「我告訴許澤,他說你可能病了,可是那家醫院最出名的是療養,於是我就自己去查。」
「一一,心向光明,身處黑暗原來是這種意思。」
「現在還有人給你打催債電話嗎?」
我搖了搖頭,「我爸去年死了,我去給他收了屍,當我盡孝了。」
「債務還得差不多了,沒人再給我打催債電話了,我所有的錢都拿來給我媽做療養,我希望她醒過來。」
哪怕醫生說概率很小,我還是要試試。
周凱重新低下頭,小聲問我:「現在覺得輕鬆一點嗎?」
「嗯,輕鬆很多。」
不必做誰的影子,不必出席所有不想出席的場合,不必忍受誰的冷嘲熱諷,不必……爲金錢而擔憂。
我好像重新過上了只要努力,就有方向的生活。
「那就好。」周凱站起身來說:「一一,我很喜歡你,因爲我見到過你。」
「見過真正的你。」
「我想追你,給個機會吧。」
「哪怕只是爲了我幫你擺平的那些債主。」
「雖然只是一些利息。」
明明暗淡的星光卻在此刻變得耀眼,我想,其實周凱總是扔給我一些無法拒絕的話。
比如他只是說喜歡我,只是說想要追我。
他大大方方站在那裏,對我說:嘿,我見過你,見過脆弱迷茫又無助的你,跟我試試吧。
那我呢?我真的能收拾好自己的感情裝作看不見似的這麼過下去嗎?
眼前的人幫我還債、幫我請護工、在所有我看不見的地方維護我的尊嚴。
可是白一一,你配得上他嗎?
所以我還是說:「你喝多了周凱。」

-10-
從那天起,我的辦公室總是收到各種各樣的花兒。
白玥還來打趣我,「蜜蜂都要來這裏授花粉了呢。」
我笑笑,把堆積成山的花束打包起來拿回了家,那是我不久之前找到的住所,位於醫院和公司的中間,這樣就可以離我媽近一點了。
我還沒有買車,所以在上下班的時候,還是可以看見跟主人一樣耀眼的紅色法拉利。
「上車,送你回家。」
我被一左一右的花兒弄得騰不開手,周凱下車來幫我的忙,順手把我塞進了車裏。
「白助理,您晚飯想喫點什ţū₅麼啊?」周凱啓動了車問我。
我抿了抿脣說:「福記。」
「……」
最終還是去喫了福記,估計是爲了避免我再次展現上次的舉措,這次周凱全程掌握主動權,只點了合適的飯菜。
他說:「浪費可恥。」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臨走的時候還是帶上了夠喫兩天的飯菜,周凱都被我弄得沒脾氣了。
等他開車的時候,見到了個不該見到的人。
「一一?」
我覺得我有一陣子喫不得福記了,有種跟那天的奶油一樣的油膩感。
「許總?」
「好久不見。」我禮貌的打招呼。
他看上去不太禮貌,他開始流眼淚,我想翻白眼。
「一一,你躲着我?」
我腦子裏開始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白玥說過的話,她說許澤最大的問題就是覺得世界是圍着他轉的。
現在看起來,他說的沒錯。
我訕笑着說:「沒有啊。」我只是在過自己的生活,顯然他並不這麼想。
「一一,我知道我錯了,我真的喜歡你,我已經……已經跟阿玥分手了,跟她說清楚了,我真的喜歡你的。」
我皺着眉頭看他的表情,直到這一秒鐘我才肯定,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
但是跟許澤討論這件事情其實是很沒有必要的,他永遠不會明白我們之間的交易只是交易,乖順的代價就是虛僞。
人人虛假罷了。
於是我換個問題問他,我說:「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在白小姐手下工作啊?」
果然他瞪大了雙眼好一會才問我:「阿玥是不是難爲你了,阿玥她……她不是這種人的。」
我想,白玥還是很瞭解許澤,她說過的,許澤活在幻想裏。
單純的讓人咂舌。
我想了想說:「許澤,你命真好。」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也希望全世界都圍着我轉。
「許澤,我從來不喜歡你,但還是謝謝你這幾年的幫助。」
哪怕許澤可能永遠都不知道,他曾經幫助過我。
在我困難的無法用高昂的儀器維持我媽媽的生命時,他對我伸出過手。
轉身上了那輛耀眼的跑車,我說:「許澤不會找你麻煩吧?」
「怪我奪人所好?」
我沉默着看他。
「我還不至於連這點事都搞不定。」周凱笑着對我挑眉,我有些無奈的撇嘴。
在我逐漸能跟上工作節奏的時刻,我接到了一通電話。
她說,她是周凱的母親。
我在大雨夜赴約,手中沒拿周凱今天送來的花,一束嬌豔欲滴的香檳玫瑰。
周凱的母親跟周凱很不一樣,她只是坐在那裏溫柔的笑,我就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燈光並不晃眼,但她耳朵上精緻的耳環倒是照出了我此刻的慌張與無措。
「白小姐,你好。」
我勉力笑着回應她,「周太太,你好。」
她執起面前的茶杯爲我添了一杯茶,「冒昧打擾了,真抱歉。」
我接過茶對她說:「不打擾的。」
「白小姐,我開門見山的說了。」
我忍不住吞嚥了一下口水,雙手無意識的攥緊,只能順着自己的本能點頭。
「我家孩子正在追求你」,她甚至沒有用疑問句,她調查過我。
「你是很優秀的孩子,是堅韌的蒲草,我感到很欣慰,我的兒子終於做了一件讓人覺得滿意的事情。」
她語氣溫柔,像是約見我只是爲了表揚自家孩子的審美。
「我對你家的所有事情都表示遺憾,人生總是不如意,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僵硬的抬起頭對着她說:「周夫人,有話不妨直說。」
她優雅地笑了一下說:「周凱這孩子,從小沒有經歷過苦難,被我們慣壞了。」
「生在雲端上的人,總是喜歡一些認知以外的人,周凱很喜歡你。」
「我想拜託白小姐幫我個忙,周凱玩了太久了,我們都在變老,公司總要有人接手,要ṱũ̂₉是白小姐開口,周凱應該會願意回到公司來上班的,你說呢?」
我有些分不清,這是誘惑還是威脅,我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這不是請求。
「周凱……不喜歡公司事務。」
周凱說過,他喜歡自由一點的生活。
他的原話是:「那破公司,把人壓得喘不過氣,要不是我媽非壓着我去我纔不想走進去呢,累死人。」
周太太抿抿茶才說:「我本人很喜歡白小姐的,但是小許跟白小姐在一起的時候人盡皆知,不管怎麼說,我們周家也沒有拾人牙慧的道理,周凱不懂事,我們得替他把把關。」
我意識到了,這是威脅。
「周凱爸爸是個老頑固,我總得拿點什麼爲白小姐辯駁纔好啊對吧?」
我有一瞬間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肌肉,覺得它一直猙獰,像是要張口血盆大口將這一切都吞進去。
我終於意識到,就算我的心想要接受,現實還是會對我伸出巴掌。
「周太太,我想我並沒有能規勸您兒子的能力和資格,至於您說的要去跟伯父說就更沒有必要了,您的孩子您自己教養。」
「我的過往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但這並不代表我人格低賤,現在,我有養活自己和家人的能力,並不需要您家對我施以援手,如果您依舊認爲您兒子跟我在一起是自甘墮落,您可以勸告他,當然……我也會勸告他的。」
「那就不打擾了。」
我拎起包離開了那間茶室,窗外瓢潑大雨,一片昏暗。
周太太跟在我後面走出來,她語氣溫和像是一切盡在掌握,「白姑娘,據我所知,你母親非常需要更精細的治療吧。」
「恰巧,白家的新項目與國外知名醫院聯合,我想如果你能參與進這個項目之中是不是會對你母親的治療更有幫助呢?」
「這是我家一點心意,對於命運坎坷的人……一點小小的幫助。」
她自若的幫我撐起一把傘,將那個信封遞給我說:「白姑娘,我們都應該做正確的選擇,你們還小有時候確實需要大人爲你們的人生保駕護航。」
我在這一刻明白,她最終的目標只是讓我離開這裏,不管是勸告還是威脅再或者是誘惑,她只是希望我離開周凱。
因爲我們並不相配。
這是「不正確的」。
我估摸着,那個信封裏是一張支票,用來買斷我和周凱之間不正確的際遇。
我沒有接那把傘,也沒有拿那個信封。
我挺直脊背,一個人走進了雨中。

-11-
「白小姐?」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推開了病房的門。
燈光昏暗,牀上的人慈祥的躺在那裏好像只是睡着了。
陳姐給我拿來一條毛巾,「擦擦。」
我才反應過來,跟她說:「我想跟我媽,聊一聊。」
「好。」
陳姐合上門走出去,我胡亂的擦了擦髮梢上的雨水坐在我媽身邊。
「媽,我有一個喜歡的人。」這是我第一次跟她提起周凱。
窗外電閃雷鳴,照亮着牀上人沉睡的面容。
好似永遠不會醒來一般。
我們都該做正確的選擇,我得抓住能抓住的。
永遠愛我的男人,和有一線生機會醒過來的母親,在我的世界裏並稱爲「奇蹟」。
我選能選的。
踏着雨水走出醫院的時候,我撞見了白玥。
「滴!」短促的鈴聲打斷了我的腳步,我轉過身看見了車窗裏的人。
「你怎麼在這兒?」
她眼神不自然的躲了躲,「相親。」
「跟周凱嗎?」
白玥抿了抿脣,「這麼多人沒別家了!誰ťũ̂₎都往我這兒塞!」
她煩躁地揉了揉眉心,「一一,我需要再快一點。」
她說,她要再快一點,再快一點的站到更高的地方。
「你見過周太太了?」
我點點頭說嗯。
「你怎麼想?」
我突然笑了一下,「白總,國外的項目跟進,派我去吧。」
白玥皺了皺眉說:「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
我聳了聳肩說:「我這就是解決的辦法。」
「國外的療養水平更高,對我媽媽的病也有好處,更何況,只是出差,又不是永遠不回來了。」
白玥還是不鬆口,「我說周凱,你怎麼想?」
我轉過頭看着窗外的雨,有些人天生就站在高處俯視所有艱難生活的人,他們追求的永遠不是溫飽,而是生命的意義。
對於周凱來說,他更希望人生輕鬆一些。
他有這個權力,我沒有。
我們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轉天,我在公寓樓下見到了他。
他眸光沉沉的看着我說:「我媽跟你說什麼了嗎?」
我看着他那一頭妖豔的紅髮笑了一下,「周凱,我要出國去了。」
他頓了一下問:「什麼時候?」
「這個週末。」
「我跟你一起去。」
我搖搖頭說:「我要去兩年,以後會考慮在那邊定居,我會帶着我媽一起去,帶她看看病,要是她醒過來,我會告訴你的。」
周凱執拗的盯着我說:「我們一起走。」
「周凱,」我退後一步問他:「你說了算嗎?」
「我怎麼……」
「你說了不算,我的生活我一個人做主,因爲已經沒有人管着我了,但你不是,你還受很多人的管控呢。」
我笑了笑對他說:「這是好事情,我很羨慕你。」
還有家人。
「你媽媽說,希望你回公司上班,我拒絕她了,我希望你自由一點。」
我想,我之所以喜歡周凱,是因爲他身上有很多我沒有的東西,比如我一直嚮往的自由。
自由的土壤上養出了寬厚的少年,拯救我的生活於水火。
我希望他永遠快樂。
如果要跟我在一起,他就會失去自由,我不同意。
「我媽希望我回公司,我回去就是了。」
我上前去揉了揉他的頭,「別爲我做妥協,我不喜歡,也不接受。」
因爲那本來就是沒有煩惱,不摻雜質的笑。
「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有不同的路要走,就該在此分別。」
周凱咬着牙瞪我,「我不同意,我不想跟你分別。」
我想,周凱很快就會快樂起來,哪怕是喜歡艱難求生的姑娘,這世上我也不是獨一份的。
但對我自己來說,我的前途,未來,我媽媽的生命,都是獨一份的。
我從來就沒得選。
「如果生命是一場遊戲,你就是我註定要錯過的 npc,周凱,我們都有該走的路。」
我退後一步說:「這次出差結束之後,我會正式接管海外工作,會升職的!」
「我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他思索了半晌才問:「所以可以失去我,是嗎?」
我沉默着回答,山鳥與魚不同路,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憤而離開。
一直到我踏上出國的飛機,都沒再見到他一面。
我託白玥替我買了束花兒送給他,一束燦爛的波斯菊。
離別禮物,希望他永遠快樂。
後記:
一年之後,我坐在飄窗上看國內的報道,說許家公子成功和林家獨女聯姻。
周凱的面容很突兀的出現在新聞中,他染黑了頭髮回到了公司,從底層做起一點一點的往上爬,看上去像是一夜長大。
我看着他觥籌交錯,又想起那年等紅燈的時候有人搖下車窗吹着口哨叫我:「上車!」
他滿頭紅髮,滿目陽光,眼眸明亮,是我一生見過最耀眼的春光。
我猶豫了幾秒,關上了新聞。
窗外天光正好,恍如隔世。
白玥已經逐步掌管了白氏的大半企業,縱使她的哥哥弟弟沒一人滿意,也只能無奈的敗下陣來。
我在試着做她最好的助手。
牀上的儀器滴滴的響着,我的一生彷彿都要這樣等待,等待一聲不會響起的召喚。
雲過萬里,我昏昏欲睡。
恍惚之間彷彿聽見有人在叫我。
她語氣溫柔,聲音微弱,她說:「一一,你喫飯了嗎?」
我得償所願,再無幻想。
番外:
「周總,今天的會議……」
「延後。」
「可是……」
我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再說,今天是白一一回國的日子,我得去接她。
「周總最近如魚得水啊。」
我沒轉頭,擺弄着手中的手機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完才冷聲說:「要是白總能對我手中的項目高抬貴手我會更如魚得水的。」
白玥撇撇嘴站起身來問:「你不去接?」
我無意識的攥緊了拳頭,「我就在這看看。」
白玥嗤笑一聲說:「膽小鬼。」
我點燃一支菸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右手蜷起來揉了揉衣角,尼古丁的味道順着風飄進鼻腔,將苦澀的眼淚倒逼回去。
三年過去,我總得有點長進。
白玥帶着白一一走出來的時候,我一眼就看見了她。
她穿着簡單的白半袖牛仔褲,髮絲迎風飄起來,像是一片飛揚的海。
她的視線穿過人潮傳向我,我慌亂的熄滅了煙卻忘了拭去眼角的淚。
完了,怎麼離別重逢都在流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爲白一一,也不是不行。
她一手拖Ṱúₛ着行李箱,另一隻手還扶着一個溫柔的女人。
是她媽媽。
陽光灑在她臉上,我終於看清了她的面容,原本就應該光明的面容。
我終於見到這一天。
她心中赤誠,乾淨的站在陽光下,輕鬆的笑。
其他的,她不必知道。
比如我真的沒喝酒,  只是撒上了滿滿一杯酒液在身上,車禍不是意外如果她把我扔在那裏不久之後我會跟那輛車一起化爲灰燼。
比如我進公司三年,認認真真兢兢業業只是希望擁有主宰自己生命的權力。
比如我一直等待,  像此時此刻。
她不必知道。
我彈走遺落在身上的菸灰,打開這扇門,走到她身邊。
我要說:「好久不見。」
番外
新年,白玥說要辦個年會,  我應邀參加。
在電梯裏碰見個人。
周凱。
「好久……好久不見了。」他看上去倒是比我緊張一點,話都說不利索。
「我帶你去吧。」他主動找話題。
「我也開車來的」,  我婉拒他。
「哦,那你帶我去吧。」他轉而改變了套路。
我失笑,  「你不是開車來的嗎?」
他答得乾脆:「我沒有。」
……
電梯開了,  我出門的時候看見他還在後面猶豫,於是我又決定給他一點提示。
「走吧,  我送你。」
眼見着他的臉色由陰轉晴,  我也跟着不自覺的笑起來。
他快步追上我,  一連串地說着:「我……我今晚也沒辦法回家,  所以你能不能也送送我。」
我覺得他光長年紀不怎麼長腦子,  於是我說:「周凱,  我們要不要重新試試。」
在我有能力也有勇氣,  在你有選擇也能選擇的……合適的時機,重新試試。
他像是被我嚇到了,愣在當場。
「你也可以想好了再回答我」,我轉身想要打開車門,就被人從身後猛地抱住。
「我要!我要!」
有溼熱的液體滴落在我衣角,啊,  是周凱的淚水。
我又覺得恍惚,  好像又是那一年的分別時刻。
轉眼我們都錯過這麼多年了。
不過也沒關係,  新的一年,  總要有新的開始。
而且我相信,會是好的開始。
全文完
作者:一步晴天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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