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不成反被鬼聘

上山採藥遇上暴雨,我失足滾進了一個山洞。
成堆的金銀財寶把我的眼睛都看直了。
我忙不迭地撿起財寶往兜裏塞,抬頭看到石壁上雕刻着一行小字:「吾生前未娶妻,死後帶聘禮入葬,靜待有緣人。」
我沒管它,換個方向繼續撿。
誰知猛地撞上了一個冰涼的胸膛,抬頭才發現是個有些病弱的男子。
我尷尬一笑,以爲是同行:「好巧,你也來發財?」
他手指向我的口袋,笑起來臉色更白:「聘禮,我的。」
「啊?」
我加快了手裏的動作,強壓心中發毛的懼意,堂堂仙道名門正派的廚子,怎麼會怕區區鬼魂?
只是見那人並不阻攔,又好奇地抬頭看了一眼,對上一雙充滿笑意的眼睛。
算了,我不要了。
我不要還不行嗎?我將東西都整整齊齊地擺回去,朝他笑了笑,爲了以防萬一,還跪下來拜了兩下,隨後背上自己的破竹筐,拿着草藥落荒而逃。
剛回到師門,就遇上晨練回來的師兄,見我一身狼狽,他眉頭微皺,似是要責備。
我着急忙慌地拉着師兄的袖子後怕道:「師兄,我見鬼了!」
他抿了抿脣,將袖子從我手中抽走,淡然道:「師祖靈佑之地,何來鬼祟。」
「真的……」
「浣黎師妹,我要的草藥呢?」
我還想說,二師兄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和小師妹一起走來,我訕訕一笑,從竹筐裏面摸出亂七八糟、髒兮兮的草藥道:「不好意思啊二師兄,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六師姐你沒事吧!」
小師妹上來握我的手,我很是感動道:「沒事的,小問題。」
「呵,叫你採個藥都幹不好,要你有什麼用?也就小師妹善良願意理你了。」
二師兄不滿地說道。
我嘆了一口氣,早已經習慣瞭如此惡言,心中是知道的,師兄們還是在乎我的,只是面上不表露罷了。
雖然,我沒有什麼天賦。
雖然,我總是分不清草藥。
雖然,我幹什麼都不太行。
但我會煮飯。
就是因爲我煮飯好喫,師父纔將我帶回了楚鏡山,收入門下。
「二師兄,你不要這樣子,六師姐也不是有意摔你的草藥…Ṭų⁻…」
見小師妹還要替我辯解,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罷了罷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罵了,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我抬頭向四周看了看,大師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我想着還沒問他今天想喫什麼呢。
「小師妹,走吧。」
「哎——」
他們走得快,我的聲音卡在喉嚨裏,還沒發出來,兩人竟是原地消失。
好啊,修仙就是好啊,不像我,上個山、下個山都要大半天。
要是我也有仙力就好了,我舉起手在空中學着他們的樣子揮舞,可惜什麼也沒發生,我嘆了口氣,回去收拾了一下,打算下山買些用品。
這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嚇一跳。
我的口袋裏,足足有三個黃燦燦的金元寶。
純金的啊,值不少錢吧。
我舉起手中的金元寶,細細打量,上面刻着四個字「百年好合」。
嚇得我一個激靈,將元寶放在几案上,退後了兩步,卻撞進了一股涼氣中。
我停住腳步,顫抖着聲音說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出現在別人身後,很嚇人啊。」
陰氣驟散,一個皮膚白皙、身材高大、長相秀美卻有些詭異的男人移步到我面前,微笑着說道:「嚇到夫人了,都是我的錯。」
我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唯唯諾諾地低下頭,儘量不去看面前的人,解釋道:「你認錯了,我不是你夫人。」
男人擺擺手笑道:「可你收了我的聘禮。」
【我沒拿!】
我一點也不心虛的說道,我確實沒拿。
他突然不說話了,在房間裏轉了兩圈,下一秒,輕輕拿起我的枕頭,下面是兩個金元寶,說罷又笑着看我。
見我不說話,他又走了兩步,打開原本裝着茶水的杯子,裏面竟然是滿滿的一杯子金豆。
我倒吸一口涼氣,手指舉到腦邊:「我真沒拿。」
他貌似有些苦惱地收回了手,片刻間,掌心出現了一堆品相極好的玉石,原本空蕩的桌案上,憑空出現了一堆富麗堂皇的珠寶首飾,環佩瓔珞如瀑傾瀉,源源不斷。
我暗歎,修仙真好啊,連錢財都可以憑空變出。
「夫人不喜歡金子嗎?那寶石呢,首飾呢?」
他一邊變,一邊問,見我不說話,他伸出了另一隻手道:「東海鮫珠三百斛,崑崙玉髓八十車,夫人若嫌俗氣……」
我嚥了口唾沫,只想立刻馬上去找師父問問,和鬼結婚會怎麼樣。
「我還有宮殿,僕人,田產,夫人想看看嗎?」
我一時間有些感動,窮了半輩子,難道真的要輪到我發財了嗎?
「六師妹。」
門外傳來三師兄的聲音,我的美夢頓時驚醒,面前的男人似乎還是沒有打算走,站在原地,金銀珠寶不斷地從他的手中溢出。
我推了推他道:「我三師兄修仙的,你不怕嗎?」
「他打不過我的。」
他依舊是微笑的模樣。
我扯了扯嘴角道:「以和爲貴,以和爲貴,你先回去吧,你的要求我會好好考慮一下的,等我通知。」

他很通情達理地點點頭,隨後將自己小拇指上的一個黑色戒指取下,套在我的手上溫柔道:「都聽夫人的。」
「啊?」
我剛想糾正他,眨眼間,人就消失不見了,我暗暗感慨道:【修仙真好啊】
「六師妹?」
我這纔想起三師兄還在門口,忙上去開門。
「三師兄你……」
話還沒說完,三師兄推開我,往我的屋子裏面去,繞了一圈道:「師父說你房間裏不對勁,要我來看看。」
我暗歎幸好那人把自己的東西都帶走了。
感嘆的話還沒落下,大師兄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六師妹,這是什麼。」
我循着聲音看過去。
就見角落裏,整整齊齊七個大箱子,那箱子看起來十分古老的模樣,縈繞着一股詭異的氣息。
三師兄用劍挑開箱子,就見裏面滿滿的金銀財寶。
我剛想說我不知道,三師兄先一步說道:「我還說這兩天爲什麼小師妹鑄劍,公款裏面拿不出,原來都被你私吞了。」
「當初師父撿你上山的時候,我就說,你一個乞丐,手腳不乾不淨的,怎麼能呆在這等仙家之地。」
「師父不聽,還說你與楚鏡山有緣,如今你準備準備下山吧,師父慈善,那便由我來做這個惡人。」
三師兄義正言辭地說,我突然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
我說什麼呢,說這不是仙家的錢,說這是一個鬼給我留的聘禮?
太荒唐了。
於是,我被帶到了平時開集會的大堂,衆人聽了三師兄發的急召,以爲出了什麼事情,紛紛趕回來,結果看到的就是我和七大箱子的錢財。
師父閉關剛出,眼下也來湊熱鬧,看着我問道:「小六,今天喫什麼呢,爲師有些餓了。」
「師父,你辟穀了,不需要進食。」
三師兄冷着臉說道,隨後又把我怎麼貪錢,怎麼該趕出師門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
衆人皆是不語,神色複雜地看着我。
「可以開飯了嗎?」
師父坐在主位,一本正經地問。
大師兄站在他邊上,淡淡地開口:「三師弟將六師妹趕下山的話,我們楚鏡山恐怕有一段時間不用開飯了。」
都是辟穀的修仙之人,飯食一類是可有可無的。
師父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鬍子嘆氣道:「老三啊,小六給我們做了這麼久的飯菜,我們不曾給他任何好處,爲師忙,沒空教她東西,你們也只圍着小七轉,沒人肯帶她,一些錢財而已,不至於傷了師門和氣。」
三師兄冷着臉看我,似乎還想說什麼,大師兄搶先一步說道:「師父說的有理,不如聽聽六師妹的解釋。」
衆人的目光都看向我:「啊,這個錢,不是我的,也不是公賬裏的,是……是一個人暫時要我保管的。」
我斟酌了一下說道。
大師兄突然上前,眉頭微皺地拉起我的手道:「有邪氣。」
大家都看向我小拇指上的黑色戒指,我也看去。
那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的,簡單素雅的樣式,質地清透,不起眼,卻也着實不像是什麼凡物。
我拽了兩下想要取下來好好看看,那東西卻像是和我的肉長在一起,怎麼也下不來。
「怎麼回事。」
大師兄問道。
「那個,這個錢的主人怕我跑,給我的?」
我解釋道,但連我自己都不信。
「浣黎師妹編故事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好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二師兄說道。
我嘆了口氣,就知道沒人會信啊。
「如此品行不端的人,留下只會敗壞師門。」
三師兄冷冷地說道。
「六師姐,不會是太缺錢,和什麼邪祟作什麼交易了吧。」
小師妹仔細打量我手上的戒指。
衆人聞言神色皆是一凜,就連師父也咳了兩聲道:「貪財事小,要是和邪祟沾染上了,恐怕性命不保,小六,你如實說來。」
我捏着衣角小聲道:「我早上就說了,我上山採藥遇上鬼了,他硬要給我的,師兄說楚鏡山有師祖保佑,不可能出現邪祟……」
師父眉頭微皺,喃喃道:「話是如此,只是……老大老二,你們還是在山上巡查一番吧,看看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誤入了。」
「是。」
說罷,命人先將那七大箱子的黃燦燦寶貝搬到了庫房。
幾人出了大堂,小師妹拉着我問道:「六師姐,你真的看到鬼了嗎?」
我舉起手道:「千真萬確,他還和我說話來着。」
「那……你能告訴我們你在哪裏看到的鬼嗎?」
說罷,幾人齊齊地看向我。
「就在後山。」
我說道。
小妹看了眼後山的方向,若有所思道:「那要是沒有呢?」
三師兄接了話茬道:「沒有?沒有這個廢物就是在說謊,自己麻利點滾下山。」
我見Ṱṻₛ他們一臉不信的模樣,發誓道:「沒有我就下山,再也不回來了。」
幾人面色微凝,沒再說話,隨着大師兄往後山去。
我看看天色不早了,便去地裏拔了些菜,打算開始做晚飯。
小拇指上的戒指突然亮了亮,翻出淡藍色的幽光,我原本打算切的菜頓時整整齊齊地躺在盤子裏。
我看看自己的手,難道我覺醒仙力了嗎?

再一抬頭,一個俊美的男人靠坐在竈臺上,笑眯眯地看着我道:「夫人,好久不見。」
我抹了把頭上的汗,客氣道:「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話落,我疑惑了一下,他在這裏,那大師兄在找什麼,我的清白怎麼辦。
我看着他盯了半晌,他突然歪了一下頭問道:「夫人看我做什麼,可是需要幫助?」
我連連擺手,抓緊備菜,可無論我做什麼,他都會搶先一步,我就要去燒火,他已經先一步地坐在爐子前往裏面丟柴火。
我趕緊拉開他,生怕他看起來無比華麗的不知道什麼衣服被燒壞。
他卻低下頭,緊緊地盯着我抓住他胳膊的那隻手。
「夫人,很香。」
他抓住我的指尖,湊到鼻子底下。
我趕緊收回了手,生怕他下一秒就要感慨是活人的味道,然後露出真面目把我喫掉。
太恐怖了,我後退兩步,差點撞到竈臺上燒着的火罐,他拉住我的腰將我扯回,我凝神聚力一把推開他一路往外跑去。
心裏只想着師父在哪裏,師父在哪裏,師父在哪裏。
剛出院子,就撞上了回來的大師兄一羣人,我連忙拉着他的袖子道:「鬼鬼鬼!」
「六師姐,有鬼我們怎麼會感覺不到呢。」
小師妹有些疲憊地說道。
對啊,有鬼這一屋子的修仙之人,怎麼會感覺不到呢,難道不是鬼?
我鎮靜下來,三師兄不耐煩道:「不知道該怎麼編了?那就自己麻溜一點滾下山。」
我嘆了口氣,鬆開了大師兄的袖子,收拾了東西打算下山。
我確實沒有證據證明那人的存在。
「一句玩笑罷了。」
大師兄剛開口,小師妹攔到他面前道:「大師兄,師父常常教我們說話要一言九鼎,再說,六師姐沒有仙緣,留在山上也多有不合適。」
大師兄還要說,我點點頭認同道:「小師妹說得不錯,我確實沒有什麼天賦,留在這裏也是浪費資源。」
「六師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師妹低下頭,有些委屈地說道。
此時大師兄腰間的玉佩亮了一下,師父急召他和二師兄,兩人相視一眼便去忙正事了。
「啊?」
我還沉浸在面前女孩委屈的表情中,有些莫名其妙,我哪個意思?我的意思不也就是字面意思嗎?
「浣黎,要滾就趕緊滾,多看你一刻我都嫌惡心。」
三師兄說道。
我一時間有些傷心,好歹師門一場。
當晚,我揹着自己的行李往山下走,本來是打算天亮走的,奈何三師兄催得急,彷彿多看我一眼他就要身死道消似的。
我慢慢地往山下挪動,突然一個腳滑,就要摔倒,胳膊突然被拉住。
鼻尖飛過一陣淡淡的香味,說不上來是什麼香味,卻好像似曾相識,令人安心。
「謝謝你啊。」
我對他的出場早已習以爲常。
「夫人慢些走。」
說罷,他一手扶住我的手臂,另一隻手上出現一個漂亮的紅燈籠,上面畫着兩隻活靈活現的狐狸,照亮了前面的路。
夜晚山間路滑,我扶着那鬼的手,隨意閒聊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鬼低低地笑了兩聲道:「夫人可稱呼我爲相公。」
「相公?你叫相公?」
「是相公,不是相公,後面字要輕一點發音。」
【哦相公。】
我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只是總感覺在什麼地方聽過,卻有些記不起來了,畢竟我六歲就和師父上山,從此就是一日三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腳下的路從工整的石階變成長滿青苔的石板路。
我正出神,這才注意到裙底的麻鞋變成了一雙漂亮的鴛鴦繡花鞋,就連衣服都成了大紅的喜服。
我茫然地抬頭,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人,變成了一個漂亮的狐狸丫鬟,見我看她,便咯咯咯地笑起來道:「夫人這邊請。」
我背後一陣發麻,就要甩開她的手,卻發現身體根本不聽自己使喚,自顧自地往小路盡頭的詭麗花轎走去。
「等等等等。」
我見嘴巴還能動,連忙喊道。
四周的鬼怪都停下了,連敲打的聲音也停下了,都將木訥的視線看向我。
「怎麼了夫人?」
邊上的狐狸問道。
我打量着面前一派喜事的佈置,僵硬着腦袋問:「我要成親這件事情,我師父知道嗎?」
狐狸似乎是仔細想了想回複道:「應該是不知道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小沒有父母,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我覺得應該通知我師父一聲。」
我趕緊說道,這才突然想起來爲什麼會覺得「相公」兩個字格外耳熟,不是隻要成親的女子管自家的男人叫相公嗎?我趕緊在嘴巴里呸了兩下。
那狐狸點點頭道:「確實應該如此,夫人先上轎,我去請示相大人。」
「啊,他真叫相公啊?」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狐狸疑惑地看着我,還是什麼都沒問,揮袖間,轎子被幾隻穿着喜服的鬼怪扛起,穩穩地行於山間。
我依舊動不了,直到轎子停下,一隻修長慘白的手伸入了轎中,我着急忙慌道:「相……相大人,我我我我我們好像人鬼殊途吧……」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搭上他的手,自然而然地下了轎。
一身紅衣的男人映入眼簾,只感覺他的皮膚更加白了,精神也好了不少,脣紅齒白,面如冠玉。仔細看來,眉似遠山含黛,眼若寒星墜潭,鼻樑如懸膽挺秀,脣線似工筆勾勒,與前幾次相見的病態神色倒是有幾分偏差,不愧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誰教你這麼叫的?」

他神色一凜,看向邊上低着頭的一行人,隨後又將目光落在我的臉上道:「夫人不許與我生分了。」
我見他那模樣,明明語氣溫柔至極,卻令我感到一絲瘮人的威脅。
「夫人,你壽元已盡,早在你下山的時候走樓梯,就摔下去,死了。」
他停頓了一下,解釋道。
「哈?」
我回過神,心中無比震驚,這就死了嗎,這麼簡簡單單輕輕鬆鬆容容意意就死了嗎。
眼見着他要帶我進門,我連忙問道:「你爲啥要娶我啊,我什麼都不會,要靈氣沒靈氣,要武力沒武力的……」
我尋思着,按理來說,人死後不是該去投胎嗎,成了親,還能投胎嗎。
「你師父收了我的聘禮,你便是我的人了。」
說罷,他骨節分明的手貼上了我的腦袋,我頓時身子一僵,心裏想着,鬼喫鬼,被喫掉的鬼會怎麼樣?
他並沒有什麼血腥的動作,只是在我的髮鬢落下一吻,之後便牽着我往屋子裏面去。
「我查了夫人的生平,將師兄弟姐妹都請來觀禮了。」
他說着,我見我的師父師兄還有小師妹幾個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桌,大紅色的燈光打在他們臉上尤其詭異,幾個小鬼圍在他們邊上時不時地舔一下他們的衣服又或是手臂。
「活人啊。」
「全是活人吶。」
「怎麼會是活人。」
見幾個小鬼嘰嘰喳喳Ṭû₊地吵鬧,相梧淡道:「他們是我的客人。」
「相大人……」
「相大人回來了。」
「快走快走。」
「大人您新婚快樂~」
相梧聽了他們最後一句話,臉上原本不滿的神色有所緩和,讚賞地看向那個小鬼道:
「謝謝。」
我盯着師父,師父卻只是顧着喫菜,心裏突然油然而生一個想法。
七大箱子的黃金,換一個廚子,對貧窮的楚鏡山來說,想必是十分合算的吧。
我在心裏搖搖頭,默默否認了這個想法,師父怎麼會這麼對我呢,不可能的吧。
「六師妹……」
大師兄皺着眉頭,幽幽地轉過頭,眉毛微蹙,不解地看着我,面色青白,活像是死了有一會兒的模樣。
「夫人,牽緊我。」
邊上的人突然彎下腰,湊到我耳邊說道,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畔,令我清醒了不少,自然而然地手上用力,牽緊了他的手。
難不成我真死了?不然爲什麼會覺得這有些詭異的世界無比真實,面前的師兄弟卻無比模糊。
「六師妹……說你不願意嫁給他。」
「浣黎,說不願意。」
「快說。」
他們朝我擠眉弄眼,我模仿他們的口型喃喃道:「不願意?」
「嗯?」
相梧敏銳地偏頭看向我,順着我的目光往那一桌子的師兄妹看去。
「沒禮貌。」
他語氣溫和的說道,下一秒,那一桌子的人像是被什麼東西定住了,師父夾菜的手頓在半空,怎麼也收不回去的模樣。
我嚥了口唾沫,猶豫道:「相……相…..相公,我好像不願意嫁給你。」
周遭吹打的音樂頓時停下,那些妖魔鬼怪像是聽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紛紛看着我。
「鐺——」
一個拿鑼鼓的小鬼手一抖,東西應聲掉在地上。
「相大人饒命……」
相梧沒有理會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大堂上鮮紅的喜字重複道:「不願意?」
我鼓起勇氣應下:「是的,我要是活着,應該回現世;我要是死了,應該去投胎,不是嗎?」
「不是的。」
他突然笑了起來,額頭上的碎髮微微起伏,我一時間看呆了去,感慨萬分,這鬼,長的也是有幾分姿色的,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果然無論是成鬼還是修仙,最可憐的就是我們一羣凡人了。
其實除了好看,我還感覺,他笑得有些命苦的模樣。
就是很命苦的模樣,突然間,連我都開始有幾分心疼他了。
「那個,要不你還是別笑了。」
他止住了笑,看向我,將我下轎的時候有些撞歪的花冠扶正,淡道:「繼續。」
「相……大人,她說了不願意。」
師父開口說道。
「臭道士,有幾分本事啊。」
幾個小鬼從桌子底下鑽出聲音尖厲道
「相大人準你動了嗎?」
「沒眼力見的臭老頭。」
「收錢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從中作梗……」
我被牽着往前走,師父似乎還想說,相梧突然低下頭看我,臉上掛着好看的微笑,溫言道:「晚了,人我就收下了。」
「哈?」
我同意了嗎?我允許了嗎?我剛要反駁,那邊一個揹着龜殼的老者揚聲喊道:「拜——」
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彎下,結結實實地鞠了個躬。
迷迷糊糊地走完了流程,那個老者剛喊了一聲:「禮成。」

四面八方突然出現了不少的鏡子,裏面下來大大小小的鬼魂,有的提着腦袋,有的抱着兩條腿。
「哇,活人作菜嗎,不愧是相大人。」
「那個小老頭曬乾了醃製肯定很對味。」
「小妹妹也不錯啊,細皮嫩肉的。」
「那幾個男的也可以啊,我看他身上可有不少寶貝,嘻嘻。」
「蠢貨,那是新娘的親戚!」
「啊?」
幾隻鬼馬上停住了討論,我餘光對上他們好奇的視線,沒兩下又移開了,看來都ťű̂²是一羣膽小鬼。
「洞房!洞房!洞房!」
幾個小鬼起鬨喊道。
相梧低聲笑了兩下,揮袖就是一把靈氣,隨後攔腰將我抱起道:「夫人這邊請。」
我的身體突然可以動了,但此刻我只比剛纔被控制的時候更加僵硬。
洞房?鬼怎麼洞房?
他走得極快,我緊緊地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生怕被甩下。
這座府邸佈置得別具一格,昏暗的燈籠擺放在院中的小路兩側,花團錦簇,十分雅緻。
那個狐狸變的小丫鬟早等在了門口,見人來了便側身將門推開。
我嚥了口唾沫,以爲映入眼簾的會是大紅色的婚房,結果,是大紅色的廚房。
「啊?」
相梧將我小心翼翼地放下,十分自然地向我介紹道:「這是全自動柴火竈,補天石鍛造的鍋鏟……」
我看着滿滿一牆的廚具,突然有些手癢,忍不住豎了個大拇指道:「你有心了。」
可不是嘛,太有心了,對於一個喜歡下廚的人,沒什麼比見到一個看起來這麼厲害的廚房更令人激動的了。
我剛想拿起那把古色古香的雕花銅鍋鏟好好看看,手卻直愣愣地從上面穿過。
「這……」
我看向相梧,就見他神色一冷,隨後笑道:「不用擔心夫人,你還沒死透罷了,等等就好了。」
我明顯感覺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扯起一個勉強的笑看着他問道:「我能不死嗎?」
相梧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好好思考這個問題。
「反正,我們都成親了,我死後總歸是你的鬼嘛。」
「相公您大人通融通融,放我回去吧,我後廚還燉着湯呢。」
我諂媚地說道,主動拉起他的袖子好言相勸。
「可以。」
良久,他點頭說道。我剛在心裏雀躍了一下,他將我拉着他衣角的手牽住,目光如水般溫柔地說道:「不過,只有半個月。」
他目光如水,潑了我一頭冷水。
我好不容易把自己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朝一夕間竟然就要成鬼了?
算了,只要我回去,師父和師兄弟姐妹肯定會有辦法的。
第二天,我果然回去了,全身上下痛得跟要散架了似的,如此我才相信,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以凡人之軀,從大門處整整滾了十八級臺階,不死也半殘。
我本想起來,卻發現根本沒法動,算了,看看哪個好心人發現我吧。
要是他們都選擇御劍出行,沒人願意走路怎麼辦。
「六師妹!」
我剛想沒人怎麼辦,大門被推開,大師兄第一個衝出來。
我痛苦地轉過頭看他,儼然如救世主一般光鮮亮麗,一襲白衣,宛如仙人。
「嗨,大師兄。」
我啞着嗓子打招呼道。
「別怕六師妹,我會救你的。」說罷,往我嘴裏塞了一顆不知道什麼丹藥,含在嘴裏沒一會就化了,只留下令人深思的苦味。
他就要背起我,草叢中突然竄出一個人影說道:「你穿白衣,我來吧。」
大師兄還沒答應,那人將我輕輕背起,我沒看清是誰,只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很是熟悉,卻想不起來。
許是摔得太慘了,那人沒走兩步,我便昏睡了過去。
醒來已是三天後的早上。
我的牀邊圍了一大羣人,幾乎是一家人全在了。
「六師姐醒了!」
小師妹似是見我睜開眼睛,激動地向前說道。
「切,廢物,下個樓梯都能摔死。」
三師兄雙手環繞在胸前,語氣戲謔道。
當我知道自己或許只能活半個月的時候,心裏突然就很明白,三師兄是真討厭我啊。
我指着面前的人,臉憋得通紅道:「你給我滾出去。」
三師兄聞言一愣,指了指自己的腦子問道:「你腦袋摔壞啦?」
「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氣的,總之就是氣得吐了一口鮮血。
「你……」
四周安靜得很,三師兄站在原地,表情呆傻。
「出去。」
一個黑衣服的陌生面孔推了一下面前的人,語氣強硬道,見他不動,三兩下就將人推出,房門上鎖。「喂!六師妹,我……」
三師兄拍了兩下房門,黑衣少年直接捏了一個靜音訣,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師父嘆了口氣說道:「小六,你三師兄就是嘴欠,你前兩天傷了,他還專門去後山的禁地爲你採藥,你知道那裏不能御劍,他就一點一點地爬上去,光摔下去就摔了三次。」
我內心微動,但還是無法接受他對我惡語相向。

「我沒猜錯的話,那藥是七師姐的靈寵受傷了,委託三師兄去摘,恰好剩下了一點吧。」
「咳咳咳。」
師父咳了兩下,目光凌厲地看向那個黑衣服少年,皺眉道:「小十啊,看來爲師應該先教教你爲人處事,說話的藝術。」
小十笑笑,不再說話。我眯起眼睛仔細辨別了一下,頓時冷意從頭貫徹到腳趾尖,指了指那個黑衣少年說道:「你出去,我不想看到陌生人。」
小十微微歪了下腦袋笑道:「六師姐,我不是陌生人哦。」
我兩眼一黑,只感覺血液顛倒。
「師父,讓他出去。」
我嚴肅地說道。
黑衣少年的臉上閃過一絲讓人心疼的落寞,恰好被我捕捉到。
我捶了兩下胸口,姐的心就是鐵做的,捶兩下就不疼了。
「我出去。」
他轉身道。
人前腳剛踏出房門,我抓着師父的袖子輕聲道:「師父,他是誰?」
師父眯起眼睛看了看門外,我以爲他也有所察覺,結果他緩緩開口道:「那個小兔崽子,我前幾天下山喫餛飩沒帶錢,他幫我付錢,我隨口說日後有需要儘管找我,他就逼我收他爲徒。」
「你答應啦?」
「他家好像還挺有錢的,給了我不少,他的屋子都是自己掏錢建的,我們這邊就缺這麼一個有錢的。」
「啊?」
我一臉震驚地看着師父,猶豫道:「我結婚,你們去了嗎?」
「什麼結婚,你什麼時候結婚了?」
大師兄突然插話道。
我嘆了一口氣,拉着師父問道:「師父,我好像被一個鬼給纏上了,我們還成親了,他準我再活半個月,可有辦法化解?」
「哈,已經成親了還有什麼辦法,像你們這種凡人,早死晚死都要死,就老老實實嫁過去吧,能娶得起活人新娘的鬼可不一般,你好好珍惜。」
二師兄冷不丁地開口說道。
要不是再趕一個人出去擔心師父會罵我,我一定就指着二師兄的鼻子要他出去了。
師父摸了摸我的腦袋,若有所思道:「應該沒有摔壞吧。」
「師父,你知道今天爲什麼沒有下雨嗎?」
師父笑了兩聲道:「你看你,要身材不如你小師妹,要臉蛋也不如你小師妹,都住在一座山頭,那鬼不找你小師妹,找你幹什麼。」
我沉默了一下,只感覺萬分心痛地開口道:「師父,要不你還是回答一下我今天爲什麼沒下雨吧。」
「師父,其實六師姐還是有優點的吧。」
小師妹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說道。
我扯了扯嘴角,心裏雖然知道小師妹一片好心,但心還是莫名其妙地更痛了。
我還真想理直氣壯的和他們說,相大人就是看上我了,怎麼了,沒看上你們任何一個,就看上我這個一無是處的人了,怎麼了。
可我不敢,我還期盼着師父想辦法救我小命。
「師父,你想想辦法,我不想英年早逝。」
我可憐兮兮地拉着師父的袖子,擠出了兩滴眼淚道。
師父猶豫了一下,摸了摸我的脈搏道:「放心,就你這樣子,再活五十年都不是問題,健康得很。」
我將信將疑地看着他。
「你要是不放心,爲師給你幾張符紙,你遇上了就往他腦門上貼,包管用。」
說罷,掏出了一大堆畫好的符紙。
我如獲至寶地捧在手上,頓時有了安全感。
入夜,我剛打算睡下,只感覺牀邊人影綽綽,就見我那七師弟坐在窗戶上,百無聊賴地看星星。
我全身的血冷了又變熱,那人似乎是察覺到我醒了,微微側頭,臉上掛着耐人尋味的微笑。
「你說過讓我活半個月的。」
我坐起身說道。
「可我想夫人想得緊,一刻也不想夫人離開我的視線。」
相梧一本正經地回道。
我盯着他的眼睛,見他十分認真,看起來沒有半點假意的模樣。
我腦海中突然響起師父白天說的話。
「你看你,要身材不如你小師妹,要臉蛋也不如你小師妹,都住在一座山頭,那鬼不找你小師妹,找你幹什麼。」
我忍不住問道:「你爲什麼不選我小師妹成親,選我啊。」
他突然笑起來,露出一對小虎牙反問道:「我說了,今天晚上能和夫人睡嗎?」
我仔細地思考了一下這件事情的可行性,搖頭道:「不行。」
黑衣少年有些委屈地一步一步挪到我的牀沿說道:「夫人這裏那麼多修仙的,我真的好害怕,就夫人那師父,一掌就可以把我打得灰飛煙滅。」
「哈。」
騙鬼吶,我那便宜師父連鬼影子都看不到,還打得灰飛煙滅?
我默默地躺下,將眼睛閉上,表示不再想和他說話。
朦朧的月色中,我見他收起了委屈,臉上掛着恬淡的笑容,輕手輕腳地將被我弄亂的被子拉整齊,柔聲道:「睡吧,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
真是活久見,居然看見了一隻鬼對我恬淡地笑?
三,二,一。
我趁他盯着我發呆的功夫,眼疾手快地從枕頭底下掏了一張師父給我的符紙,牢牢地按在他光潔的額頭上。
他僵硬在原地不動了,我立馬坐起身大笑道:「哈哈哈哈,小鬼你等着,我這就去叫師父……」
我才起身,就見他無奈地笑笑,將額頭上的符紙不費吹灰之力地拿下,整齊疊好放在了我的枕頭底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夫人當我是什麼孤魂野鬼?」
我默默掀開被子,老老實實躺進去,諂媚道:「相大人晚安。」

下一秒,被子的另一角被掀起,男人聲音愉悅道:「遲了,懲罰夫人和我一起睡。」
「哈?」
我再次坐起身,馬上被拉下,他的手牢牢地抱在我的腰上。
我剛想說話,發現嘴巴怎麼也動不了了。
這怎麼睡,我很怕癢的啊。
他冰涼的嘴脣突然貼上我的額頭,隨後又移開,輕聲道:「睡吧。」
我本以爲這注定是不眠之夜,因爲我的心臟確實跳得厲害,但令我沒想到的是,我馬上就睡着了。
當晚,我做了一個噩夢,天地崩壞之時,相梧渾身是血地抱着我的屍體,詛咒自己孤獨終老。
第二天一起牀,哈,還是一副春和景明的模樣吶,什麼噩夢嘛,哈哈哈,嚇我一身冷汗,我這不活得好好的。
話是這樣說,但我這人一向運氣比較背。
纔出房門,就見一團黑色的東西懸在空中,而我的同門皆站在院子中,仰頭觀望。
「哪來的烏鴉啊。」
我揉了揉眼睛,疑惑地自語道。
「浣黎,真是你啊。」
那一團黑影幽幽地朝我飄來,走近了我纔看清,那是一個披散着頭髮的男人。
我清醒了一些,顫抖着手從口袋裏摸出師父給的符紙。
「一千年啊,我整整等了一千年。」
那男人感慨道。
我看向愣在原地的同門,師父擺擺手說道:「他修爲在我之上,小六你自求多福。」
「啊?」
大師兄嘆了口氣:「我就知道六師妹不是普通人,師父撿小孩的眼光ƭű₋一向毒辣。」說罷,一把長劍在手中凝聚。
我感激地看向大師兄。
「我不介意把你們都殺了,再來取她的命。」
那男人聲音沙啞得和一千年沒開口一般說道,大師兄手中的長劍肉眼可見地淡了不少。
「前輩,我與你有什麼深仇大恨啊。」
我不解地問道。
那人原本打算凝聚武器的手停頓了一下,冷淡道:「忘記了。」
相梧原本乖乖地站在一旁,並未發言,此時站出來說道:「你前世做飯十分糟糕,不知道把什麼忌口的弄成了一桌,把他唯一的關門弟子給毒死了。」
「啊?」
我十分驚訝,因爲我從小到大自認做飯是十分優秀的。
「對,殺徒之仇,不可不報!」
披頭散髮的男人大聲喝道。
「不對不對,等等,這是不對的,前世的事情和後世有什麼關係呢?人重來一世,俗話說,身死債消不是?」
我苦口婆心地勸道。
「讓你轉世,就是我的失誤。」
「哈?」
他說着,一團黑氣凝聚在他的手掌之下。
「師父!」
我大聲喊道,師父摸了摸鬍子,朝我單純地笑笑,彷彿早上飯後消食遇見了一般。
「大師兄!」
大師兄不知道什麼時候收了劍,聽我叫他,默默地移開了視線,看向天上的一輪太陽。
二師兄和三師兄是不用叫的,想必也不會幫我。
「小師……」
我還沒說完,小師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道:「晨練的時間到了,諸位我先走一步。」
這對嗎?我看着冷漠無情的一羣人,當真要舍我而保師門平安嗎?
我看向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語氣柔軟道:「相公?」
「夫人,我在的。」
他脣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下一秒,出現在我的身側,我默默退到他的身後。
「區區鬼魂,逗留人間,所謂何事?」
他淡淡地開口,例行公事一般詢問道。
那鬼咬了咬牙道:「報殺子之仇。」
相梧嘆了口氣,淡然道:「動手吧。」
下一刻,天空烏雲密佈,太陽和月亮莫名其妙地一起當空,像是兩顆明珠,顯得尤其亮眼。
那一場大戰我早忘了持續了多久,天一直是烏壓壓的一片,十分駭人的模樣。
「等等。」
正當相梧要將那散發男的頭顱斬下時,他突然抬手阻止道。
相梧冷着臉看他。
「這天,怎麼那麼黑。」
他突然仰頭問道。
「前輩,這不是你的手筆嗎?」
在一旁看戲良久的師父問道。
散發男搖搖頭道:「打到這份上,按理來說,五彩祥雲該出場了。」
「哈?」
還有劇情嗎?我蹲在一旁心想。

此時天突然轟鳴了一聲,降下大雨。我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相梧打着一把傘,氣定神閒地站在我的身旁,而場上的其餘人,無一不被淋了個落湯雞。
「相大人,你好狡猾。」
師父氣憤地喊道。
「確實狡猾。」
大師兄默默抹了把額頭上的碎髮,感慨道。
沒一會兒,一個白頭髮的男人從天而降,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相公,這哪位啊?」
我貼着邊上的人,緊緊地抓着他的袖子問道。
相梧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輕笑道:「我要是死了,你就改嫁,不要等我,知道嗎?」
我忍不住多看了面前的人兩眼,喃道:「這麼嚴重啊。」
我察覺他偏頭,對上他並不怎麼友善的目光,我摸了摸鼻子朝他笑笑,心想,難道要我說,你放心,我這輩子非你不嫁?這也太肉麻了。
我掰着手指頭算了一下,心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啊,這麼多人。」
突然察覺到一股熱烈的視線,我看向師父,他微笑着說道:「不用算了,今天是你十八歲生辰。」
我愣了一下,猛地一拍額頭,師父說過,我十八歲必有一劫,沒熬過去就是一死,只要熬過去,必將飛黃騰達!
「相梧,你還沒死?」
那人聲音無比空虛,像是落入大海的水滴,貧瘠得沒有盡頭。
相梧手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凝聚了一把長劍道:「夫人不要亂走。」
說罷,他從我的身邊消失,那把傘卻依舊懸在我的頭頂,下一秒,相梧出現在半空,與那人齊平相望。
我原本抓着袖子的手一空,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
那散發男突然嘆了口氣,搖搖頭道:「天道輪迴……」
我忍不住問道:「什麼意思?」
他在我邊上的臺階坐下,目光凝重道:
「命若璇璣,終歸啓處。」
他說得不明不白,我還想問,他卻不再多言。
我仔細品味着這麼一句話,總覺得像是一句詛咒。
還沒等我想明白,我感覺肩膀上突然一陣劇痛,散發男眼疾手快就要抓住我,但還是慢了一步。
我的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漩渦,一雙手探出,將我硬生生地拉入。
奶奶的,衝我來的,我在心裏暗罵了一聲,摔入了一個烏漆嘛黑的地方。
接着,是長久的寂靜。
一如宇宙初始般的寂靜。
我剛疑惑,眼前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我看見面前相梧手持長劍,面色陰冷,就要朝我襲來。
四目相對,皆是一驚。
他強行收力,打在自己身上,頓時一口鮮血吐出。
我的心口也跟着一痛,是不忍美男蹙眉的痛。
我掙扎了一下,肩膀上搭着的那雙手越收越緊:「你真卑鄙啊,抓人擋劍算什麼!」
我扭過頭罵道。
「浣黎,我勸你少說兩句,否則,我不介意讓你看看,你上輩子是怎麼死在我手上的……」
他在我耳邊說道。
「看啊,你讓我看啊,讓我看看我上輩子是一個如何大的人物!」
我用力把自己的腦袋往他的腦袋上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下一秒,我感覺身體突然變重了,耳邊的風不斷呼嘯,我正在急劇地下降。
一步,兩步,三步……
我彷彿可以行走於空中,就見一把鮮血淋漓的長劍貫穿「我」的胸膛,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若是早知道要被戳成篩子,不如不轉世的好。
我在心中想道。
不過,這戳的不是我的胸膛,而是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浣黎,偷取仙丹,竊取神官法器,你可知錯?」
空靈的聲音響起,浣黎定定地看着上空,語氣鏗鏘道:「我所爲蒼生大義,何錯之有?」
「人,自有命,衆生皆有定數。」
「呵,邪祟橫行亂世,妖魔啖盡生魂,可是你所言之命?地獄現於人間,哀嚎不絕於耳,可是你所言之定數?」
長久的沉默,一聲突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說話的正是那白頭男。
「浣黎,天賦異稟如何呢,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又如何呢,你逃得過天道嗎……」
下一秒,數萬道雷擊凌空而下,空地中間的女子表情冷然,除了恨意,沒有一絲痛苦的模樣。
她懷裏蜷縮着一隻滿身是血的白色狐狸,雷聲落下的片刻,爆發出巨Ṫṻ⁷大的金光。
一人一狐,憑空消失。
所有人都以爲他們死了,但我確實真真切切地看到,那隻狐狸突然起死回生一般展開了九尾,將那人於千鈞一髮之際護住,而後徹底消散。
我就知道,我從小身邊都是一些修仙之人,不是上天,就是入地,我豈是籍籍無名之輩。
一眨眼間,我眼前場景驟變,身體突然變重,就要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突然落入一個有些僵硬的懷抱。
我怔怔地看着相梧與白頭男激烈交手。
三ťūₖ師兄有些彆扭的神情出現在面前。
不過頃刻間,一把帶血的長劍在我的面前穿出。
「三師兄……」
「卑鄙小人!」
三師兄一聲怒吼,法寶出手,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身後偷襲的白頭男身上,我一看,兩個白頭男,一模一樣,應當是分身。
白頭男後退兩步,吐出一口鮮血,半空中的白頭男也明顯分神了片刻。

我二話不說,一見攻擊他有用,趁他還沒反應過來,拿出了別在腰間防身的菜刀,衝着白頭男砍了兩刀,他踉蹌了兩步,倒地不起。
同時,三師兄也腳步一頓,顫顫巍巍地倒下。
我趕緊回來扶住他,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
我就知道,我師兄還是在乎我的,哪怕嘴上討厭我……
他雙脣微張,似是有什麼遺願要囑託,我湊近了去聽,就聽到他氣息微弱道:
「你替我照顧好小師妹……」
他拉着我的手,我扯了扯嘴角,忍住了罵他的衝動,連忙一邊在身上找應急的藥丸,一邊點頭答應。
他停頓了許久,拿出了一個繡着平安二字的精美香囊輕聲道:
「生辰快樂。」
生辰快樂……
生辰……
我呆愣在原地,只覺得心裏突然間難受得緊,顫抖着手接過,三師兄卻像是力竭了一般將手垂下。
「等等……」
我捏緊了香囊,將人一把背起道:「師父呢……師父……」
我才轉頭,就見師父渾身是血,倒在地上,大師兄和二師兄也和那個白頭男的分身打得精疲力盡,小師妹歪歪斜斜地靠在牆壁上,不知生死。
我放下三師兄,緊緊地抓着手裏的菜刀。
我對上半空中白頭男的視線,他朝我微微勾脣,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漩渦。
我遲疑了一下,抬腳進去,四周剎那間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眼看一把長劍朝我飛來,我舉起菜刀就要擋。
相梧出現在我的面前。
「錚——」一聲巨響,四周泛起白光,我不敢相信要是我接了那一招會怎麼樣。
「哈哈哈哈,浣黎,你如今不過區區凡人,還當自己是天之驕子,妄圖接下我的一擊嗎!」
白頭男大笑着說道。
相梧慢慢地落在我的身旁,輕聲道:「夫人,我就打到這裏,剩下的靠你了。」
啊?靠我?我怎麼靠得住,我就一廚子。
我震驚間,他卻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我明顯感覺身體突然變得無比沉重。
我腿一軟,就要跪下,他拉住我的胳膊,下一刻,四肢一股劇痛,我突然又感覺無比的輕盈,彷彿一步千里都不是問題。
「你是浣黎,百年難得一遇的仙道奇才……」
相梧認真地說道。
我是浣黎,仙道奇才?
我十八歲以前,怎麼也不會想到這兩個字能夠聯繫在一起,但此刻,我的腦中突然閃過無數招式的片段。
我定定地看着天上的人,他對上我的目光,愣了一下,有些氣急敗壞地抬手,就是一道劍光。
我側頭閃過,只覺得自己此刻一定無比帥氣。
那白頭男好像沒有料到我能躲開,表情嚴肅了一下問道:「相梧,你對她做了什麼?」
相梧擺手笑道:「借屍還魂罷了,如何呢,像你這種天道正義應當是不屑於學習的吧。」
我腳下一踉蹌,回頭不解地看向他,他朝我溫柔一笑:「夫人剛剛接那刀光,是真的耗盡了壽元,現下我是特來等夫人回家的。」
好一個回家。
我收回視線,遵循着潛意識的想法,手中凝聚了一把又細又長的冰雕寶劍。
「白頭男,你可有遺願?」
我大聲喝道。
「白頭男?」
那人明顯一頓,隨後開口說道:「你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你配我記住嗎?」
我開口反問。
他氣急,臉憋得泛起了紅暈,拿起長劍飛速衝來,我舉劍抵擋,一道巨大的衝擊力向四周蔓延開。
幾個回合下來,他卻突然退開,笑道:「浣黎,你真回來了。」
我沒回話,揮劍相迎,那一擊,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也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兩人都是咬住了牙根。
下一刻,一聲巨大的轟鳴聲響起,我被彈出漆黑的漩渦,他也硬生生地撞了八個山頭,飛了出去。
我嚥下了口裏的血,強忍着疼痛飛出去看他死沒死。
就見地表一個巨大的坑洞,那個渾身是血的人正大口喘着粗氣。
我化出長劍,直指他的眉心,就要收了這個人頭。
他突然大笑起來,我莫名其妙地看向那人。
白頭男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和相梧成親了?」
「如何呢?」
我側目看向他。
「他是鬼!你是人!天道最恨的便是……」
「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笑着反問,他啞然,錯愕地看着我,靈氣灌入,我手腕微動,直向眉心刺去。
死不瞑目。
我看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面龐,一點記憶泛上心頭,這本是與我一同修煉的同僚,爲人八面玲瓏,諂媚至極,在天庭任職三年連升三級,可惜小肚雞腸,註定難成大器,我也並不記得自己當初是如何惹上他,被記了這麼久。
他是天將,不是凡人,生死不歸這方天地,我結了法陣,將他鎮壓在楚鏡山下,直等他所崇尚的天道來此問罪。
我回到山頂,就見大師兄蹲在臺階上,師父幾人被整整齊齊地擺放成一排,心中頓時一驚,喃喃道:「師父他們……」
大師兄見了我,扯了扯嘴角道:「師妹剛剛那一招很是帥氣,可有名字?」
我回憶了一下,剛剛只顧着使用蠻力,把那白頭男當成了案板上的白蘿蔔頭,如果真要說名字的話,那大抵上應該叫「直刀切蘿蔔」。

大師兄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不予評價。
我趕緊問道:「師父他們怎麼樣了?」
大師兄拍了一下二師兄的臉道:「就是被打暈了,沒什麼大礙。」
我抿了抿脣,不解道:「那爲什麼要擺這麼整齊?」
「哈,習慣了。」
也對,大師兄是最愛整潔的,平常誰不想理房間,只要讓大師兄不經意的看到,他就會情不自禁的幫忙把房間理好。
「你有看到相……相大人嗎?」
我問道。
大師兄搖搖頭。
我向四周看去,並沒有看到人。
「他把他的靈力都給你了,連維持身形都做不到了。」
師父突然開口說道。
我回過頭,就見他生無可戀地望着天空。
我心中突然一痛,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聲音有些顫抖:「爲什麼?」
師父突然笑了起來:「爲什麼?他在幫你渡劫,你的劫,只有你自己過了,纔算數。」
「他爲什麼幫我……」
「命若璇璣,終歸啓處……」
散發男重複道。
「什麼意思?」
我有些煩躁的問道,一個兩個的,就是不願意把話說清楚這麼回事。
我突然想起這個散發男最初應當是來找我報什麼仇的,我手中寒霜劍再現身,橫在他脖子上,問道:「你什麼目的?」
他臉上沒有絲毫驚慌,依舊氣定神閒道:「相大人說你防他防得緊,你師父收了錢,出主意說可以演一場戲,於是找上我,要我陪他演一場英雄救美來着,沒想到恰好遇上你的仇人。」
我看向師父,他搖搖頭,又點點頭,不知是知道多少。
我放下劍無奈道:「我該怎麼找到他。」
良久,散發男嘆了口氣說道。
「等吧……」
等?
等是多久,等是哪裏。
等到我成了師門最強。
等到小師妹一臉崇拜地說要拜我爲師。
等三師兄傷好了以後繼續找我不痛快。
等師父再一次閉Ṫů⁼關出來。
我破除了迷陣,找到了後山的洞穴,裏面沒有什麼金銀財寶,只有一塊歪歪斜斜、長滿青苔的石碑,上面寫着:「吾生前未娶妻,死後帶聘禮入葬,靜待有緣人。」
那是一個衣冠冢。
我用樹枝在溼潤的泥土上寫了一份一模一樣的,與石碑上的字跡不能說是相差無幾,只能說是一模一樣,就是我的字跡。
我靜靜地靠在石碑上,食指輕輕摩挲着手上的素戒, 輕聲道:「你什麼時候帶我回家呢。」
說實話, 我對那套高級的廚房還真有點念念不忘。
等。
等。
等, 我真的等了很久很久, 直到一天夜晚,暴雨傾盆, 我正在廚房鑽研喫食。
火光在我面前雀躍,朦朦朧朧間, 我看到火焰深處似有什麼紅皮金底的紙,上面寫着今日的日期。
「……宜嫁娶,忌見血。」我看着上面的字喃喃道。
撓了撓腦袋, 正疑惑, 案板上的魚蹦躂了兩下, 我這纔想起來魚還沒處理。
隨即起身, 拿起了那把我早就想換掉的缺口菜刀。
師門貧寒, 小師妹到現在都沒鑄武器,我怎麼好意思開口說自己要換刀。
我嘆了口氣,拿刀比劃了兩下, 想着該切個什麼花形好。
一陣陰風突然環繞,帶着熟悉的淺香, 我心中一緊。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夫人。」
相梧從身後環住我, 指上的黑色素戒與我的那枚恰恰擦過,發出幽藍色的淡光。他輕握住我持刀的手,聲音微微沙啞地開口道:
「夫人可還記得, 千年前你說, 若能同歸煙火人間……」
他引着我切向案板上的鱖魚,刀刃入肉的悶響中,我的心臟狂跳不止。
他沒再說下去, 反而貼着我耳垂輕笑,廣袖翻飛間, 萬千鬼火如璀璨煙花般綻開。
我心漏了半拍。
大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
我幾乎是失魂落魄地往外跑去,卻見大師兄似乎也察覺到了異樣, 先一步上前開門。
門剛打開一個小縫隙, 陰風捲着七十二抬聘禮直撞仙門, 抬轎的鬼怪突然爆出驚呼,着急忙慌地穩住腳跟。
一羣小鬼魚貫而入, 邊吹打樂器邊說道:
「鬼王娶親, 生人迴避——」
「鬼王娶親,生人迴避——」
「鬼王娶親, 生人迴避——」
大師兄踉蹌了兩下被推到一邊, 抬着箱子的精怪一蹦一跳地往裏走。
門被完全打開, 入目一道纖長的身影高高地坐在馬上, 一身紅衣,神情矜傲,微微低頭與我相望,面若桃花輕笑,令人心神盪漾。
師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現,僵硬着身子喊道:「吉時到——」
三師兄揉了揉眼睛不解:「師父是給什麼東西纏住了嗎……」

話落,他也突然僵硬在原地。
我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 天不恨有情人終成眷屬。
狐狸丫鬟打了把傘來接我,我笑着朝白馬上的男人開口問道:「相公,你們酆都城當真有自動揉麪機嗎?」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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